國歌系列

發表時間:2004.10.27-2005.12.20

以國歌歌詞為人名,各自獨立的短篇集。

三民主義:要H也要散步

  初秋的夕陽,將剩餘的一絲暖意灑落人間;頂著毛帽的孩子們,手牽手地尖叫嘻鬧,圍繞在帶著狗兒散步的父母身邊;一切都是這麼地美麗,偌大的公園裡,滿是和諧與溫情。

  所以主義怎麼也不能相信,明亮潔淨的公園裡,竟也會有如此污穢的一角。

  他睜大早已無神的瞳孔,倚在斑駁的牆上,試圖要站穩身子卻力不從心……只好任憑那男人的手控制著自己。

  是的,那男人,叫做三民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遮蔽住他頭頂上的天空,對著他笑;他有著一雙骨感纖細的手,像個鋼琴家,在他身上敲打欲望的拍子。

  「怎麼,想要了嗎?」三民問著,嗓子低沉而沙啞。

  「不想。」主義撇開頭,盡量不讓對方發現自己的心口不一。

  三民嘆口氣,「你為什麼老愛逞強呢?」

  「你為什麼老愛這樣對我呢?」他反問,神情相當激動。

  「我們不就是各取所需嗎?」

  「你他媽的各取所需!」主義貼著牆,生氣地破口大罵。

  「嘿你小聲一點,」三民摀住他的嘴,緊張道:「被聽到怎麼辦?」

  主義瞪著對方抵在自己臉上的的指關節,突然覺得委屈,硬是扯開三民的手,怒斥:「被聽到就被聽到阿,最好是讓你那個寶貝兒子看看自己的爸爸是什麼德性!」

  「別這麼衝動,別忘了你也是共犯!」

  「我……」

  主義被三民死死地抱住,只能用眼珠掃著四週的環境,其實不用看他也知道,每個星期三下午他都會被三民拖進公園廢棄發電廠的後面、被樹叢雜草圍繞的小空間,在這裡不管做了什麼,是不會被還在玩盪鞦韆的孩子們看到的。

  「三民,我們不要再這樣下去了好嗎?」他將臉靠在三民的胸口,想藉著心跳聲給自己勇氣。

  「為什麼?」

  「我覺得很累,而且始終不知道,我們兩的關係究竟是什麼?」

  「不就是炮友嗎,這有什麼好說的。」

  「是嗎……果然如此阿……」強忍著哭音,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受到多大的打擊,主義強硬地推開三民,試著冷靜道:「我想要再婚了,明天會去相親,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吧。」

  「主義?」

  「就這樣吧,你也要認真為你的寶貝兒子多著想,這麼小的孩子還是需要一個媽,更何況你不想讓他知道你這個當爸的居然會跟一個男人搞上吧。」

  「我不會讓他知道的!」三民將急欲離開的主義拉回自己的懷裡,「而且我們不是一直都處得很好嗎?互相安慰,互相滿足……」

  「誰跟你互相滿足!」他幾乎崩潰地拍開三民抱住自己的手,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必須更大口地呼吸才能勉強不流淚。

  「難道不是嗎?」像是沒看見他痛苦的表情,三民嫌惡地搖著主義的肩膀,「你每次都叫得那麼爽,還會自己擺腰迎合,不要告訴我這都是裝出來的!」

  「這是……」

  「我雖然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爸了,但滿足你的能力還是有!」

  「跟這沒關係……」

  他為什麼會認識這種人?

  又為什麼會愛上他?

  這不大不小的公園,附近圍繞著一圈國宅,他跟三民,都是這裡的住戶。新婚沒多久後,他與妻子很自然地就在公園裡認識了三民夫婦,之後交往了幾年,三民的兒子誕生了,兩家的感覺也越來越好、越來越好……

  如果沒有那一天的話。

  妻子跟三民的老婆一同搭上了死亡的轎車,留下一個還不到兩歲的孩子與兩個徬徨無措的鰥夫。

  他幾乎是傷透了心,草草地辦完喪事後,就搬離這裡,另外租了一間獨身公寓,試圖忘了妻子已經離開的事實,卻忍不住會關心同樣失去愛妻的三民過得好不好、小兒子有沒有人能照顧?於是又趁星期三下午沒班時回到這裡探望他們,沒想到,他卻跟三民發展出這種關係……

  然後,看著三民自以為是的笑容,說著無關痛養的句子……

  「主義,你如果想要再婚的話,我又沒有阻止你,反正你只要每個禮拜三下午再來老地方等我就好了。」

  「呵、呵呵。」他也跟著笑,提起的右手掛在空中,作勢要打人,「你以為我是這麼犯賤的人嗎!」

  「不然你要我怎麼做?要你不結婚嗎?」三民不耐煩地搔著頭,似乎沒想到自己為何會如此煩躁。

  他放下右手,終究是捨不得,緩緩道:「所以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非要這樣不可嗎?」

  「……抱我吧。」他突然拉近兩人的距離,一口咬住對方的耳垂。

  「你在幹麼!不是……」

  「抱我,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吻封住三民的口,他熟練地磨蹭著敏感帶。

  天空紅的像火一樣,燃起了倆人身體裡的欲望。

  三民下意識地抬高主義的屁股,隨意地愛撫兩下,就硬是將私處挺入。

  很痛,但主義早已習慣了,那個不懂得連香惜玉的男人,從來就沒有好好吻過自己。

  可是沒關係,這是最後一次了……

  主義雙手抵著牆,壓低身子背對著三民,配合地扭著腰,咬緊下唇不讓呻吟聲叫出。

  用這個姿勢,即使是做到哭了也不會讓三民發現,能夠不看見三民的臉,已是他最大的救贖。

  究竟要過多久,一切才可以過去?

  

  □□□□□

  

  好不容易解決完兩人的情欲,三民這次沒有急著穿好衣服就走,他掏出口袋裡的手帕,扔給主義,「拿去,擦乾淨吧。」

  非等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分手,那男人才要施捨一絲絲的溫柔來動搖他嗎?

  「你不先走嗎?都五點半了,你的寶貝兒子肚子會餓的。」

  「沒關係,我等你。」

  「…………」

  那男人居然會等他!

  他強裝鎮定地火速清理乾淨身子,打理好衣物,多待在這裡一刻,他就越不能相信自己的定力。

  「主義。」

  「幹麼?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陌生人了。」

  「如果你真的這麼堅持,至少跟我兒子說聲再見再走吧。」

  「……也好……那我就去吧……」

  「主義。」

  「又怎麼了?」

  「手給我。」

  「又要幹麼?」

  三民無所謂地笑著,一把拉過主義的手,那是一雙有些厚實,指尖因長期拿粉筆而被腐蝕粗糙的手,三民好喜歡那種觸感,跟自己光滑無肉的手比起來感覺溫暖多了。

  「好了,我們走吧。」

  「你牽著我的手……」

  「這是最後一次了,對吧?」

  三民看著他的眼,可曾發現裡頭滿溢的愛意?

  他闔上眼瞼,終於任憑淚水落下。

  太陽已經完全西下了,深紫色的夜光照不清兩人十指糾纏的雙手。

  他聽見他說,「我們去散散步吧。」





吾黨所宗:都是情書惹的禍  

  「『吾黨,雖然認識你已經很久了,但你帥氣的樣子仍常常讓我心跳不已,我喜歡你,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請你跟我交往呢?』」

  「………這是認真的嗎?」

  「當然是囉。」

  「那好,我答應。」

  「阿,你真的要答應唷?」

  所宗歪著頭看著坐在窗邊一臉嚴肅的吾黨,露出揶揄的笑容,幸災樂禍道:「沒想到你這個大帥哥終於想交女朋友了呢。」

  「女朋友?!」吾黨不能置信地瞪著所宗,原本放在窗台上的手此時已狠狠地敲在牆壁上。

  「你那麼激動幹麼阿,交女朋友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用這麼緊張啦。」所宗不以為意地揮著手上的東西,直覺地把吾黨的怒氣誤以為是太過興奮了。

  吾黨注意到了,所宗拿來亂揮的粉紅色信紙:「你手上那是什麼……」

  「就你未來女朋友寫給你的情書阿。」他得意地笑著,「怎樣,我剛剛的告白唸得不錯吧?」

  「豈止是不錯……」吾黨咬牙切齒地說著:「逼真到我以為是你終於開竅了,知道好向我告白了……」

  「我向你告白?」所宗納悶地看了一眼手上的情書,又看了一眼大臉已紅得跟火一樣的吾黨,突然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剛剛答應的,是答應跟我交往阿!」

  「不然呢!」吾黨非常、非常生氣地用力咆嘯,再也忍受不了眼前這個男孩的遲鈍。

  「可是我們都是男的耶……而且這個女生很好阿,是二班的班花耶,你居然不想跟她交往,反而想跟我,真怪。」所宗自言自語道,他完全不能理解吾黨為什麼要生氣。

  「所宗……」

  「幹麼?」

  「算了,你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吧。」吾黨回復到平日面無表情地樣子,從窗台旁的位置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就從所宗身邊走出去。

  當兩人肩膀互碰的那一剎那,所宗以為自己看見了吾黨眼中的淚光。

  絕望得讓人不知所措。

  哀默大於心死,這是他頭一會這麼能體會莊子先生的名言。

  

  □□□□□

  

  吾黨走後,所宗一人仔細地研究著二班班花寫的情書。

  「『我喜歡你。』」

  他唸著信紙上用紫色香水原子筆寫出的漂亮字跡。

  「『我喜歡你,吾黨。』這個女孩,究竟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寫出這封信的呢?她是不是會想要當吾黨的女朋友,然後跟吾黨手牽手、kiss,甚至於那個、那個……」

  想到這,所宗突然紅透了臉,腦海浮現出吾黨脫去上半身的精壯身體,以及每天運動而毫無贅肉的平坦小腹,在那之下,一定是跟自己的乾草園不一樣的、又黑又密的黑色叢林。

  所宗沒有發現,一抹鮮紅的血液緩緩地從鼻孔裡流出。

  他居然想一個男人的裸體想到全身燥熱,而那個男人還是自己上高中以來最好的朋友!

  他感到害怕,隨手將鼻血抹在袖口上,緊張地收拾好書包,想要盡找脫離這個房間。

  這裡,吾黨剛剛在這裡說他會答應自己的告白。

  臨走前,他卻又忍不住跑去坐吾黨愛坐的窗邊、摸著剛剛吾黨生氣拍打的牆璧、以及向外看著他常常看的風景。

  「阿,是吾黨!」窗外,可以眺望見四百尺大的操場,那裡是他的好朋友平常練球的地方,而吾黨,此時正在專屬的投手丘上練習著一顆又一顆的球。

  「吾黨、吾黨!」所宗大聲地叫喚著好朋友的名字,對方卻沒有像從前一樣回應自己,仍是保持漂亮的投球動作。

  他突然有些不高興了。

  「吾黨,你還在生氣嗎?」

  對方還是不理他。

  吾黨從來不會不理自己的,所宗漸漸地感到不安,用了各式各樣的方法叫喚著吾黨,卻徒勞無功。

  最後,他想到了寫在情書上的那句話……

  「吾黨,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他的好朋友終於有了反應。

  所宗可以看見吾黨的肩膀突然一緊,剛投出去的球也軟軟地掉到地上,整個人直直地瞪著教室大樓的方向,也就是自己所在的二樓窗口。

  「別再用同樣的方法耍我第二次!」

  他聽見他的好朋友這樣跟他說,距離這麼遠,吾黨的怒吼聲還是震得他耳朵直響,看來他是真的生氣了。

  可是不知怎麼的,看到吾黨一改平常的激動模樣,所宗心情就突然好了起來。

  「吾黨,原來你真的喜歡我阿!」

  沒再注意吾黨是用什麼表情送走自己的背影的,所宗只知道,他終於找到他最好的朋友最大的弱點了。





以建民國:今天就是要H

  「阿、阿,不要!」

  「你的屁股都在顫抖了,怎麼會是不要呢?」

  「阿……別虐待我了……阿,不要碰那裡!」

  「少來,我看你爽得要命。」

  「閉嘴!……阿……別這樣……」

  「放鬆點,我要幫你上潤滑液阿。嘿嘿,想知道是用什麼做的嗎?」

  「……不,我不想知道!」

  「你明明知道的,是你剛剛流出來的東西阿。」

  「我告訴你我不想知道的!別把那種東西塗在我的後面……」

  「不要可以嗎?你會痛唷。」

  「少囉嗦,你別碰我我那會痛。」

  「是你先誘惑我的阿。」

  「我……我那有!」

  「沒有嗎?那你今天只穿一件白T就躺在我的床上是要幹麼?」

  「這也是我的床!」

  「別逞強,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乖乖地把屁股抬高。」

  「你一定要進去嗎…………阿,別碰那裡!」

  「親愛的,我等不及了,為什麼你還能忍耐到現在呢?」

  「你自己去廁所解決啦!」

  「你真的捨得嗎?」

  「我……別這樣……我明天還要上課……阿、阿、好舒服……別舔了!」

  「唔……你剛剛才洩過而已呢,又脹這麼大啦。」

  「快放開我啦,我要睡了……」

  「別動,讓我進去,別逼我來強的。」

  「……明天、明天再做……好不好?別進去,我怕痛……」

  「這交易不划算。」

  「可是……」

  「別可是了,我不會讓你受傷的。」

  「別這……阿!」

  「你看,手指頭都能插進去兩跟了,你根本只是嘴巴說不要而已嘛。」

  「我……」

  「放鬆,我要進去了。」

  「……好……」

  「我會慢慢的,深呼吸。」

  「嗯……」

  「屁股抬高,對,就是這樣,開始慢慢動,嗯嗯,好爽,你好緊!」

  「阿……呼……」

  「扭腰、扭腰阿!親愛的你好棒,我快不行了!」

  「阿……你別那麼大力……」

  「我要去了、要了!」

  「我……」

  「阿……我要射到裡面,好不好?」

  「我……」

  「阿阿、阿!」

  

  “啪!”

  

  「……你打我幹麼?」

  「我都還沒射,你怎麼可以先射!看你現在要怎麼補償我?」

  「這……」

  「轉過去,換你讓我上。」

  「什麼!」

  「還不快,否則你這輩子別想再碰我一跟手指!」





以建民國:沒有H怎麼行

  「別碰我!」

  「但你的身體很希望我碰阿。」

  「你……阿……你怎麼知道!」

  「看,都泛紅了,民國你真敏感。」

  「唔……我、我今天不想!」

  「為什麼?」

  「我……我等等還要……阿,不要碰那裡!我還要上課……」

  「可是我想。」

  「被做的是我,又不是你!」

  「那一下就好,很快的。」

  「不、我……阿,手別插進來啦!」

  「那我握住前面好了,你看,都這麼大了,還說不要。」

  「閉嘴、閉嘴!」

  「我閉嘴怎麼幫你舔呢?」

  「唔……我、我真的不行,下堂課我不能蹺……阿阿……」

  「可是,我都脹成這樣了。」

  「你不會自己解決阿?阿……我不是說手指不可以插進來嗎!」

  「我只想要你。」

  「呼……呼呼……我……」

  「我快忍不住了,讓我進去吧。」

  「不,等等!」

  「已經等不及了。」

  「不……那我、我幫你舔吧!」

  「民國?」

  「這樣好不好?你只要發洩就可以了吧?」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知道,我當然知道!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現在就要走囉!」

  「要,怎麼不要,來吧。」

  「我……我……」

  「你不是要幫我服務?」

  「我不知道要怎麼做……」

  「含住它。」

  「唔……虎囉……」(注:好了。)

  「嗯……真舒服……用舌頭頂住。」

  「嗯……唔……」

  「呼……民國你的舌頭真溫暖。」

  「鼻要非話!」(注:不要廢話。)

  「前後動一下,對,就是這樣……嗯……用吸的,像吸吸管一樣。」

  「唔……都訴你住相受……」(注:都是你在享受。)

  「阿……阿阿…好舒服,我快不行了,要去了!」

  「鼻珠撲到五的嘴裡!」(注:不准噴到我的嘴裡。)

  「阿阿,好棒……快了、快了!」

  

  “喀!”

  

  「……你、你咬我!」

  「當然,不然讓你噴進來阿?嘖,真夠噁心的……」

  「有什麼好噁心的!很痛耶,你知不知道?」

  「知道痛以後就不準在碰我!每次跟你做愛,痛的都是我耶!」

  「可是……你也很爽阿……」

  「囉嗦,你剛剛也有爽到阿,還不是都一樣!」

  「才不一樣呢……」

  「不想跟你扯了,我要去上課了,再見!」

  「喂,等等阿,我還沒有……」

  「你自己解決吧!死變態!」

  「我……我什麼時候又變死變態了……嗚……又脹又痛,這樣要我怎麼解決嘛……」





以建民國:世界不只是H

  『阿……阿,好爽!挺得我很深,再快點、快點阿!』

  『呼呼,你這個小妖精,夾得我好緊。』

  『你好棒……阿、阿,好棒!』

  『給我動、腰再大力一點,對,就是這樣!』

  『別、別摸我那裡……阿阿……我會洩、會洩阿!』

  『哼哼,才沒那麼容易,你真淫蕩,你看你的乳頭,都腫成這樣了。』

  『別摸、別摸阿,大哥……』

  『囉嗦,別停下來,繼續扭腰!』

  『我快不行啦……阿,別頂,都頂到小腹啦!』

  『唔……沒想到你的屁股這麼棒……阿阿……好棒!』

  『大哥阿,饒了我吧,我快被你操死啦!阿……阿!』

  『叫、叫叫,就只會叫,再給我叫大聲一點阿?』

  『阿……大哥不要阿……我撐不住了,要洩啦!』

  『再給我忍忍,老子我還沒去呢。』

  『唔……好痛……阿阿……不、不要阿!』

  『呼呼呼,給我撐緊點,好棒、你的小穴真是耐幹。』

  『我快、我快……』

  『換個姿勢,現在給我張開腿,對,再張開一點。』

  『不要阿,我害羞……』

  『有啥好害羞的,哼哼,你這個小淫蕩還給我裝清純,看我怎麼懲罰你。』

  『別咬啦,大哥我認錯就是了,我都給你,全都是你的了。』

  『這才乖,來,再張開一點,我要進去。』

  『這個姿勢……我……阿,大哥!』

  『唔,好緊,好熱太棒了!』

  

  “茲│││”

  

  「民國,你幹麼啦,拔我的電視插頭做什麼?我看到正精彩耶!」

  「那也是我的電視!」

  「是……是又怎樣,你也不能在人家看到正爽的時候拔插頭阿!」

  「憑什麼你要在我家、我的客廳、我的沙發上,用我的電視看Gay片!」

  「那是……」

  「是什麼?」

  「是……你最近都不讓我做,我欲求不滿阿!」

  「哼哼,你是想要我像那個什麼爛片裡的金髮小男孩一樣,哭著抬高屁股,在你面前求牢,還忍不住呻吟是吧!」

  「你……你明明也有看嘛,還怪我!」

  「我跟你不一樣!」

  「那裡不一樣了?」

  「我才不會挑一個一號長得像黑猩猩一樣的A片來解決性欲!」





以進大同:孽緣總是沒有結束的一日

  作詞:徐世珍作曲:吳錦威演唱:言承旭

  地心引力

  愛像地心引力無法抗拒

  一吋一吋深深的被你吸引

  心碎也沒關係等待也都願意

  人群之中我只能看見你

  愛像地心引力沒有空隙

  一天一天不見你也在想你

  我在你的眼裡重新認識自己

  在你面前原來微笑那麼容易

  

  他怎麼會認識那個人?

  真是家門不幸、祖先不保祐阿……

  在他漫長的二十年人生中,居然有八年是跟那傢伙一起共渡的!

  本來以為上了大學後就再也不用看到他的臉,沒想到……他竟然跟自己考上同一所學校!

  那他花那麼多時間用功讀書到底是為了什麼?

  好吧,反正大學那麼大一間(不然怎麼叫大學?),自己總不會還衰到要跟他同班吧?

  可是,事實永遠都是殘酷的……

  他今年大二,那傢伙當然也是大二。

  在不多不少的一班四十人中,不可避免的,就是有個會讓人祈禱這輩子再也別碰面的天敵。

  而他以進的天敵,便是這個跟自己堂堂認識第八年的大同。

  

  □□□□□

  

  「以進,你在發什麼呆?」身旁的女同學拍著他的背,笑容滿面地拿了一個便當要給他。

  「阿……謝謝……」他尷尬地接過午餐,又煩惱地看著手機說:「你有多買一個嗎?」

  「你不是只要我幫你買一個嗎?」女同學不解問著。

  「也對啦,算了沒關係,我自己再去買,先謝了。」他從口袋中掏出五十元硬幣塞進女同學的手裡,就飛也似地衝出教室。

  「怎麼了阿……」女同學望著他狂奔出去的背影,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嘴角詭異的揚起,「又是大同在耍任性阿。」

  

  「我回來了!」

  「真慢。」

  好不容易才從人擠人的餐廳中撈到一個便當,以進氣喘噓噓地衝回教室,等待他的人卻只給他一個不太爽快的表情。

  「對不起,人很多,所以……」

  「那你剛剛叫小玲買時為什麼沒順便叫我的?」小玲是方才的女同學,現在正在前面的座位上偷笑。

  「那個、我……」以進不知所挫地看著桌子,他一直在午休都過了十分鐘才接到大同的電話,根本來不及問他要不要吃午餐,只好硬著頭皮說:「我不知道你要吃什麼所以沒幫你先買。」

  「我們都認識那麼久了這種事你還要問我?」大同生氣地一把搶走便當,才剛打開,就又厭惡道:「我不要吃紅蘿蔔。」

  「小同,紅蘿蔔對身體好。」

  「討厭就是討厭嘛,你幫我吃。」說罷,他也不顧以進的反抗,逕自地打開對方的便當,硬是把自己不想吃的菜都挾過去。

  「小同,波菜是我特地買的,你要吃一點。」

  「不要。」大同阻止了以進想把菜挾回去的動作,自顧自地開始扒起飯來。

  「唉……」以進輕輕地嘆氣,又將肉片包住波菜,拿到大同的嘴邊,「乖,張嘴。」

  大同先是嘟著嘴,最後終於不情願地一口吃下以進餵他的波菜。

  「包著肉還是一樣難吃……」他嘴裡雖抱怨著,卻可以發現眼中浮現的笑意。

  終於又擺平了他一次。

  以進無奈地吃著自己的便當,懊惱著自己幹麼要對這個認識已久的天敵百般照顧,搞得連交女朋友的時間都沒有。

  可是,只要大同在,自己就沒有辦法不去管他,現在只能等畢業後,才有機會真正地擺脫那個煩人精了吧……

  

  □□□□□

  

  所謂,事實永遠是殘酷的……

  好不容易從大學畢業,拿著第一學府的文憑,經歷幾番殘酷的面試競爭,他終於有機會擠進一流商事。這段期間,大同那個討厭鬼連一次都沒在他面前露過臉。

  若說他沒有一絲不安,那是騙人的……

  那傢伙跟自己住在同一區,讀一樣的國中、高中跟大學,連寒暑假都很難不碰面。更何況大同沒事就會打電話搔擾自己,要幫他買東西啦、送他上下學啦、房間讓他睡啦……他堂堂大男人,卻得對一個任性的男孩言聽計從,雖然很沒面子,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拒絕。

  可是為什麼都沒人說他是老好人呢?套句小玲說過的話:「你也只有大同對你要求時,才會如此聽話。」

  這是真的嗎?他才不相信呢,大同已經有三個月沒跟自己聯絡了,沒看他還正高興可以樂得清閒嗎?終於不用在半夜起床幫那傢伙買宵夜,也不需要在考前想盡辦法作弊罩他了。

  明天就是正式上班的日子,他實在不該為一個驕傲的天敵煩惱這麼久,以進打算現在就準備上床就寢,卻在倒上枕頭中的那一刻聽到手機傳來的熟悉鈴聲……

  「小同?」他緊張地接過電話,鈴聲是大同特地幫他調的,只有在他打過來時才會響起。

  『以進,明天來接我。』雖然幾個月不見,電話那頭的傢伙還是滿不客氣地說出自己的要求。

  「可是我明天要上班……」

  『我知道。』

  「那……」他在想著該怎麼宛轉地拒絕大同,雖然以進以前從來沒有成功過。

  『你不用擔心,我跟你在同一間公司上班。』

  「什麼!」以進不敢相信地瞪著電話,那間公司是出了名的難進耶,他自己也是費了很多工夫,最後靠學長的幫忙才勉強考上的;像大同那種不用功,整天無所事事只會虐待自己的人,怎麼會……

  『你很驚訝?』大同笑了,不懷好意的笑。

  「我沒有……」

  『笨蛋以進,明天七點半來接我,對了,要記得先叫我起床。』

  接著,噹了一聲,那傢伙就把電話掛了。

  「都不給我拒絕的機會阿……」他放下電話,將頭埋進枕頭中,想像著大同充滿諷刺卻不知道為什麼還是很可愛的笑臉,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臉上浮現安心的表情。

  

  □□□□□

  

  二十三歲,他跟大同已經認識十一年了,很不幸地今後還有可能繼續認識下去。

  兩人進了同一間公司,同一個部門,坐在相鄰的兩張辦公桌上,過著幾乎二十四小時都不分開的日子……

  為什麼說是二十四小時呢?因為以進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間小套房,而大同理所當然地常常往他那邊跑,「我家比較遠嘛。」以進還記得他是用這個理由讓自己勉強答應的。

  「喂,明天我們去海邊。」

  正式上班也過了一年,兩人的工作都已經進入軌道,所以即使是假日也不用在加班了,以進偏過頭,仔細考慮大同要求的可行性。

  「明天會計部的找我去聯誼耶。」他想起前幾天接到的邀約,已經答應了就不該輕易爽約。

  「那個喔,我已經拒絕了,你也拒絕吧。」大同又再次任性了,用筆敲著桌子抱怨著。

  「這……不好吧。」

  「我明天想去海邊。」

  以進看著大同,不知道從那裡來的勇氣道:「你可以自己去。」

  「以進?」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鄰座的友人,瞪大的瞳孔有太多驚訝。

  「我不是你的奴隸,不需要每件事都照你的要求。」

  既然說了,就一口氣說完吧,以進無奈地透露壓抑以久的感覺。

  「原來你是這樣認為的阿……」大同像是洩氣般的皮球,一向大而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下來,隨意收拾好包包就衝出辦公室門口。

  「你要去那?我們還在上班耶!」

  大同沒有回頭,就這樣消失在樓梯盡頭。

  「他怎麼了?你們吵架了?」坐在附近的同事關心地問著。

  「沒、沒什麼。」以進恨恨地折斷方才大同拿在手上的筆,呆了幾秒鐘後才下定決心。

  「我出去一下!」他交待了這麼一句話後,就跟大同的腳步追出去。

  

  「小同!」

  公司外是車水馬龍的大馬路,以進大聲地叫喚著他的名字,也不曉得對方聽到了沒有?

