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個聖誕節都有情人相陪
發表日期:2008.12/19
他經常吻他。
就像每個小說的老梗般,他也是個喝醉酒就會抓人亂吻的接吻魔。
「你夠了沒有。」十二月十八日,昏暗的啤酒屋裡,陳雅威用力地推開他的死黨,順手拿起隔壁聯誼認識的女孩遞來的手巾往嘴上擦。
事情對他而言並不意外,甚至可說是理所當然,但在今夜……陳雅威又瞄了眼身旁的女孩,露出抱歉的眼神。
「不要緊啦,還挺有趣的啊。」女孩拉著自己的迷你裙,體貼地笑了。
「他這傢伙就是這樣啦,每次喝太多就愛找人亂來,還好他沒對妳怎麼樣。」
女孩的手指又停不下來地捲著自己的髮稍,微高的音調輕巧地道:「嗯,我有聽你學長說過,不過他好像每次都只會親你不是嗎?」
「因為坐在他旁邊的總是我啊。」陳雅威嘆了口氣,又撇了眼已經趴在椅子上睡著的朋友,「誰叫我們認識這麼久了。」
「多久了?」
陳雅威拿起杯子一口氣將啤酒一乾而淨,似乎不這麼做他就沒辦法冷靜。那傢伙……李德永跟陳雅威是打從幼稚園就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好兄弟,鄉下小地方的學校不多,他們就這麼一路從國小國中同校到高中,本來以為上了大學彼此就可以分道揚標,沒想到命運捉弄人,志願填個風馬不相及的兩個人,都可以賽到唯一同時填上的學校。
「你們感情一定很好吧。」女孩優雅地剝著開心果,若有似無地問。
「就那樣囉。」陳雅威聳肩,對他而言,李德永的存在就像是同胞兄弟般,已經不是單純地『好』或『不好』了。
「看他睡成那樣,你要帶他回去嗎?」
陳雅威拿起已經發涼的義大利麵,塞進嘴裡,但表情卻越來越凝重。
「怎麼了嗎?」女孩輕問,但語氣倒也不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他……最近很怪……」陳雅威含糊地道。
「喔,這樣唷,吵架了嗎?」
「不是。」把義大利麵的盤子放回桌上,再拿起啤酒猛灌,陳雅威沒辦法明確地回答女孩的問題。
隨著年紀增長、相處的日子漸多,他變得越來越無法面對喝醉了的李德永,就像是放得過熟的葡萄酒,醉倒後的李德永總是帶著過於濃郁的眼神注視著自己,幾乎就要薰得他窒息。
「那傢伙喝了酒後就像變個人似的。」陳雅威細聲道。
「不是大家都這樣嗎。」女孩像是安慰他般地道。
「也許吧,但他以前……」
「那你今天還要送他回去嗎?」女孩的手不知何時攀到了陳雅威的大腿上,陳雅威略微驚訝地望向女孩,女孩只回以他甜甜的笑容。
「……我送妳回去,那傢伙找學長幫他叫計程車就好了。」陳雅威瞬間做出決定,接著便準備要回握女孩的手。
但意外就這麼突然發生了。
承載著李德永的椅子突然重心不穩,往陳雅威的方向傾倒,巨大的重量一口氣全往陳雅威的身上推擠,將他給壓倒至地。
「哇啊!」女孩受到波及發出尖叫,週圍一起喝酒的朋友也連忙站了起來。
「怎麼了嗎?」「搞什麼鬼!」「沒事吧?」一連串的疑問排山倒還地灌進陳雅威的耳裡,他勉強撐起身子,才發出虛弱的聲音:「李德永你給我起來!」
李德永就這麼趴在陳雅威的下半身上,一動也不動。
「德永,你還好吧?」負責召集這場聯誼的學長擔心地想要扶起李德永,但李德永卻很不領情地回了句:「我想吐。」
「別、別在這──」
不理會陳雅威的抗議,李德永已張嘴將胃裡的酸液往陳雅威的褲襠灌了。
真是糟糕透頂的一日。
不管是陳雅威還是打算與他共渡浪漫夜晚的女孩都是。
最終的結局仍是如此,陳雅威仍像過去一般,拖著意識昏沉的李德永回家。就像詛咒般,他永遠只能躺在渾身酒氣的傢伙身邊,直到天亮。
(二)
「學長,下次聯誼絕對不要再找那傢伙了!」十二月二十日,一個還算爽朗的星期一早晨,陳雅威在第一節上課前就衝到學長面前嚴正地抗議。
「這……你是在為難我嗎……」學長尷尬地笑了,他並不討厭李德永,其實只要不喝酒的話,李德永是個非常好相處又有趣大方的學弟。
李德永是大學籃球隊的校隊,平常是有些酷,但很受女孩子歡迎,帶他去聯誼的話不只可以充場面,而且他從來都不會跟學長搶正妹。
「但你看他上次搞成那樣,這對學長來說也對那些女生很不好意思吧。」
學長抓了抓耳朵,才道:「是沒錯啦,可是,如果你要去的話,德永他怎麼可能不去……」
「不要讓他知道不就好了!」陳雅威是真的很生氣,他覺得十八日那晚是他認識李德永這麼久以來,最想要裝作不認識這個人的一天。
他可愛的女孩與他未來粉紅色的人生,都被李德永那一『吐』給破壞了,他甚至卑鄙地懷疑那根本就是李德永的陰謀,嫉妒自己跟全聯誼會場上最正的妹搭上。
「可是雅威,要是事後被德永知道的話,我會被殺死的。」
「學長,你是學長耶。」
學長縮了縮肩膀:「他可是籃球校隊耶,我可沒那個膽。」
「那我約總行了吧!」陳雅威不甘心地道:「學長提供我聯絡名單,我來找人。」
「好啦學長幫你,只是你幹麼這麼想聯誼啊。」雖然這麼說不太好意思,因為自己才是系上聯誼聯得最勤的那個,可是學長還是忍不住問了。
「聖誕節要到了嘛。」陳雅威隨口道,他也想找個伴一起共渡情人的節日啊。
「以你的條件也不必非得靠聯誼才交得到女朋友吧……」學長知道,連自己班上都有幾個同學對陳雅威有興趣,只要他肯,應該不愁交不到女朋友吧?
「誰知道,我們學校的大概都對我沒興趣吧。」陳雅威有些沮喪。自己從小到大從來沒收到情書、沒被人暗戀過,而且只要主動告白就絕對會被甩,他身邊就永遠只有那個傢伙,像金魚大便般甩都甩不掉。
「現在想想我真的該從德永身邊畢業了。」陳雅威越說越悲哀,「學長你也這麼認為吧,有他那種傢伙站在旁邊,誰還能交到女朋友啊。」
「不,我覺得不是這樣的……」學長撇開視線,不太敢注視現在目光如火的陳雅威。
就算李德永長得又MAN又帥,但陳雅威也不算太差,清爽的外表與良好的談吐,也算是引人注目的帥哥,絕對不會因為李德永當對照組就完全吸引不了女人的注意力,但他會保持二十年來無女友的紀錄,想來的確也跟李德永脫離不了關係吧……
「雅威,你覺得德永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陳雅威一楞,不太明白學長的問題。
「你喜歡他嗎?」
「怎麼你也這樣問?」
「他也問過你嗎?」學長不知哪來的壞水,若有所指地道。
「怎麼可能。」陳雅威眉頭一皺,「他要是敢這麼問我一定扁他。」
「他沒問過啊……」
「學長你幹麼一臉可惜的樣子啊!」
學長連忙揮手:「沒有啦,我只是覺得他很想問你而已。」
「問我喜不喜歡他嗎?」陳雅威不自覺地提高音調,甚至表現出不耐煩的態度:「我們可是從幼稚園就在一起了耶!你會問你的兄弟姐妹老爸老媽說他們喜不喜歡你嗎?」
「是不會……」學長垂下頭,心裡感到一陣惋惜。
最後學長又道:「可是,德永終究不是你兄弟。」
是兄弟。
陳雅威握緊了拳,沉默了三秒才接口:「不管是不是,都無所謂。」
他就是他,是他的朋友、夥伴、與兄弟。
不管有沒有血源關係,他都情願他們是兄弟。
不然……
陳雅威又拉住學長的領口要求:「這星期六就再辦場聯誼吧,我一定要交到女朋友。」
不然他會不知道如何面對。
他的兄弟變得不再是兄弟。
(三)
「聽說你跟德永吵架啦?」系上最愛聊天的管家婆兼學長女朋友的同學跑來坐在陳雅威的身邊,幸災樂禍地問。
「要妳管。」陳雅威甩著筆,也沒怎麼在聽講台前教授的講課。
十二月二十二日,聖誕節的氣息越來越濃厚,不只是學生,連老師都開始心浮氣譟了起來,即便是期末考在即,也沒幾個人打算認真面對。
「這次為什麼又吵架啊?」管家婆倒是個奇葩,她可以邊抄筆記邊聊八卦,所以陳雅威倒也不是這麼討厭跟這女人交流交流。
「筆記要借我COPY唷。」
「這有什麼問題。」他同學熱情地笑了。
「也沒吵架啦,只是覺得有點煩而已。」陳雅威乖乖地道:「為什麼我每次去聯誼他都要跟?去了又只會顧喝酒,也不知道他是去幹麼的。」
「你不知道為什麼嗎?」
人說女人的直覺都是敏銳的,陳雅威閉上眼,實在是不太願意承認般地點點頭:「大概吧。」
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一回事。陳雅威握緊了原子筆,差點將它扭斷,但困擾的事永遠不會解決,只要李德永還待在他身邊一天。
「我來猜猜,是不是德永不想你交女朋友?」
真的有點受不了管家婆那過於燦爛明亮的笑容,陳雅威白了她一眼:「他要是會吃醋,為什麼不自己也交個女朋友?」
「他是不想你被搶走吧。」
「幼稚。」
幼稚的不只李德永,陳雅威非常清楚這一點。
「啊這題會考,你要不要先抄?」同學指著教授在黑板上畫出的關係圖,開始飛快地抄寫,而後才又道:「你老實跟他說清楚不就好了。」
說什麼?
說他們永遠都是兄弟、永遠不可能超越這樣的關係?
但他們不是兄弟,不是嗎?