  「Taxi!」大同右手一擺,馬上就有計程車停在他面前。

  「小同,等等!」以進飛快地衝上去,雙手拉開大同正要關上的車門。

  「幹麼啦?」他不高興地想要擺脫對方,卻被以進一把從車箱裡拉出來。

  「對不起,我們不坐車了。」以進朝司機道歉後,使命地抱住大同不讓他逃走。

  「幹麼啦?」他失望地看著遠走的計程車,最後無力地癱在以進的懷中,將頭埋在臂膀裡,也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

  「我們明天去海邊吧。」以進無力地承認自己又再次屈服在大同的任性下。

  「你不是要去聯誼?」

  「不去了,我等等就去告訴會計部。」

  「你不是說不想當我的奴隸?」

  「我是心甘情願的,奴隸不會心甘情願。」

  算了,不管了,即使心中仍有些不願,但他以進是真心地想為大同做好每件事。

  「你不是討厭我嗎?」

  「我沒說過這句話。」

  「別騙人了,我知道你每次都在心底咒罵,怎麼會這麼倒楣又跟我在一起。」

  「我……」他有些訝異大同怎麼會這麼清楚他的心裡話?

  「看吧,你在想什麼我通通知道;國中的時候我吃掉隔壁班班花請你的冰,你到現在還在記恨;高中時你明明知道是我把補習班那個辣妹給你的情書藏起來的,你氣了好久就是不敢來問我;大學時你想約系花去看電影,沒想到她卻被我先約走了,你還在生氣我老是搶在你前面,對吧?」

  「你還敢說!明明你就比我受歡迎,為什麼老是要防礙我追女朋友!」

  突然被挑起的陳年舊事,讓以進想起本來快被忘掉的新仇舊恨;大同那小子本來就長得一表人才,有爽朗的陽光笑容跟英挺細緻的五官,不矮的身高搭配上好體格,一直都是女性心中的白馬王子,照理來說應該不缺女朋友的才對,但二十幾年來卻一直都是孤家寡人,連帶著也害了自己也當了這麼久的在室男。

  「笨蛋。」大同悶悶地丟出這麼一個結論。

  「什麼阿,你幹麼老愛罵我笨蛋!」

  「你本來就是。」他將頭搖了一下,又埋進以進的胸膛中。

  「那明天還要不要去海邊?」

  「我要去看電影。」

  「阿,又改?算了,隨你高興……」

  以進自然地搔弄著大同的髮絲,抬頭看著不甚明朗的天空,下意識地嘆氣。

  看來這輩子是很難交到女朋友了。

  

  □□□□□

  

  十二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該死的命運總是如此地捉弄人,他都已經二十四歲了還是得叫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起床上班、盯著他吃飯洗臉……

  「以進……」

  「幹麼?」

  大同柔軟無力的聲音,通常伴隨著令人頭皮發痲的請求。

  以進看著自家套房裡那張大而舒適的雙人床,是一年前受不了大同的無理取鬧,用年終獎金買的。

  現在床上理所當然躺著那個不知感恩為何物的傢伙。

  「我不想要上班。」他煩悶地搔著頭,不知道為什麼以進覺得這個動作很可愛……

  「不行,你每天早上也都這麼說。」

  「那我要吃麥當勞早餐。」

  「那個不新鮮,我做給你吃。」

  「你都會把蛋煎焦,我不要吃。」

  「那你來做。」

  「算了,你做就你做吧。」

  這一年來,以進終於掌握到一點應付大同的方法。其實大同這個人,不任性的時候還滿好相處的,再加上他最近常常露出陽光般的可愛笑容,相當地賞心悅目。

  偶爾,以進會看著他的笑看傻了。

  為什麼以前他都不對自己笑呢?印象中,大同對自己以外的其他人都滿好的,態度好、表情好,但只要一碰上以進,就會擺出一張不悅的臉。

  難怪過去所有人都說大同帥氣又可愛時,只有以進不這麼認為。

  他突然感覺到一絲失落,但很快地又將心中剛泛起的微微酸意甩掉,認真地把大同從床上拖下來,丟進浴室梳洗。

  當兩人草草地吃完早餐後,便一起走路到公司上班。

  每日,他們都重覆著一樣的行為模式。

  善變的大同卻從來沒有抱怨過無趣,也減少了強人所難的要求。

  當然,說是減少不代表沒有啦,像現在大同指著路邊的廣告招牌興奮道:「我們這個週末去那裡玩吧。」

  「花蓮?有點遠耶。」

  「我想去。」

  「好吧,等等我去訂票……」以進認命地牽起大同的手,硬是將他從廣告招牌前拖走,「別看了,上班要遲到了。」

  「我要住遠來大飯店!」

  「我知道、我知道。」

  即使再麻煩、再難以接受,以進都會答應自己的希望,大同被以進拉在身後跑,露出沒被任何人看過的滿足笑容。

  

  □□□□□

  

  從花蓮玩回來,大同變得比以前更愛笑了。

  「大同,這個地方做的不錯,再加油。」

  「謝謝主任。」

  大同張著嘴,甜甜地笑著,有那麼一瞬間,以進發誓他看到主任臉紅了。

  等大同抱著一疊資料回到坐位後,以進馬上嚴肅地對他說,「小同你以後不要對人這麼好。」

  「你在說什麼阿?」

  「我說你別老是對著別人笑啦。」

  「噗,」大同差點沒將手上的資料摔到桌上,「你是怎麼了?這種話一向都是我來說的耶。」

  「沒有。」他低下頭,悶悶地轉著原子筆。

  他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了,只是突然覺得大同燦爛的笑臉很礙眼……在旅行的那兩天,這一切都只有自己可以欣賞,為什麼回到正常上班的時候,他得和所有人分享這個新發現的秘密?

  「對了小同,我們下個週末去烏來玩吧。」

  「我不要。」

  大同很爽快地拒絕以進的邀約,又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剛剛接到的case上。

  「那下下週呢?」

  大同沒再搭理以進,當他一說不理人時就是天皇老子也吵不了他,以進只好灰心地敲打鍵盤,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輸入了什麼東西。

  

  週末,有時候來得比自己想像的快。

  以進待在空無一人的房裡,大同一早就不見蹤影,難得他假日會這麼早起床。

  「該不會是回家了吧?」他喃喃自語道,大同的家明明離這裡不遠,卻還愛賴在這睡,這一年他們幾乎是同居狀態。

  可是,一直到晚上十一點了,大同都沒有回來,也沒打手機聯絡……

  「不會出了什麼事吧?」以進不安地想撥手機找大同,卻直接轉到語音信箱。

  十一點半,房間的門都一直未被開啟,打電話到大同老家,他父母也說他沒回去。

  「搞什麼鬼阿,就這麼容易讓人擔心……」

  十一點五十五分,小套房的燈還沒熄滅,以進呆坐在客聽的沙發上,看著電視裡播著言不及意的綜藝節目,心裡卻只擔心著這輩子陪伴自己最久的人。

  雖然是段孽緣、雖然受不了他的任意妄為、雖然詛咒過老天為什麼要派一個剋星來制他、雖然,有這麼多個雖然,他還是不得不承認,大同對他來說很重要。

  「唉……」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嘆氣了,以進悶悶地從沙發上站起,準備要去鎖好大門,然後睡覺。

  十一點五十九分,門被打開了,以進傻愣愣地站在門口,看著外頭張著一張笑臉的傢伙,手裡抱著雙層大蛋糕。

  「生日快樂。」他說。

  「小同……」

  「笨蛋,你哭什麼阿!」

  「你跑到那去了?下次別這樣了好嗎。」

  「我都這麼大一個人了,你緊張什麼。」大同將蛋糕塞進以進的手中,「挪,喜不喜歡?」

  「我都忘了……」

  「這可是我特地訂作的生日禮物唷,感動吧。」

  「我以為你不回來了……」

  「我不回來又能去那找像你一樣對我這麼好的人?」大同難得地溫柔說著,他將以進拉到客廳,把蛋糕放在桌上,然後讓以進坐回沙發上。

  點好蠟燭後,大同高聲地為他唱著生日快樂歌,「許願吧。」在歌聲停止後,他笑著對他說。

  以進努力忍著要流出的淚,哽咽道:「希望這個世界大同。」

  「笨蛋,那有人願望許這個的。」

  「希望你每天都能快樂地笑著。」

  「以進……這是你的願望,替我許幹麼?」

  「我知道。」閉上眼,他輕輕地道。

  第三個願望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的,以進向上帝、向祖先懺悔著,請求祂們原諒自己的過錯……

  「不要離開我,即使是找到一個比我對你還要更好的人。」





咨爾多士:妹妹不懂的事

  「哥你是不是死在馬桶裡啦?」妹妹死命地敲著廁所的門,裡頭的傢伙還是不為所動。

  妹妹才小六,她不懂。

  「小凜,別急著趕妳哥哥,如果想上廁所的話到我家去。」住隔壁的鄰居咨爾溫柔地摸著小凜的頭,把她帶離廁所邊。

  咨爾已經大二了,所以他懂。

  多士躲在廁所裡死都不出來究竟是在幹什麼,這種事,也只有從小一起長到大的好哥兒們懂。

  

  「呼……小凜真吵。」終於多士一臉清爽地從不能稱作太香的廁所出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笑著拿出一張光碟的咨爾。

  「你剛剛看的是這片吧?『下課後的職員室』,這不是很老套?」

  「還來啦!」光碟被多士用力地搶回去,原本白晰的臉此刻已布滿紅潮,完全掩飾不了自己的害臊。

  「你不是跟小凜睡同一個房間,看這不方便吧,以後就到我家看吧。」

  「你別管那麼多!」多士完全不領情地一把推開咨爾,「還有你不要沒事就跑我們家,不是才剛放寒假你幹麼不去多陪叔叔他們啦!」

  「我是來看我未來的老婆過得好不好的阿。」

  「小凜才不是你未來的老婆咧!而且她才小六如果你敢對她做什麼的話,小心我告你。」

  「呵呵……」

  「你笑什麼?」多士惡狠狠地瞪了咨爾一眼,雖然說是從小一起長大,但他常常搞不懂這個大他兩歲的“好哥兒們”腦子裡在想什麼。

  「沒,要不要到我那喝啤酒。」“好哥兒們”就算被人用眼光荼毒也不以為意,反而提出了邀約。

  「冬天喝啤酒?而且我還未成年耶!」

  「要不要去?」“好哥兒們”再次提出了邀約。

  「唔……可是……」

  「要不要?」“好哥兒們”第三次提出了邀約。

  「好吧!」想必多士完全拒絕不了,「不過別告訴我媽。」

  

  □□□□□

  

  「哈,好喝!」

  是的,現在的場景已經轉換到咨爾那寬場的房間裡,酒過三巡後多士早就沒形象地半倚在人家的床上興奮地手舞足蹈。

  「怎樣,你今年要聯考了吧?」

  不同於多士醉了六、七分的模樣,咨爾倒是一臉清醒。

  「咯……嗯……剛考完、咯……學測……」

  「喔,你要推那所學校?」

  「別、別問那麼、咯……那麼無聊的問題咩……聽說大學生、咯…看那個都不……不用錢……是、是不是真的阿?」

  「那個?」咨爾小心翼翼地將快趴死在自己身上的多士搬正,不解地思考著,「喔,你說是A片阿!的,從學長的FTP那就抓得到了。」

  「咯、你別、咯……說得那麼明白……」

  「你害羞什麼,這房間就我和你兩個人而已,」突然咨爾像是想到了什麼,神秘兮兮地又把快倒在床上的多士挖起來,「挪,你就算想在這裡打手槍也無所謂唷,看,小凜也不在這裡。」

  「對、對、小凜不在……」多士無意義地揮舞著雙手。

  「所以可以大方地打手槍唷,而且我還會幫你。」

  「對、對、你會幫我……」

  「那麼……」咨爾利落地開始將已經在恍惚的多士的褲子解開,「現在就讓我幫你好嗎?」

  「好,你幫我……」可憐的多士,就這樣任人把褲子拖掉,連內褲也不放過。

  然後……

  

  □□□□□

  

  然後,第二天天亮了。

  「多士、起床了,小凜說你今天要帶她去買東西。」

  某個宿醉的傢伙正躺在溫暖的雙人床上掙扎著。

  「嗯……我頭好痛、全身都在痛,告訴她改天吧……」

  「好吧,那我陪她去好了。」

  「………………」

  他似乎終於發現到不對的地方。

  「怎麼了嗎?」

  「這裡是那裡?」

  「我家阿。」

  多士不自在地看著自己在棉被底下的裸體。

  「為什麼我全身光溜溜的?」

  「因為你昨天喝醉了。」

  「這跟我全身被脫光有什麼關係!」

  「多士,冷靜點。你是真的想聽答案?」

  「廢話!你不會對我做了什麼吧?」

  「你說呢?」

  咨爾的臉看起來似乎特別燦爛,笑得多士頭皮一陣發麻。

  「算了我不想聽,諒你也不敢做什麼,」他慌張地尋找著自己昨日的內衣褲,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棉被底下的小弟弟,唔……又黑又小,就跟平常一樣,可是在尖端的部分為什麼有些紅腫呢?「咨爾你……」

  「我發誓手什麼也沒做!」

  面對多士凌厲懷疑的眼神,咨爾立刻舉起雙手喊冤,可他竊喜的模樣實在讓人不能相信。

  「我要回家了。」多士生氣地道,從床底下找到自己蹂躪的衣服,草草穿上後,便頭也不回地走出咨爾的“閨”房。

  「多士,你還要我陪小凜去買東西嗎?」咨爾朝著多士下樓梯的背影喊著。

  被叫到名字的人楞了一下,考慮三秒後才接著道:「嗯,我頭痛要回去睡了。」

  「沒問題,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咨爾似乎非常快樂?他熱切地揮著手跟多士道別;而非常有可能被人吃乾抹淨的多士,此時頭卻痛得沒辦法再進一步思考,甚至已經忘了自己剛剛才對咨爾發脾氣。

  雖然說,就算他是清醒的,也想不出什麼結論啦。

  

  □□□□□

  

  於是,又到了第三天下午。

  早就忘光一切的多士又來找咨爾玩,不、應該說是逃到咨爾家避難。

  「小凜她真的很討厭耶,居然告訴我媽我藏這些東西的地方!」多士抱了一紙箱的黃色書刊,最上頭那本是綾賴遙香的泳裝寫真集。

  「原來你喜歡這種胸部大的阿。」咨爾煞有其事的指著封面美女的胸部道。

  「這才不算大呢,才DCup吧。」多士不以為然地反駁著,「我阿,沒有C以上是不要的!」

  「是嘛,我倒是喜歡小胸部的。」他有些揶揄地看著多士的胸口,可是清“蠢”可憐地多士先生呢,根本就沒有發現自己身邊的男人眼神有多麼曖昧。

  「什麼阿你居然是貧乳控,難怪你會喜歡小凜!」

  「這你就錯了,」咨爾再度不懷好意地笑著,「只有一個人的貧乳我才愛。」

  「誰?小凜嗎?」

  「我還沒有到戀童的地步。」他緩緩地道,像講一個天大的秘密。

  「那是誰?大學同學嗎?我就知道,上大學就可以交女朋友!」

  「你要想知道,就考上我們大學吧。」

  「阿,你們大學那麼難考……幹麼賣關子阿,我們是好朋友不是!」

  「這種事,先說出來就算是輸了。」

  「什麼輸了?咨爾你在玩什麼把戲阿!」

  「總之,你先想辦法考上我們大學吧。」

  咨爾避重就輕地閃開多士的話題,伸手又抽出一本紙箱裡的寶貝,「我說……多士……你這疊是要丟在我這?」

  「對唷,你不說我都忘了,對啦麻煩你幫我藏一下,現在只要我老妹在家的一天,我就不能偷看我的寶貝一眼,這對一個思春期又身處男校的高三而言,是多大的煎熬阿!」

  「放這是可以,可是……」

  「可是什麼?」多士不明就理地望著咨爾,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的,眨得人都心疼了,「如果你是我哥多好阿,我只有一個妹妹,她什麼都不懂,根本就不能聊這些話題。」

  「我可不想你當我弟……」咨爾嘴裡小聲地唸著,旋即又高聲道:「這樣好了,你寒假期間就來我房間吧,不止是寫真集,連A片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唷!」

  「真的!」多士興奮地抓著咨爾,像是看到神仙降臨。

  「當然是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咨爾得意地露出招牌的微笑,將多士招乎到床上的軟墊躺好,然後又為他打開電視播放那紙箱中的VCD收藏品,接著又從樓下拿了一打啤酒上來……

  「挪,邊喝邊看吧,比較有感覺。」他接著說道,「既然你當我是哥哥,我們兩又都是男人,你想做什麼就盡量做沒關係,我已經幫你鎖好門了。」

  「哇,你果然跟小凜完全不一樣!」

  「沒錯,這是我跟你的秘密,不會讓小凜知道的。」咨爾緩緩地道,將一瓶開封的啤酒塞進雙眼緊盯著電視畫面的思春期少年手中。

  多士現在的心思阿,只會跟著螢幕女主角的胸部起伏,根本就沒注意到咨爾此時危險的意圖。

  而這個可憐的思春期少年,這一晚,也許又會是一個讓他想都不敢想像的夜晚。

  或許要不了多久,他就會下定決心戒酒戒色,然後發現妹妹的好了。





為民前鋒:夕陽無限

  相遇的兩個人,與相愛的兩個人,一個上了天堂,另一個卻身陷地獄。

  

  他推開了那扇宣紙糊的枝蘭門扉,半分猶豫、半分無奈。

  「你來啦?」坐在紫檀木桌上吃著甜糕的白衣青年,抬起頭,只見了他一眼,便笑了。

  「是,等等就要走了。」他低聲地說著,沒讓自己看起來太過憔悴。

  「這麼晚了?留下來吧。」青年優雅地說,剝開糖紙,將攙蜜的糕餅放進唇裡。

  「不能……有點事急著辦。」他頓了頓口,找了個隨便的理由塘塞了,勉強維持自己自在的表情,仍掩不住微微攏起的眉間。

  「你只是為了見我一面,就要走了嗎?」青年含著笑,像含著糖一樣,充滿了誘人的香甜。

  他瞧著青年蒼白透著暗紅的兩頰,呼吸一緊,眼神不自覺地避了開。

  「怎麼了?」青年擔憂地望著他,眼裡透著超越關心以外的情緒……

  青年知道了。他暗想著,卻選擇不做解釋。

  「為民。」青年又喚了他的名字,喚得他心碎。

  「我這就走了。」他退了一步,拉上門扉,避開青已泛著淒苦的眸子。

  門扉上頭畫的枝蘭,是青年親手謄上的。他又多看了一眼,帶著露珠含苞的花蕊,將會為誰綻放?

  

  □□□□□

  

  他們是在煙花三月的初春相遇的,那天,天際佈滿晚霞,紅透透地與湖畔的桃林相互暉映,美得不似在人間。

  東方為民手上撐著一把油紙傘,走在他恩師的獨生女春兒身畔,準備一同去遊湖。

  三月的暖風不急,吹得碧湖波紋陣陣,映照桃紅夕輝,此般美景,也不過是春兒臉上的一抹嬌笑。

  「春兒,妳真可愛,連桃花精也比不上。」東風為民挽著春兒的手,甜言蜜語像含了順口的糖,輕而易舉便吐了出來。

  「討厭,為民哥哥你真是的。」春兒輕輕地笑著,抹在兩頰上的紅暈豔勝雙唇。

  「我們去租船好嗎?」東方為民拉著春兒走到船塢,指著提供遊人遊湖的船夫。

  「不好,那不少錢呢。」春兒搖了搖頭,她出身良好,自小就被教導得乖巧懂事。

  東方為民也不以為意,又勸誘道:「難得嘛,今天是妳的生日呢。」

  「可是……」

  「別可是了,總得讓我這個做哥哥的表現一次阿。」東方為民不顧春兒的反對,興致勃勃地就近找了個船夫,便問:「我們要租艘小船。」

  船夫抬起風霜的臉,苦笑道:「客棺,真抱歉,今天生意特好,最後一艘船也租出去了,你要不要到別家問看看?」

  東方為民只得認命地向隔璧船夫打聽,他這一問,快把湖繞了半圈,仍未租到半片葦草。

  「春兒,哥哥我在找找。」東方為民不想在春兒生日時洩了面子,不死心地又繞了半圈。

  「為民哥哥算了啦,春兒有你這份心就很高興了。」春兒拉住東方為民的手,卻被他擋了下來。

  「這可不成,我怎麼能讓春兒掃興!」

  「明明就只有你會覺得掃興……」

  沒聽到春兒的低咕,東方為民又轉向第一個問的船夫,「店家,真的沒船了?」

  船夫抬起頭,將藏在皺紋下的眼微微掀開,指著在碼頭上的一位白衣公子道:「那位公子剛剛把船訂走了,但他訂的是六人船,卻只來了兩個人,你要不要與他擠一擠?」

  東方為民瞪了一眼碼頭上青年的背影,也沒多考慮,飛身靠了上去,一隻手掌想也沒想地就往對方的肩頭上拍去。

  但他這一拍,卻撲了個空。

  白衣青年的背後像有長眼似的,右肩微微一傾,便閃過了東方為民的手勢。

  東方為民望著自己的手掌與白衣青年不算厚實的肩膀微微一征,沒想到自己練武多年,卻讓一個書生模樣的青年給輕鬆避開。

  「你是誰?」東方為民不禁脫口而出。

  白衣青年仍背對著他,動也不動,只聽得見他喉嚨裡發出的清脆聲音,像初春的夜風,暖中帶著寒意,慢慢道:「問人是誰之前,是否應該要先問問自己是誰?」

  「真是囂張。」東方為民微怒,揚起慣用的左腕,想趁機扣住白衣青年的臂膀。

  他兩距離貼得極近,白衣青年更不肯向前閃躲,只得大力地轉動腰處,迴了個漂亮的弧圈,任髮絲在空中畫成一道瀑布,正好阻止了東方為民的攻勢。

  「你……」東方為民瞪著眼前從背影轉成正面的青年,見著他冷傲的表情,突然將要脫口而出的台詞全忘了乾淨。

  「你什麼你?我說過,在問人是誰之前,要先問問自己是誰。」青年的話裡仍帶著刺,但聽在東方為民的耳裡,卻不再難受。

  東方為民笑了,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也讓本來表情就冷淡的青年更加不悅。

  「我,東方為民,蘇州人,男,正值弱冠,你好阿。」他伸出手,一改先前氣憤的態度,主動示好。

  青年一愣,也不知要不要握那個手,最後乾脆選擇迴避,「誰問你這麼多。」他丟下這麼一句話,便直接步上租好的小船。

  「喂,你等等阿!」東方為民連忙跟了上船,試圖拉住白衣青年。

  「你做什麼!」青年用長袖閃開東方為民,氣得破口大罵。

  「你還沒說你是誰阿。」

  看著東方為民滿臉認真的表情,青年雖不太高興,也不好拒絕,直得冷硬道:「司馬前鋒。」

  「喔,原來是司馬少爺阿。」東方為民似乎有意想要進一步攀談,整個人已經很自動地坐上船上準備好的涼墊上。

  「我說完了,你還不下船嗎?」

  「一艘船這麼大,卻只有你一個人坐,多浪費阿,是吧?」東方為民笑吟吟地拿起矮几上已經燒滾的茶水,微飲了半口,「準備得真周道,是西湖龍井。」

  「你到底想幹什麼!」司馬前鋒氣得連蒼白的臉頰都脹了通紅,但天性高傲如他,仍不願將太大的情緒顯露於外。

  「也沒什麼,只是想問問司馬少爺,能不能跟你分租半艘船,做給我妹子當生日禮物?」

  「不好。」司馬前鋒拒絕得很迅速。

  「別這麼小氣,一個人賞湖多無聊阿。」

  「一個人,清靜。」

  即使面對司馬前鋒這麼明確的態度,東方為民仍不死心:「你這樣會交不到朋友的。」他從船中央走到司馬前鋒的身旁,低靠在他耳畔道。

  「我不需要朋友。」司馬前鋒說著這樣的話,卻望著被彩霞染紅的湖心。

  「是嗎……」東方為民淡淡地笑著,再淡淡地道:「那麼讓我來當你的朋友吧。」

  

  這就是他們第一次相遇,兩個少年,在春暖花開燦爛時節裡。

  夕陽無限好,天色已黃昏。

  

  □□□□□

  

  三年,說長不長,但說短也不短。

  東方為民已經二十三歲了,他有著俊朗的外表、超群絕倫的劍技,以及一顆多情的心。

  東方為民多情,卻不為誰留情,他將他的心,緊緊地綁在他恩師的獨身女春兒身上,只盼春兒滿十八的那天能盡早到來,好將她娶回家。

  至少他是這麼一直認為的。

  

  今天,他與他三年前認識的好友司馬前鋒,約好了要一同上山賞月。

  說起他的朋友司馬前鋒,明明比自己小了一歲,卻像多經歷了十年風霜,表情永遠是冷冷淡淡的,偶爾見他一笑,也只有在兩人獨處,並且準備了一堆甜嘴的時候。

  出乎意料的,司馬前鋒是個愛吃糖的大男孩,不論去那裡,他的身上一定都帶了包蜜棗、甜餅,以供嘴饞。

  東方無名花了非常多的時間,才讓司馬前鋒對自己放下戒心。

  最初,他每天、主動邀請司馬前鋒,一同練劍、一同出遊、甚至一同上寮子。

  司馬前鋒雖然每次嘴裡都說不要,卻慢慢地減少拒絕的次數。

  三年後的現在,他們兩個人的默契,已經好到不必再問彼此,只需要說一句走不走,一個點頭,便能渡過一下午。

  東方為民知道自己很喜歡司馬前鋒,從第一次見面的第一眼,他就認定了這個朋友。

  那是跟春兒不同的喜歡,春兒像寶,需要被捧在手心裡哄著,怕摔疼了怕弄傷了,總是要他找來千百種禮物,放在春兒身邊,把她打扮得像個精緻的磁娃娃。

  東方為民甚至很少邀請司馬前鋒與春兒一同出遊,隨著春兒年紀漸長,他就越放心不下讓司馬前鋒與春兒碰面。

  他究竟放心不下的是誰?春兒沒有問,司馬前鋒也沒有問,所以就連東方為民也沒有問過自己。

  

  帶著司馬前鋒,兩人輕快地趕上山頭,今個兒是八月十五,本是家人團圓的大好日子,但東方為民的父母早亡,恩師一家又已在年前北上進京,授命出任官職,只得和他三年來的好夥伴,兩人拎著幾壺溫酒,躲到山頂上吹風給蟲叮。

  「唔,今天的月亮還真是又大又圓阿。」東方為民左臂撐地,右手拎了個陶罐就把酒往嘴裡倒,整個人半躺在草地上瞪著明月高掛的夜空。

  「今天是十五。」司馬前鋒躺平著,嘴角微揚淡淡地道,手裡拿的不是酒而是黑糖精製的核桃糕。

  「我說你阿,每天這麼吃糖,為什麼牙齒還能這麼白呢?」

  司馬前鋒吞下了口裡的糖,才答:「秘密。」

  「什麼秘密?我們都是好哥兒們了那會有什麼秘密。」東方為民一個翻身裝成正經八百的臉,從仰著天轉成對著司馬前鋒。

  「秘密就是秘密。」司馬前鋒微撇開頭,好閃避壓在自己身上的東方為民的灼熱視線。

  「嘖,你不當我是朋友阿。」東方為民氣呼呼地道。

  「你擋到我賞月了。」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不是。」司馬前鋒側著頭,低語。

  所以他也沒看見東方為民為了他這麼一句話,而緊縮的瞳孔。

  「我把你當知己。」

  然後為了下一句話,而溫柔的眼神。

  「是嗎,是嗎……」東方為民笑了起來,也不知是太過興奮還是太過痛苦,把扭曲的整張臉,埋進司馬前鋒的肩頭上。

  「你怎麼了?」司馬前鋒被東方為民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大跳,不習慣身體接觸的他卻又不忍推開正靠著自己抽搐的男子。

  「好個中秋夜、好個十五人團圓。」他聽見東方為民乾澀的低吼。

  「你想春兒了?」司馬前鋒猜測著。

  「你的家人呢?你不想他們?」

  司馬前鋒視線全被東方為民的髮梢所遮掩,他只能閉上眼,搜尋著記憶深處的家人模樣……

  他們也曾擁有過團圓的夜嗎?

  「一個人,就好了。」

  

  一個人,就好了。

  兩顆心,只會帶來痛苦。

  就像現在,交纏的青絲,終究不是彼此。

  

  「讓我來當你的知己朋友,也當你的家人吧。」東方為民不知何時離開司馬前鋒溫暖的懷抱,揀起新的酒瓶,對著明月高舉。

  「我東方為民,從今夜起,要做司馬前鋒的兄長,要成為他思念的家人,要買糖給他吃,陪他遊山玩水,等他娶時還幫他下聘牽紅馬,等他生孩子時還要當他兒子的師傅!若有違誓,就讓月娘懲罰我今生不得好死!」

  說罷,東方為民咬破自己的手指,滴近酒壺裡,遞給司馬前鋒。

  「這?」司馬前鋒一愣,差點將手上的酒滑落。

  「對著月娘發誓阿,我們要在今夜義結金蘭。」

  司馬前鋒注視著東方為民熱情的眼神,胸口不禁沸騰了起來,舉起酒壺有樣學樣地道:「我司馬前鋒,從在今夜,要當東方為民的弟弟,要成為他牽掛的家人,要讓他安心,要在他娶親時獻上祝福,等他生下孩子,還要成為他女兒的乾爹爹。若有違誓,就讓月娘懲罰我今生孤獨到死,來生仍不得相見!」

  「這麼慘阿?兩世都見不到我耶。」東方為民苦笑,拿起攙有司馬前鋒鮮血的酒喝了半口,再交由對方。

  「總比你的不得好死好。」司馬前鋒輕笑,兩人一口一口地交換著酒喝,直到壺盡,夜已深。

  「不要忘記你的誓言。」東方為民望著已行至天頂的明月,「我的兄弟就像妳一樣,清澈高潔,就算過了七、八十年,我已老得癡呆,只要看到妳,我就會想起親口發下的誓言,永生不渝。」

  「你會活到這麼老嗎?」司馬前鋒又吞了一口糖,半含糊地問。

  「什麼話,我可打算活到一百歲,然後抱到曾孫子呢。」

  「是嗎,祝你成功。」

  「你真是一點都不誠懇!」東方為民搶走司馬前鋒咬到一半的黑糖棗子,放進自己的口裡,「嘖,好甜。」

  「好甜就還給我!」

  「你還有很多不是?別這麼小氣。」

  「那是最後一個了!」跟其他事不同,司馬前鋒對糖有異常的堅持,他拉住東方為民的臂,想討回自己僅有的甜點。

  「好啦你別拉了,我還你就是了。」東方為民伸出舌頭,露出亮晶晶的棗子,「都是我的口水你還要?」

  「………」司馬前鋒瞪著舌尖上的棗糖,在潔癖與食欲上做掙扎,他想吃,卻不想被東方為民當成髒鬼。

  「算了。」最後他選擇了放棄,賭氣地拿走最後一瓶酒。

  「喂,我的好弟弟,你別生氣就喝我的酒阿!」東方為民連忙吐出棗子想換回他的溫酒。

  「你都含一半了還給我?」

  「哎呀我們是兄弟嘛,不用計較那麼多。」

  「不了。」司馬前鋒一口灌盡壺中的溫酒,宣示自己的決心。

  「喂喂、司馬少爺別喝光阿!」東方為民氣急敗壞地拉住司馬前鋒的手腕。

  司馬前鋒的看起來身材雖纖細,但力道卻不弱,長年習武更讓他身手敏捷,就算一隻手被東方為民控制了行動,也不帶表就可以阻止他繼續灌酒。

  眼看自己帶來的酒就要被這樣糟蹋掉,東方為民情急之下拍開酒壺,用嘴堵住司馬前鋒的唇,用舌尖把棗子塞進對方的口腔裡。

  這一攪和,兩人突然都忘了彼此的目的,只記得自己的齒貝被對方的舌尖仔細地舔拭過,就像品嚐最頂級的酒糖,風味絕倫得暈了彼此的腦袋。

  良久,久到月娘被路過的雲海遮掩住,四周暗得不見五指之後,兩人才放開對方,背對背地各自大口喘氣。

  夜很深,深得能隱藏司馬前鋒駝紅的雙頰,也能掩蓋東方為民眼底的情欲。

  他們倆數著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不敢再說話,就怕一開口便會打破三年來的默契。

  直到四周蟲鳴益響,司馬前鋒才放開咬著泛紫的唇,想起自己對著月娘做下的承諾。

  「不要忘了我們的誓言,不要忘了……」

  他說,聲音溶在吵雜的鳴鈴之中,逐漸消沉。

  

  明月何姣姣,照我羅床幃。

  但似月輪終皎潔,不遲冰雪為卿熱。

  

  □□□□□

  

  誓言,對於兩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不能輕易地被打破的。

  半個月過去,又到了重陽佳節,是個適合出遊踏青的好時節。

  但東方為民卻沒有像以往以樣擅自拉開司馬前鋒的門。

  朝廷近日頻傳厄事,奸臣掌握了政權,開始肅清反對黨的勢力。擔心恩師的東方為民,連日來都在暗處打探消息,再過幾日甚至打算北上進京,以助其一臂之力。

  

  剛過重陽兩日的夜裡,司馬前鋒聽見自己門被悄悄地打開,他仍躺在床上沒有起身,因為也只有東方為民會膽敢不經過他同意進入他的房間。

  東方為民輕手輕腳地走到司馬前鋒的床邊,先探探他的鼻息,喚道:「鋒弟,你睡了嗎?」

  從結拜之後,東方為民就硬是要叫自己鋒弟,司馬前鋒抗議了許久,後來也就放棄了。

  但是自己是絕對不會叫他為民哥哥,這個稱呼,是春兒專屬的。

  司馬前鋒沒發現自己心底湧起的一股醋意,仍自裝鎮定,假裝已經熟睡。

  東方為民喚了幾聲見沒有反應,便幽幽地嘆道:「是累了吧?最近都沒有來找你,對不起。」

  接著又拉了一張椅子坐到床邊,自顧自地說著:「我明早就要上京了,不知什麼時候會回來,你可要好好保重,別吃太多糖了,寂寞的時候也不要一個人關在房裡。多出去走走,多認識一些朋友……我……不能再陪你了……上了京後我很快就會跟春兒完婚,我沒有發帖子給你,是希望你不要到那個事非之地,你太純潔,會受牽連的……」

  他頓了頓口氣,用寬大的手掌撥開司馬前鋒臉上的髮絲,低聲道:「你是我的弟弟,我唯一的家人。但恩師宛若我的再生父母,我不能看著他們受難。我不想要你跟我去,你要在這裡好好的活到一百歲,然後生一打的孫子、曾孫子,就像那天我們發的誓一樣。」

  說到著,他又笑了,「這好像是我的願望唷,沒關係,你就當幫我這個哥哥完成心願吧。」

  「唉,我怎麼說得像交待遺言似的,偷偷告訴你,我一個月後就會回來啦,到時我們再一起過新年。」

  然後,東方為民的聲音停止了。

  司馬前鋒只聽得見他沉重的呼吸聲,以及自己強烈的心跳聲。

  然後……

  他感覺到唇上一陣火熱。

  又歸於空虛。

  

  東方為民走了,他準備上京去迎娶他的未婚妻,然後再帶著自己的恩師辭官返鄉。

  這一去,就是一個月。

  從京城傳來的消息越來越可怕,每天都聽到有人繪聲繪影地形容城門上掛上了那個忠臣的頭,又有那幾個世家被抄家滅門,搞得人心惶惶。

  司馬前鋒憑自己的努力,調查到了許多正確的消息,像是東方為民的恩師柳太傅被扣留在京城,動彈不得;或是東方為民想以娶春兒為理由要求返鄉,也被壓了下來。

  把持朝綱的奸相看中東方為民的好功夫,曾數度要招攬歸順,但都被東方為民一口拒絕,搞得他現在的生命也不是很安全,隨時都有可能被殺人滅口。

  聽到這個消息的司馬前鋒,決定要忘記東方為民臨走前的那些談話,準備上京給他這輩子唯一的好友幫助。

  他們是至交、是兄弟,他怎麼能看著自己的飲血同盟的夥伴就這樣被陷害而死?

  司馬前鋒用生平最快的行動力,僅花了十天就從江南渡了江北,敲響了柳太傅家門外的銅鈴。

  那時,已過了十月底,細雪已開始紛飛,一滴一滴地,冰凍了每個人的心。

  

  □□□□□

  

  「我不是叫你別來嗎!」這是東方為民一看到司馬前鋒所說的第一句話。

  他帶著他,走進自己在柳府的房裡。

  「你是我兄弟。」司馬前鋒早料到他會這麼說,也不以為意。

  「就因為你是我兄弟,我才不想看你來送死!」

  「你死了,我何必活?」

  熾熱的感情,第一次出現在司馬前鋒的表情裡。

  東方為民怔怔地看著自己交往快四年的朋友,從沒想過他會用那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抱歉。」司馬前鋒很快地低下頭,掩飾自己的失態。

  窗外的雪一直下,打在窗台上積在梅枝上,成了重重的負擔,卻維持了內部的溫度。

  「鋒弟……」東方為民無意識地握住了司馬前鋒的手,胸口跳動著連自己都不能明白的渴望。

  一聲、二聲、三聲……數百聲的心跳,想要再靠近一點的衝動,想緊緊抱住他、擄獲他的唇的幻想,想觸碰、想緊貼、想佔有的欲望……

  他想,他在想著,在寂靜的雪日之中,想永遠不放開站在自己身旁的這個人。

  「別忘了我們的誓言。」司馬前鋒突然開口,打破了室內緊繃的氣氛。

  像冰落了地,成了一攤碎屑。

  東方為民迅速地放開司馬前鋒的手,強裝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連忙道:「鋒弟你快回去吧,我最近被人盯得緊,假裝跟我不認識比較好。」

  「要是被困在這裡的是我,你會假裝不認識我嗎?」

  「不會。」東方為民想也不想地就回答了這個問題。

  「那我也是。」

  「鋒弟!」

  「你叫我鋒弟,就代表你還承認我是你兄弟。」

  「好吧……」東方為民自知鬥不過司馬前鋒,只得順了他的意,暗自祈求奸相的腦筋不會動到他身上。

  正當兩人開始細部討論起現下的處境時,門口傳來驚慌的腳步聲及女子的尖叫聲。

  「為民哥哥、為民哥哥,不好了!」

  是春兒,那個平日優雅得體的少女會有如此失態的表現,一定是大事發生了。

  「你待在這!」東方為民交待了這麼一句,就衝了出去,拉著春兒就飛奔到前堂。

  他甚至沒有注意到,司馬前鋒是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自己牽著春兒的手的。

  

  此時正廳已聚了一些人,柳太傅夫婦正跪在地上,春兒被命令躲在簾後,而東方為民則擋在自己的恩師面前。

  「你就是東方為民?」一個太監怪理怪氣地問。

  「是。」東方為民低下頭,語帶嫌惡道。

  「很好,阮侯爺希望能收你做養子。」

  「什麼!」柳太傅夫婦一同叫了出來。

  「安靜,阮侯爺要你明早就回覆,我勸你最好不要拒絕。」

  太監又交待了一些事,然後趾高氣昂地離開了。

  「這是怎麼回事?」等太監一走,東方為民叫了出來。

  阮侯爺是目前分成兩派的朝庭中,保持中立的權臣,他是皇帝的親弟弟,一直不太過問事務,但怎麼會突然跑來說要收養自己呢?

  正當東方為民正與恩師為突如其來的命運傷透腦筋時,司馬前鋒悄悄地從簾後走了出來,「你答應吧。」

  「鋒弟你怎麼出來了?」

  「你答應吧。」

  「你要我答應當那個侯爺的養子?!」

  「對。」

  「為什麼?」

  「只有這樣才能避開你與柳太傅的殺身之禍。」

  司馬前鋒說完這句話,就又冷酷地轉身走路後堂,他雖與東方為民相識多年,但與柳家卻一直親不起來,柳太傅等人也早就見怪不怪。

  「你這是什麼意思!」東方為民朝著他的背影吼道,卻得不到答案。

  

  於是,第二日,東方為民一大早就被帶去見了阮侯爺。

  阮侯爺雖然年紀不大,為人卻很一本正經,成日只知道吟詩作對,對要不要收東方為民做養子也不是很介意,只跟他聊了幾句就把他打發下去。

  東方為民被帶去阮府的一座院落裡,聽說是自己未來的房間,他隨意挑了間書房走進去,無所事事地翻起牆上的書。

  初冬的天色黑得快,沒一會兒窗外的雲彩就染上了紅暈,這讓他想起了與司馬前鋒相識的那個早春,也是在淒美的夕陽下。

  他推開門,走了出去,想舒舒筋骨,卻見著了意想不到的人。

  「鋒弟!」

  是司馬前鋒,他就站在院子裡的殘花前,手裡拎了一包甜糕,肩上略有霜雪,也不知待了多久了。

  「你怎麼會在這?」東方為民連忙將自己身上的襖袍給他披上,拉著他凍僵的手走進房裡。

  「我一直想告訴你……」司馬前鋒僵硬地張合著泛紫的唇,一不防打了個冷顫,讓東方為民心疼極了。

  他用手壓住司馬前鋒的唇,想藉著體溫溫暖它,卻沒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多曖昧。

  司馬前鋒睜著大眼看著他,聽見他柔聲地笑道:「你真是的,這裡可不是江南,十一月在外頭這樣站會凍死人的。」

  「我知道,我是在這裡出生的。」

  「我可沒聽你說過,你一向不太愛自己的事,今天終於要開口告訴老哥我……」

  司馬前鋒突然打斷他的話,冷硬道:「不是京城、是這裡、在這坐宅第。」

  「這裡?」

  「阮侯爺是我的親身父親。」

  「那你……你怎麼會姓司馬?」

  「那是我母親的姓,她只是個婢女,我是不被期許的孩子。」司馬前鋒淡淡地說出自己的身世,感情冷漠地就像說得是別人家的事一樣。

  他的冷靜讓東方為民感到一陣心酸,只想緊緊擁抱住他。

  「你……」司馬前鋒想要掙扎,卻為東方無民摟得更緊。

  「別動,就這樣,一下就好了。」

  「………嗯。」他小聲地應允了,讓自己躲在東方為民溫暖得宛如炎夏的懷抱裡。

  然後期許,夢境永遠不要醒來。

  

  □□□□□

  

  夢,很快地就醒了,而且散成細雪。

  在東方為民被正式公布為阮家養子的第十天,奸相又打擊了另一幫反對黨,幾乎掌握了全朝的勢力。

  只剩下東方為民的恩師,以及柳太傅的好友薛司馬。

  

  這夜,柳太傅私下找來了已經搬進阮府的東方為民,交換情報。

  「後天薛司馬就要被捕入獄了,薛司馬不願妻小連同斷生,要老夫要助他家人離開。」

  「可是,老師,要是出了意外你會被牽連的阿!」

  「男子漢大丈夫,怎能苟且偷安!你快安排你師母與春兒離開,走得越遠越好,老夫成了這事後就會去找他們。」

  「這件事讓我來做吧,老師你帶著師母與春兒離開。」

  「胡說,老夫都多大年紀了,怎麼能讓你這年輕人去送死!」

  「不一定會失敗的。」

  「不成,這計畫只有老夫辦得到,就這麼辦。」

  「老師!」

  「你連為師說的話都不聽了?」

  柳太傅很快打斷東方為民的苦苦哀求,又交待了一些事後就把他趕回阮府。

  

  計劃在第二日大雪的清晨開始啟動。

  知道自己小命不保的薛司馬一家路路續續假扮成僕役偷渡到柳太傅宅第。

  而柳師母與春兒則被東方為民安排在城郊的民房中,等著隔日就送往江南。

  所有人都以為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就連東方為民都這麼認為。

  即使他心頭上一直有一抹不安。

  

  當天夜裡,他獨自來到春兒藏身的地方陪伴她們母女渡過難熬的一晚。

  「為民哥哥,你不跟春兒一起走嗎?」春兒邊收拾著細軟,邊與東方為民聊些家常話。

  春兒已經長大了,像這樣的親密交談,在這一兩年來次數變得越來越少,要不是因為今夜事態緊急,春兒的母親也不會允許東方為民這個大男人踏進自己女兒的房裡。

  「哥哥我等風聲緊了後就會去找你們。」

  春兒乖巧地點點頭,又問:「你讓阮侯爺收做養子,過得好嗎?」

  「很好,春兒不要擔心。」東方為民習慣性地揉著春兒的頭,想讓她放輕鬆點。

  「好久沒有這樣了,自從你認識前鋒哥哥後……」春兒扯著東方為民的衣角,連他身上的襖子透的都不再是自己所熟悉的味道。

  「因為春兒長大啦,這些事未來只有你的丈夫可以做。」

  「我知道……」春兒的兩頰泛起了紅彩,卻沒有多問。

  她一直都是個聰明的孩子,即使生活的世界既狹小又枯燥,但不代表她看不透東方為民的心。

  即使將來,東方為民真的娶了自己,那也只是出於他的義務以及責任感。

  春兒閉上眼,靜靜地享受這一席安寧。

  他的為民哥哥如今就陪伴在自己身旁,握著自己的小手,即使他的心裡,想的是另一個人……

  

  天亮了,春兒還靠在東方為民的腳上睡得很沉。

  窗外忽然傳來陣陣吵雜的馬蹄聲,立即驚醒淺眠的東方為民。

  他輕柔地把春兒抱到床上,急忙翻出屋外,卻見到兩百多名整齊劃一的禁軍,圍守著這間破小的民房。

  「完了,事情敗露了!」這是東方為民第一個念頭。

  他第二個反應就是衝回房裡,一隻胳膊摟著一個女眷,準備要突破重圍。

  東方為民打開後門,打算趁對方還為整備完全時趁縫衝出去,卻見到三名武學造詣極高的使劍高手就站在後門外、一群禁軍的身前。

  「東方為民,交出你手上的人吧。」其中走出了一名統領道。

  東方為民仍死摟著他的師母與春兒,蹬著一雙銅鈴大的眼默不坑聲。

  統領拉了拉嗓子,得意地又說:「你手上那兩位是叛臣柳太傅的家眷,你要是助她們逃了,可也是連帶的責任;但你是阮侯爺的兒子,我們可以假裝當做你未曾參與此事。」

  「做夢!」東方為民只回了他兩個字。

  「為民,放下我吧。」被東方為民抱在右手上的柳師母突然開口道。

  「師母?」

  「把我交給他們吧,你能活著就好。」師母揚起淒苦地笑容,「反正,如清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師母!」

  「娘!」

  「東方為民,你看連女流之輩都比你懂得識時務。」統領陰陽怪氣地笑著,連同他身後的禁軍也跟著哄堂大笑。

  「可惡……」東方為民掙扎了許久,最後決定放下師母,「我會把春兒救出去,再回來救你們!」

  他對師母這麼保證,師母只是淡淡一笑,「你跟春兒若能獲救,就不必再回來了,找個好地方成家,我跟你老師,就只剩下這麼一個心願了。」

  「師母!」

  「好了,別說了。」柳師母離開東方為民的身邊,一步一步地走向禁軍。

  就在這個時候,春兒突然掙脫開東方為民的手臂,大叫一聲:「娘!」就衝向柳師母的懷裡。

  「春兒!」東方為民見事不妙,連忙搶身要拉回春兒,這時本來一直站在一旁的三名高手,立刻飛身擋在東方為民的身前,阻止他的行動。

  才這麼半盞茶工夫,柳師母與春兒便被禁軍綁了起來,而東方為民則被高人牽制再外,是再難以救人了。

  眼看大事已成,統領得意地又對著東方為民諷笑:「我不知道你是修了什麼福份居然可以被阮侯爺收做養子,逃過一命,但你的好命有到此結束了,權相就只賣阮侯爺這麼一次面子,下次再有什麼舉動就算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

  東方為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禁軍帶走他的師母與他的未婚妻。

  馬蹄與車軸壓亂了滿地白雪。

  而東方為民的精神,也終於衝破了臨界點。

  