「如果真的是兄弟就好了……」兄弟還是一輩子,即使背對著背走了不同的路,仍不會改變這個羈絆。
「對唷你是獨生子嘛。」
「是啦,但德永他還有弟弟跟妹妹啊。」
同學用力地點頭:「但他也只有你一個朋友。」
「他人緣很好吧!」
同學瞇起眼輕笑:「好吧,那他沒有朋友。」
陳雅威的心臟突然緊緊一縮,有些不可思議地揪著他的同學:「妳……為什麼這麼說……」
「不是嗎,反正你也不想當他朋友。下題也會考,筆記先抄一下吧。」
陳雅威用力地把原子筆甩在桌上:「現在不是抄筆記的時候!」
動靜讓台上的教授一時聽止了講課,怒騰騰地望向陳雅威的方向。陳雅威沒說什麼,只是深深鞠個躬就衝出了教室。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他只覺得很可怕。
不對、不對、不對,至從他開始發現李德永醉了只吻自己、醉醒了也只看著自己,他就知道這一切都不對了。。
他想跟李德永永遠當朋友。
永遠、永遠的。
他的身體一陣發顫,他將這怪罪於冬日的風很冷。可是誰都明白,真正令他沮喪的不是那傢伙、不是那不敢承認的感情、更不是這個讓人痛恨的天氣。
「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
是他自己。
(四)
當空氣開始凍結、當街頭的行人開始相依相偎、當世界不再流行寂寞、當自己的身旁只剩空虛……
「真是夠了。」十二月二十四日,照學長的要求來到常聚餐的餐廳,卻發現裡頭坐滿了情侶,就是沒半個認識的夥伴。
「學長放我鴿子。」當意識到這點時,已經太晚了。
陳雅威沮喪地打開手機,可播出的每一通電話都拒絕接受他的來電。
這一定是算計好的,陳雅威心想,他開始認真省思起自己的做人是否真的這麼失敗,居然在大好平安夜裡還要讓人這般耍。
「欸……那個……陳雅威?」
但聖誕老人顯然還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陳雅威放下手機,轉過身,只看見一名圍著粉色圍巾的年輕少女站在餐廳門口,正是他在上週認識的女孩。
「妳……怎麼會……」
「是你學長打電話來給我的。」
不會吧,難不成是他誤會學長了?陳雅威一陣心喜,連忙道:「那他應該有預約吧?」
女孩點點頭:「嗯,但是只有兩個位置……」
「我們一起吃吧。」
「可是……」
「不好嗎?」
女孩尷尬一笑:「可以啊,但我只是沒想到會只有我們兩個。」
「這大概是學長的玩笑吧。」陳雅威輕快地道,很順手地牽起女孩,女孩並沒有抗議,任憑他帶進餐廳,再一道享用聖誕大餐。
因為認識不久,女孩會說些她自己的趣事與陳雅威閒聊,氣氛顯得十分地輕鬆愉悅,兩人看起來就像情侶般幸福,這也正是陳雅威一直以來的夢想。
只是他心裡一直有個疙瘩。
昨夜李德永有打電話約他一道吃飯,他隨口答應了,但他卻欺騙了他。
李德永一定還在家裡等他吧,罪惡感如蟲般鑽進了他的身子,搞得他總覺得有哪一部分不自在。但他仍死勁地露出笑容,試圖把自己最完美的那一面展現。
只剩這一次這個機會了,錯過了他就再也無法逃脫了。
坐在對面的女孩看起來如此美好,雖然僅僅只是美好,對陳雅威而言便已足夠,他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藉口,一個可以無視體內小蟲的強烈快感。
「謝謝你請我。」女孩在陳雅威付了兩人份的餐錢後笑道。
「不會這是應該的,那接下來我們……」
「我得回去了。」女孩接口道。
「啊、這……」陳雅威有些吃驚,他以為以女孩上週的態度,這次應該很有機會共渡一夜的。
「抱歉,我朋友還在等我。」
「……是嗎。」原來自己不是唯一啊。
「你別生氣唷,如果讓你誤會的話我……」
「我沒誤會。」陳雅威笑了笑,接著順手替女孩招來計程車:「妳到哪?我替你付錢。」
「不用了,謝謝你唷我今天很快樂。」
女孩頭也不回地關上車門。
小黃就這麼開走了。
藉口也跟著走了。
在平安夜被人丟在街頭的自己,也只剩下淒涼了。
於是他下意識地掏出手機,給學長發了一堆垃圾簡訊,然後按下他熟悉的號碼:「喂。」
電話那頭沒有回應,但陳雅威還是自顧自地講:「我被甩了,你很高興吧,誰叫我要放你鴿子嘛,但是你這傢伙也不必太得意,因為你也被甩了嘛。」
抬頭望,天氣真的很好,霓虹將夜空點綴得璀璨,這反而更叫人火大:「所以朋友……兄弟……德永……來接我……」
陳雅威不知道對方聽見了沒有,在得到答案前他就先結束了通話。
他把自己的手機用力一摔,手機滾了兩三圈掉到馬路中,最後被一量吉普車壓成碎片。
「在台灣開吉普車真是神經病。」他一邊抱怨著一邊坐在餐廳門口數著路過的情侶。
這世界上的情侶也不比想像中的多嘛,這樣一兩個小時過去不過也才九十九對,也許這代表台灣還有救也不一定?
胡亂地想著亂七八糟的事,十二點的鐘聲從餐廳裡的咕咕鐘裡傳了出來。
「啊──」
「聖誕快樂。」
有人站在他的面前。
高大挺拔的身型陳雅威十分熟悉。
他很自然地張開雙手,等著對方將自己抱起。
「你在生氣。」陳雅威靠在對方的懷裡道。
「嗯。」
陳雅威露齒而笑,道了句『好慢』後就貼上自己的唇。
他的解釋:「我喝醉了。」
摟著他的男子什麼都沒說。
「就今天,我不當你是兄弟。」
就這麼,他與他相擁直到十二聲鐘響敲畢。
(五)
結果事實證明,聖誕節果然不是人人都會幸福的節日。
十二月二十七日,寒流南下氣溫驟降。一過完節那路上的聖誕樹在寒風中看起來便格外的空虛,簡直就像是米羅硬在拉菲爾畫上的塗鴉似的。
「學長,謝了。」李德永搬了一大箱啤酒到學長的宿舍。
「不要忘了還要再幫我買到周傑倫的門票唷,我老婆可是三天兩頭在唸我耶。」
「沒問題。」李德永大方地點頭。
「倒是雅威他……沒有生氣吧……」
「很生氣,吵著說要拿化學炸彈送學長。」李德永爽朗地笑著,「不過我會讓他沒空生氣。」
學長拍著胸口感嘆:「那就好……拜託別讓他發現那天是我幫忙安排的,我可不希望上蘋果啊。」
「學長。」
「幹麼?」
「謝謝你。」
學長臉一紅,驚慌道:「笨、笨蛋,你是我學弟嘛。」
李德永沒再說什麼。
搬完酒後他就要回家,陳雅威還躺在床上,腰酸痛了兩夜吵著要吃淡水的阿給,他還得迎著寒風去替他的兄弟買晚餐。
喔,已經不是兄弟了。
這才該是最適合聖誕節的結局,不是?
終結單戀
發表日期:2007.11.21
愛情來的時候,誰都不能抵擋。
但這世界上,總是有各式各樣複雜的事情,困擾著你與我,以及我們的愛情。
◎
施光慶從小就是個怪孩子。
小學時代老師給他的評語永遠都是『成績優秀,但內向不擅交際。』
說好聽一點他是個文靜乖巧的男孩,說難聽一點,他是只活在自己世界中的宅男。
宅男,這真是個劃時代的新名詞,講的就是像施光慶一樣,喜歡窩在家看漫畫、打電動、收集美少女動畫、足不出戶的青年男子。
不過施光慶從不認為自己宅,因為他不喜歡美少女;更正確的說法是,他比較喜歡美青年,像騎士那樣帶點禁欲色彩身材又精悍的帥哥,才是他的最愛。
「比如說是夏亞啦,要是能死在他懷裡,我沒有下輩子也沒關係!」
「夏亞是誰?」回他話的是施光慶的學長,住在他房間的隔壁,是個帶有利落氣質的大學男生。
施光慶描了一眼比他高一個頭的學長,微嘆道:「沒什麼……我怎麼會跟你說這個……」
學長保持著優雅的微笑,轉過頭扳住施光慶的肩,「施羅,領子歪了。」
他的手指粗細剛好,輕輕地滑過施光慶的下巴,替他扯正領口。
「誰叫你的襯衫為什麼這麼大。」施光慶漫不在乎地抱怨著,略蒼白的兩頰看不出他是緊張還是害羞。
或許該成為毫無感覺吧……在漫長的壓抑之後,所有的感情早就像被壓平的烏魚子一樣,被鎖進潘朵拉的盒子裡了。
他啊,是有點宅又不會太宅的某名校二年級的普通大學生,綽號施羅,唯一跟其他人不太一樣的地方就是他是個同性戀,而且還很不小心愛上了住在自己隔壁房間、那個會替自己打點衣物的溫柔學長。
施光慶很聰明,他知道自己與這個世界大多數的人有那些地方不一樣。
比起當個同性戀,當個宅男還更能挺直腰桿在這社會上生存;更何況,他是打從心底覺得死在夏亞懷裡是男人一生唯一的浪漫。
比起現實世界中不可能的戀情,二次元的世界更能帶給他難以獲得的溫暖;不過這件事要是被他學長知道,只會換來一記白眼吧?
施光慶苦笑,他的學長並沒有如外表的溫和,那張總是保持爽朗氣色的表情後面,藏著的是絕不妥協的完美標準。
他的學長林育凡是可以預見的成功者,嚴以律己心思細膩,甚至還將從高中到未來三十年後的生涯規劃都做足了準備。
否定任何非常識性、無意義的行為,林育凡是那種會一步一步邁向階級頂端的精英份子。
施光慶很怕他,即使在心底的另一方面他也愛他愛得不能自己。
「施羅,走路不要發呆。」林育凡拉過施光慶的臂,拖著他走向自己的國產車,「我們擔擱了五分鐘,學姐在等我們。」
「就讓她等,也沒遲到多久。」
「我不喜歡你這種態度。」
「嘖。」施光慶悶哼一聲,打開前門,很瀟灑地坐進助手席。
「安全帶。」
「我知道啦……」
「施羅,等等見到學姐時,希望你不要再有這種表情。」
施光慶皺眉,從包包裡掏出一副平光眼鏡,這能讓他看起來更加清秀,「這樣可以了吧?阿凡學長。」
「很好,不要忘了你該有的禮貌。」
林育凡的廢話沒有多說,很快地發動車子駛往熱鬧的大街。
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家位於鬧區適合洽公的茶鋪,要約見的對象是兩人同社團的學姐魏思雲。
明明是同個學校的學生,為何要特地約在外頭見面呢?