  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

  

  司馬前鋒花了一個晚上在酒摟中找回了東方為民。

  又費了一番工夫才從酒瓶堆裡把醉得昏迷的大漢拖回家。

  「酒、給我酒!」東方為民躺在床上,掙扎著要跟司馬前鋒要酒喝。

  「你不是我認識的東方為民,他不是這麼容易就自乾墮落的人!」司馬前鋒生氣地給了他一巴掌,也不知道這能喚醒他的兄弟幾分。

  東方為民摸著自己被打紅的左頰,臉色一黯,怒吼道:「你懂什麼?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們被帶走卻無能為力……為什麼不帶我一起走?為什麼要讓我一個人承受這種折磨?都是你害的!是你要你那該死的阮侯爺收我做養子!否則我就可以跟著春兒一起走了!」

  「東方為民,你醉了。」司馬前鋒倒了一碗醒酒湯,假裝自沒有被他的話給傷害到。

  「喝下去吧,你會舒服點。」

  東方為民一掌就打翻司馬前鋒手上的磁碗,「舒服?他們在牢中受難,你要我多舒服?」

  「那你要我怎麼辦!你以為你這個樣子我就會舒服嗎?」

  也許連司馬前鋒都不會相信,自己居然哭了。

  他很快地擦乾眼角上的淚,又強打起精神,再倒了一碗湯,「柳太傅不會想看到你這個樣子。」

  「鋒弟……」東方為民緊盯著司馬前鋒腥紅的雙眼,心頭一軟,脾氣也散了不少。

  他本來酒量就好,今天會醉成這樣,也是因為傷到心深處。所以等他喝完醒酒湯之後,整個人氣色看起來已好上了不少。

  「抱歉……讓你擔心了……」

  「你是我兄弟。」司馬前鋒只回了他這麼一句話,就捧起臉盆打算去外頭為東方為民打盆水來。

  「別走!」東方為民喚住已經推開門扉的司馬前鋒,「留下來…我怕你也會從我眼前消失……」

  司馬前鋒回過頭,和煦一笑,「馬上回來。」

  他迅速地推開門、再關上,整個人靠在牆上痛苦地喘著氣,沒讓房裡的東方為民看見他沮喪的模樣。

  他已經從東方為民的醉話中,清楚地知道,他的結拜兄長,選擇的是什麼。

  

  司馬前鋒很快地就捧了冷水回來,但東方為民已經睡死在床上了。

  他為他用毛巾擦拭身體、再蓋攏了被,一個人坐在他床邊的小桌旁,點了盞蠟燭,靜靜地嗑著棗糖。

  等到東方為民睡醒後,他會為他準備好天牢的資料、禁軍的換班時刻表,以及逃亡的路線。

  因為他深信東方為民會這麼做,而他,身為他的兄弟,能為他做的,也只有協助他救出春兒,然後代替他頂著劫牢的罪名。

  

  東方為民果然很快地就從傷痛中站起,與司馬前鋒兩人一同聯手尋找劫獄的最佳時機。

  隆冬很快地就來了,奸相因反對黨的勢被全部肅清,行動顯得疏緩不少。

  在一年一度的新年,正是防禦最鬆懈的時後,東方為民已計劃要趁此刻與司馬前鋒潛入天牢、救出春兒與師母,再南下逃亡。

  所有的行動都推算得很詳細,只要不出偏差,成功的機率仍高達三成。

  然後,除夕夜到了。

  外頭到處都聽得見熱鬧的炮燭聲,以及遊子歸鄉的祝福聲。

  東方為民與司馬前鋒兩人共坐在阮府的一間書房中,砌上一壺茶、打了幾壺酒,再準備了一大盤五色糖與年前加的菜,共渡兩人最初也是後的團圓飯。

  「鋒弟,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過年阿。」東方為民為他倒了一杯酒,黃澄澄的水在白磁杯裡,透著誘人的香氣。

  「嗯。」司馬前鋒一口飲盡烈酒,他飲了一杯又一杯,渾然沒有察覺自己的失態。

  「今天無月,只有雪,但你還記得嗎?」東方為民笑著幫他剝了糖紙把一塊桂花糕放進他的嘴裡。

  「記得。」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說盡了二世不忘的誓言。

  「是阿,我們發過誓的,要是違背諾言,我會不得好死,而你,會孤寂終老……」

  「你說這幹麼?」司馬前鋒不悅地瞪了他一眼,卻一口被東方為民準備好的新糖堵住嘴。

  「你說你會孤寂終老,是吧?」

  「是。」

  「呵,那樣就好、就好……」

  「好什麼?」

  司馬前鋒正要問,東方為民便搶了他一步站了起來,一把將他抱住。

  「幹什麼?」司馬前鋒大吃了一驚,沒料到東方為民會在清醒的時候與自己這麼靠近。

  「你記得你的誓言,而我也是,月娘阿,妳躲在漆黑深處,但妳也懂得吧?我要違背誓言的決心!」

  「東方為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鋒弟,……不,前鋒,我不要再當你是兄弟。」

  他話剛說完,就堵住了司馬前鋒焦躁的唇,用粗糙的雙手捧著他的臉、吸吻著他白細的頸子。

  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震得司馬前鋒來不及細想,就讓東方為民脫去了自己的衣褲,摟摟抱抱上了床。

  「你……你知道你在幹麼嗎?」東方為民正啃蝕著自己的乳首,火熱的雙手不規矩地上下遊動著。

  「知道,我當然知道,我清醒地很,醉的人是你。」他衝著司馬前鋒裂齒一笑,燦爛而顯得寂寞。

  司馬前鋒忍不住彿上他擠隴的眉頭,「這是你想要的嗎?」他問,問得苦澀。

  

  如果結局真是如此,你又怎知,不得好死的憾恨,怎會比得上孤寂兩世的痛?

  

  東方為民再次抱緊了司馬前鋒,將頭埋在他的頸後,汲取著他的髮香。

  窗外是熱熱鬧鬧的團圓佳節,遠方天色點綴了炮燭煙花,細雪無聲無息地從天而落,落在房裡兩人的心頭上,融成溫水、化做血水。

  靠著碰觸取暖、靠著回憶前進,只有今夜,他們會忘了彼此,會將對方深深地擁進自己的懷裡、溶進骨髓裡,然後,在明晨的新年裡,重新開始。

  

  寄語東山窈窕娘,好將幽夢惱襄王。

  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風上下狂。

  

  雞鳴,總在每個惱人的清晨裡準時響起。

  東方為民輕手輕腳地爬下床,沒有驚醒睡在身旁的那個男子。

  他對著他瞧了瞧,又笑了笑,只願將他的一切都深深印入腦裡。

  他自知自私,留下他,只願讓自己一個人走;但即使讓他受盡兩世不得相見的愁苦,他也盼他能思思念念著自己兩輩子,不再有別人。

  推開小窗,雪止天已晴,挽起長劍,始知相憶濃。

  他為他闔緊了門窗,為他摘了新年第一枝寒梅,為他流盡此生的淚,為他迎向血紅的初陽。

  

  □□□□□

  

  正月初一,風仍冷烈,大雪在爐灶上溶成水,煮成了今晚的白粥。

  他東方為民,人稱江湖第一好漢,江北第一快劍,想不到也有如此落破的今天。

  他暗嘆了一口氣,不怪世道炎涼,不恨把持朝政的奸臣,卻不能不去想被莫須有罪名即將貶往異鄉的未婚妻一家。

  離出發的日子只剩不到半個月了,他那嬌弱的未婚妻與他未來的岳父母,被關在冷清清的牢房,吃著黃湯半水的稀粥……他想,想得心都痛了,岳父母對他有如再生父母,未婚妻春兒蕙質蘭心,事事都為他著想體貼,他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送往宛如地獄的異域?

  「今夜,是最佳行動的時機了。」為民握著手上的疾鷹劍,理了理靴底的積雪,一口氣喝光爐上的白粥。

  就在今夜,他必須將性命視若飛雪,只為迎接來春降臨。

  他踏出了第一步,又重又踏實的第一步,此行沒有半個同伴,面對的所有人都將是敵手,他不能猶豫、不能後悔、更不能再記起那個白衣青年的溫雅笑容。

  此行,將不再回頭,離別,即是永遠。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樓中到夕陽。

  雲渺渺,水茫茫,夕陽何必無限好。

  相思本是無憑語,天色盡處已昏黃。





夙夜匪懈:床上的貓不是貓

  南風在暖的化不開的午後,緩緩地滑過白玉般的柔軟肌膚。

  男人若有所思地盯著只蓋著一件涼被的傻小子,瞇著眼,聽著耳邊滋滋響的老舊風扇。

  昨夜喝完的啤酒罐還散落在四周,被悶壞的男生宿舍和著酒精,散發著一股情欲的味道。

  躺在地上的傻小子醒了,他悶聲地掙扎著,只開了一半的眼被濃密的睫毛覆蓋著,看起來是這麼地撫媚可愛,就像是被馴服的貓。

  「夙……夜……?」傻小子疑惑地看著坐在自己身旁、只穿了一件四角褲的男人,露出天真的小虎牙,欣喜道:「你怎麼沒去上課?不是說出席率快不夠了嗎。」

  「我怎麼能去……」男人悶悶地瞪了傻小子一眼,又立刻紅著臉轉過頭。

  「怎麼了嗎?你還擔心我嗎?沒關係了啦,有昨天你陪我喝一晚的酒……」傻小子看著從肚皮上滑落的涼被,說到一半的話卻說不下去了。

  「就是那樣。」男人不敢正眼面對傻小子,自暴自棄地道。

  「這樣是怎樣……」

  「我不會說是誰主動的,反正,事情都發生了,我會負責的。」

  傻小子慌亂地在啤酒罐堆裡找回自己的內褲,越急就越是穿不好,「我要你負責幹麼!」他哭喪地叫道,努力地把白T上的酒污擦掉,「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好不好?」

  「不好。」男人果決地回答。

  「夙夜,我……你……哎呀,我們都是男生耶!」

  「我知道,我會負責的。」

  「我不要你負責啦……你就當被貓抓一下,忘記就好了咩……」

  「那你為什麼要哭?」男人溫柔地摸著傻小子柔軟蓬鬆的栗髮,又順手拿了一件充滿汗味的背心讓他擦眼淚。

  「因為我沒想到居然會發生這種事阿……」傻小子一把就把男人遞給他的臭衣服扔了,反而倒在他的懷裡,將他精壯的胸肌當抹布用。

  「既然都發生了,就讓他順其自然下去吧。」

  「可是、可是,你以前不喜歡我阿,怎麼可以因為做過愛就喜歡我呢?」

  「誰說我以前不喜歡你的,不喜歡你怎麼可能跟你當朋友當了三年,只是以前從來沒想過會跟你發展成這種關係而已。」

  「是這樣嗎?」傻小子抬起頭,再次露出他的招牌小虎牙,疑惑地笑了。

  「嗯……」男人看見傻小子眼謀中閃著懵懂的神彩,突然有一股想吻住他的衝動。

  傻小子卻突然跳出男人的懷裡,像逃離似地,高聲宣佈:「那,我先回寢室了,傍晚老師叫我去討論企劃案,我不能遲到。」

  傻小子像貓一樣,也許該說他是個貓小子,不用一會工夫,他就迅速穿好全身行頭,躡手躡腳地從男人房裡溜出去。

  男人呆望著傻小子嬌小又敏捷的背影。滿地的酒罐跟一夜激情後留下的衛生紙毫無秩序地在諷刺他昨夜的混亂,老舊的風扇還是一樣滋滋地在轉,可是,涼被下撫媚可愛的情人卻落跑了。

  男人突然感到很後悔,早知道昨天就不應該顧慮到傻小子的內心是否能承受得起,而只做到互相愛撫舔舐解決生理需求……無論如何也該把他先吃乾抹淨再說的!

  

  □□□□□

  

  傻小子像貓,他的寢室只有一張很大很軟的床,上面丟了一堆抱枕跟毛巾供他蹂躪,可是,即使有這麼舒服的床,傻小子還是喜歡到男人家,睡他的冷地板。

  傻小子不喜歡高科技產品,寢室裡只有一台中古的破98,僅僅40G的硬碟前陣子才被操爆了,但傻小子卻不想要換掉它,因為只有這樣,他才有理由到男人家叫男人幫他做報告。

  可是,前陣子那個鬱悶的夜裡,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那一天,傻小子本來信心滿滿地去跟中文系交好的學妹告白,沒想到卻被學妹一句“我實在沒自信跟一個比我還可愛的男生交往”而宣告失敗,傻小子只好帶了兩大打的啤酒跑去找男人,趴在他剛鋪好的棉被上,哭訴著自己的委屈。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傻小子真的不知道。

  他隱約只記得,彼此都喝了很多酒,因為天氣熱興致又高,於是他們脫光了衣服扭打在一起。

  然後,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男人說過,「我不會說是誰主動的。」這句話讓傻小子害怕,他怕是自己酒醉後硬要男人做些什麼,好讓男人永遠對自己有責任。

  雖然他一直嚷著不需要負責,可是傻小子心裡很清楚,當學妹明白了拒絕自己後,全天下就只有男人會心甘情願地接受一個“可愛的男生”。

  「唉………」傻小子趴在自己的床上,看著對面貧乏的窗景,喝著家庭號的全脂牛奶,頻頻嘆氣。

  他已經有一禮拜沒再見到男人了,平時,他們連四十八小時的分離都沒有過。

  老實說,這樣空蕩蕩的,身邊沒有半個人,讓他很不習慣。

  男人跟自己不同系,如果不是刻意有約的話,一個禮拜沒見到他,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他現在卻沒有勇氣,主動去敲就住在上面一個樓層的男人的房間。

  「嗚………」他又再次覺得生氣,發出小貓的聲音,忍不住想要抱怨男人,「你先來找我是會怎樣唷!」

  

  □□□□□

  

  男人面對與傻小子寢室外一樣貧乏的窗景,感到萬分的不安。

  他不知道傻小子心裡在想什麼,傻小子像貓,他總摸不透貓的心思。

  有時候,他真的會想要去養個一兩隻貓來好好研究,可是這只是一般的破學生宿舍,房東是不可能讓他養寵物玩的。

  所以他只好一再地閱讀愛貓雜誌,到前女友家拜訪玩弄她的貓,為了,就是要多親近傻小子一點。

  那晚,傻小子發出又尖又細的叫床聲,讓男人非常、非常地興奮,他第一次知道,他那可愛的好朋友,也可以如此性感。

  但在事後,傻小子卻什麼都不記得了。

  也許是他記得,卻不願再想起。

  男人擔憂著,自己真的有這麼糟到傻小子不願承認的地步嗎?

  還是,傻小子心裡其實是後悔萬分的?所以才會說出“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這種話。

  男人感到沮喪,雖然在那夜之前,他也沒有想過會跟傻小子發展成這種關係,但現在他並不覺得後悔,反而還有些生氣居然拖了三年才成事。

  傻小子就是這麼地柔軟可愛,像還沒成年的貓,讓他捨不得放開。

  他本來以為,自己會跟傻小子認識一輩子,做一生的好友,現在想想,其實做情人也不錯。

  雖然傻小子又笨又呆,行事又唐突粗魯,可是他真的好可愛,可愛得像初春的苜蓿草,可愛得像雨後的黃色雨傘。

  「唉………」男人跟傻小子一樣地嘆氣。

  但男人還是比傻小子再勇敢一點,也更有自信一點。

  「還是我先去吧。」

  於是他站起來,走出自己的房間,然後下了一個樓層,來到傻小子的寢室前,敲響了他的合板做成的房門。

  

  “扣、扣。”

  傻小子聽到有人在敲他的門,這讓本來沉浸在煩惱中的他嚇了一跳。

  「匪小懈,是我。」

  門外的男人低聲地道,聲音是這麼地熟悉又遙遠,讓傻小子懷念不已。

  「我……匪小懈他不在家。」傻小子慌亂地說著,編了個拙劣的藉口想要逃避男人的來訪。

  「傻匪懈,我有你房間的鑰匙,你忘了?」男人痴痴地笑了,傻小子愚蠢的舉動只會讓他覺得可愛。

  「你不要進來啦!」傻小子哭喪地抵住門板,「我衣服還沒穿好,你不要進來唷!」

  「匪小懈,你全身脫光的樣子我已經看過了,不差這麼一次。」男人不聽話地轉動傻小子家的門把,其實他根本就沒有上鎖,自然也用不到鑰匙。

  「夙夜,你很討厭耶!」傻小子死命地壓住門,他不能讓男人看到他現在滿臉紅潮的模樣。

  「唉……」男人無奈地嘆息著,「讓我進去吧……好不好?」雖然他有能力推開傻小子無意意義的阻擋,卻不想要這麼做。

  因為傻小子是這麼地可愛,他捨不得逼迫他就範。

  傻小子呆呆地看著被男人推開一截的門縫,突然覺得好想哭。

  他知道自己沒辦法逃避一輩子,而且,他也很想見男人,想見到每天都會盯著窗外發呆,浪費了最愛的午覺時間。

  窗景一點都不好看,但卻可以讓他幻想男人會從那裡爬進來安慰他,告訴他一切都是夢,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真正的男人現在已經站在門外了,在等著他開門,等著來說他喜歡他。

  「夙夜……我們……那天……」傻小子問不出口,他不想知道答案。

  「沒錯,我們是上床了。」男人認命道,他得逼著傻小子去面對現實。

  「可是,為什麼我的屁股不會痛?我記得做這種事屁股都會很痛、很痛的阿!還是,其實屁股痛的是夙夜你?」

  「怎麼可能!」男人馬上否定傻小子天真的想法,並祈禱這件事千萬不會有成真的一天。

  「因為……那晚,我沒有插入。」他訥訥地道,這麼露骨的說詞也讓男人紅透了臉,所幸他還被擋在門外,傻小子看不到。

  「那……那就不算上床啦!」傻小子似乎很高興?原來有沒有“做”成功對他來說這麼重要。

  「不管有沒有上床,你能不能讓我進去了?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

  傻小子想了一下,不、也許想了很久,反正他掙扎過後才開門放男人進來。

  他看見男人鐵青了臉,惡狠狠地站在自己的寢室內,反鎖了寢室的門後,突然覺得很不安。

  「真有你的,把我關在外面那麼久。」男人雖然笑著,卻不是真的在笑。

  傻小子知道,他是真的要跟自己談清楚了。

  「你真的那麼不想和我在一起?」他耐心地問著,傻小子是怕生的小動物,他不能再嚇到他。

  「嗯……也不是啦……」傻小子有些膽怯,他從沒見過男人對他生氣。

  「那你想要我怎麼做?我是不可能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

  「我也不知道……這樣不太好吧?不能因為上過一次床就認為你喜歡我,當做一夜情不可以嗎?」

  「我們不是一夜情。」男人否定掉傻小子天真的想法,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情路會是這麼難走。

  「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們的關係會變成這樣阿。」傻小子眼中有太多的不確定,男人能永遠陪在自己身邊固然好,可是一但變成情人,那麼永遠就往往不是永遠了。

  「這樣好不好,」男人摟住傻小子單薄的肩膀,讓堅持退了一萬步後妥協道,「我可以忘記那一晚的事。」

  「真的?」傻小子有些驚喜,也有些失落。

  「嗯,真的。」男人認真的表情讓傻小子感到解脫,但卻伴隨著更多的心痛。

  於是男人又說了,用過於險惡的笑容說著,「我們從手牽手開始交往,好不好?」

  沒等傻小子點頭,男人的唇已經封住了傻小子的嘴。

  “這根本不是從手牽手開始的交往嘛!”傻小子已經沒辦法抱怨男人犯規了。





夙夜匪懈:良好的兩性互動

  跟男人交往,好像過了一個月了後?

  傻小子不確定地看著塞在皮包裡的行事曆,再一個月他就要放暑假然後準備升大四了,在這之前,他還必須要先找好下一學期的宿舍。

  「到底要不要續約呢?」傻小子煩惱地捏緊抱枕,這一個月來,他回到房間的次數越來越少,而躺在男人鋪在地上的涼被上的次數越來越多。

  就算傻小子這麼傻,他還是能明白自己現在這間寢室,有很大的機會會變成無人居住。

  可是,傻小子不想跟男人同居。

  因為同居看起來好可怕,也不是正確的交往方法。

  傻小子跟男人的交往,還沒有其他人知道。

  男人真的有遵守他的承諾,從手牽手開始,一步一步的慢慢來。

  根據教育部推薦的優良青少年講座“談良好的兩性互動關係”所述,正確的交往,需要循序漸進,且可分為八個步驟:

  (一)自我覺知。

  (二)人際交往。

  (三)社交活動。

  (四)團體約會。

  (五)單獨約會。

  (六)固定對象。

  (七)訂婚。

  (八)結婚。

  傻小子跟男人從步驟三開始,那麼,下一個步驟就是團體約會了。

  於是他愉悅地離開孤單的大床,爬上樓去找男人,連門都沒敲就直接大聲喊道:「喂,我們去約會吧!」

  男人非常非、常地驚訝,他嚇到差點讓手上的啤酒滴到鍵盤上,「匪小懈,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積極了!」

  「因為良好的兩性互動。」

  「那是什麼?」男人可高興不起來,在聽到傻小子居然會主動要求約會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事情一定不如自己想像的那麼甜美幸福。

  「反正我們下一個交往步驟就是要去約會。」

  「喔……這樣阿……」

  男人悲哀地開始清裡地上的垃圾,準備幫傻小子鋪床,他直覺地認為傻小子一定是沒做他最愛的午覺,才會胡思亂想。

  「夙夜,你不要在玩了,要去約會了啦。」

  「你真的要去約會阿?還有我不是在玩,是在幫讓你鋪床耶!」

  「幫我鋪床幹麼?現在才下午三點又還沒到睡覺時間。」傻小子鄙夷地看著男人,他以前都不知道男人有這麼糊塗的。

  「好吧、好吧,錯的都是我行了吧,你倒是說說你要去那裡約會?公園還是動物園?」真沒想到傻小子居然也會有為了約會而放棄午覺的一天,男人不知該欣慰還是害怕。

  「動物園不是只開到五點嗎?」

  「沒想到你還這麼清楚阿……」男人咬牙切齒的道,這個傻小子就只會對自己有興趣的事花到腦筋。

  「嗯,我上個禮拜才去找過我可愛的亞亞呢。」

  亞亞,是亞達伯拉象龜,出忽意料的,傻小子喜歡的動物是爬蟲類,雖然他同樣的也喜歡魚跟黃金鼠……

  「那你到底要去那裡約會?」男人不想在聽傻小子長篇大論他對烏龜和莽蛇的愛,一口飲盡已經微溫的啤酒,決定先回到電腦前打報告。

  「你先找人來再一起討論,阿,就找你們班的那個阿美跟我學妹小綠好了。」

  「找他們幹麼?」

  「一起約會阿。」

  「我們的約會為什麼要找別的女人來?還有你上個月不是才被那個什麼小綠甩了,幹麼還要找她!」

  「這……你不要那兇嘛,根據良好的兩性互動說,我們下一步應該要進行到團體約會了,我們又是兩個男生,當然要找兩個女生囉。」

  「匪小懈……」

  傻小子假裝沒看到男人喀喀響的指關節,硬著頭皮又道:「你不要擔心我會跟小綠怎麼樣啦,上週她陪我去看亞亞時,她已經告訴我她喜歡的是你了,所以我不會給你戴綠帽的啦。」

  「那還不是一樣!」

  「唔……」男人好兇,灑落前額的亂髮、放大的瞳孔,以及如獅吼般的咆哮,惡狠狠地都在斥責傻小子的愚蠢。

  「你不准哭、你不准哭,在我搞清楚事情之前你不准給我哭!」男人焦躁地摟著傻小子的臂膀,傻小子被他捏得好疼,卻只能使命的撐大眼睛。

  其實他一點都不想哭的,要不是男人一直叫他不准哭,他根本就不會哭的……可是,眼睛就是這麼奇怪的生物,只要有一點點的濕潤再加上一滴滴的委屈,就會誕生出眼淚這種剎那間的美麗寶石。

  「我不是叫你不准哭的嘛……」男人無力地抱緊了傻小子,讓清澈的淚水全擦在發酸的汗衫上。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暴躁的情緒會嚇壞懷裡的貓的,雖然,他感到極度不安。

  男人與傻小子的戀情就像清晨四點半的山嵐,如此的飄渺不定、卻又短暫。

  他抓不住傻小子的心思,也沒辦法給傻小子明確的未來,他所能做的,只有盡全力地滿足傻小子,好讓他在這段時間裡,能圍繞著自己打轉。

  「夙夜……你還在生氣嗎?」傻小子嚅囁道。

  男人隱隱地嘆息著,「沒有,不氣了。」

  「真的嗎?我不知道你那麼討厭約會,雖然良好的兩性互動說我們要先團體約會過後,再單獨約會,才可以固定交往,我們可以跳過這兩個步驟,沒關係的。」

  「良好的兩性互動?你又看了什麼奇怪的宣傳廣告?」男人終於弄懂傻小子執著的東西在那了。

  「才不奇怪呢,這是昨天教育部在我們學校辦的優良青少年講座,去的人很少,不過老師人很好唷。」

  廢話,在大學開這種奇怪的講座,會有人去聽有鬼!那個老師大概看全場就只有傻小子一個人有認真做筆記,才會對他這麼好,還教他一堆有的沒有的吧……男人在心中暗暗發誓,他一定要找出是那個混蛋傢伙教會傻小子這些他不需要知道的事情的!

  「夙夜,你幹麼不講話了?」

  「沒有,我在想我們還是可以去做什麼團體約會的……」

  「阿,真的嗎,你不是討厭約會嗎?」

  「如果只有我跟你的話……聽說團體約會完下一步就是單獨約會了吧?」

  「嗯,然後是固定對象的交往,然後是訂婚……」說到這,傻小子突然又臉色一暗,他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又可以繼續說話:「夙夜,我說假如、假如唷,你會願意一輩子都不結婚嗎?」

  男人似乎笑了,但還趴在他懷裡的傻小子沒有看見。

  他用像舒潔一樣溫柔、像熊寶貝一樣寵愛的聲音,緩緩地訴說這一生唯一的誓言。

  「如果你肯一輩子都不離開我的話……」

  

  □□□□□

  

  後來,男人與傻小子還是有去搞撈什麼鬼的團體約會。

  只不過那是被男人找了同一棟大樓的酒友,再隨便找一家燒肉店,辦了個啤酒Party,胡亂地打發掉的。





夙夜匪懈:所謂的單獨約會

  「夙夜,我們去動物園吧!」

  上午八點,稱不上早,但對一個昨天還在熬夜打電動,今天早上整天沒課的大學生來說,上午八點真的是要人命的早。

  「匪小懈,你一大早發什麼瘋阿!」男人不耐地踢開涼被,平時都擠了兩個人的單人床墊,不知為何現在顯得空曠許多。

  傻小子已經五天沒來跟他一起睡了,因為他最近養了一對文白鳥,每天的樂趣就是回家逗鳥叫。

  「鳥本來就會叫,有啥好逗的?」男人記得曾經這麼跟傻小子抱怨過,他不甘心自己就這麼輸給兩隻……母鳥……

  可是傻小子的回答更絕,「夙夜不懂啦,小文跟小白她們高興的時候、肚子餓的時候、生氣的時候,叫聲全部不一樣唷!」

  傻小子還有一個缺點,就是老愛幫寵物取俗得要命的名字……什麼小文跟小白嘛!要是又養了第三隻文白鳥,牠的名字不就要叫做小鳥?

  真是的……男人越想越氣,越想就越不肯理人。

  傻小子不斷地催促他起床,簡直比清晨的公雞還要吵!

  「夙夜,不要睡了,再睡下去會變成大肥豬啦!陪我去動物園咩。」

  「你吵死了,要去不會叫你的小文跟小白或是小綠陪你去阿!」

  男人不悅地又搶回被拉開的涼被,一把包住自己的頭,眼不見為淨。

  「吼,你怎麼這樣……」傻小子不高興地壓住棉被下的男人,像個孩子一樣撒嬌,「陪我去咩,陪我去啦,人家只想要你陪我去看亞亞跟青青,小綠說她不喜歡蟒蛇,小文跟小白帶出去就會被吃掉了啦!」

  「你是因為沒人可以選才選我的吧?」男人冷笑,仍躲在棉被裡,不管傻小子在他身上怎麼扭動。

  「不是啦,人家是想……」他突然臉紅,話講到一半就講不下去了。

  「想怎樣?」男人沒好氣的問。

  「想……跟你……單獨、單獨……」

  「單獨約會?」

  「嗯嗯,就是這個!」

  男人終於願意從棉被裡出來了,他看著傻小子通紅到可愛的臉,突然覺得下身流過一股熱流。

  交往兩個月,他們只有牽過手,連個吻都沒有,因為那個該死的傻小子,仍在堅持他的交往步驟!

  「匪小懈……」男人緩緩地壓住傻小子,仍未清醒的眼睛看起來有幾分迷濛夢幻。

  「夙夜,你要幹麼阿?我剛剛不是故意壓你的,你現在不要壓我啦!」

  「別說話。」男人堵住傻小子的唇,一解他五日來的嫉妒。

  雖然他吃的是兩隻文白鳥的醋……

  「唔……唔……」傻小子不斷地掙扎著,卻怎麼也掙脫不開男人強勁的手腕。

  「不要動,讓我繼續抱著你。」男人終於放開傻小子的唇,卻改將全身的重量壓在他身上,緊緊地抱著他。

  「可是……」傻小子不安地靠在男人的後頸旁,「我們、我們還沒單獨約會過,怎麼可以這樣……」

  「別管那個了!」

  「可是……這樣很不健康耶,教育部調查過,現在台灣的青少年都愛談速食戀愛,那是不好的,我們應該要一步一步慢慢來!」傻小子還在闡述著那些不知道幾百年前的古老思想。

  「我不是叫你別管了嗎!」男人受不了地加深擁抱的力量,他幾乎快要立刻推倒傻小子,剝光他的衣服,狠狠地吻遍他全身,再做完兩個月前那個該死的晚上沒做完的事。

  「夙夜……」傻小子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心會跳得這麼快。

  「匪小懈,我們在交往吧?」

  他聽見男人用低沉,而且充滿欲望的聲音在自己的耳邊響起。

  「嗯……」

  「那,你只要跟我單獨約會過,就可以再進一步了吧?」

  男人又問,這次還帶了點狡黠。

  但天真可愛的傻小子仍一無所知的點頭。

  「那好,我現在陪你去動物園,你今天晚上就不要管那兩隻死鳥了,回我房間睡!」

  「不行啦,」傻小子強烈地抗議著:「小文跟小白沒有我在,會寂寞的耶!」

  「他們會寂寞,那我呢?」

  傻小子愣住了,因為抱住他的男人,正用一種很特別、很深邃的眼神望著自己,讓他捨不得眨一下眼。

  好像,已經被吸進去似的……

  傻小子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舉動,他將略微泛白的唇,主動貼在男人的臉上。

  他甚至也沒有拒絕,男人的舌在他的口腔裡猛烈的游走。

  一切,都那麼地自然、而且令人陶醉。

  傻小子彷若又回到兩個月前的夜晚,緊緊靠在男人的胸膛上,吸取他帶來的溫暖。

  以及濃烈的甜蜜幸福。

  

  □□□□□

  

  剩下的事,當然要等到去完動物園後才可以做。

  這是在男人終於剝光傻小子的底褲,連手指都已經插進去一跟後,傻小子哭花了臉的要求。

  看來,離男人與傻小子真正成為情侶的日子,只有可能越來越遠。





主義是從:十年

  十年前的思念,十年後,是不是就會成為詛咒?

  五歲大的孩子,只需要短短的十年,就可以懂得世界上的風花雪月。

  風會散、花會謝、雪會融、月色無垠,從此之後,相思怎能與君絕。

  

  □□□□□

  

  他走在白色的石路上,手裡拎著厚重的考卷,今天是高中的入學分班測試,雖然有些諷刺,但除了考試,他們這些老師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分班依據。

  教室外的樹影還是一樣蔭郁,八月的最後一個禮拜帶著晚夏的清涼,四十名穿著白衣、打著領帶的稚嫩新生全羞澀地坐在歷史悠久的課桌上。

  他熟練地走上講台,清清嗓子朗聲道:「同學,今天的考試只是用來做為分班的依據,對你們日後的成績並無影響,請你們放輕鬆做答。」

  少年特有的油亮小臉一個一個看著講台上的他,他讀不出少年們眼中除了緊張外的任何情緒。

  他只是個做了快十五年的老老師,早就失去年輕時的熱情。

  「老師,老師!」少年還很有活力,一個坐在講台正中央的小臉,舉著纖細的小手,露出潔白的牙齒,喊著他、職業的頭銜。

  「什麼事?」他溫和地點頭道。

  他一向慣於偽裝出優雅和善、沒有脾氣的外表,只是他可能早以忘了,偽裝久的東西也可能變成真實。

  少年學生還沒有戴上面具,興奮道:「你是主義叔叔是對不對,我是是從阿,葉是從,你還記得嗎?」

  他微微皺著眉,卻仍親切地拍著學生的頭,「考試的時候是不可以提出不相關的問題的唷,如果你還有其他的事,等下課再來問老師好嗎。」

  自稱為葉是從的學生認真地點著頭,陽光就像在他的臉上生了根,顯得既耀眼又刺目。

  他把考卷發下去,靜靜地坐在講桌旁的椅子上。

  時間,總是在無聲無息中流逝。

  這一秒,馬上就可以變成回憶。

  

  他的回憶,早就顯得過份蒼白。

  那個男人像鋼琴師的手,在他身上彈奏的樂章,如今,已成了失去聲音的默片。

  他還記得男人不常笑,眉間總是帶著嚴肅,以及目空一切的驕傲。

  是的,他怎麼可能忘記,男人的姓葉,妻子早逝,有一個五歲大的兒子,這些,他怎麼可能會忘記!

  十年前的五歲小孩,十年後已成了純真的少年站在自己的面前,還叫了他一聲主義叔叔……為什麼都過了這麼久,那個小得像娃娃的小孩,還會記得自己的名字與容貌?

  他深深地嘆息著,學生們還在努力地寫著考卷,身為老師的他,卻在懊悔自己的過去。

  

  □□□□□

  

  葉是從果然很早就交了考卷,站在他的面前甜甜一笑,「主義叔叔,我在外面等你。」

  主義沒有笑,也沒有其他多餘的表情,等到考試鐘聲響起,他甚至沒有站起來清點考卷。

  他是個不合格的教師,至少他有個不合格的過去,世人常說“不記前惡”,這句話根本就是騙人的!他就不相信,當他大聲地說出自己是同性戀、還曾經愛上過一個有孩子的男人時,還會有多少家長敢把小孩送到自己的班上?

  所以,當他面對葉是從那雙太過明亮的眼睛時,竟失去了身為成年人該有的穩重……

  「主義叔叔?」葉是從親暱地拉著他的手,被他抗拒地推開了。

  「葉同學,我是老師,你不可以再這樣叫我,而且我也不是你的叔叔。」

  「可是,我以前都這樣叫你的阿……」葉是從委屈地道,紅潤的臉頰因睹氣脹得鼓鼓的。

  他跟他的爸爸差真多……主義恍惚地想著,葉是從潔白的立領中,有著潔白的頸子,未發育完全的喉結正不甘願地上下滾動著。

  十五歲,正是最青春可愛的年紀阿!

  主義狼狽地咽了一大口口水,吞遲道:「我們……已經有十年沒見面了,也沒有關係了,所以不要再叫我叔叔了!」

  「看吧,主義叔叔果然還記得我!」葉是從欣喜地又拉住主義的手,少年特有的柔嫩肌膚正緊緊握著他常年被粉筆侵蝕的指尖。

  他感到一股莫名的熱躁,是花了十年的時間封鎖在記憶最深處的欲望。

  那個本來只有自己屁股高的小娃娃,現在已經長到跟自己肩膀一樣高了,再過幾年,就會像他爸爸一樣高了吧?

  到那個時候,葉是從還肯這樣依偎在自己的懷裡嗎?

  他不敢再多看葉是從一眼,因為他已經想起了自己有多麼地污穢。

  「那個……」他乾嘔道:「你快放開我,還有一科要考,快回教室去!」

  葉是從不情願地聽了他的話,乖巧地地走回教室,那短短的一分鐘的路程,竟足足讓他回頭了三次。

  

  □□□□□

  

  主義心在糾結。

  有很多事情,是想忘也不可能忘掉的。

  比如說,那個少年的父親,以及主義曾經對那個父親瘋狂的愛戀。

  他呆呆地看著自己粗糙的手,指尖上還有少年清爽的香氣;他又想起少年的父親,粗暴地擁抱著自己、毫不憐惜地摧殘著自己……這些回憶,早就埋進他的髮與他的骨中,成了一輩子的哀慟。

  他不知道讓自己花了多久的時間才趕跑名為情慾的病毒,現在,他還能再冒著悖德棄義的風險,再次解放瞬間的快感嗎?

  葉是從的頭偏著,露出茫然但可愛的表情,「主義……老師,你在做什麼?」

  主義吃驚地睜大瞳孔,正巧看見葉是從天真的臉正離自己的鼻尖不到數吋,肥皂的清香好聞地讓他下腹一緊,忘了要推開人。

  「你怎麼會在這!考試呢?」

  葉是從咯咯地笑了:「考完啦,主義老師你在這發呆了好久呢。」

  「是、是這樣的嘛……」他現在才注意到,葉是從已不再喚自己是叔叔。

  突然,覺得有些失落……

  「主義老師,我肚子餓了,我們一起去吃飯好不好?」

  「這……你爸爸不會來接你嗎?」

  「我叫他不用來了。」葉是從露出兩個小酒窩,親暱地拉住主義的手臂,「走吧,老師,我想吃咖哩。」

  咖哩阿……主義恍惚地想著,與這個十年不見的學生,一起進情侶常光顧的西式餐廳,似乎也是不錯的idea……

  「可是我是老師……不能隨便跟學生單獨出去。」

  「那有什麼關係?說你是我叔叔就好啦。」葉是從不以為意地挽著主義的手,完全不在乎周圍其他學生的目光。

  他真是個不知世事的小男孩,就因為什麼都不懂,才可以毫不畏懼嗎?

  主義半推半就地順了葉是從的意,破例讓一名學生上了自己的車。

  他與葉是從十年不曾再通過音息,是什麼原因讓少年成長的過程中,仍伴隨著有自己的回憶?

  葉是從熱絡地纏著主義問東問西,從車子什麼時候買的、載過誰問到現在結婚了沒有、家住那裡,這個少年的眼中,似乎完全沒有怕生與生疏。

  「葉同學,你要吃那一家?」主義指著商店街一整排的餐廳,賣咖哩的就有三、四家。

  「討厭啦,主義叔叔,單獨相處的時候你叫我是從就好了。還有我要吃紅色招牌的那家。」

  他又叫自己叔叔了!

  主義心一緊,口乾舌燥道:「是、是從……你先下去,我去停車。」

  葉是從再次露出他陽光般的招牌笑容,聽話地從前座走下車,揮著沒有多餘贅肉的手臂,高聲道:「主義叔叔,我在這等你唷,你要快點來唷!」

  主義沉默地開走車子。

  他說,”我會等你”,但他的爸爸卻從來沒有說過這句話。

  主義沒有發現自己的臉上有淚痕。

  

  □□□□□

  

  少年坐在他的對面,一匙一匙滿足地吃著咖哩飯。

  看少年吃飯,就像吃到了全天下最美味的料理,胸口中充塞著滿滿的幸福。

  「主義叔叔,」葉是從塞下最後一口飯,軟軟地問:「你為什麼那麼久了都不來看我跟爸爸呢?」

  主義心抨然一跳,有些羞愧地答:「我……我太忙了。」

  「這樣阿……爸爸一直都很想你呢。」

  「他……你爸爸他還記得我!?」

  心跳,越來越快,那個男人如鋼琴家的手指在自己身上彈奏的音符,似乎又漸漸地清晰了起來。

  「嗯阿,怎麼可能忘記呢。」葉是從愉快且單純地答道,「爸爸雖然嘴巴不說,可是我知道他常常在半夜偷看你的照片唷!」

  「他……還沒忘記我……」主義低低地念著,少年的聲音對他而言,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遙不可及。

  十年,可以忘記很多事,但也可以讓記憶變得更深刻。

  主義慌亂地將桌上的冷開水一飲而盡。

  他想起一首歌,一首有關思念的歌。

  思念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後用很長很長的時間,一顆一顆流成熱淚。

  他剛剛流的淚,又是為了誰呢?

  「主義叔叔……?」葉是從關心地握住他的手。

  「你爸爸他……」主義囁嚅地道。

  「你怎麼一直爸爸長、爸爸短的,現在是我跟你吃飯呢。」

  手掌,現在被緊緊包在另一雙柔軟的手心中。

  葉是從眨著明媚的大眼,嘟起小嘴,露出不甘願的表情。

  少年果然是藏不住心事的阿……

  主義竟感到有些竊喜。

  「那你現在……有媽媽嗎?」

  葉是從爽快地搖頭,「沒有,爸爸說他討厭女人,所以只請個歐巴桑來幫忙照顧我。」

  他接著又驕傲道:「可是人家現在已經十五歲了唷,會自己照顧自己了,也會煮飯唷!所以叫爸爸把歐巴桑辭掉了,主義叔叔你來我家我煮給你吃好不好?」

  「到你家……」他想起從前還要到少年家打掃幫忙,而當初要自己餵飯的少年已經長得這麼大、這麼能幹了。

  甚至,連愛情是什麼,都開始了解了……

  葉是從猛力地點頭:「嗯,來嘛,爸爸也會很高興的。」

  「可是……」主義掙扎著。

  他不想再見到少年的父親,卻不知如何拒絕少年的好意。

  「來嘛,主義叔叔,我好不容易才能再看到你的說。」

  少年哀切的眼神是濕潤的,細細的眉毛是下垂著,透明的膚色、纖細的脖子,一切都是這麼地誘人。

  也那麼輕易地能切斷他的思考。

  

  □□□□□

  

  他走進少年的家,十年初違,裝潢已變動不少,但可以看得出來,沒有女主人的存在。

  「唉……」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玄關有一雙擦得發亮的皮鞋,零亂地擺在一旁。

  那是少年父親的鞋。

  「打擾了,我是葉是從的老師。」他虛張聲勢地為自己冠上複雜的頭銜,少年已經快樂地衝進廚房了,只留下他一人還在門口猶豫。

  「懦夫,都十年了你真的以為他還記得?」他罵著自己,終於股起勇氣,踏出第一步。

  但第二步,卻很難再前進。

  頭頂上有道炙人的視線,訴說著驚喜。

  這麼多年了,男人還是沒變,一樣的精壯、一樣的帥氣,眼角多了幾抹皺紋只更為他添加知性。

  他沙啞的嗓子,強勢卻又隱含著溫柔。

  「主義……」

  他的聲音,像是喚盡了十年的思念。

  「真的是你!」

  他的擁抱,真實得讓人不能相信。

  主義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也環住對方的腰的,只知道自己熱切地叫著男人的名字。

  「三民、三民!」

  為了要補足十年來的遺憾。

  

  廚房腳落的盤子落了地,碎了。

  但玄關深情相擁的兩人,卻沒有聽見。

  他們什麼都不會聽見了。

  因為他們的唇已經取代了所有的感官,緊緊地啃噬著對方。

  

  □□□□□

  

  少年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一個人坐在床上,手裡緊捏著主義的照片。

  十年前抱著尚年幼的自己,的照片。

  他輕易地就讓眼淚滑落、輕易地就讓哭聲穿過喉嚨。

  他覺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對不起自己,就連他的父親也是。

  「是從,讓我進去好嗎?」主義在外頭敲著門。

  葉是從真的有那麼一瞬間,想要為他的叔叔開門。

  但他知道,他的父親,雙手一定正佔有似地放在他叔叔的腰上。

  「不要管我,你們走開啦!」他生氣地用枕頭摀住耳朵,想假裝什麼都聽不到。

  少年真的還太年輕,年輕到主義不敢越過那道界線。

  「都是我不好……」主義難過地道。

  「是我管教不當。」三民安慰著他。

  三民再也沒有十年前那麼地咄咄逼人,嘴角的銳利已被磨掉了幾分。

  主義不安地倚在他的胸膛,他心底清楚的知道,自己被少年特有的憂鬱色彩激起情慾,卻又念念不忘男人十年前的深深愛戀。

  他真是個貪心的人。

  他諷刺地笑了。

  

  □□□□□

  

  葉是從在房裡待了一天一夜,終於餓得受不了,願意走進餐廳了。

  餐桌上,還坐著另外兩個人。

  一個是獨力扶養他十五年的父親。

  另一個是他偷偷暗戀十年的叔叔。

  「是從……」主義柔聲道。

  葉是從倔強地嘟著嘴,不肯答腔。

  「是從,爸爸沒有這樣教過你。」

  三民板起面孔,兩隻手撐在桌上,看得出他相當生氣。

  但葉是從還是死也不肯開口,他恨恨地瞪著自己的父親,也是十五年來第一次的反抗。

  三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眉間的皺紋竟顯得益發深刻了。

  十年,他不是沒有變,而是變了許多,為了他的兒子、與匆促分手的……老情人……

  「是從,爸爸告訴你……」他強忍了許久,終於道:「主義…你的叔叔……爸爸以前跟他交往過……爸爸只想讓你知道這件事,至於要怎麼做由你自己決定。」

  他單純地誤以為,兒子是為了發現自己是同性戀這檔事而生氣的。

  但葉是從仍是緊緊地咬住下唇,手指的關節因緊張而泛白,但他依舊沒有開口。

  「葉……是從,」這次換主義道,「你知道嗎,叔叔很喜歡你的。」

  「…………」葉是從皺著小巧的鼻子,沒讓鼻水流出來,只有他那對已經腥紅的眼,不可思議地看著主義。

  「欺騙小孩子很好玩嗎?」這是他所說的第一句話。

  也是唯一的一句。

  他已拿起餐桌上的土司與蘋果,頭也不回地衝回房間了。

  

  □□□□□

  

  可愛的少年,為情所傷,只會變得更為美麗。

  一雙憔悴的黯淡眼神仍掩飾不住十五歲的青春年華。

  至少,他領口下的滑嫩鎖骨,仍一直叫主義無法忘懷。

  主義躺在三民的床上,做他們睽違十年的愛。

  兩個人年紀都不小了,手段自然沒有年少時的激情衝動,反而更顯溫柔。

  「三民、三民……阿!」

  他叫著三民的名字,腦袋中卻想著他的兒子,前端一緊,竟有些不滿足,以及埋怨。

  葉是從的屁股,一定比他的爸爸更加有彈性,叫床的聲音也定像黃鶯鳴血班得宛轉動人……

  葉是從會害怕地箍緊他的背、會主動扭動纖細柔軟的腰、會願意將他的分身放進溫暖的嘴裡,當做珍寶一樣的品嚐……

  但葉是從不在這裡。

  因為他現在正躺在三民的身子下,抬高雙腿,裝做很興奮的模樣。

  思念十年的SEX,竟不及只認識不到幾天的少年。

  思念,果然會把一件醜陋事,昇華得太過美好,美好到已失去了真實。

  他不該再上三民的床的,即使他還是很愛那個背叛了自己的男人,也很欣慰這個男人能像他一樣思念著彼此……

  可是他再也不能從三民身上得到滿足。

  愛,是愛;性,是性;這是十年前三民教會他的。

  「三民、三民!」他瘋狂地叫著男人的名字,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個字句間,包含了多少對不起。

  

  □□□□□

  

  葉是從躲在房間床上的棉被裡,他的褲子已經褪去一半,露出白晰性感的大腿肚,和沒長幾根毛的私處。

  葉是從粗魯地擺弄自己的下體,尖銳的嬌喘聲不似男人、也不似女人,卻正好能激發最原始的欲望。

  他還是個處男,除了最簡單的活塞運動,什麼都不會。可是他現在卻覺得屁股癢癢的,只要稍微想像自己的父親在隔壁的房間對自己的叔叔做了什麼事,分身的尖端就會紅腫地脹痛著,就連後庭都隱隱發酸……

  他還只是個孩子阿,現在滿腦子卻只想著下流的事。

  門,又響起了。

  這種溫柔的敲法,跟一向嚴厲的父親不同……是主義!

  「是從,是我。」果然,主義略帶慵懶的聲音,撩動地挑起葉是從更深一層的欲望。

  「主義……叔叔……」葉是從噙著淚,用小貓般的叫聲回應。

  「你爸爸已經睡了,開門讓叔叔進去好嗎?」

  房間裡的少年沒有回應,也許他在穿上褲子,更也許他在收拾解放後的殘骸。

  主義又輕輕地敲了門,「是從、是從,讓叔叔看看你,你一天沒吃飯了。」

  「叔叔……我……」葉是從羞愧地趴在門邊,手在沒把上鬆了又放,猶豫著該不該開門。

  他的分身又脹得疼痛。

  他果然是個年輕的孩子,連欲望都顯得如此直接。

  「是從,叔叔想你……」

  一句話,就打破了葉是從掙扎以久的決定,門被虛偽的打開了,露出一張還佈著淚痕的娃娃臉。

  「怎麼哭了呢?」主義捧起葉是從的兩頰,疼惜地放進自己的胸膛。

  「叔叔、叔叔,我……」葉是從哽咽著,整個人撲進主義的懷抱,他什麼都不用多說,小卻挺立的分身已為他解釋羞於啟口的部分。

  三民輕巧地關上門,並帶上鎖,動作流暢地簡直不像第一次這麼做。

  「是從,你不必說,叔叔知道。」

  葉是從睜著他那對太過純淨的眼,愣愣地看著主義發笑。

  「叔叔……喜歡你爸爸……喜歡了十五年囉,你知道嗎?」

  葉是從乖巧地點頭,神情卻顯得沮喪,像世界崩潰一樣地漠落。

  「可能,這個喜歡到今天就要結束了。」

  「為什麼?」葉是從無知的問。

  而主義則無奈地答:「因為你。」

  “怦怦”的心跳聲,震盪著葉是從的胸口,他情不自禁地呻吟著,「主義叔叔……」

  「可是你還太小。」主義卻冷冷地道。

  「我不小了,而且我會長大!」

  「我也會跟著老去阿。」這句話是多麼地辛酸,是現在的葉是從永遠不會懂的。

  「叔叔……」他只能怯怯地拉著主義的手,好圖最後一絲溫存。

  「我對不起你爸爸,所以不能對不起你。」主義沒有看著葉是從,而是看著門外,十年的思念並不是說斷就斷,儘管激情已不在,回憶卻已被回味得太過深刻。

  「叔叔,我不要!」

  葉是從不知那來的勇氣,兩隻手掌緊貼在主義的兩頰,氣呼呼地嘟著嘴,就往主義的唇上送。

  「是、是從,不要這樣!」主義慌亂地扭動著,卻拋不開葉是從糾纏的手。

  也許,也是因為他自己不願放開。

  「叔叔,抱我吧,只要一次就好!」

  「你這是在玩火……」主義粗重的喘息著,剛剛在三民床上未盡的欲火又重新燃起,而心思細膩的葉是從,也開始將手從臉頰上轉移到跨下。

  「主義叔叔,我比爸爸好的,真的!」

  葉是從仰起小臉,水汪汪的眼與櫻桃般的嘴,就像個陶瓷娃娃般,易碎卻又有股勾人心火的精緻。

  一個十年來都過著禁欲生活的男人,豈能抵擋得了這種誘惑?