施光慶翹著二郎腿,滿肚子怨氣地拍打著林育凡的車坐墊。
「把腳放下。」林育凡命令道。
「你車太小了啦,放不下我的腿。」
「施羅。」
「好啦好啦……」施光慶摸摸鼻子,乖乖地擺出正確坐姿,「阿凡,我們真的要去啊?」
「對。」
「為什麼不你去就好了,我還有很多事沒做完耶……」
「學姐認為你需要去認識一下環境,更何況你所說的那些沒做完的事,只不過是想去看違法卡通。」
「什麼違法卡通,那叫新番、新番好不好!那可是結合科技與文學,二十一世紀才能享有的奇蹟耶!嘖,你真的是大學生嗎?」
「我不回答已預設立場的問題。」
「你這不就是回答了?」施光慶不甘願地推著眼鏡,另一隻手更加大力地拍打林育凡的車椅。
「別忘了我交待過的事。」
「……我想退出。」
「不可以。」
「可是,你們根本不差我一個人吧!」
林育凡將車停在路邊才轉過頭看施光慶,「施羅,學姐相當看好你的才能,不管現在的大學生如何,我認為這個年紀本就應該為自己的將來打算,而不是像這樣渾渾噩噩的過日子。」
「渾渾噩噩不好嗎?先不管學姐怎麼想,你根本不認為我能勝任這份工作吧!」
施光慶有些窘了,他很難得會在林育凡面前表現出這麼強烈的情緒,因為他知道林育凡不喜歡這樣的人。
他掩住自己的臉,手掌觸碰到冰冷的鏡片,才讓他想起自己現在正偽裝成一名好青年。
「對不起……」施光慶先開口道歉。
林育凡沒再說什麼,又將車子駛回主幹道上。
「對不起……阿凡……我只是有些累了……」
「我知道。」林育凡沒再看施光慶。
除了這句話之外,他再也沒開過口。
◎
很快地,他們就見到魏思雲了。
「好久不見了,育凡、施羅,才剛開學就把你們找出來真不好意思。」魏思雲的妝淡雅清爽,套裝也相當合身,就像個精明能幹的上班族,跟林育凡是同個類型的人。
「學姐好。」施光慶僵硬的打招呼,他一向怕女人,尤其是這麼強勢的美女。
「施羅你看起來瘦了點呢,暑假都做了什麼事?」
「他研讀了一些電子訊息處理的課程。」林育凡搶在施光慶前頭發言。
「喔,這樣啊,真是用功呢。」
「啊……沒什麼……」施光慶尷尬地笑了。
什麼電子訊息處理啊?打電動就說打電動啊!施光慶恨恨地瞪著林育凡,平光眼睛就是有這種好處,可以把他偽裝得很無辜。
「施羅,我今天找你來的目的你聽說了嗎?」
施光慶小心地點頭:「知道,學姐想要開公司……」
「嗯,雖然這是個冒險的作法,但很值得挑戰。」魏思雲笑得果絕,她不僅本身有實力,家世也好,一間小小的五人公司,這點投資額她光憑存款就辦的到了。
「我真的能做嗎?」施光慶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這麼疑惑。
魏思雲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施羅,你很棒的,我相信你。」
「啊?」施光慶感覺得到雞皮疙瘩正從手腕爬到肩膀上,這一招對其他大學男生或許有用,但對他來說只會感覺到胃酸過多啊!
「學姐,我尚未跟他說明他能負責的工作。」林育凡把掌心覆蓋在兩人交疊的雙手上,「施羅會被妳嚇到的。」
「討厭啦,阿凡。」魏思雲咯咯地笑了,「你這是在吃醋嗎?還有別叫我學姐了,我們交往了不是?」
交往?施光慶瞪著身旁的林育凡,再看看他對面的魏思雲……還真是郎才女貌啊,他卑微地想。
心裡頭有點悶,卻沒有失戀才會有的絞痛,畢竟連開始都沒希望的戀情,又怎麼可能會失戀對吧?
「學姐,我還沒讓施羅知道這件事。」雖然嘴裡叫著『學姐』,但林育凡的語氣卻不帶有一絲敬意。
他本來就是個唯我獨尊的男人,更何況眼前這名美女還是他的女朋友。
「叫我思雲,我說了嘛。現在不就讓他知道了?何況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對吧。」
「嗯。」林育凡面不改色地道:「思雲,但我們現在要討論的應該不是這個話題。」
「你說的對,那你得先讓施羅了解到他必須負責的部分囉。」
「那個……」施光慶指著自己的鼻子,「學姐,我是不是離開比較好?」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魏思雲朝著他淺笑,「是我特別要阿凡帶你過來的,他本來還不願意的呢。」
當然囉,誰希望自己的約會被打擾?施光慶苦澀地笑著:「學姐我擔心自己沒辦法達到妳的要求。」
「施羅,男人必須要對自己的工作能力有自信。」
「我只是學……學藝不精嘛,所以……」
「那更好,趁這個機會好好磨練自己。」
「阿凡說得對。」魏思雲又握住了施光慶的手,像是沒注意到他全身冒起的冷汗,「你不必擔心,學姐做決定前早就評估過了,所以,請你務必要答應我們唷。」
「是、是嗎……哈、哈哈……我知道了……」
林育凡緊坐在他旁邊,嘴角微揚眼神卻透著冷冽。
日後看漫畫、打電動、抓動畫的時間都被剝奪了,還必須看自己深愛的男人跟他溫柔得體的女朋友親親我我,施光慶用盡全身的力氣擠出乍看之下不至於失禮的笑容。
◎
一個真正的宅男是不該戀愛的對吧?
不會對三次元世界的人有感覺、不會迷戀幾近奢求的擁抱,這才是真正的二次元控吧?
他卻愛上了一個男人,就像少女漫畫裡總會出現的邪佞總裁一樣,林育凡就是擁有這般能殺死螞蟻氣質的男人。
邪佞總裁通常不吃路邊攤、不上廁所、不看電視、只聽古典與爵士、而且還不認識林志鈴是誰,所以施光慶完全不能理解跟這種無趣的男人交往有什麼好處?但是他還是愛上他了,莫名其妙地就是愛上了。
「唉……」坐在回程車的路上,施光慶看著窗外漆黑的夜景嘆了一口氣。
「這麼不願意?」林育凡在駕駛席上問道:「思雲相信你有這個能力可以做到。」
「喔,這樣啊……」
「施羅,態度不要這樣有氣無力。」
「我沒有。」施光慶對著玻璃眨了眨眼,他只還沒有調適過來,畢竟他在今天失戀了,而讓他這般痛苦的兇手就坐在他的隔壁。
真想現在就向他告白,狠狠地吻那個狂妄的男人、把他吻得花容失色,最後再甩他一巴掌,然後趕回家把行李都收好搬出那個破公寓,從此打死不相往來。
「施羅。」林育凡突然握住施光慶的放在膝上的手。
施光慶嚇了一大跳,愣道:「幹、幹什麼!」
「我並不認為你無法勝任思雲交待予你的工作。」
「喔……你確定你沒有太抬舉我嗎?」果然是思雲學姐的事,施光慶自嘲地笑了出來。
「如果你能把那些不良習慣改掉,我就能夠信賴你。」
不良習慣是什麼?打電動看卡通?施光慶又嘆了一起氣,再次體會到自己與林育凡是活在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俗話說的好,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本來就沒這個本事走入林育凡的世界,卻又渴求對方能夠接納自己,也難怪會被人這般看不起。
他反手握住林育凡的手,自暴自棄道:「阿凡,陪我去喝酒吧。」
「我在開車。」
「有什麼關係,那我們就喝個爛醉,再隨便找個旅館睡一覺不就好了。」
「怎麼會突然想喝?」或許是察覺到施光慶的沮喪,林育凡並沒有立即拒絕這個要求。
「因為我要借酒壯膽嘛。」
「…………」
「好啦。」施光慶主動靠近林育凡,難得討好道:「就當是你推我入地獄的賠禮,要是接了思雲學姐的CASE,我以後就沒時間看動畫了。」
「……好吧。」
「萬歲!」
施光慶笑了,他決定豁出去了,失戀的時候就是要靠酒澆愁,他告訴自己在這一晚之後,他就可以忘掉林育凡,再找下一個像夏亞一樣溫柔的男人。
◎
但是夏亞並沒有出現。
自己滿腔的愛意也沒有消失。
施光慶絕望地抱著自己的頭,不敢正眼去看躺在自己身旁的那個裸男。
我是GAY、我喜歡你、我愛你、跟我上床、讓我忘記你。他扳開手指,一隻一隻地數自己究竟向林育凡說了哪些白癡話。
「我是笨蛋……我真的是笨蛋……」眼淚掉出來了吧?施光慶抹掉臉上的水痕,趁著身旁的裸男還在睡時爬下床,「痛──」他輕哼,仍吃力地想要穿上自己的衣服。
「你要去哪裡?」裸男不知何時醒了,一下子就把他拉回身旁。
「啊哇──阿凡,我、我……對不起!」
「道什麼歉。」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邊道歉邊哭。
「你哭什麼?」林育凡似乎是嘆了口氣,指節輕輕地滑過施光慶的臉頰,然後又用唇抹去那些淚珠。
「阿凡你……」
「不喜歡嗎?」
施光慶愣住了,他不知所措地看著林育凡,不敢相信這個冷淡的男人居然吻了自己。
「你的酒還沒醒嗎?」
「我沒醉。」
會說自己沒醉的人肯定是醉得神智不清了,施光慶稍稍放心地嘆了口氣:「我去幫你買解酒液吧,算了,你還是再多睡一點好了。」
最好睡醒後就會忘記剛剛那些事、忘記曾經跟一名叫施光慶的鄰居兼學弟上床、忘記那個被壓在下面的鄰居兼學弟有多麼地愛他。
「施羅。」林育凡仍拉著施光慶的手不讓他走:「有多久了?」
「啊?」
「你喜歡我多久了。」
「……我沒有,一切都是意外。」施光慶閉上眼,不清楚自己騙不騙得了這個精明的男人。
「事情發生了,就是事實。」林育凡冷道:「所以你忘記我了?」
「哈?」
「你打算忘了我不是?」
「……是。」
「這可不行,思雲的創業計畫裡有你那一份,要是你突然消失的話我們會很困擾。」
「林育凡你真的很過份!」施光慶用力甩開林育凡的手,「我不是你的道具,我喜歡你、我愛你、但我不屑你這個人!」
「你太不冷靜了。」施光慶很確定自己看見林育凡厭惡地皺著眉,他討厭的到底是自己的離開還是自己噁心的愛?
「我很累……我今天就會搬出去,你以後就可以不用看見我了。」
「我也是,但你不需要搬走。」林育凡抱住了施光慶,手滑從他的背部下滑至股間,「很痛吧?」施光慶輕觸著林育凡仍微冒著血絲的後庭,「聽說男人第一次用那裡都會很不舒服,但你看起來還挺有活力的。」
「阿凡……」
「施羅,留在我身邊吧,要我陪你上幾次床都沒關係。」
男人疼惜的嗓音是惡魔的誘惑,男人炙熱的體溫是地獄的業火,自己為什麼會愛上這個把溫柔當手段的男人?