  性與愛,真的可以當成兩回事吧。

  主義狠狠咬住葉是從的唇,瘋狂地褪去他的褲子,只留下有領口的襯衫。

  他就是受不了葉是從衣物下的鎖骨,那種若隱若現的透明感,足以讓一名君子抓狂。

  葉是從沒有反抗,反而更主動的配合,少年變聲前的呻吟,刺激著主義的感官。

  在這麼一瞬間,他的腦子裡,找不到一絲三民的身影。

  他突然覺得很悲哀,是那種遺失最珍視的寶物的悲哀。

  逝去的,已經追不回來了,就像十年的青春,也變成泡沫一樣散去,永遠不可能再重來。

  他扳開葉是從的腿,吸允著發育未全的分身,被他壓在下面的少年,顫抖地扭曲著身子,喃喃唸著不要。

  主義的動作沒有停,反而加快了力道,少年不持久的精液立刻噴濺滿床。

  「叔叔,我……」葉是從羞愧地擦拭排洩物,有些怨恨自己不夠持久。

  「沒關係,你還年輕,沒關係的……」主義溫柔地摸著葉是從的頭,他的分身還沒解放,還緊繃地藏在褲帶內。

  但他沒有打算再進一步。

  他已經失去十年的思念,不想連這個新獲得的寶物也失去了。

  

  □□□□□

  

  抱了自己情人的兒子感覺如何?

  自己的兒子被自己的情人抱了的感覺又如何?

  三民頹喪地坐在客聽,平面電視裡大聲地播放著旅遊生活頻道裡一個由GAY主持的節目。

  他已經老了,雖然還未及不惑之年,可是有很多事,他再也不想去強求、不想去爭辯了。

  電視裡的GAY跟他年齡差不多,但每個人都是這麼地有品味,懂得將生活變得很有趣,那自己呢?這十年來,自己又是怎麼渡過的?

  主義只是個洩欲的工具……那只是他十年前的氣話,總是帶著一絲憂愁的男子,是他身體裡的一根刺,時時螫疼著他早已沒有眼淚的心。

  三民落下了淚,不僅是為了自己而流,也是為了兒子而流。

  葉是從臥房裡那毫不掩飾的呻吟聲,像一波又一波的大浪,捲得他頭暈、搖得他想吐,他只要想起剛剛還在自己床上的男人現在正對著兒子做著自己做過的事,他就反胃。

  可是他怨不得別人,這是十年前種下的因,十年後理因就會有這樣的果。

  

  主義推開了門,面無血色的走出葉是從的房間,他看見三民萎靡地坐在沙發上,一向堅強的男人竟也會有如此憔悴的背影。

  「對不起……」主義忍不住脫口而出,惹得三民肩膀一震。

  「對不起什麼?」

  「我……」他低下頭,不敢再看三民的眼睛,即使他知道三民現在正背對著自己。

  「是我對不起你。」沒想到,三民卻搶先道:「十年前,是我忘了告訴你……」

  他從沙發上站起,走向主義的面前,扶助主義的肩,輕柔地說著。

  主義抬起頭,望進他那幽且深沉的眸子,裡頭沒有半分責怪,只有無止盡的後悔。

  主義聽見三民用從心底掏出來的聲音說著,「我愛你,對不起,我遲了十年才告訴你。」

  有什麼東西崩潰了。

  也許是淚先決堤的,也許是空虛已久的心先破裂了,等他瘋狂地在三民的懷裡號啕大哭時,他早已分不清楚,世界有沒有前後。

  十年,也許未曾走過。

  

  葉是從小心地將他房間的門關上,假裝沒看到客廳裡擁吻的兩個人。

  激情過後的紅潮還曖昧地浮在他臉上,可是他這次沒有哭,也沒有衝動,他只是靜靜地重新回到床上,靜靜地躺著,幻想自己長大的樣子。

  十年,對他來說有些長,卻可以期待。

  十年後的他,一定是個又高又壯不輸給自己父親的年輕人,而且全身充滿了活力,有用不完的精力。

  他知道,自己的父親與叔叔不可能再繼續走下去了。

  他們已分別了十年,都曾犯下過許多不能原諒對方的錯。

  尤其是自己……葉是從輕輕的笑了,分身又再次受到刺激而脹大。

  時間對他而言,無疑是最強大的武器,因為他可以等,他能在等一個十年、甚至是兩個十年,到了那個時候……他更誇張地笑了。

  本以為不會流的淚,也跟著笑紋滑落了。

  不管還能不能繼續下去,他的父親與他的叔叔,都守護了十年的真愛,而自己呢?

  他將溫熱的手心摀住漸漸碩大的分身,試著回憶主義口腔裡的溫度,濃白的汁液很快地又從前端分泌出,衝腦的快感差點讓他再次呻吟。

  他相信,那個短暫的交媾,他也能仔細珍視十年。

  時間,可以沖刷許多事,也能讓回憶變得更香醇。

  還能讓一個青澀的少年,在一夜之間,懂得什麼是性與愛。





矢勤矢勇 必信必忠:生命僅僅只是一瞬間

  「夭死嬰仔,你還跑,給我回來!」

  媽的聲音,從遠遠的村子另一頭,傳進我的耳中。

  哥又闖禍了,我躺在路邊的大樹下,拎著課本,重重地嘆了口氣。

  「怎麼了?」

  我身邊的人輕靠在我的肩上,庸懶地問著。

  「你沒聽見嗎?我哥又惹我媽生氣了。」

  「喔……那大概我哥也有份吧。」他嫌惡道,闔起的眼睛一直沒有張開。

  「你不喜歡你哥嗎?」

  「不喜歡,就是他才會讓我在學校被欺負。」

  「這是小時候的事了吧。」我不禁失聲笑道。

  「哼,你又知道。」他不高興地從我身上坐起,拿起課本作勢就要打我。

  「別這樣,現在不會有人再欺負你了不是?」我溫柔地拉住他的手,「我會保護你,你知道的。」

  他瞪著我,許久,像是在確認什麼,最後還是無奈地放下課本,小聲地道:「嗯阿,我知道。」

  

  他就是一個這樣纖細敏感的人,我覺得,這點跟哥哥很像……

  哥在上工校前是不太講話的,媽媽過去也曾經以他為榮,因為哥哥他國中時是全校第一名,大家都以為他會考到城裡的高中。你要知道,在我們那個小鄉下,能有一個人考上縣立高中可是全村的大事!

  可是哥讓大家失望了。

  也許是媽媽太過一廂情願了吧?像我們這裡的小國中那能跟城裡的高幹子弟競爭呢?

  總之哥哥以低分考進了鄰鎮的工校,我曾經聽說,哥那在高中聯考那天,連交了兩科白卷,當然這只是謠言,誰也沒敢去問他真正的答案。

  媽常說,都是矢勤帶壞他的大兒子,否則像哥哥那麼乖的孩子,怎麼可能讀了工校後變得如此浪蕩不羈?

  矢勤就是他的哥哥,而他叫矢勇,住在隔壁村子的大宅院裡;矢勤小時候便是這帶的小流氓,附近的小鬼們每一個人都吃過他的虧,但可不代表他的弟弟矢勇一樣可怕。

  矢勇身子弱,矢勤也沒費心在他身上過,凡事想藉著欺負矢勇來報仇出氣的人,矢勤從不過問;漸漸地,將矢勇當成受氣包的人越來越多……一直到他上了國中,認識了我。

  問我為什麼要保護矢勇?我不知道。

  只是,第一次看到他時,我想到那個從前老是關在昏暗房間裡的哥哥,他們有一樣脆弱而無神的眼睛。

  我跟矢勇同年,國中三年又都同班,漸漸地感情也越來越好,現在還一起為了三個月後的聯考而努力。

  我們的目標都是城裡的縣立高中,我知道這個很難,當年的高材生哥哥都辦不到的事,我們又怎麼可能辦得到?

  但是,我想跟矢勇一起離開,離開這個閉塞的村子、離開媽媽的嘮叨,以及越來越難以理解的哥哥。

  

  □□□□□

  

  「聽說住在城裡的人,隨時都有新電影可以看,是嗎?」某天,矢勇趴在我的課桌前,興奮地描繪著大都市的生活。

  「大概吧。」我無趣地翻著課本,矢勇喜歡電影,但我對那種虛幻的白日夢卻沒半點興趣。

  他見我不太理人,就逕自換了話題,用蒼白而骨感的手摸著我的小平頭說著:「喂,阿忠你頭髮是不是又長了?」

  「有嗎?我過年前才理的耶。」

  「現在都已經四月了,早就長長啦,你看我上個月理的,多整齊。」

  我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瓜,笑道,「沒關係啦,反正我們是考生,老師已經不太會管我們三年級的了。」

  「等上了高中還是要理阿,除非你也想讀工校當流氓。」

  「少來,我才不讀工校呢。」

  「我也是!」他急忙地說著,是要證明什麼?

  「你別擔心,你考得上的。」我曉得他心中的不安,但也只能捏捏他的鼻子,試著轉移他的注意力。

  「唉呀,阿忠你別老愛捏我。」他揮開我的手,揉著紅通通的鼻頭,是有些可愛……如果哥哥也能這樣對著我笑就好了……

  「阿忠,你有在聽嗎?」

  矢勇搖晃著我的肩,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阿、有,我有聽……」

  「那你覺得為什麼會有人想要暗殺雷根總統阿?」他興致勃勃地說起上個月才發生的超級大事。

  「那個人不是瘋子嗎?你管他為什麼。」

  「是嗎?我總覺得他一定有什麼理由……」

  「小勇你別管什麼雷根總統了,他在美國耶,還是多關心一下聯考要緊,你不是一直很想到城裡的嗎?」

  「嗯……我知道啦。」

  說罷他只好一屁股坐在我旁邊不屬於他的位置,掏出書包裡的課本,開始研究起歷史科。

  

  □□□□□

  

  矢勇愛黏我,我想這是因為我是他唯一的依靠。

  他那個不學無術的哥哥,連他父母都管不動,整日只會打架鬧事,不然就是聽什麼美國來的音樂,吵死人!

  矢勤不知打那弄到的一台音響,可以放唱片的那種,他把他藏在村子與村子交界處的破穀倉裡,這個秘密只有我哥哥,以及我知道……

  照理來說,矢勤是不可能會把這麼重要的事告訴我的,他只告訴過我哥哥。「必信,你是我最信賴的人。」我曾經偷聽到他這麼對哥哥說。

  哥哥為什麼會跟矢勇這種流氓混在一起?我不清楚,老實說我要是會知道他們兩的感情居然會發展得這麼好,我一定會全力阻止哥哥去讀工校的!

  至今我仍在懷疑,哥哥是故意不考上高中而跑去讀工校,因為在聯考放榜的那一天,他居然是笑著聽鄰居捎來的落榜通知的。

  哥哥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一切一定都是矢勤的錯!

  

  跟蹤哥哥到他們秘密的穀倉不難,這種事我幹過很多事,穀倉的窗子很高很高(為了預防老鼠),而我卻沒膽從門縫裡偷看,只知道每次哥哥一去,矢勤就會把音響開到最大聲,放著聽不懂的英文歌,來掩蓋穀倉裡說話的聲音。

  當哥哥去穀倉的日子越頻繁,哥哥的臉就會更加的美麗。

  這是什麼魔法?是那些外國歌曲的魔咒嗎?

  「小勇你聽不聽英文歌?」我問矢勇,畢竟他是矢勤的弟弟,也許會比我更了解這個秘密。

  「怎麼可能聽,我最恨這個了!」

  「喔,是嗎。」我淡淡地回應他,仔細想想也許矢勇是因為矢勤常常聽外國歌,所以連帶地討厭它的吧。

  「你問這幹麼?」

  「沒什麼。」我笑著打發掉矢勇充滿憂慮的問題。

  「阿忠,我永遠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聽見他小聲地說著,聲音低沉到我以為他哭了。

  可我選擇假裝沒聽見,只是伸出手,溫柔地摸著他的頭。

  我知道,只要這樣做,就能使他充滿疑問的腦子安靜點。

  

  □□□□□

  

  這天,離聯考只剩兩個月,天氣很好,都快五點了還是很亮,爸跟媽還在田裡沒有回來,家裡只剩下哥哥一個人坐在電視機前,看著不知所謂的節目。

  「哥。」我輕輕地呼喚著他。

  「阿忠你回來啦。」他轉過頭,對我笑著。

  不一樣,這個笑跟矢勇的笑還是不一樣,我希望他用更……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反正不是這種清淡的方式對我笑。

  「哥,你晚上要出去嗎?」我又問,最近他每晚吃過飯後就會出門,想也知道是去找矢勤了。

  「今天嗎?不會吧……」他稍微思考了一下,才告訴我答案。

  「那……」

  「阿忠,學校好嗎?」

  「阿?哥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拿了一張板凳坐在哥的右後方,這樣可以在不被他發現的情況下,看著他日漸消瘦的肩膀……

  「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到你跟矢勤他弟弟感情好像不錯。」

  「嗯……我跟矢勇是好朋友。」

  哥從來沒在家裡主動提起矢勤的名字,我不安地看著他益發亮麗的眼睛,像夜裡的明月,溫潤卻充滿吸引力。

  「矢勇是個好孩子吧?」

  「嗯……」我不懂哥究竟要幹麼?

  他似乎也不管我怎麼回答,自顧自地又道:「那,如果矢勤離開那個家,他們的父母還會有依靠吧……」

  「哥?」

  「我們家也有阿忠你這個好孩子,哥相信你一定會孝順爸媽的……」

  「哥!你在說什麼?」

  我慌張地從背後抱住哥的肩,恐懼逐漸在心中形成,哥的體溫像是隔了一層膜,傳不進我的胸膛……

  「阿忠,哥只是在胡言亂語,你別當真。」哥背著我,緩緩道。

  「你沒騙我?你不會突然不見吧?」

  「傻弟弟,」他輕笑道,掙脫我的臂膀,卻沒給我肯定的答案。

  「哥……你……」

  我看著他重新坐好椅子,便專心看起電視不再理我……心突然變得好沉重,我的哥哥,他的身影為何會越來越模糊呢?

  

  □□□□□

  

  世界,是玉皇大帝造的吧?

  第一次世界大戰,是在西元一九一四年開始。

  南京條約是中國第一個不平等條約。

  世界,為什麼總有打不完的戰爭?

  我扔開歷史課本,背都背不完的條約與年代,差點沒讓我腦筋燒掉。

  既然都已經是過去而遙不可及的事,為何我們還要去背誦他呢?我厭惡地重新拿起差點被摔到地上的課本,認命地開始覆誦一條又一條的條約。

  「五口通商章程……不平等條約……」

  「嗯?」矢勇從前桌轉過頭來看我,不知道為何,他總能坐在我附近的桌椅上讀書。

  「我說,我也希望能簽下不平等條約……」

  「簽那幹麼?」他不解地睜著大眼,可愛,卻失去了哥哥那樣的味道。

  「這樣就能強迫打開他的心,佔領……」

  「誰?」

  我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只是又想起這陣子哥哥若有所思的態度,以及,隨時都會消失的背影……

  「阿忠,你在說誰?!」矢勇激動地搖晃著我的雙手,他的眼裡現在充滿了憤怒。

  「你怎麼了?」我甩開他,厭煩地看著他。

  「我問你想打開誰的心?」

  「你聽錯了。」

  「阿忠,不要騙我,我最痛恨別人騙我了!」

  「這點你倒是跟你哥一模一樣……」我諷刺道,想起矢勇那個哥哥,不知覺地口氣就變得很差。

  矢勇不可置信地看著一向很體貼他的我,「阿忠,你今天怎麼了?」

  「沒什麼,是你反應太大了。」我勉強一笑,拉著矢勇坐下,使出平時常用的技倆安撫著他。

  「我哥他……」他終於坐回我前面的位置,低著頭,嘴裡唸著,「我雖然討厭我哥,但我不覺得,痛恨被喜歡的人欺騙有什麼不對。」

  接著,他又低聲道:「我哥最近戀愛了,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我知道他很相信那個他所愛的人……」

  「喔?」我終於有了一點反應,或許是因為我心底很清楚,矢勤的愛人是誰。

  「為什麼像他那麼爛的人,也能夠戀愛呢?而我……」矢勇說到這,便不再言語。

  「小勇?」我試探性地喚著他,沒得到任何回應。

  只感覺得到,矢勇的肩,在微微地顫抖著,就像哥哥每每跟媽媽吵完架後的背影一樣,憔悴而沉默。

  

  □□□□□

  

  然後,聯考的日子到了。

  哥哥依然好端端地住在家裡,在七月的那一天,他騎著爸爸的鐵馬,載著我跟矢勇到城裡的學校考試。

  媽媽對我沒有太多的期待,因為她早已將希望在哥哥身上消磨怠盡了,對於這點,我倒是無所謂,因為比起媽媽的鼓勵,我更希望哥哥能陪在我身邊。

  考完第二科後,我從容地走出試場,卻看見哥哥的身邊,有個令人憎恨的傢伙……

  他拿了便當給哥哥,又俯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哥哥笑了,那是我從來沒見過的笑容、是我妄想已久的表情……

  等矢勇也從試場出來後,矢勤已經不見了。

  哥哥拿了熱騰騰的便當給我們倆,也沒解釋來源。

  我猶豫了很久,最後決定吃掉這個敵人貢獻的便當,畢竟我還是個考生,保持最佳的戰力比什麼都重要。

  只要我考上高中,到時哥哥也會從工校畢業,我一定要帶著他到城裡一起生活,他可以工作或讀二技,我則專心讀書。

  為了這個完美的計劃,我不能在這次的聯考失誤,如此一想,再接下來的四科中,我變得更加有把握。

  

  □□□□□

  

  時間過得很快,尤其是考完後的暑假,我整天都跟矢勇在釣魚,陽光把本來就不白的我們兩,曬得跟黑碳一樣。

  哥哥也從工校畢業了,他白天就待在家裡,幫忙媽媽做一些家事,一到傍晚,人就會突然消失在夕陽下。

  他去找矢勤了吧,不用猜我也知道。

  可是,他究竟去找矢勤幹麼?這個疑問一直在我心中徘徊許久,終於有一天,我又鼓起勇氣,偷跟著哥哥到那個廢棄的穀倉去。

  音樂一樣震耳欲聾,我很想知道為什麼都沒人發現矢勤在這幹的好事?

  不過也正是藉著著個吵死人的音樂,我把穀倉的大門偷開一個縫時,他們才沒有發現。

  透過門縫,我只看見矢勤又抱著不知道那弄來的吉它,站在哥哥身後又彈又跳的,哥哥則拿了一根掃把,也跟著矢勤的拍子大聲唱著歌。

  哥哥會唱歌?我從來沒聽他開口唱過……

  但為什麼他的眼裡全是滿滿的滿足?唱歌真的那麼快樂嗎?我的哥哥,那個看起來灰暗虛弱的哥哥,卻在這個破舊的廢穀倉,顯得如此地閃耀動人。

  突然,音樂停了,我害怕地往後一退,以為是矢勤發現我了,等了片刻,卻沒有絲毫靠近門口的聲音。

  於是我又壯了一次膽,往裡頭偷窺……

  

  □□□□□

  

  「喂,小勇,你知道什麼是接吻嗎?」

  七月的太陽,從來沒小過,但對於我們這兩個鄉下小孩來說,早就已經習慣。

  矢勇抓緊手上的釣竿,有些不好意思地瞪了我一眼,才道:「你問這幹麼?」

  「沒,只是突然想知道……」

  「電視上不是有演嗎?就是那樣阿……」矢勇過份大力地握著釣竿,真是的,這樣魚怎麼會上鉤?

  「電視上都是騙人的,而且他吻的又不是我,怎麼能讓我知道真正的感覺?」

  「你、你……你想知道接吻的感覺?」

  矢勇在結巴些什麼?我看著他紅潮爬滿黝黑的臉頰,突然想起昨夜在穀倉裡的哥哥,狂亂地抱住矢勤得頸子……不知覺地,下腹跟著感到一陣騷動……

  「耶,小勇……」

  「阿?」他不敢再看我,只能專心盯著根本沒動靜的溪面。

  「我們來試試吧。」

  「什、什麼?」

  「來試試吧,接吻。」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矢勇甩開手上的釣竿,激動地繞到一旁的草地上,離我遠遠的。

  「只是試試而已嘛,有必要那麼緊張嗎?」我不以為意地笑著,不知道他在害羞什麼。

  「我……我是男的……」矢勇扭捏地揉著衣角,不知所措地蹬著雙腳。

  「當然,就因為你是男的我才可以跟你試看看看阿!不然要是找個女生接吻,到後來她懷孕要我娶他怎麼辦?」

  「接吻才不會懷孕呢!」矢勇突然吼道。

  「你怎麼知道?」

  「我……我哥說的……」

  「喔?」

  「可是、可是你也不能……不能就真的去找女生接吻唷……」

  「當然,不然我找你幹麼。」

  而後,我也扔下釣竿,輕快地向近矢勇。

  僵硬不動地他等著我靠近,緊閉著雙唇,不知道該將視線投向那,索性直接閉上眼睛。

  「小勇……」我學著矢勤的動作,在矢勇的耳邊喚著他的名字。

  矢勇沒像哥哥一樣回應我,仍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小勇,你要把手環住我的脖子。」我想矢勇應該也不知道該如何接吻,那還是我主動指導他好了。

  等矢勇的手放到正確的位置後,我才將唇壓上他的唇。

  「不對。」不到幾秒,我就放開矢勇,沮喪地坐到草地上。

  「什麼不對?」他擔心地問著我。

  「感覺不一樣……」哥哥被吻時,那個濕潤的眼眸、紅腫的雙唇、熱切的呻吟聲,全部是剛剛矢勇所沒有的!

  矢勇有些難過地用手指搓著我的臂,訥訥道:「是我不夠好嗎?」

  「不是……」我揮著手,矢勇是矢勇,他永遠都不會是哥哥,為什麼我現在才發現?

  「那,你想要什麼樣的感覺?」

  而我真正想吻的,是誰,不是很明顯了嗎?

  「小勇,抱歉……我不該跟你玩這種遊戲的,結果害你的初吻不是給你的女朋友。」我勉強地笑著。

  而他也是……「沒關係,我不介意……」

  他輕輕地說著,話中有多少無奈與失落?

  「是嗎?那我們去釣魚吧。」

  最終,我只能給他這樣的回應。

  

  □□□□□

  

  那夜之後,我變得不敢正眼看哥哥。

  哥哥越來越沉默寡言,在家裡幾乎跟幽靈沒什麼兩樣,但是只有我知道,他也會放出如太陽般一樣不容忽視的光茫。

  哥哥開始打工了,幫村長抄寫一些文件什麼的,雖然他沒考上高中,但可不代表他笨,我相信哥哥總會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用功地讀著書。但哥哥從沒認真地去找一份正職做,儘管媽媽已經罵到不想再罵,哥哥每晚還是會從家裡溜出門,到那個廢棄的穀倉,見矢勤。

  接著,放榜日一下就到了。

  一早,我就跟鄰居借了鐵馬,決定跟矢勇一起到城裡看榜單。

  從村子到城裡,光騎車,就得花去一個上午。

  我和矢勇輪流載著對方,心中懷著不安與期待,卻都是認真地期望兩人能再次上同一間學校。

  「如果只有我沒考上的話……你還會當我的朋友嗎?」矢勇騎著車,突然這麼問我。

  我敲了他的腦子,笑道:「你在說什麼廢話。」

  「呵呵呵呵,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當然,我們可是當了三年的好朋友了呢,不管什麼情形都能維持下去的!」

  「但是我不想……」

  「什麼?」我沒聽清楚他的話,也許是風太大了,也許是矢勇不願意讓我聽見。

  「沒,沒什麼。」他慌張地搖頭,還差點讓車跌進田道裡。

  「小勇你搞什麼,換我騎吧。」我將他踹下車,自逕地爬上前坐,「走吧,直奔高中!」

  也許,這將是我這一生最難以忘懷的一日了吧……

  高中校門口,紅色的榜單貼滿整牆,而我和矢勇的準考證號碼,同時出現在其中的一個角落。

  是的,我們都上榜了!

  考上了哥哥落榜的縣立高中。

  

  回程,是輕鬆而愉悅的。

  我和矢勇巴不得現在就把這個消息告訴全世界,自然騎鐵馬的感覺就會變得輕盈些。

  不過回到村子附近時,天空仍已是彩雲斑斑。

  「阿忠……」現在當司機的矢勇指著前方,兩村交界處的產業道路上,那裡有間我所熟悉的廢棄穀倉。

  「怎麼了?」我聽出矢勇話中的不尋常。

  「那裡……好多人,是來接我們的嗎?」

  「怎麼會?這個消息應該只有我們知道吧。」

  「不然他們是在幹麼?」

  矢勇的問題我回答不出來,也許是有那個好心的村民幫我們到城裡看了榜單,然後打電話通知他們了也不一定。

  我心中懷著驕傲,催促矢勇腳踏車再騎快一點。

  「你急什麼,趕投胎阿?」他笑著調侃我,可卻沒降低速。

  但,一直等我們兩都真正靠近了那個廢穀倉後,我才知道,出事了。

  

  □□□□□

  

  「哥!」我發瘋似地衝破人群,抱住在穀倉門口外衣衫不整的哥哥。

  「阿忠,你怎麼來了?」他笑著看著我,溫柔地摸著我的頭。

  「哥,發生什麼事了?」

  為什麼……他的衣衫半解?為什麼……他會被村民包圍?

  哥瞄了一眼他身旁的男人,然後堅定地告訴我:「我本來打算跟矢勤一起走的……不過被發現了。」

  「走?走去那?」我不安地埋在哥哥的懷中,深怕一眨眼他就會不見。

  「不知道,只要跟他在一起,去那都可以。」哥靜靜地道,他從來不是這麼瘋狂的人,如今我才發現原來我根本不了解他。

  「必忠你怎麼會在這裡?」我聽見媽媽的聲音,她從人群中伸出手,把我拉離哥哥。

  「必忠,快回去,這個小孩子不可以看!」媽媽在哭嗎?她的聲音像是在哽咽。

  媽媽居然會哭……她連哥哥落榜的那一年都沒掉過淚……

  「媽,我不小了,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哥哥!」

  「你哥他……」媽媽說沒兩句,又說不下去了。

  我慌張地看著淚流滿面的媽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她……

  突然,人群裡有一隻手溫暖地握住我,我知道,那是矢勇。

  「我哥愛上你哥的事,被發現了。」他在我耳邊說著我以為只有我知道的秘密。

  「被發現了……!?」

  「嗯。」

  四週的叫罵聲越來越響,甚至有人拿稻桿、雞蛋往哥哥身上丟。

  雖然矢勤早就護在他面前。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哥哥?」

  大人們早已把我困在外圍,不讓我再靠近哥哥一步。

  「因為他們不正常,他們搞同性戀。」

  矢勇的聲音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我忍不住發抖道:「不正常?」

  「嗯……」

  哥哥愛著矢勤是不正常,那我愛著哥哥是不是更不正常?

  越來越多的垃圾往哥哥的身上倒,即將矢勤再怎麼地努力,仍免不了哥哥被弄髒。

  這就是愛嗎?

  不正常的愛,所應當有的結果。

  我聽見媽媽哭著喊道:「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哥哥只是靜靜地看著矢勤,牽著他的手,笑著,像陽光一樣的溫暖。

  然後,他突然唱了,唱起一首外國歌曲。

  原來,哥哥的聲音這麼好聽。

  看那,這樣的哥哥是多麼的耀眼。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哭的,等到我發現的時候,四週的人群已經散去,哥哥被打斷了雙腿,丟在路旁。

  「阿忠,你有考上高中嗎?」突然,我清楚地聽見他這麼問我。

  「嗯。」我點頭,我身旁的矢勇跟著一起點頭。

  「太好了,媽媽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又再次的點頭,連同矢勇的一起。

  「我讓讓媽媽傷心了……一直都是……可是我不後悔……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們不要後悔……」哥哥看著矢勇,眼裡有太多說不出的苦。

  「我知道。」矢勇說著,堅定而無奈。

  「那阿忠,再見了。」

  矢勤聽了哥哥的話後,便一把抱起哥哥,他走到矢勇的身邊,「小勇,對不起,再見。」

  他只留給了矢勇這麼話,便帶著哥哥往城市的方向走去。

  我望著他們的背影,越來越漆黑、越來越渺小……

  「哥!」矢勇猛然朝著太陽已經西沉的夜空喊道:「你知道我有多討厭你嗎?討厭到希望永遠不要看到你再回來……」

  已經消失的兩個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小勇,不要哭。」

  我將口袋裡唯一的衛生紙塞進他的手中,他的手心,早已被鼻涕所弄糊。

  「我才沒有,明明就是你在哭。」

  他用衣服擦著我的臉,一會尖叫一會又大笑。

  我抱住他,像矢勤抱這哥哥一樣,埋在我臂膀中的人,終於不能忍受地跪坐到地上,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

  

  那一天,是我生命中最難忘的一天。

  我的心中,走了一個最重要的人。

  同時,也悄悄地住進了一個更重要的人。

  那年,我十五歲。

  然後一直到死,我都沒有再見到哥哥一面。

  只能從收音機裡、從唱片中,聽到他溫暖而幸福的聲音。

  

  PS.本篇的背景年代為西元1981年。





一心一德:H日?

  天氣真好。

  嗯,雖然躺在白色絲質雙人床上的兩個男人並沒有特意去關心這種事。

  但我們不得不說,遼闊的藍,萬里的晴,這真的是難得一見的好日子。

  「唉……」床上其中一個男人嘆氣。

  「你嘆什麼氣阿?」他身旁的另一個男人不悅道。

  「我在想今天要幹什麼。」那男人有褐色的頭髮,身上穿著藍條紋的睡衣,睡眼惺忪地看著另一個男人。

  「能幹什麼?就睡覺阿。」另一個男人拿下綠色鏡片的眼鏡,隨手用指尖撥弄著黑髮,像是很習慣似的,往男人身邊倒頭就睡。

  「一德,我剛起床耶。」他搓著被叫做一德的男人的臉頰,試圖要吵省他。

  「一心你很煩耶!我才剛回來,讓我睡。」一德揮著手抗拒一心,卻沒張開眼睛。

  「你昨天又去那了?搞到現在才回來?」

  「工作阿,不然呢?」一德轉身抱住一心身上的棉被,然後把頭埋進去。

  「嘿別睡了,難得今天天氣那麼好,我們出去逛逛。」

  「你又知道天氣好了唷。」黑髮男子完全沒有要從棉被中爬氣的意思,反而是又多搶了一心的枕頭放在頸間。

  「你身上有太陽的香味。」

  「香個屁,我滿身汗味,連澡都還沒洗。」

  「唉……」一心再度嘆氣,將被一德抱住的棉被搶回來。

  「幹麼啦,你很機車耶!」

  「先去洗澡再睡。」

  「你真囉嗦,受不了就別跟我擠在同一張床上!」一德整個人死命地黏在棉被上,任憑一心怎麼弄就是沒辦法把他趕下來。

  「這是我買的床。」最後一心只好放棄,將一德連同棉被一同壓在自己的身體之下。

  「這棉被是我買的。」一德也不甘勢弱,想要將一心反壓回去。

  「你別亂動啦!」一心撐直雙手,就是牢牢地圈住一德。

  「吼,你這樣壓著我,我怎麼睡覺?」

  「別睡了。」他撥開埋住一德臉部的棉被。

  「我跟你不一樣,我剛剛回來,一整晚都沒睡!」

  「我知道。」然後輕柔地摸著一德的下巴,就像逗弄貓咪一樣。

  「知道就別鬧了,老子我沒精神跟你玩。」

  「別老子東老子西的,真沒氣質。」一心皺眉,又用指尖玩弄一德眉頭的部位。

  「誰管你什麼氣質啦,你沒聽過人類三大欲望之一就是睡覺嗎!」

  「嗯,當然知道,其中還包含了食欲跟性欲。」

  「你明知道還來吵我補眠。」一德不耐煩地撇過頭,避開一心靈活的手指。

  「嘿,可是我的睡眠跟食欲都已經被滿足了,只剩下性欲。」

  「那又怎麼樣?」

  「滿足我我就讓你睡。」

  「不、要。」棉被現在被檔在一德和一心中間,下面的那個人緊閉著眼睛,假裝沒看到上面那個人火熱的眼神。

  「你每次都這樣說,還不是要了?」

  「不要就是不要!」一德漲紅著臉,一巴掌想往一心的臉上打,卻被對方抓死。

  「我是你的誰?幹麼老是對我這麼兇。」

  「你是我的敵人啦!」

  「你見過那個敵人這麼溫柔的?」說罷,一心將嘴唇俯上一德的眼瞼。

  「嗯……好癢……」一德慌亂地想要逃開一心,卻又不敢張開眼睛。

  「別動,讓我抱著你。」

  「一心……」

  「噓,你躺著就好,我知道你很累,讓我來吧。」他熟練地剝開一德的襯衫,再用小指腹在勻稱的肌肉上畫圈圈。

  「一心我不要啦……」一德不安地扭動著身子,本來抓在手中的棉被被他丟得遠遠的了。

  「都已經這樣了,我現在就想要。」粉紅色的乳頭已長滿雞皮疙瘩,代表被吸允的人有感覺,一心興奮地舔舐著黑髮男子滿是汗臭的皮膚,手也沒閒著。

  「我很累……沒空跟你玩……」一德的聲音越來越破碎低沉。

  「沒關係,一下就好了。」一心拖下他的褲子,準備要給強力一點的刺激。

  「我……要……睡……」可惜一德的小弟還是很沒精神地攤在股間。

  「一德?」一心有些挫敗地嚷著。

  「………………」

  「一德!」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已經開始打呼的黑髮男子,襯衫被剝開,褲子脫一半,上半身全沾滿另一個男人的唾液。

  這樣,那個男人還是睡得著!

  一心無力地攤回床上,也懶得幫一德穿好衣服蓋好被子,反正今天天氣很好嘛,堂堂一個大男人不會就因此感冒的。

  只是、只是…

  一心開始懷疑,一德身為男人的這個身份。

  「早知道就出去逛逛了……」他瞪著窗子的方向,也不知是看見了什麼。

  下腹因為充血還在隱隱陣痛,死要面子的他就是堅決不DIY。

  「什麼嘛,結果要洗澡的居然是我。」





貫徹始終:江南

  作詞:李瑞洵作曲:林俊傑演唱:林俊傑

  江南

  風到這裡就是黏,黏住過客的思念

  雨到了這裡纏成線,纏著我們流連人世間

  妳在身邊就是緣,緣份寫在三生石上面

  愛有萬分之一甜,寧願我就葬在這一點

  圈圈圓圓圈圈、天天年年天天,的我

  深深看你的臉,生氣的溫柔、埋怨的溫柔,的臉

  不懂愛恨情愁煎熬的我們,都以為相愛就像風雲的善變

  相信愛一天,抵過永遠,在這一剎那凍結了時間

  不懂怎麼表現溫柔的我們,還以為殉情只是古老的傳言

  離愁能有多痛、痛有多濃,當夢被埋在江南煙雨中,心碎了才懂

  

  漆成灰白的樓梯,層層疊疊地爬上了天空,在那個盡頭,有他俊朗的身影,帶著清麗的笑顏。

  我的心早就已經不屬於自己,看著他揮舉高的右手,叫著我的名字,突然間,我知道我也已經不再需要自己。

  他說:「徹,跟著我。」笑裡露出可人的虎牙,眼裡有著四月天的透徹,正直直地勾著我。

  我跟著他走,出自於靈魂深處的祈求;他的手,纖細而蒼白,卻能緊緊包住我的手。

  我知道我逃不了,也不想逃。

  我的眼睛早已看不清真實,只有他飄散在南風中略微輕柔的短髮,將我的心、我的眼,全埋進江南煙雨中。

  我跟著他走,從沒有想過會放開他的手。

  

  □□□□□

  

  認識他是在一個五月的傍晚,梅雨剛過,空氣透著霉塵味,悶得叫人受不了。

  我指揮著幾個僱工抬著兩箱剛從上海買進的洋玩意和一些女人家用的胭脂飾品,往市街大路的盡頭走去,只要越過幾個水塘、幾座小橋,就能看見劉家大宅的石牆。

  那是一厝劉家的私人花園,種滿了有一整湖蓮花,即使炎夏未到,光看那湖中波瀾的嫩綠,也能一解梅雨悶氣了。

  劉家跟我們這種尋常生意人不一樣,是道道地地的大戶,住在南潯不知道幾代了,即使最近老是在打仗,他們也有門路能讓軍頭的砲火不指向他們的大宅子,前些日子甚至還擴建了內園,大家風範這地方沒幾個人比得上。

  繞著這大宅的邊,好不容易才走到偏門,我敲了門上的金把手,向門房打聲招呼,就進了東閣,沒有等多久,便可以看見劉家幾個女兒興致沖沖地帶了幾個碑女走過來。

  那個時候,是我第一次看見了他。

  

  「終哥哥,你覺得這嵌銀絲的琺瑯香粉盒好嗎?」一個穿著輯里絲做成的旗袍的少女,笑吟吟地問著她身旁的年輕男子。

  我認得她,她是二太太的小女兒,卻不認得他。

  「表妹用什麼都好。」他溫和地道。

  原來是她的表哥阿,大概是那裡來投靠的遠房親戚吧,我心裡估計著,但即使是遠親,也是我們高攀不起的人物,看他,笑得這麼清雅,竟尤勝滿塘的蓮葉了……

  這是只有大戶人家才會有的氣質,我在一旁靜靜地望著他,等他耐心地陪著一群表姐妹揀飾品,不知覺地,竟然看癡了。

  「小哥、小哥?」他的手,白嫩卻有蒼勁,在我的面前晃了數下,我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美的手,就像蓮梗一樣。

  「終哥哥,這個人看你看癡了呢。」二太太的小女兒突然輕輕地笑了,鈴鈴悅耳的聲音一瞬間便將我從懵中驚醒。

  「唉呀,小姐,真是抱歉,在下剛被小姐仙女般的身段給迷傻了,真是太失態了。」我畢竟是個生意人,立刻偽裝起虛假的笑臉,隨便找個藉口搪塞方才的尷尬,亮出前週才從法國人那弄來的香水,試著引開姑娘家的注意力。

  可是,他的視線,那個被喚做終哥哥的男子的視線,卻一直停在我的身上、我的臉上……

  真想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在踏出劉家大宅前,我沒心思經營別的問題。

  

  □□□□□

  

  第二次見到他,是在洪濟橋上。

  他穿著一身灰色馬褂,拿著寫有蘭亭集序字的紙傘,身邊沒帶半個隨從,一人站在橋畔。

  「……公子?」我忍不住上前叨擾他,打破他身邊的寂靜。

  我是怕,只要一眨眼工夫,他就會跳進這太湖水的運河裡嗎?

  「阿,是你,那個賣東西的小哥。」他訝異地轉過身,視線正好能對上我的唇。

  真有幸,他還記得我。

  「在下姓錢,名貫徹,公子叫我徹小子就可以了。」我向他作揖,行的是對大人物的禮。

  「別這麼客氣,我不姓劉,沒這麼大的身份。」他伸出手,一把便抬起我彎直的手臂。

  我可以看見他笑容裡有一絲無奈,就像沒去心的蓮子,苦而澀。

  「公子你……」我忍不住想追問,即使知道這樣不禮貌。

  「叫我始終就可以了。」他淡淡地道,也淡淡地拒絕了我。

  而從他口裡吐出的名字,卻已經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頭上,只怕是永遠忘不掉了。

  

  □□□□□

  

  第三次見面,我已經知道他了的名字。

  「公子……」我帶著滿擔的詩文,都是從北京最好的書坊印出來的,還有幾本從英國人手裡弄來的畫冊,再次進到劉宅的偏廳。

  我把黑色大箱裡賺錢的鬢花全換成這些墨渣渣的玩意,只為了他,像他那樣清雅的人,一定也是個飽讀詩書的士子,胭脂臭味不再適合,只有松竹精製的煙薰能長伴他左右。

  但這次出來見我的,並不只他,還有他的小表妹。

  「劉小姐……」我禮貌性地做了一次揖,眼裡卻只有說不出的無奈,看著他和他的表妹,如此相契地揀著擔上的書。

  是阿,在大戶人家,即使只是二太太的小女兒,也懂得識字讀書的,不像自己,除了京戲川曲外,聽不懂其他文謅謅的詞阿曲阿的……

  而他,清雅如他,正適合小小姐那甜膩膩軟綿綿的身段依偎在左右。

  他的身邊不需要我特地請人從蜀中帶來的薰香,更不會需要我……需要我為他解一抹哀愁……

  只是,只是又是為什麼,直到劉小姐領著一班ㄚ環回房,他還在那黑色的木樽前,靜靜地看著我,蒼白的頸子微微向右傾著,露出漠然的表情。

  「公子……?」我低聲地喚著他,敬仰地像喚這世界上最偉大的人一般。

  他眨了眨眼,唇間閃出一點白齒,是笑了?

  「我說過了,叫我始終就可以了,錢貫徹。」

  我傻愣愣地瞪著他,早就忘了身邊的一干僕役領班都跟劉小姐走了,只剩下他,那個從蓮花生出的青年,柔聲地喚著我的名字。

  他的那一聲,喚得我都癡了。

  他還記得我、記得我的名字……我又能再說什麼?

  我阿,一定是受到神仙保祐、全天下最幸福的人!而藏在最深處、想要擁抱住他的念頭,也定就是妖魔鬼怪為了考驗我而來的。

  我不能受騙,不能沾染一絲污穢於他,就連看著他潔淨臉頰,也是一種玷辱。

  「公子……」我低下頭,強壓住想要將他看得更仔細的渴望,卻沒注意,他一雙白而挺的手,已經覆蓋在我粗糙的腕上……

  「公子?!」我驚訝地抬起頭,卻對上他笑吟吟又略帶責備的眼。

  「我說了,叫我始終,我不是公子,也高攀不起這樣的身份。」

  我的腕,好燙、好燙……

  叫著他名字的唇,也好燙、好燙……

  「始終……」

  那一聲,惹得他的一陣愉快,也惹得我,再也擺脫不了妖魔鬼怪的糾纏。

  

  □□□□□

  

  從那之後,我就常能在洪濟橋上看見他的身影。

  那陣子我生意也不做了,帶了幾個小玩意,就守在橋邊擺起攤子,等著他路過。

  他依舊是那麼地清雅,笑裡透著勉強,每一回只要他見到了我,便會靜靜地坐在我身旁,陪我賣些劉家絕對看不上眼的仿品。

  「徹,」他的話不多,可每叫我一聲,卻又是那麼地震撼。

  「怎麼了?」我偏頭望著他,見他手裡玩弄著一把我從英國人那弄來的銀製懷錶。

  「它不會動了。」他半掩著睫毛,似乎有些憂傷。

  我要做些什麼,才能讓這個男子,再次露出沒有陰霾的笑容呢?

  「沒關係,我認識會修這東西的師傅。」

  「嗯,修好再賣給我吧。」

  「你喜歡它嗎?」我有些驚訝,第一次看到他會有興趣的東西。

  「……沒有。」他掙扎了一會,才這麼告訴我。

  「那?」我倒是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我只是想知道它可不可以修好而已。」他淡淡地笑道,我卻以為他快哭了。

  我將他手裡的懷錶拿來,放進胸口的內袋,隱約地,似乎可以感受到他手心的餘溫,熱得我的臉都紅了……

  「徹。」他又叫了我一聲,話裡有著說不出的濃郁。

  不知怎麼,我竟有一股擁抱他,將他揣進懷裡的衝動。

  

  □□□□□

  

  雨季,一下就過去了。

  大宅裡的蓮花,一一結起了花苞,就等著吃過粽子後開花。

  而他,待在我身邊,也越來越習慣了。

  我依舊放棄一些大筆的生意,每日就待在橋旁,等著他專程來、等著他露出漸無陰霾的笑容。

  那天,又是個豔陽高照的好日子,他撐著慣用的紙傘,坐在我身旁的老位置上。

  「徹,你離開過這裡嗎。」難得是他挑起話題。

  「嗯,常到上海辦貨。」

  「不是,我是說這個國家,中國。」

  我看著他的側臉,僅僅只是側臉,就夠讓我癡了。

  他見我不答,便頑皮地捏住我得鼻子,樂道:「這麼愛發呆,別一見我就發呆。」

  「我……」我紅著臉,自知理虧地瞪著地板。

  「正經點,我問你,到過其他國家沒有?」

  「沒有,沒那個閒錢。」我是再也不敢看他了,只能瞪著大街來往的人潮,生硬地道。

  「那你想去嗎?」他也學著我,瞪著大街來往的人潮,卻嚴肅地道。

  「始終?」我有些不懂他要說的是什麼。

  「我去年才從英國回來的。」他說,冷靜地向是告訴我今天什麼日子一樣。

  「英國?原來你是喝過洋墨水的高材生阿。」我笑著道,早該知道這個男人氣不同的。

  「你仔細聽,」他不理會我的吹捧,又急著道:「等到八月,我就要成親了。」

  「成親?」這個字眼在我腦裡打成了死結,我竟然不了解他的意思是什麼!

  「嗯,成親,入贅到劉家。」

  「喔……這樣阿……那很好阿。」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逗趣,像是東施硬要學西施笑一樣,怎麼看怎麼醜陋。

  「好什麼!」他突然激動地拍著桌子,也不介意是不是會引起路人的注意。

  「我不知道……」我呆呆地望著前方,腦中仍是被成親二字打緊的死結。

  我不知道他成親有什麼好的,但絕對比跟我坐這裡好吧?

  「徹……」他看見我的反應,也許是感到失望吧,只能無奈地坐好再道,「我知道你喜歡我,就像你娘喜歡你爹一樣的喜歡。」

  「………………」我想,喝過洋墨水的人果然不一樣,為什麼他現在說的話我都不懂?

  什麼叫我喜歡他?我喜歡他嗎?

  「在國外,我就有個同學是這樣,所以我可以接受,你也是這樣吧?喜歡一個男人……喜歡我……」

  「我又不是那些洋鬼子!」我急著道,至少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

  可是,喜歡一個男人……喜歡他?

  他淺淺一笑,竟比第一次見到他時還要苦澀。

  「徹,你不喜歡我嗎?」

  他的眼睛對上了我的眼,我知道我沒辦法閃避,因為只要一見到他,我就會癡了、醉了……

  「徹,你喜歡我對吧?」他又問了一次,漂亮濃密的睫毛害羞地扇了扇。

  如果我說喜歡他的話,是不是可以看他的眼睛一輩子?

  「徹,你是喜歡我的。」這次,他是覆在我的唇上說著,聲音早就含糊不清了,可是,我卻懂得。

  唇,像心臟一樣不停的跳動,也許是在顫抖。

  我還沒意識到他吻了我,他就已經從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再也沒看我一眼。

  突然,我真的懂得了。

  我喜歡他,打從第一眼見到他時,就已經是這個答案了。

  

  □□□□□

  

  自從我知道我喜歡他之後,夏天就來得特別的快。

  他本來蒼白的肌膚,也在每日陪我在橋畔曬,曬成一身黑了。

  我們每日談著著天南地北的話題,或一起研究當前混亂的局勢,就跟一般的好朋友一樣,再也沒有更多逾矩的舉動。

  可是,我知道我喜歡他。

  我想,他也已經知道了。

  

  一九二五年的夏天,劉園的蓮花依舊開得嬌艷無比,而我心頭上的那個人,卻越顯得憔悴。

  他來洪濟橋的時間越來越少,憑我的身份,卻也只能進到劉家大門。

  我手上拖著拜託朋友修好的銀製懷錶,套了不少關係請人送進他的房裡,我以為,這樣至少能讓他安心一點。

  「阿徹阿,你什麼時候跟孫家少爺套上關係啦?」一個我認識的劉宅長工,如此打趣地對我說。

  「他姓孫阿?」認識了個把個月,我現在才知道。

  那長工見我什麼都不懂,便興致勃勃地想咬咬舌根,「你不知道嗎?聽說那孫少爺是將軍頭兒的私生子唷。」

  「是嗎。」他是什麼身份,我並不想知道。

  「還有還有,這可是秘密,我偷偷告訴你你可別到處講阿。」

  「成了,你要講什麼就快說吧。」我玩笑地打了一下他的頭,就等著他說說那些不能講的秘密。

  「你知道大太太的小女兒從一出生就帶著病根吧?」

  「有聽說。」我點點頭,長期出入劉家大宅,這點小事是知道的。

  「那個小小姐,唔,雖然身子不太好,卻長得美若天仙,又從小家裡寵著的,年齡都過了二十二了,居然還沒嫁。」

  「喔喔。」我漫不經心地應著他的話,這些事我都知道,心裡罵著他老講不到重點。

  「本來嘛,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劉姐也不是養不起,沒想到前不久大太太請了了一個算命師,說只要孫家少爺入贅,小小姐的身子就會藥到病除了!」

  「那始……他什麼時候要成親?」我驚訝地抓緊朋友的手,激動得難以解釋。

  「你別衝動,聽我說完嘛。」他雖然奇怪我的失常,卻也沒想太多就繼續講下去了:「像小小姐那種美人胚子,家裡又有錢,娶她有什麼不好,沒想到孫少爺卻不這麼想。孫少爺是受洋式教育回國的,完全不能同意父母片面的媒妁之言,但孫家似乎有什麼要求要劉家幫忙,所以就把自己的兒子賣了。」

  我突然想起了他在橋上說的話,就是告訴我他從英國回來的那一天,『等到八月,我就要成親了。』

  他說這句話時,是什麼樣的表情,為什麼我會忘了呢?