「你真的沒有醉?」他又問了一次,林育凡以碎吻當做回答。
「我不喜歡說謊。」不喜歡代表必要時還是會去做。
施光慶低著頭,理智跟感情在腦袋裡爭執著。
他該怎麼辦?那個男人已經有個完美的女朋友了、而且絕對不會愛上自己,他乾啞地道:「你敢嗎?為了我成為GAY……」
「這的確不在我的人生計畫中。」
看吧。施光慶閉上眼,眼淚差點在又一次的打擊中滑落。
林育凡卻又狠狠地抱住了他,將他的臉壓進自己的胸口:「那你是嗎?」
「我不是……」性向是天生的事,幸好他不是因為林育凡才成為GAY,早在童年階段他的心裡頭就住了另一個夏亞,好讓他避難,逃離一顆越來越無法不偏向林育凡的心。
「或許我可以考慮改變。」林育凡卻說出施光慶想也不敢想的台詞:「留在我身邊吧,雖然我不會跟思雲分手,這是我目前已規劃好的Schedule,我也不打算更動,但在與你相處的時間我可以試著成為GAY。」
「我……」顫抖,與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他該怎麼辦?他深深愛戀著的男人說願意施捨自己這麼一點希望,他又再次抬起頭看著林育凡,林育凡的眼睛很亮,施光慶分辯不出裡頭是否挾帶著謊言。
「你還是不願意?」像是到了極限般,林育凡的眉間出現了慍色。
「哈哈、哈哈哈……」施光慶傻笑著,笑自己都到這種時候了還擔心學長會生氣。
於是他主動摟著林育凡的頸子,在眼淚還能忍住不掉落的時候,他才有勇氣開口道:「我答應你,直到你再也受不了我要我滾之前,我不會走。」
在這段殘酷的時間裡,他會一點一點地學著怎麼去習慣被自己所思慕的人當成人生中的一子偏棋,以及怎麼去不再愛他。
好終結單戀。
轉眼又是霧濛濛
發表日期:2007.04.24
小雨撫觸著我的臉頰。
這可不是什麼詩情畫面的感覺,我想每個人多少都有坐在屋簷下卻被不小心掉落的殘雨弄溼鼻尖的經驗吧?
那種冰冰涼涼,卻又不知道乾不乾淨的感覺,就跟現在很像。
小雨還舔舐了我的唇瓣,我感覺到背脊爬起難以形容的麻癢。
「雨、小雨……」我困難地呼喚著他的名字,小雨卻不為所動。
小雨是個漂亮的男孩,而且他已經二十二歲了,我確仍習慣性地認為他仍是個男孩。
因為我只記得還不滿十五歲的他,頂著一頭捲俏的淡褐色短髮、細緻白晰的五官,以及可以看見小虎牙的爽朗笑容。
小雨雖然叫雨,他卻像是風景明信片裡的愛琴海鄉村,有著潔白的磚牆與藍得過份的天空;小雨是晴朗無雲的,我一直是這麼以為。
可是現在的小雨卻一臉迷濛、像朝陽昇起之前的海岸,一步一步地靠近我,試圖剝開我襯衫上的鴕色扣子。
「紀晴……」小雨叫著我的名字,又進一部用他的舌尖輕碰我的下巴。
「叫我哥哥……」我說,我想我大概是這麼對他說了。
小雨是我弟弟。
雖然我們已經十幾年沒在一起生活了,他仍是我的弟弟,如假包換的。
「不,我不要。」
看吧,小雨還是個長不到少年,任性地嘟著孩子氣的嘴,卻又惡作劇般地在我的上唇咬了一下。
「小雨,這不好玩。」
我搖搖頭,不知該推開他還是抱緊他。
他是我弟弟,我心想。
「我沒有在玩。」
「親哥哥的嘴本來就是在吻。」小雨的手臂還環著我的腰上,我不知道他是否聽見了我過於急觸的心跳。
「我沒有在玩。」小雨又重複了一次,「我知道你是誰,而且我想親你。」
我閉上眼,感覺到上帝為了我開了一扇窗,祂說:你應該信仰我並否決一切我所不認可的事。
上帝說的對,小雨出現在我眼前就是個幻覺、是不被認可的事。
小雨離開始台灣已經七年了,他應該在他的溫哥華研究數學,而不是突然跑到我的公寓將我推倒在床上。
小雨雖然是我的弟弟,我們卻沒有住在一起。我們的父母在我小學六年級時就離婚了,小雨當年才二年級。
我跟了爸爸,而小雨跟了媽媽,在他升高中時,媽媽就帶著他移民華人自以為的天堂去了。
從此之後小雨與我的距離就像地球與月亮之間這麼遠。
「紀晴,你沒想過要來找我嗎?」小雨靠在我的肩膀上,問我。
我皺緊眉,思考著這是弟弟的撒驕還是客套用的開場白。「要叫我哥哥。」來來去去,我還是只說了這句話。
「我沒想到會是你……」
我也沒想到會是小雨,我對著在我頭頂上開個洞的上帝說。
「我喜歡你,『晴』。」
「別叫我這個名字。」我又說了一遍。
『晴』,這個稱呼跟紀晴不一樣。這讓我的內心更加地黑暗。
「但那是你,不管那一個都是你,所以……」
我不知道國外的社會風氣如何,我對上帝說,信奉你的國家似乎都過於直接,會用舌頭來回舔著親哥哥的齒貝。
我又被小雨吻了,他突破我固守已有數年的雙唇,像品味葡萄酒般吸吮著我的唾液。
「啊──」我發出輕嘆。
啊……我覺得腳都軟了。
「『晴』、紀晴。」小雨低喚著我,但我肯定他不是在叫我這個哥哥。
我們是在網路上認識的,這年頭幾乎每個年輕人都靠這個認識新朋友。
我用『晴』、他用『雨』這個暱稱,在一個機緣中搭上線,我常常逛他的BLOG,回應他的心情日記,確從來沒想過他是我弟弟。
「小雨,我是你哥哥,不是那個『晴』。」我終於下定決心推開了小雨,一個人癱在藍色條紋的被單上喘氣。
我不是『晴』,我是小雨的哥哥。我告訴上帝,我沒有犯下錯誤。
「都一樣。」小雨的眼神很直接,也很有英氣,「都是我喜歡的人。」
我不懂小雨的喜歡有多複雜,但我知道小雨不可能會喜歡上我的,「我是你哥哥。」因為我是他哥哥,誰會喜歡一個從小生活在一起的笨哥哥呢?
現實中並不如漫畫裡這般美好。
「我只是想確定。」小雨又再次貼近我,細長的指尖滑過我的眉心,「你是我哥哥,也是『晴』。」
我下意識地點頭,小雨說的沒錯,他是我弟弟、也是『雨』。
「從我認識『晴』後,我就在想,即使這個傢伙長得像隻大乳牛我也還是會喜歡他。」
「『晴』是男的。」我糾正他,所以不可能長得像乳牛。
「我知道,所以就算他有對跟西瓜一樣大的乳房我也會努力適應的。」小雨頓了片刻後,又對我露出可愛的虎牙道:「因為我是同性戀。」
◎
我的弟弟是同性戀,跟我的弟弟正用盡他所學到的技巧將自己壓在床上,那一個比較令人震撼?
我問上帝,上帝告訴我,這兩樣都不該存在於世。
小雨熟練地剝開我的上衣,「啊、別……別這樣……」我咬字不清地抗議著。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生氣,或許是因為做哥哥的其實都不會真的跟弟弟生氣吧?而且我失去他已經太久了,久到我覺得他是『雨』,而不是我弟弟。
上帝留著大把落腮鬍子,連嘴巴都見不到,但祂老人家仍是不同在我耳盼斷斷續續地叨唸:不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我也這麼告訴小雨,可是小雨就算住在溫哥華,似乎也不曾上教堂,他聽不見上帝的聲音,也聽不見我心裡的扭曲。
「紀晴。」小雨用溫熱的口腔含住我的耳垂,再挑逗十足地撥弄著我的乳首,「我喜歡你,不管你是誰。」
男人的乳頭是幹什麼用的?它的存在為何要讓我受這種罪!我問上帝,上帝顯得很生氣。
我的乳頭是給小雨啃嚙用的。
「我把自己給你,好不好?」小雨問我,這是他今天第一次徵詢我的意見。
「給我?」
小雨鐵定是聽不見我語調的上揚,他離開台灣太久了,他不知道中文的疑問句不見得要用疑問詞嗎?
小雨只學會了直接了當地褪掉我的西裝褲,他用嘴含住了我白色子彈內褲裡的分身。
啊──上帝,我該怎麼辦?
上帝悲傷地搖著頭。上帝也是男人吧,一個男人的那裡被另一個男人極盡所能地撫弄,除了呻吟還能有什麼反應?
上帝閉上眼睛了,我頭頂的那扇窗也快要關閉了吧。
「小雨,你不能這樣……」小雨是同性戀,而我不是,我想找回我的上帝。
「我會讓你也喜歡上我的。」
我用力地擺動頸子,我想告訴小雨,他不必為我做任何事我也會喜歡他,因為他是我弟弟。
「紀晴,我一直都很想你。」小雨再次趴在我的身邊,衝著我右耳輕輕地道。
「一直?」這是個有連續狀態的名詞,對象是『晴』還是既晴?
「一直,一直都很想回來見你,我的哥哥。」小雨抱住我,我僵硬得說不出話來了。
我很喜歡我的弟弟,七年前他離家時我已經是個大學生,我卻一個人關在房裡哭了三天三夜,誰也不理。
我知道我不是在怨恨媽媽將我拋在台灣,只帶著弟弟離開。
我是埋怨小雨,怨他連個再見都不說,然後一走就是七年。
「我把自己給你。」小雨又道,「所以,你能喜歡我嗎?」
我點點頭,小雨卻像得到骨頭吃的小狗,興奮地又開始玩弄起我胸前的突起,然後毫不猶豫地張口含住我的分身。
小雨他誤會了,我不是要叫他把他給我,我只是想告訴他,我不可能會討厭他。
「因為你是我弟弟。」我輕嘆。
「除了這個呢?」小雨抬起下巴,用濕潤的眼睛盯著我。
「你是我弟弟。」這就是一切。
上帝為我關上一扇窗,不是該為我打開另一扇窗嗎?上帝你能夠原諒我嗎?
小雨垮下嘴角,像是自爆自棄般掏出保險套。
「我會替你戴上的。」小雨自言自語地用牙齒撕地銀紙袋,然後用舌尖頂開套子,套進我的分身。
不用說,我那邊早已呈備戰狀態,但那不是我的錯,因為我的上帝已經離開我了,沒辦法再給我教誨。
上帝,我渴求你回來阻止我。
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小雨露出狼狽的虎牙,然後拿出一瓶我不熟悉的軟管,擠出裡頭的乳白色液體。
「你沒看過這個吧?是潤滑劑。」
小雨強迫自己的語調輕快,他伸出食指,沾滿乳白液體後就滑過自己的股間,朝著屁股後方粉紅色的花瓣強探。
「啊!」做這動作的是小雨,叫出聲的卻是我。
上帝,做出這種事情的小雨,會下地獄每天被屍鬼用鐵棒穿破屁股嗎?
小雨脹紅了雙頰,氣喘噓噓地望著我:「很久沒做了……有點痛……」說罷他又強行轉動了指尖,直到後面的洞將他的食指完全吸入。
我的分身暴露在空氣中,因為我的弟弟而隱隱發疼著。
「再一下就好……」小雨彎低腰吻了我蒼白的唇,「再一下就好,讓你不想離開我……」
明明就是你先離開我的,我在心裡反駁,但我的弟弟卻無視我的惱怒,仍自顧自地想插入字二根手指。
七年可以讓一個少年成長為男人吧?
小雨的捲髮被汗水沾濕,半張的嘴吐著熱氣,他是多麼性感的一個男人啊,他真的是我弟弟嗎,該不會是撒旦為了誘惑我而變成的化身吧?
上帝,請你拯救我。
「可以……了……」小雨拔出手指,指尖泛著晶光,他朝著我揚起笑容,然後不可置信地,他將指頭放進了嘴裡。
「小雨……」
「應該夠濕吧?」他側著頭,接著把吐出的指頭塞進我的上顎。
我還來不及反抗,就感覺到下身一熱,是小雨的臀部,我想。
小雨努力抬高自己的腰,好讓他的宰穴能接受我的插入。
我把自己給你,原來是這個意思。
你真遲鈍,我想上帝還在的話,一定會這麼嘲笑我。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小雨半喘息著坐上我的小腹,我進入從未到達的境界,我感覺到有遠勝於做愛的快感從小雨的體內傳進我的心臟。
那就是血源吧?
小雨搖擺著他的腰,而我情不自禁地摟著他。
他是我弟弟,也是『雨』。
在上帝遠離的這種時候,他是誰已經不再是重點。
雨撒在我的胸口,是小雨身下宣洩的濃白體液,熱熱的而且臭臭的。
他忘了戴保險套,我這麼想,下一刻,我開始慶幸自己有戴。
我射在小雨的體內。
幸好我沒有弄髒他。
我還沒有真的將繁衍的子孫送進弟弟的身體裡,所以上帝,這樣我還不算真正犯了罪吧?
隔了層薄薄的人工橡膠產物,我還能被原諒嗎?
小雨抱住我,靠在我的心臟,他說:「我喜歡你,因為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小雨,他是我的弟弟。
「我喜歡你,我愛你,我的哥哥……」
上帝啊,你也能像愛我一樣愛著小雨嗎?就像我愛你一樣愛著他。
上帝沒有回答我,我的胸口感受到一片潤澤,那是小雨的淚。
小雨化成霧,矇矓地籠罩了我的全身。
我只能緊抱著我的弟弟,直至沉沉睡去。
意外,以及面對面
發表日期:2005.11.07
人阿,在倒楣的時候,做什麼事都會搞砸。
早上設定的三個鬧鐘沒有響,一直迷糊地昏睡到八點多才被同學用手機叫起來;驚醒之後衝出門時差點忘了帶鑰匙就把自己反鎖;最後終於在八點半時安全地發動車子,卻在離家沒超過三百公尺的巷子口讓自己的半罩安全帽飛出去。
是的,我出車禍了……
五十cc的破爛機車撞上人家停在路邊的TOYOTA轎車後照鏡,然後碰的一聲,機車摔倒在地上,我感覺到腳一陣炙熱,然後就失去了意識……三十秒。
最後,是住家附近的歐巴桑好心幫我報了警,然後我就在糊里糊塗下留了資料給警察,又被隨後到的救護車一歐一歐地送走。
等到我終於成功進到學校時,已經是下午五點了。
「阿風你沒事吧?」班上胸部最大的同學小芬擔心地看著坐著輪椅進來的我。
「沒事,只是腳有點扭傷而已。」我勉強回了她一個撐得上帥氣的笑容。
「發生什麼事了?」另一個笑容甜美的同學晴晴溫柔地拍著我的肩,也只有在受傷時才能享這種福利。
「出了點小車禍而已。」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呢。」晴晴露出關愛的眼神,我想,搞不好她對我有那麼一點意思。
「沒事的、沒事的,妳們有幫我點名吧?」我一在地強調自己的完好無缺,這才讓兩位可愛的小姐放下心。
「我們有幫你請假了,晴晴接到電話時還差點哭了咧。」小芬意有所指地看著晴晴,那個驕滴滴的女孩現在已經紅透臉蛋了。
「晴晴,謝謝妳。」我發出連自己都會吐的的溫柔聲音,哄得那個女孩心花怒放。
「不過現在都要下課了,你還來學校幹麼?」小芬又道,看看手機再十分鐘學校的鐘聲就會響了。
「我也不想阿,那個做筆錄的警察說,來學校找教官報備一下比較好,而且我還得跟保健室借輪椅跟拐杖。」
「那等等你要怎麼回去?」
「我可以叫學長載,總會有辦法的,妳們別操心。」我苦笑,總不能叫這些女孩子載我回去吧。
「那好吧……你要小心點唷。」晴晴憂慮地眨著她的大眼,顯得可愛極了。
「嗯,我知道的。」我衝著她笑,享受著男人被關愛包圍的幸福,就這樣到了下課前……
□□□□□
雖然我女人緣不錯,但臉皮卻不夠厚。
看著空無一人的教室,平時顯得有些擁塞的地方現在卻變得如此寬敞。同學走得走散得散,三三兩兩地為今晚的活動做準備,只剩我獨自站在這裡,被冰涼的空氣緊緊地糾纏著,弄疼了扭傷的腳踝……
我撥了同住的學長的電話,對方似乎關機了,平板的嘟嘟聲,比任何時刻聽到都還要刺耳。
「唉……」早知道剛剛就不要拒絕同學的好意送我回家,正當我這麼感嘆著時,老天就像回應我似地播響了我的手機。
「不管誰都好,我都要叫他把我從這個連隻鬼影的學校救我出去!」我只感到一陣欣喜,也沒仔細看過來電顯示就衝動地就接起電話,顧不得面子地對著話筒大叫:「喂,快來學校救我!」
『阿……學校?』電波的另一端響起了粗獷直爽的男聲,卻是我從來沒聽過的聲音。
「唔……你是誰?」我有些尷尬地詢問著,看來對方是自己不認識的人,該不會是詐騙集團吧?
『喔,我是張子民,你是鄭霖風吧?』
「嗯……我是……」張子民是誰?我歪著頭努力思索著,我還張子房咧!而且他幹麼要告訴我名字?該不會想讓我放下戒心吧!
『哈哈,真的是你,太好了我沒有打錯。』對方愉悅地笑了起來,沒注意到我話中的猶豫。
他的聲音意想不到地清爽悅耳,像是盛夏的海風;而我,竟也不自覺地勾勒起他的長像……
見我沒再接話,那位張先生很自然地繼續接:『你現在在學校阿,要不要我去幫你?』看來是我那一句“來救我”給了他很深的印象。
我搖搖頭,有些沮喪地道:「沒關係,這不干你的事。」
『怎麼會不干我的事呢。』張先生笑得更快樂了,真不懂這男人為什麼連講電話都可以這麼高興?
現在的詐騙集團都是這麼溫和風趣的嗎?
「不然呢,我想我應該不認識你吧。」我冷冷道,想試著擺明立場。
『我是車子的主人,』他似乎並不介意我的冷淡,自顧自地又道:『從今天起,你不想認識我也不行了。』
車子的主人?我想了很久,才想起來……「阿,你是那個後照鏡不收的TOYOTA!」
『耶數,就是我。』
原來真的不是詐騙集團阿!
一想起就是這個傢伙害我今天這麼悲慘,比詐騙集團還要可惡!害我本來不太好的口氣也就變得更惡劣了,「先生,你知道你這樣有多危險嗎?你讓我腳腕扭傷,要是以後害我不能當兵要怎麼辦!」
『拍謝啦,下次不會這樣了,我的車子也很可憐耶,停在路邊好好的還會被撞掉一隻耳朵,今天開出去還被兄弟笑,哈哈哈哈。』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可是應該不包括電話裡的這種人吧,偏偏他又沒有惡意……我苦惱地搔著頭,想搞清楚他打電話來的涵意:「那個,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
『喔,是條子給我的。』
「阿?」
『他們通知我今天去做筆錄,順便叫我跟你談談賠償的問題。』
「喔……」最近的警察都這麼懶惰嗎?居然把被害者的電話隨便給加害者!
不過,他要我賠償什麼?後照鏡嗎?「唔……張先生……」
『叫我子民就好了啦。』他親切地道。
親切……唉,總覺得電話那頭的男子,很像鄉土劇裡會出現的鄰家老伯。
「隨便啦,你是要我賠償什麼?」
『謀、不是這樣的。』
「阿不然是怎樣?」
『過兩天再橋好了。』
「橋?為什麼要拖那麼久!」
『因為我要工作了咩。』
「工作?」我不解地看著錶,才六點半嘛,他不會是做晚班的吧……
『嘿阿,今天我睡到一半就被條子叫起來,現在還有點給他愛睏,好了不多說啦,過兩天我會再打給你的。』
「喂、等等!」
『嘟嘟──嘟嘟──』
「什麼跟什麼阿!」我生氣地看著手機上的來電顯示,心想今天還真的是碰到怪人了。
「唉,真倒楣……」我認命地把方才那位張先生的電話輸進手機裡,「倒楣透了!」
忍不住又抱怨了幾句後,才想起自己還身在空無一人的漆黑教室……「算了……」我皺了皺眉,終於願意放下面子打電話給同學討救兵,找人載我回家。
□□□□□
今天真的是多事之星期四,一大早就因為非常丟人的原因車禍,撞到的還是莫名其妙的傢伙的車,好不容易可以回到家稍微打盹一下時,又在晚上11點半被莫名其妙的傢伙的簡訊吵醒……
『腳有好一點嗎?最後有平安回到家吧,病人可別太晚睡唷,呵呵。By子民』
「………這個人有病阿。」我有些無奈地按下簡訊刪除鍵,將手機丟在一邊,準備倒頭再睡,等眼睛瞇不到三十秒後,熟悉的電子鈴聲就響起來了。
「………」我看著來電顯示著“車主”二字,這是今天我為張先生取的新代號,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了
被握在掌心的手機晃個不停,我忍著想在半夜大吼的衝動,氣呼呼,這才稍稍平息滿腔的怒火。
「神經病、瘋子、也不想想現在幾點了!」
我很不甘願地接起電話,「喂,找那位。」
『小風嗎?你睡了吧。』
電話那頭是某白癡清爽的聲音,這更讓我全身不愉快,「你知道我睡了還打過來,還有不要叫我小風!」我很不高興地吼回去,以證明自己心情並不好。
『哎呀別那麼激動,要不要一起出去吃宵夜?』車主不以為意地問著,真不知道他這人的神經是用什麼做的,我們才剛認識一天耶!不、是連認識這程度都不到的人,居然會在半夜11點約人出去吃飯!。
「很抱歉,我要睡了。」我盡量委婉地告訴他,揉揉太陽穴,考慮著該怎麼掛斷電話。
『這樣阿……』車主似乎有些遺憾?『那你先好好休息吧,腳受傷了就不要亂跑唷,要是有想要去那裡,可以打電話叫我來載。』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感到困惑與一絲恐懼。
『呵呵,因為是我讓你受傷的嘛。』
「這明明是我自己笨……」
再怎麼說也不干他的事,雖然說他把車停在那害我受傷的確是他的錯啦。
『別隨便說自己是笨蛋啦,這樣會真的變笨的,呵呵。』
「………」我默默聽著他不怎麼優雅的笑聲,似乎可以想見他眼角溫柔的笑紋,老天爺您真是神奇阿,讓我一大早很衰的出車禍後,車主又是一個看起來很善良的白癡,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隨便詛咒您了,拜託您把這些厄運從我身上驅走吧!