  那天陽光太燦爛,燦爛得就跟今晨的旭日一樣,將他一張素潔的臉,照耀得模糊起來了。

  「八月……還有多久……」我無意識地唸著,心頭上已被一條紅絲線緊緊地綁緊。

  長工確認真地回答了我:「八月,再四、五十天吧,大太太說要趕在重陽前辦。」

  「是嗎……是這樣阿……」我已不知自己說了什麼,恍惚地將手上做生意用的煙桿塞進長工的手裡,踉蹌走出劉宅時,甚至沒聽見他緊張的叫喚聲。

  

  □□□□□

  

  我所愛的人,要娶別的女人做他的妻子。

  我坐在洪濟橋畔,最熟悉的位置上,呆呆地望著天空的浮雲。

  望了一整天,也就那麼一朵雲在那晃來晃去的,我想,它也跟我一樣,猶豫著要往山上去還是往海裡逃。

  只是不管去那個地方,都不會有那個將我心頭綁上紅線的人。

  「徹,你在看什麼,看得這麼癡?」

  將我心頭綁上紅線的人,卻突然趣味昂然地出現在我的前方,他彎起身遮去我頭頂上的視線,掉落的髮絲在我鼻尖抹上一縷荷香。

  我只能怔怔地看著他,生怕一眨眼,他就會從空氣中消失。

  「你知道嗎,」他冰冷的手掌貼在我的兩頰,像是在證明他的存在,「我父親……唔,戰爭又要開始了。」

  「你父親?」是那個將軍頭兒嗎?

  「嗯,算了,這個世界每天都在打仗,卻都忘了在我們心中還有遠比打仗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是你的婚事嗎?」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用了什麼口氣說這句話,只知道,那個一向冷靜的青年突然刷白了臉,悲切地看著我。

  他眼裡憤怒的色彩,也折磨得我心都痛了。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他艱澀地說著,說得好像是最秘密的事。

  對我而言,卻是那麼理所當然的事。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就算是入贅,也是入了像劉宅那樣有面子的家,娶的還是大太太最疼愛的小女兒。

  沒有人會覺得這門親事不好的。

  就連自己也是。

  「我只是又想了起來……」我道,道得不比他苦。

  「想起來了又如何?」他笑,笑得竟比哭的還醜。

  「想起來了就能記得要向你說聲……」恭喜,那兩個字,為什麼會比皇帝老子的名誨還要難以唸出來呢?

  雖然他未曾跟我說過,但我記得阿,記得在一個多月前,他告訴過我,我喜歡他,就像我爹喜歡我娘一樣喜歡他。

  那他呢?

  「我喜歡你……」我顫抖地說著,「你也像你爹喜歡你娘一樣地喜歡著我嗎……」

  我瞧見他慌了,連帶有一絲哀愁的笑紋也跟著消失了,只剩下淡淡得膽怯,猶疑地不肯將眼神對著我看。

  「我爹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娘。」

  我只聽見他這麼說,冷默地像深池裡的汙泥。

  原來他從沒對我說過實話。

  而我卻是心甘情願。

  

  □□□□□

  

  他走了,留下仍然呆滯的我。

  頭頂上仍是那一朵白雲,不知道是不是在同情我?

  所以才會為我下起了一場雨,只是那場雨,又小、又稀薄、又酸苦,只夠抹溼我一張烏漆抹黑的臉……

  我一個人坐在橋畔,一塊墨綠色的大石上,前方擺了一張破木桌,木桌上沒有東西,在看過去,只有來來回回不停歇的趕路人。

  沒有人注意到我的頭上在下雨,也沒有人會關心,我已經呆傻在這個位置上,坐了多久。

  他走了,我只需要知道這點就夠了。

  

  等到八月,要等多久?

  七夕剛走,路上還多得是倆倆相依的有情人。

  明明世道就這麼地亂,怎麼還會有這麼多癡人忙著談情說愛?

  而我,我頹喪地坐在老地方,淋了一天又一天的雨,身上穿的是半個月沒洗的破袍子,卻從來沒有想要離開過。

  若說癡,我又何嘗不是?

  「你怎麼會這麼地死心眼呢?」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句話,猛烈地打響了我的心。

  「始……終……?」我張啟數日未開的喉嚨,乾啞地喚著讓我思念到分不清夢與現實的男人。

  他,又回來了嗎?

  我所喜歡的那個人……

  「徹,你……你真笨……」他無奈地看著我,我的眼睛,早已茫到分不清他眼裡是否有幾分欣慰,「我們才認識不到數個月,不是嗎……」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點頭,只知道又看見他略薄的唇又開始張合,「我再一個月,就要成親了,這是帖子……劉家會擺上百桌的流水席……而你……你不要來。」

  他是不是瘦了?之前曬黑的皮膚怎麼又白得憔悴了?他本就單薄的頸子,現已隱隱透出藍色的青筋,還有他的手腕、他的腰,怎麼會輕盈到連女人都比不上?

  劉家待他不好嗎?他可是劉家未來的女婿不是嗎?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太過心疼,而他,只能略帶羞赧地等我做出回應。

  「我會去的。」

  當我這麼告訴他時,夏天已經快要過去了。

  池裡的荷葉也凋了一半。

  而我眼前那個出污泥而不染的男人,是否也會隨著夏天的腳步一起消失?

  「徹……你……你願意跟我走嗎?」

  他這麼對我說,用一雙哀愁且寂寞的眼睛,專注地對我說。

  我又怎麼能忍心拒絕呢?

  

  □□□□□

  

  即使知道很多事情,也要假裝不知道。

  像他,那個手裡握著我送他的銀製懷錶,穿著白襯衫、黑西裝的優雅紳士,現在會挽著我的手,走在洋人們常出沒的街道上。

  「你真的修好了它。」他指著錶上的羅馬數字,老實說那些我看不太懂的奇特符號,在他眼裡,卻是有趣的一個新世界。

  我想,他是個孤單又想要飛的人,他找了那久,卻只找到一個不懂得如何飛的我,願意死心塌地跟他一起走。

  過了這麼久,我才知道這個事實。

  他不要人問他為什麼,就像那只錶,永遠只會聽從他的指示乖乖旋轉,直到生命盡頭,也不會有所猶豫。

  我不在乎他怎麼想我,我只知道,隨著八月越來越靠近,他竭力隱藏的受傷表情,就越來越明顯。

  為他抹去那縷憂愁,也是我的責任。

  所以,當他拉著我爬上一層又一層的灰白樓梯上時,我也已經學會不再問他為什麼。

  這裡不是他的家,卻是我半個故鄉,灰白樓梯後有的是什麼,我本來知道,但現在也從腦海裡被遺棄了。

  因為在那一刻,他露出我這輩子看過最美麗的笑容。

  我跟著他走,沒聽見怒濤波瀾的撞擊聲,也沒聽到岩鳥的嘔啞聲。

  「徹,跟著我。」

  就那麼一句話,便是我的世界。

  我跟著他走,出自於靈魂深處的祈求;他的手,纖細而蒼白,卻能緊緊包住我的手。

  我知道我逃不了,也不想逃。

  我的眼睛早已看不清真實,只有他飄散在南風中略微輕柔的短髮,將我的心、我的眼,全埋進江南煙雨中。

  我跟著他走,從沒有想過會放開他的手。




  


國歌:去你媽的青梅竹馬

  他叫阿國,他叫小歌。

  他們同年、同鄉、讀同一所學校、在一起長大、是父母師長心中的不良少年,卻從來都不是朋友。

  

  「喂,那傢伙還在裡面嗎?」現在開口說話的少年就是小歌,他染得像阿豆阿一樣的金髮,嘴裡叼了根香煙,一臉全世界都對不起他的模樣倚在電動間門口。

  「老大,他還在裡面罷著VF新機不走……」他身旁還圍繞著五、六名不學無術的小混混,正穿梭在附近打探消息。

  「那好,你去把他給我轟出來!」

  「不行啦,我們不敢……」答話的青澀少年一手拉著身旁夥伴的袖口,怯生生地不敢直視他的老大。

  「混帳!你怕什麼怕?不過就是個弱雞!」

  「那老大你自己去阿……」抗議的聲音從角落裡輕輕軟軟地飄進小歌的耳朵裡,刺得他耳根紅了一半。

  「是誰說的?」沒人回答他。

  「你是瞧不起我嗎?我這就去給你們看!」他只好為了面子,一股腦地走進昏暗腥臭的電動間。

  

  □□□□□

  

  小歌的確是夠有種,在三年來逞兇鬥狠的日子中,他以自己狂妄大膽的作風贏得一群人的信賴。

  但這不包括他的膽量在面對阿國時就會有用……

  越是了解自己的人,越是難以對付。他們都認識十八個年頭了,穿著同一條內褲長大,深知彼此的缺點和弱點,甚至連臉都不用看到,就能靠氣息與直覺感受到對方的存在。

  例如現在……

  「是你阿?不回家尿尿跑來這做什麼,還要我幫你擦屁股嗎?」阿國兩手專注地在搖桿上奮鬥,一雙眼睛連抬都沒抬地緊盯著畫面中的漂亮飛踢,但諷刺性的句子仍順暢地通過喉嚨滑進小歌的耳朵裡。

  像是早就知道來的人是誰。

  「你說什麼!」小歌大怒,還是沒敢拎起阿國的領子。

  「說你是愛尿床的笨蛋小鬼。」阿國冷冷地道,手眼仍非常認真地對著他的Jeffry。

  「哼,比起你這個心機鬼好太多了!」

  「我不跟小鬼吵架。」

  「你跟我同年別小鬼小鬼地叫,而且你還比我矮、一張娘們樣的臉更像個發育不良的小鬼!」

  「我心智成熟與某人不同,不會偷尿床也不會對飯島那種老女人發情,偷偷DIY還忘記關門。」

  「阿國你這混帳王八蛋!」

  「哼哼。」阿國笑了,他看見機台螢幕上出現完美的K.O,象徵了他的勝利。

  「萬年處男!」但只到他在聽了這句話為止。

  阿國刷白了臉,憤怒的手指緊捏著搖桿也不知是要放還是要鬆,站在他身後的小歌誇張地發出諷刺的笑聲:「成熟的女人才配得上成熟的我,你這個處男還是回家喝奶吧。」

  「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再說這種話。」

  「說了又怎麼樣?你能咬我嗎?事實就是事實,哈哈哈!」

  阿國的臉色越是鐵青,小歌就笑得越是誇張。

  一向吵雜的電動間並沒有因為兩人的爭吵而受到波及,反而聚集了更多下了課無所事事的青少年。

  大家連看熱鬧的興趣都沒有,各自找了自己習慣的機台就開始一連串的熱血廝殺。

  並不是阿國跟小歌的吵架不夠精彩,實在是他們每個月都會固定吵上幾次,內容與台詞早就聽到會背了,就只有當事者的那兩個人怎麼吵也不會膩……

  

  他們兩的孽緣要打從十二年前開始說起。

  就跟一般台灣小孩的成長一樣乏味,阿國與小歌都有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正常到不能在正常的平凡家庭,共同過了枯燥無趣的六年人生。

  照理說這樣比鄰而居的兩個小孩,不成為死黨至少也能成為朋友吧?

  可惜,一切的同窗情誼全都在他們幼稚園大班的那一次校外教學時被破壞掉了。

  那天,理所當然是個風和日麗的美好上午,幼稚園老師穿著粉紅色熊熊圍裙溫和地招呼小朋友上校車,準備到附近的美術館看連大學生都看不懂的抽象畫。

  這時阿國突然大聲地對著老師說:「老師,阿國尿褲子了!」

  幼稚園生嘛,尿褲子本來就是正常不過的事,但這對正處於尷尬年齡的大班生來說,這是多麼羞恥的一件事阿!

  「羞羞臉,大班了還尿褲子。」不知道那個小朋友發出天真的戲謔聲,直接地刺痛了小歌的心。

  小歌扭著一張扭曲的臉,彆扭地脫著自己弄溼的褲子,仰起皺起的鼻頭尖聲道:「老師,我沒有尿褲子!」

  甜美有耐心地老師當然不會相信他的堅持,只是柔順地摸著他的頭道:「小歌你有帶褲褲來嗎?」

  「我沒有尿褲子!」小歌來來去去還是堅持著這一句。

  「小歌乖,你這樣會感冒唷。」

  看見老師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話,小歌嘟著小巧的嘴巴,抱著自己的無敵鐵金鋼包包氣鼓鼓地不肯再說半句話。

  「小歌,你這樣老師會生氣的……」

  正當老師想要搶下小歌的背包時,阿國突然又蹦出了一句話:「老師,小歌他沒有帶褲褲來!」

  「真的嗎?老師不是平常都教你們要媽媽多準備一條乾淨的褲子嗎?小歌你怎麼忘記了呢?」

  「你騙人!」小歌張著嘴大叫,肥短的手指著正躲在老師後面的阿國。

  「我才沒騙人呢,你真的沒帶褲褲來阿!」

  看著小朋友在吵架,老師只好站出來主持公道:「小歌你不可以隨便這樣指同學,你要是有帶褲褲來就拿給老師阿。」

  「我……」小歌揉著自己的包包,臉脹得紅通通的,低著頭沒敢再說話。

  「小歌……」

  「老師,小歌可以穿我的褲褲!」這時阿國又舉起了手,把自己的小叮噹包包遞給老師,拿出裡頭的棉質備用短褲,笑吟吟地為小歌穿上。

  「走開啦你這個騙子!」小歌生氣地揮開阿國的手,不顧老師的阻止將對方壓倒在地。

  「小歌你真是太不乖了,今天罰你不可以去校外教學。」

  於是,咱們兩個青春可愛的六歲小正太,從此就結下了不共之仇。

  

  當然,老天一向是不公平的。

  你越想不看見某個人,某個人就越愛出現在你面前。

  比如說阿國就是這樣。

  同一所國小、同一所國中、到同一所高中,小歌總是會在開學第一天看到某個外表高傲的人得意地從自己眼前飄過。

  他討厭那種眼神,就好像阿國還把他當成尿褲子的六歲小娃一樣!所以在他之後輝煌燦爛的人生中,他暗暗地發了誓,非要把阿國踩在自己腳底下,看他露出像野狗一樣求牢的眼神,好宣誓自己早已不是當年輕易被背叛的小鬼。

  他們比過數學成績、養的蠶寶寶隻數、游泳誰游得快、誰的酒量大、跟鄰鎮高校小混混打架時誰打倒的人多……當然還有誰的女人緣好等一切幼稚到不行的比試。

  阿國很少輸,雖然他看起來較為瘦小,但力氣卻不比人差。

  除了女人。

  阿國並不是沒有女人緣,他只是長得太清秀又太高傲了,在嚮往肩膀與成熟的高中少女心中,他明顯不是白馬王子的首選。

  跟阿國不同,小歌早早就在某個糟糕到極點的午後,被某個豔俗的大姐姐吃乾抹淨,從此邁向成人的康莊大道。

  本來嘛,青春期的白目高中生,對於性充滿了好奇是正常不過的事。

  小歌的體驗雖然稱不上光明磊落,但仍得到了幾個精蟲衝腦的小高中生羨慕與尊敬,尤其是像阿國那樣的小混混,身邊沒幾個愛慕者怎麼夠格稱上一方老大?

  小歌很高興,他終於找到了阿國的弱點,這是第一個會讓阿國敢到憤怒與羞辱的事。

  於是在之後的競爭中,只要小歌一處於下風,他就會抬出『處男』這兩個字來刺激他的鄰居同學。

  雖然他永遠都不會知道,阿國生氣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真後悔跟你認識!」電動間突然傳出小歌恐怖的咆哮聲,他把連日來的焦躁全發洩在做在遊戲機台前的少年身上。

  「操,你以為我願意?」阿國不甘勢弱地回嗆。

  驚天動地的叫罵聲掩蓋住了電動場吵雜的電子音,但沒有半個人有膽量走進這個暴風圈勸架。

  反正勸了也沒用,過幾天他們又會自己吵起來了……在那種地方玩的人,都有了這樣的覺悟。

  吵累了,阿國自己會拿起遊戲機上的珍珠奶茶,一股腦地往嘴裡塞,彈性佳的大珍珠咕嚕地滑過他纖細潔白的喉嚨,生動而又性感。

  「喂,分我喝一口。」小歌理所當然地伸出他黝黑的手,一點也不覺得唐突。

  「自己去買。」阿國不理會他,又投兩枚代幣開始他新一波的革鬥。

  「哼,果然是小氣鬼。」

  「你娘的懶得跟你吵,吵了十幾年了你都不會膩嗎?」

  「我就是不會膩怎麼樣,你想打架嗎?」

  「來就來阿!」阿國挺直背,身材較弱小的他倒也不顯畏懼。

  沒想到小歌突然摸了另外兩枚代幣投進機子裡,硬是跟阿國擠了同一張椅子,笑道:「別以為我就會輸你。」

  「輸的明天請早餐。」他答得倒是順口。

  「幹,我不要吃荷包蛋!」

  「誰輸誰贏還不知道呢。」

  兩人把手擠在狹小的操作台上,手臂緊貼著手臂,距離近得可以聞到彼此身上的淡淡煙味,卻不敢將視線飄向對方。

  他們只能緊盯著螢幕上的華麗人物,靠著高超的技巧強迫角色擺出不合常理的誇張招式。

  為了尋求勝利,或許也是為了界定自己的定位:對於對方,亦或是對於自己真正的存在意義……

  

  □□□□□

  

  小歌嘆了一口氣,微量的血條在他的人物上隱隱而動,只差那麼一小步就會被送上西天。但至少還是存在著!

  這代表了一件事,「我贏了。」他這麼說,表情卻顯得不夠高興。

  「媽的……」阿國咬牙,一口將珍珠奶茶全數吸盡,差點沒噎死。

  「怎麼樣,別以為只有你的VF強,以後少在這狗眼看人低。」

  「靠,你也會用成語唷?」阿國冷冷地翻了個白眼,「輸就輸,老子跟你這種沒擔當輸不起的小鬼不同,你明天想要吃啥鳥?」

  「我不要早餐了……」他躊躇地捏著搖桿,神情有一點點落沒。

  「不然?」

  小歌低下頭,正好對上阿國上揚的不屑眼神,「喂!」他衝動地拍上他的肩,一副作勢要打人的模樣。

  「幹麼,想打架阿?」

  「不是……」小歌嘟嚷著,卻捨不得收回他的手。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沒有啦……只是想問……就把這當做你打輸的代價好了,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說謊?」

  「幹,最好是你就沒有說過謊!」阿國生氣地推開小歌,整個人靈活的跳上椅子,一隻拳頭也漂亮地瞄準了小歌的下巴。

  「不是跟你說我沒有要打架嗎!」像小歌那樣血氣方剛的少年怎麼能容得了自己被這麼窩囊的揍倒在地?他隨意地擦拭了嘴角的鮮血,另一隻拐子就往阿國所憑藉的椅子掃去。

  「不要以為老子VF輸了,就會怕了你!」阿國漂亮地躍入空中,閃過了小歌的突擊順便再送給他一記飛踢。

  小歌挑起倚子擋下攻擊,還不忘對著對手大罵:「誰怕誰?你這個卑鄙小人,輸了還搞偷襲!」

  「是誰以前打架打輸就偷偷在我的便當裡放小強的?到底是誰比較卑鄙!」

  「你要翻舊帳是吧?你這個騙子、不守信諾的賤人!」

  「你到是說說老子什麼時候騙了你,而且明明不守約定的就是你!」

  兩人越打越烈,最後一起滾在地上扭鬥,互拉著對方的頭髮與衣領,連動作都粗俗沒有格調。

  「要打架給我去外面打!」聞聲趕來的電動間老,找了兩個彪形大漢一人手提一隻,便把阿國跟小歌掃地出門。

  「痛!」阿國吃疼地低吼,他的背叩地一聲撞上了電動間外的柏油路,而他的身上,此刻正壓著另一隻身形不小的大男孩。

  「活該,報應……」小歌邊抱怨著邊想從肉墊身上爬起,卻不小心又滑了一跤,反跌得更慘烈。

  「痛、痛!你這小鬼想藉機報復也不要用這麼下流的手段!」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兇個屁!」他整個人攤在阿國的身上,頭對頭、腳對著腳,把小他一號的“敵手”給完全地包覆在自己身體下。

  阿國瞪著小歌緊靠著自己的大眼,鼻間能聞到他粗重的呼吸,突然臉一紅,手腳一縮,就把小歌整個人給踢飛出去。

  「操,你在幹麼啦!」

  「你一直壓著我,難道我就要給你……給你……」說著說著,阿國的脖子越來越紅,最後連話都講不下去了。

  沒料到自己的死對頭會露出這麼徬徨可愛的表情,小歌心臟一緊,連喉嚨都顯得乾燥無力。他倒在地上,仔細地觀察阿國紅潤的肌膚與小巧的雙唇,就像誘惑似地勾引著他全身的細胞。

  「阿國……」他往他爬進了數步,「你……」

  「你別靠近我!」阿國試著推開他,手卻在碰到他胸口的那一刻被灼熱的體溫給嚇得抽回。

  被阿國狠狠地拒絕,小歌腦中一疼,不禁脫口問道:「喂,我們以前是朋友吧?」

  「你說什麼時候的事?」

  「幼稚園阿……就是那個有漂亮老師的幼稚園阿,要不是你……出賣了我,我們也許到現在還是朋友吧?」

  「誰出賣你了,明明就是你先被叛老子!」提到那個漂亮的幼稚園老師,阿國就滿肚子氣。

  「我那有背叛你?你最好給我說清楚!」

  「沒有嗎?是誰答應老子永遠都不會喜歡老子以外的人的!」

  突然爆炸性的發言,震得阿國臉色一陣青白、小歌呆若木雞。

  「你說……我嗎?」小歌拉起阿國的手,眼神已從暴戾變得輕柔。

  「沒啥,不想再跟你這小鬼瞎起鬨,老子要回去了。」阿國倔強地從地上爬起,拍拍自己屁股的塵土,作勢就要轉身離去。

  「阿國、阿國等等!」小歌連忙拉住他的手掌,溫溫的柔滑感讓他捨不得放開……但現在並不是體驗新觸感的時候!

  「我、我……」小歌結結巴巴地道,臉色彆扭得比任何時候都還要紅豔。

  「你有啥屁要放就快放!」

  「我那時候沒有喜歡老師啦,我喜歡的是你,真的!」他終於想起了當初為什麼阿國要騙老師說他尿褲子而害他不能去校外教學了。

  因為他曾經天真地拉著阿國告訴他:坐娃娃車的時候,我要坐在老師旁邊唷,我帶了巧克力要給老師吃,因為我最喜歡她了!

  是他先背叛了阿國……他……小歌緊緊拉著阿國的手,憋脹的雙頰訴說著滿滿的後悔,他想告訴他對不起,他想知道,那個還一直介意著小歌的阿國,會不會原諒自己?

  

  □□□□□

  

  之後的故事,好像變得更加無趣了?

  小歌還是一如往常地在老地方跟阿國廝殺,連環的打鬥聲加辱罵聲傳騙了整個煙霧瀰漫的電動間,已成了這所在固定的背景音樂。

  「喂,最近你們都沒吵架了,和好了嗎?」這天,電動間無聊的老闆沒事幹地跑到阿國背後,隨口問了這個問題。

  「幹麼?」阿國冷冷地瞪了老闆一眼。

  「別這樣嘛,聊聊天,聽說你們兩個認識很久啦?」

  看著身旁的“友人”心情不太好,小歌只好代為回答道:「嗯,從幼稚園就認識了。」

  「喔,這麼久了阿……」說罷,老闆便呵呵地笑了起來,身手拍住兩人的肩膀,「那你們是青梅竹馬囉,要好好保持下去阿。」

  「…………」阿國與小歌互看了對方一眼,突然從倚子上站起,把老闆給摔個狗朝天。

  「去你媽的青梅竹馬!你倒是說說誰是青梅誰是竹馬;誰要當上、誰要在下阿?」

  看著兩個衝動的渾小子衝出電動間的背影,老闆只得哀怨地摸摸自己的鼻子,苦笑:「看來他們還有更大的問題等著解決嘛。」

 




HOME /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