『小風,你睡著了嗎?』看我這麼久沒反應,子民他自顧自地又接著說下去,『要是累了就早點睡吧,我大概都要10點多後才會有空打電話給你,如果有事就先傳簡訊給我,我會看的,就這樣,晚安囉。』
還來不及跟他說再見,對方的電話就掛了。
真是個自我主張強列的個人主義者……「唉!」我嘆了今天不知道第幾百個氣,呆呆地捏著手上的手機,幻想著那個愛笑的男人是用什麼樣的表情在跟自己說話。
一直到眼皮沉重、陷入無意識之前,我滿心裡都是那個沒見過的男人的身影。
□□□□□
有時候真的很想問問,這世間上為什麼會有寂寞這種事?
車禍後的第一個週末,我一個人呆滯地躺在床上,整家的人都出去了,我行動又不便,連租本漫畫都辦不到。
「真無聊……沒事幹……」我開始後悔為了省錢把第四台切掉,電腦前兩天又因為抓太多BT,中毒拿去重灌了,目前不在身邊,一個人孤伶伶地待在無人的寢室,要說有多無聊就有多無聊。
「打電話給晴晴好了……算了,要是讓她誤會我對她有意思,也很麻煩……」
我一邊查詢著手機裡的電話簿,一邊思考著該找誰來陪我解悶。
這世界上阿,越怕寂寞的人,朋友一定就越少。
就像我一樣,手機裡明明有近百組號碼,卻沒有一個能讓我任意打過去的對象。我想,手機的發明,就是為了要來諷刺我這種人的。
電話簿的數字越來越後面,我仍未找到一個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直到我看到車主的號碼……
「子民……」我喃喃唸著。
人在生病的時候,總是會特別脆弱,會特別想要被人重視,雖然車禍不到三天,真正有來關心我的卻只有這個素昧平生的“肇事者”了。
我看著他傳來的簡訊,每個傍晚跟半夜,大概是他起床跟下班的時間,都可以收到一封問候。
囉嗦卻很溫暖的問候。
看了一下時間,下午四點,「他應該還在睡吧?」我低咕著,心裡還在猶豫,手卻已經自然地按下通話鍵,撥通車主的電話。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打電給他,聽著代替鈴響的閃亮三姐妹,手掌冒著冷汗,擔心他會不會生氣、或是會有點開心?
『喂……誰阿……?』接電話的人聲音很迷濛,帶點慵懶,一聽就知道是還沒睡醒。
「……………」我沉默著,在考慮要不要直接掛電話。
『喂、喂,怎麼不説話阿?』
「……………」我不敢回答他,突然好後悔幹麼要吵他清夢。
『再不說話我就要掛了!』
「……………」他果然生氣了……唉……
我正在這麼煩惱時,卻又聽到他略微疑惑地道:『………是小風嗎?』
「………我……」我悶哼了一句,卻是不打自招。
『是小風吧!你怎麼了,怎麼會打電話給我?』
「沒事就不能打嗎?」我悶悶地道,沒發現自己在賭氣。
『怎麼會,我是想說你會不會出了什麼事要我幫忙,沒有說你沒事不能打啦。』
「嗯……我沒有要你幫忙……」
『喔,這樣唷,小風你是不是想我了阿?』說完他就咯咯地笑了起來,幸好他是在電話裡笑我,不然他就會瞧見我臉紅的丟臉樣了。
「沒、沒有啦,你不要亂講話!」
『那是不是無聊啦?』
「我……我……」我含糊地應許。
『這樣阿……我今天晚上要上班呢。』
「喔,我知道啦!」
『這樣好不好,我接你去我上班的地方?』
「阿?」我吃了一驚,又道:「這……不用啦、不好意思,我沒有怎樣啦,只是想說你的電話沒打過,打來看看而已!」
『小風,你真可愛,呵呵。』我又聽見他那清爽得像橘子香一樣的笑聲。
我的臉,也許也比葡萄柚更紅了……「你胡說什麼啦!」我訥訥地道,心頭那絲甜蜜,卻是誰也沒有發現。
『小風,明天是星期幾?』
「星期天……」我恍惚地回答。
『這樣阿……我想我可以請假,我們去吃個飯吧。』
「阿……好阿……」我想我是神智不清了,才會答應他!
『就這麼說定囉,明晚見。』
等我清醒時,對方已經掛上了電話。
而我只能朝著嘟嘟聲頻傳的話筒,激動地咒罵著自己:「笨蛋、白癡,天阿我到底在幹麼!」
可惜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因為即使第二天來得不算很快,但終究是會來訪。
我在床上掙扎了一整夜,好不容易睡著後,又聽到手機刺耳的響起……
“謝謝愛情,把我和你慢慢連結在一起;所有發生的事情,在照相簿一頁一頁快樂的你我……”
我第一次覺得言承旭的記憶拼圖會這麼難聽,早知道當初就不要把他的歌當成手機鈴聲了,虧晴晴還常說我長得跟他有幾分像,想也知道那種小白臉怎麼可能有我帥!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按下通話鍵,來電顯示是一組陌生的號碼,「喂……」
『鄭先生嗎?你好阿。』說話的是帶著濃濃山地口音的男人。
「你那裡找阿?」我不太高興地說著。
『喔,這裡是花花分局,要麻煩你來做個筆錄。』
「筆錄?」什麼筆錄阿!要我一個半殘廢的人大老遠的去分局?
『你前兩天不是車禍嗎?因為你當時暈倒送醫院了,所以現在要補做筆錄。』
「我知道阿……阿阿,不能在電話裡做嗎?」
『當然不行囉,最好帶著身分證來,你還要蓋手印捏。』
「可是……」我想起現在行動不便的自己,同住的學長八成還在睡大頭覺,又不好意思吵醒他,「對了,那個車主……就是被害我車禍的那個人,他筆錄做了沒有?」
『做囉,他第一天就做好囉。』
嘖,經警察這麼一提醒我才想起車主在地一天時就已經告訴過我這件事了,看來現在也沒辦法請他順便來載我去了……「一定要今天去嗎?我今天有點不太方便耶……」
警察似乎有些為難,但還是很熱心的告訴我:『要改天也數可以啦,但是你要記得先跟我約時間,要是自己跑來我又不在的話,可沒人會幫你做滴。』
「喔……好啦,我知道了。」我隨口應道,腦子裡滿滿的都是自己的腳為什麼還不趕快好,看來到了不得以的地步,我得包小黃代步了。
「唉……」我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也不管警察又說了什麼,便衝動地把電話掛了。
「阿!」等螢幕冷光已經消失後,我才驚叫出:「我忘了問他的名字了!」
□□□□□
笨蛋不是一天造成的,當了幾十年天才的我,終於在今天承認自己染上了名為腦部腐朽症的絕症。
「我……快要笨死了……」我對著天花板哭訴,可惜它還不懂得說話,不能安慰我。
車主的電話一直在很晚、很晚的時候才響起,虧他還說今天要請架帶我去吃飯,結果,我等到日落西山、等到月兒也缺了、等到我幾乎要餓死在床上時,他都一直沒有出現!
「媽的,你搞什麼鬼!」一接起電話,我就忍不住開罵。
『對不起咩,今天突然臨時有事被摳過去,所以沒辦法陪你了,抱歉、抱歉。』
我可以想像見他那張牲畜無害的臉露出心虛但可愛的笑容,能輕易地溶化任何一個人的怒氣,但絕對不包括我的!
「你知道我等你等多久了嗎?」我用了只有女朋友才會對男朋友使用的口氣說話,自己卻沒有發現其中的逾舉。
他都不知道我今天下午到底是怎麼過的。
警察的電話讓我沒辦法再進入睡眠,只能癡癡地等待時間流逝,等待他那清爽的聲音對我說:小風,我們出去玩吧!
一個人躺在床上,對著乏善可陳的天花板說了一下午的話,那種寂寞到想死的心情,他根本就不能夠了解!
『對不起啦,改天我在補你好不好?』
我聽見他心虛的笑聲,突然覺得一肚子火,「你以為道歉就能了事了嗎?你知道我今天等你等多久了嗎?我……」肚子好餓、頭好暈、心情好差、腳好痛,為什麼我這麼痛苦,他還笑得出來?
我幾乎都要忘了,對於他而言,我本來就是個微不足道的陌生人,他自然沒有義務顧慮到我的心情。
而我,更沒有資格去強迫他接受我的寂寞。
也許真的是太寂寞了,我無意識地讓眼淚滑過了臉頰,讓哽咽聲流竄進他的耳朵裡。
『小風……你在哭?』他緊張的叫喚著我的名字,這使我安心。
「沒什麼……你聽錯了!」明知沒有人看得見,我還是慌亂地擦拭著淚漬。
『對不起、對不起……』他捨棄掉習慣性的笑容,只是一昧地跟我道歉,像是這樣就能止住我的淚似的。
也許他真的很了解我,更也許他的溫柔輕易地觸動了我的空虛,漸漸地我已止住了哭聲,整個人軟軟地躺進暖被裡,就像倚在他胸口上那樣。
我甚至沒有發現,自己對他的想法,已從排斥轉變為期盼。
『你好點沒有?』他柔聲柔氣地安撫著我,絲毫不顯半分不耐。
「嗯……抱歉……我……」
『沒關係,你明天還要上課嗎?』
我搖了搖頭,才想到他不在我面前,連忙道:「不用。」
『那我們明天晚上再出來吃飯吧。』
「可以嗎?」
『當然可以,就當是我今天放你鴿子,請你吃大餐。』
「那你今天本來要請我吃什麼?」我笑問,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已變得略微嬌羞。
他答得倒是認真:『鵝肉麵。』
「什麼?!」
『就鵝肉麵阿,那家在中華路上的,很好吃唷!』
「喔……那家唷……呵呵呵呵。」
『你笑什麼?』
「沒、沒有!」我可不敢告訴他,沒想大他是個寒酸到只打算請我吃一碗五十路邊攤的小氣鬼。
不過路邊攤雖然廉價,但只要是能跟他一起吃,還能再喝點小酒聽他大聲地說著工作上的趣事,或許比上什麼高級餐廳還要來得自在?
這麼一想,我又開始期待起明晚的約會。
「那明天幾點?」我問。
『喔……就六點吧,我來接你。』
「喔好阿,你知道我家在那嗎?」
『知道知道,嘿嘿,你在你家路口那等我就好了。』
「真恐怖,你笑什麼?」就像是對著多年好友講話的態度一樣,我放棄了對他的心防:「阿,還有一件事……」
『放心啦我不會把你帶去賣掉的。』
「我不是說這個啦,我是想……想請你……」我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些許的勇氣:「帶我去警察局,就是那個花花分局,他們說要做筆錄,你知道的吧?」
『嗯……我是知道……』他的口氣突然變得略微冷淡,沒等多久就直接拉出下一句話:『很晚了你快睡吧,明天我再來接你。』
「喂,你不要……」
『嘟--嘟--』他掛了電話,就在那麼一瞬間。
「搞什麼嘛,我話還沒講完耶!」我賭氣地把手機丟到床角,隨手抱起枕頭往臉上壓,讓自己的世界陷入黑暗。
「呵呵、呵呵呵呵……」帶著苦瑟的笑聲從喉嚨底部咕嚕咕嚕地冒出來,我沒發現枕頭底已沾染了水氣。
□□□□□
滿腦子的心思都是在想著一個人,這代表了什麼意思?
看我太過無聊的學長終於在第二天下午勉為其難地把他的筆電借給我,我終於有一個能告別三台與民視的解悶娛樂。
我就盧著滑鼠、敲著鍵盤,在各大BBS無聊地晃來晃去,心卻不在螢幕裡。
黑黝黝的畫面上浮現著一張我沒看過的臉,他有著我所熟悉的笑容,其他地方卻都模糊不清,就像個飄渺不定的幽靈。
「媽的,我幹麼要這樣想一個男人?」
我生著自己的悶氣,加重了敲鍵盤的力道。
那個男人當然就是車主,也只有他這麼一個厚臉皮的人才會這樣肆無忌憚地鑽進我的白日夢中。
「張子民……」電腦右下角的小時鐘才顯現著02:46,離晚餐約會的時間還有三個多小時,我只好在Google裡輸入了他的名字,「哇,是個大書法家呢!」
瞧我無聊的。電話那頭的男人只花了短短不到五天,就輕易地攻陷了我的警戒線,我卻連他長什麼樣子都沒看過,心不在焉地查著號稱萬能的酷狗搜尋,就是自己對他陌生的臉孔感到擔憂的證明。
「我怕什麼阿,他是男的又不是女的,我總不能嫌人家醜然後到黑特板PO說自己看到恐龍吧?」
不管給自己下了多少暗示,我還是沒辦法抗拒對他的幻想。他那爽朗的笑聲,理應也是個外表俊朗的人吧?也許是個藝術工作者也說不一定……
在我所勾勒的未來中,有他伴隨著我。陽光太烈,照得他一身光暈,模糊卻又耀眼;而我,不記得自己用了什麼樣的表情看著他。
也許是在微笑,也許是在沉思,也許是皺著眉……不論那一種,我都在看著他,眷戀著他帶來的溫暖。
“謝謝愛情,把我和你慢慢連結在一起;所有發生的事情,在照相簿一頁一頁快樂的你我……”
「阿!」手機的旋律驚醒了我,仔細一看才發現已經六點了。
我剛剛居然對著電腦螢幕發呆了三個多小時,差點錯過了跟車主的晚餐約會。
「喂,」我接起電話,也不管對方說什麼劈頭就道:「抱歉抱歉,我馬上出來。」
『呵呵,沒關係你慢慢來。』車主的溫和體貼讓我感到羞愧。
我紅著一張臉收拾著包包,連忙披上件外套就撐起拐杖,一蹦一跳地走出該死的房間玄關。
對一個少了半隻腳的人來說,平時只需三分鐘的路程也能艱難地變成十分鐘,我拖著沉重的步伐,懷著雀躍的心情,帶著猶疑的情緒,推開出租大樓的紅色斑駁鐵門,在那之外,是一片星子,以及站在月色下笑容滿面的男人。
□□□□□
「嗨。」
「嗨……」
好像有點不一樣?
「走吧。」
「喔……好……」
似乎……跟想像中的不一樣……
「我的車在那,就停在你車禍的那個地方。」
那個男人,也就是車主,他笑了一下,嘴角揚起的角度比正常人高了幾分。
「喔,你還敢停在那阿?」我牽動著緊繃的兩頰,試圖找出不突兀的話題。
「也只有你會來撞我的車耳朵嘛,呵呵。」他拍了拍我的背,力道大得驚人:「開玩笑的啦,你的腳沒事吧?」
「沒有……沒事……」我縮著背頸,沒敢喊痛。
「你看起來很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
「我沒有……」
心虛,以及不連慣的空氣在四周停滯。
「唉,你阿……」車主有些煩惱著搔著他金色的短髮,輕嘆:「我們先去警察局吧。」
我先看了看天色,很暗;再偷瞄了幾眼車主,他看起來很煩惱,就跟我一樣的無所適從。
「好。」最後我帶著滿身的雞皮疙瘩,坐進他的TOYOTA。
冷風從窗戶縫隙中灌進來,吹亂了我滿頭黑髮,螫疼了我的眼。我瞇起睫毛,一言不發。
「那個……」他從花襯衫前的口袋裡抽出一包煙,紅黑色的外殼燙著偌大的峰字。
汽車音響震出隆隆電子樂,掩蓋了他的聲音,以及我不悅的表情。
我覺得我的臉又皺得更深了,在漆黑的車箱中顯得相當無助。
「那個……」他將新點燃的煙深深地從鼻腔中吐出,再次發出疑問句。
儘管夜色已漸沉,我仍能從路旁的車燈中隱約看見他緊繃的牛仔褲管下,是一雙拖鞋……
是什麼樣的人,會有這著樣的打扮?
終於在TOYOTA遇到的第一個紅燈時,我得到了解答:「小風,你怎麼都不說話?不喜歡煙味嗎?」
「不是……」我連忙搖頭,沒敢告訴他真正的理由。
「呵呵,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可愛耶,你是大學生吧,幾年級了?」
「嗯,大三了。」
「喔喔,真厲害說,要我讀書就不行啦,腦袋會爆炸,所以N中畢業就工作啦。」
「我讀的不是多好的學校啦……」我嘟嚷著。
N中我是知道的,那是這個縣裡吊車尾的職校之一,只有完全不讀書的小混混才會從那裡畢業。
「小風阿,」他對著我露出閃亮的牙齒,「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講,你不要太介意唷。」
「阿?」我看著他紅潤的臉,眼裡透著光彩的色澤,跟我那槁木般的表情不同,是這麼地有活力。
所以,我又變得迷惑。
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我以為他是像海風一樣的男人,清爽而有勁。
第一次收到他的簡訊,我開始覺得他溫柔得像初夏的風鈴,叮鈴鈴地敲響了我的心跳。
第一次看見他的笑容,我……我闔上了眼,沒再說半句話。
那個男人,不是我想像中的大男孩,也不是什麼有為的俊朗青年。
他穿著樣式誇張的夏威夷杉,洗得快泛白的AB牛仔褲下是俗到不行的夾腳拖鞋。
沒錯,他是時下正流行的那種人,會抽著煙聽著搖頭樂,為所有大學男生或是女生所不恥的標準台客。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抱著什麼樣的期許,是對他,還是對我自己?
我只是個標準的學生,從萬惡的高中聯考中爬上來,進入另一個枯燥平凡的監獄。
除了同學,我所認識的社會人士,只有學校的老師跟賣泡沫紅茶的辣妹。像他那樣的男人,在眼角淺薄的笑紋中,是我所不能了解的辛酸。
我必須承認,在知道他是個台客時,我心藏發疼般地感到失落。我本來以為電話裡那個懂得噓寒問暖像紳士一樣的車主是個可以對學長跟晴晴炫耀的好男人。
可是現下,我只擔心他們永遠都不要知道我撞壞了一個台客的後照鏡,還不知羞恥地坐上他那只有神經病才敢坐進去的改裝房車。
他們也許會這麼笑著:哈哈,小風最近改走台客路線了,不知道是看上那個台妹?
我會成為全系的八卦焦點,我那張不太厚的臉皮會在眾人指指點點的目光下不得安寧好一陣子。
可是又是為什麼,我的視線現在離不開他那張略微黝黑的臉?我明明就該鄙夷他的阿,現在卻覺得他那身可笑的打扮其實比想像中的還要可愛……
我的心臟發抖似地嘆息……為了他那習慣性露出的笑容。
而我全身的精力,也都投注在他即將告訴我的事情上。
TOYOTA順利地停在花花分局前。
他在下車前先轉過頭來謹慎地對我說:「等等要談賠償的事啦,那個……嘿嘿……希望你不要要求太多啦,因為為了修被你撞壞的耳朵,我也花了不少錢捏,你的醫藥費不會太貴吧?」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僵住了,像結在冰塊裡的螞蟻,可笑到了極點。
「你前陣子每天都打電話來,就是為了要跟我說這個嗎?」
他染成金色的頭髮被搔的一圖亂,不知他的心裡是否有同樣的混亂?
「嘿啦,」他苦笑著,「條子說這次車禍是我的錯,我不該把車停在雙黃線的地方還忘記收耳朵,但我也沒想到會有人笨到不看路去撞我的車阿!所以……」
「所以我就是那個笨蛋。」我抽口冷氣,打斷他的話。
「唉唷不是這樣啦!」他急著拉住我的手,當然沒能成功。
「好了你放心,我不會要求你賠償的。」我推開他的車門,杵著拐杖,衝動地下了車。
腳比任何時候都還要來得疼,一定是我剛剛下車時不小心撞的了什麼地方,不過車主他可以完全不用緊張,因為我不會跟他要任何醫藥費的!這都是我自己的錯,是我太笨,笨到會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個陌生人願意關心另一個陌生人……
夜風啪答啪答地打上我的臉,順變吹濕我的眼,我揉著紅腫的角膜,痛苦地走進冰冷的警察局。
時間才快要七點,局裡的人都帶著剛吃飽的滿足感,沒人像我一樣,扭曲著太過蒼白的面孔。
車主完全不用費半分力氣就能追上我,他拉住我的肩,用最低聲下氣的口吻對我說:「我來扶你。」
「不用了。」
「沒關係,讓我扶你。」
「…………」
他的強硬不給我拒絕的機會,也許也是因為我不想拒絕。我還在眷戀他的手溫,雖然他對我而言本就是突如其來的意外,更不該有“習慣”這個念頭存在。
警察局空蕩蕩地,車主輕易地帶著我繞過櫃台,走到交通科。
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地方熟悉而又厭惡,也對嘛,他是個台客阿,台客不都最討厭警察這種職業了?
「呵呵。」突然,他笑了。
「我不太會說話啦,可是我知道你在生氣……」
「…………」我瞪著交通科的門牌,不發一語。
「你知道我這種人沒讀過什麼書,跟你大學生不一樣,可是,我每天打電話給你一開始的確是想問你賠償的事啦,但到後來就變得不是這樣了。」
他吞吞吐吐的聲音甜甜的,帶著青澀,跟以往都不一樣:「我喜歡跟你講話,喜歡聽你在電話裡對我撒嬌,你真的好可愛,後來我見到你了,發現你比我想像中的更可愛……真的,所以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我才沒有撒嬌也沒有生氣,而且我一點都不可愛!」
「對,就像現在一樣的可愛。」他瞇著的眼睛透著光彩,照得我臉越來越紅、越來越不知所措。
「這……這都是你害的啦!」我羞愧地想用雙手伍住兩頰,慌亂間不小心將拐杖給掉落了。於是我整個身子重心不穩地倒進車主的懷裡,被他結實地抱在手臂中。
台客的胸膛都是這麼溫暖嗎?我想我陷入了那個名為溫柔的陷阱。
「對、對不起……」
「沒關係。」他笑著,雖然我沒膽去看他的臉,但我發誓他一定是露出誇張的笑紋,得意地笑著。
「放我下來吧……」
「沒關係啦。」
「…………」
為什麼沒關係呢?為什麼要任他這麼摟著呢?為什麼我會感覺如此舒服呢?我什麼我開始不希望警察推開掛上“交通科”牌子的門,來詢問我們幹麼要站在他的辦公室門前發呆呢?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突然出現在我倆面前的警察。
我甚至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做完筆錄並蓋上指印的。
反正這一切一下子就會結束了。
而我的手,始終都被另一個陌生人緊緊地扶著;他成了我的拐杖,並成了我的司機,我不知道在未來,他還會成為我的誰。
大雨中
發表日期:2002
(一)
有金屬的觸感、冰冷的空氣,影像開始清稀。然後是電!流貫了全身。生命是這麼誕生的?
混亂的數據、奇特的熱燥,頭腦開始疼痛,接著是黑暗,籠罩了世界。死亡是怎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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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覺得頭有點昏,最重要的是天花板的顏色變了!牆上還有滿滿的沒看過的海報,連身上的花床單都還有汗味和煙味交雜…這裡是那裡?
想要起身,卻突然有股寒顫從脊椎尾骨的地方猛然升起,疼痛的感覺很模糊地呈現在腦海裡,我知道這叫痛,卻又不大了解…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了?
連忙爬下床,環視四周,散亂一地的書和穿過的髒衣服,這是我從未接觸過的世界,充滿人的氣味,是個男孩特有的陽光味…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自己全身也沾染了這股道。
等等,這才發現原來我根本就是一絲不掛!
「衣服呢?」
在床沿,是一套雪白的上衣和褲子。
「怎麼是濕的?」
像悶了一夜的湯麵,不會發霉了吧?只好順手撿了一旁的寬大T-Shirt套上,不過那T-Shirt還真大,都長過我的膝了。
我出了這堪稱臥房的地方,來到的應該是客聽吧…雖然左側有瓦斯爐和碗臺。
「好小的房間…」
除了廚具外,一只小桌、一臺電視加一架電風扇就把這裡塞滿了。這應該是只有一個人住的單身套房。
那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呢?可以確信這不是我的房間。
記得…昨晚有場大雨…然後,我好像抓住了誰的衣角不放?接著就是這裡了。
「我好像進了一個陌生人的家了…」
呆坐了一個時辰,時鐘敲響十二點半,小套房的門被很乾脆得開了。我順著咿呀聲轉過了頭,卻被一只黑影給愣住!
「好高…」我驚嘆。
其實仔細瞧也不過是快190的身高而已,但利落的短髮和修長的體型著時拉長他給人的印象。
「你醒來啦。」
很好聽的聲音,像深夜時段的電台主持人。
「那可以走了嗎?」
他第二句話就是要趕我走?!我都還沒弄清楚狀況耶!
「對不起…」我忍住不滿,小心地問那只有高一個優點的男人。「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要問你自己了。」
可惡,那男人居然給我這種莫名其妙的答案!我要是知道還問他幹麼阿!
「那你至可以少告訴我我出去後該去那裡吧?」我滿是諷刺地說。
「去吃飯。你已經一天沒碰東西了。」
「阿?」
這是什麼意思阿!看不起我嗎?
「好了,走吧,我們去吃飯。」
就這樣,我的手被他一把牽起,拉著出門了。
真的是奇怪的男人。
小套房是一幢破爛的三層公寓的最頂樓,隨著馬路轉出去是一條鬧街,人來人往的行客有八成是學生,看得出來這附近是學區。
男人急速地走著,在一家麵攤前卻突然停下了步伐,害我我一個小心,差點撞上!
「進去吧。」
男人一把拎起站不穩的我,搭住我的肩膀進了麵攤…真丟臉,害我一個大男人的臉要往那裡擺?
「你要吃什麼?」一找到位置坐下後,他便問。
「隨便。」我不怎麼高興地擺了個臉色。
他也沒說什麼,兀自同老闆點了些東西,沒多久,就有好大一碗加蛋的拉麵送上我的眼前,這…要我怎麼吃得完?
「我吃不完啦…」我說,口氣越來越差。
「先吃,吃不完我再幫你吃。」他說話一樣平淡。
「好啦…但你不用吃嗎?」
他沒叫東西,不會真的要等我吃剩的吧?
「我吃過了。」
「喔。」我悶悶地拿起湯匙準備開動,這麼說來,肚子似乎真的有些餓了。
可是…吃歸吃,頭頂卻老有股強烈的視線看著我,這…要我怎麼吃得下去嘛!
我很尷尬的有一口沒一口吞嚥著,試著想找出話題。
「你叫什麼名字?」
先來個自我介紹吧。
「張志瑋。」
還不錯聽嘛。
「你呢?」他接著問我,可是我不知道我的名字阿!
「我不知道。」
我只能誠實的回答。
望著滿臉不在乎的我,他沉默了一會,用深色瞳孔直直地印著我的影像,似乎,在找個合理的解釋。
「你得的是失億症。」
最後他下了這個結論。
而我僅能報以微笑而已。
什麼失億症嘛!
直到晚上,我才想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了~~
他告訴我,是下著大雨的昨天吧,我出現在他的公寓樓下,一看到他經過時就狠狠地拉住他的衣角,硬是要求他收留我。看在夜冷雨大的份上,於心不忍的他就答應讓我住一晚了,只是…
只是我和他上床了!
我怎麼會做這麼丟臉的事?太難看了啦!
但他也神經病,居然經不起我的誘惑和我上床。拜託,我是個陌生人耶,先不論會不會染病,更重要的是我是個男的!
會和第一次見面男人上床,我看他也沒好到那裡去嘛!
還是我真的太有魅力了?
算了,不調笑,反正過去成事實,現在想反悔也於事無補了。倒不如好好利用和他的這層關係,叫他就這樣讓我住下來吧,畢竟,正如他所說的,我患了一個叫"失億症"的病了嘛!
所以我決定和他在這狹小的屋子一起生活了。
(二)
又一個大雨狂飆的夜。
我在幹什麼?
「志瑋,吻我。」
我他媽的在誘惑他!
天阿~~我為什麼會做這種事?
「你好溫暖…」
我居然整個人都掛在他身上,不斷地向他索吻。
「嗯~~呼~~」
那個大白癡伸還什麼舌頭嘛!害我發出這種聲音…
「抱我吧。」
要死,連這麼不要臉的話都說了!
「抱我吧,我要你。」
志瑋大壞蛋,我都這樣放棄尊嚴來求你了,你還不快帶我上床!阿,不、不對!是還不快拒絕我。
他、他…緊緊抱住我的腰,一直手摸進寬大的T-Shirt裡遊走,這分明是愛撫嘛!
「快,我要你!」
他啾住我的脖子,畫上胸線,接著扯開我身上礙手礙腳的衣物,就這樣啃上那已是紅潤尖挺的乳首。
我要被他吃掉了啦!
屋外大雨依舊,震得四周嘎嘎做響,而我,卻在不大的床上和他四肢交纏…
這是我們第四次這樣發生關係。
在我和他相遇的第十天的潮濕深夜裡。
拿起床頭的煙,點著。看著身旁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型的我。
「你怎麼老愛挑這種日子做愛?」
他是指下大雨的夜晚,就如同他撿我回來的那晚一般。
「我也不知道阿,這又不是我願意的!」
本來就是這樣!都是我身體自己去扒上他,我的嘴自己去啃咬他的,我可是一點都不想要喔~~
好吧,我承認,我也是有那麼一點爽到啦…
「那你又為什麼願意和我上床的?」
總不能都是我一廂情願吧,也要稍微顧慮一下他的感覺才對嘛,所以我就問他啦。
「…………」
可是他卻臉紅了耶!
好可愛喔,一個那麼高大的男生也會臉紅,真是太有趣了!
害我忍不住想要逗弄他,扶住他姣好的臉蛋,在頰上輕輕地啄了一下。
「我明天晚上不回來了。」
他撇過頭,悶悶的道,像為了演飾他的害羞。
「為什麼?」
這可不成,我不要一整天都呆在沒有人的房間裡!這十天來我已經受夠了,為了等他回來等到抓狂,像足了苦守寒窯的怨婦,我可不容許人生過得那麼灰澀!
「店裡臨時走了一個人,老闆要我去代班。」
「那我也跟你去!」
這倒是個好辦法,嗯、嗯,我真聰明。
「別鬧了。」
「我才沒有呢!我可以去頂那個走掉的人的缺,又能賺錢,你不是很窮嗎?」
「我沒有窮到要你出去工作的地步!」
「騙人!」
他當我這十天待在家裡都是待假的阿,他的存款有多少我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尤其是最近多了我一張嘴吃飯,開銷大了不少,我怎麼可以著自己的屋主就這樣被吃垮呢!
「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準你去。」
可是他卻很不給面子的否決掉我那麼棒的點子!難不成是因為…
「你該不會是不希望我出去拋頭露面吧?」
我半開玩笑地隨口說道。
可沒想到卻真的被我矇到了!
他那本已褪了色的臉龐在剎那間又紅熱了起來,不知所措的表情讓我更是迷戀。
我樂得攤在床上打滾,真是看錯人了,原來他這麼純情阿!但可不代表我這就會放過他喔~~
「不管啦,我一定要去!」
撒嬌,通常都會成功的,尤其是又再加上一只吻。
「……隨便你。」
看吧,就算他再不願意還是答應了。
我真是越來越佩服我自己了阿!
隔天,跟著他來到一家小而精緻的蛋糕店DREAM,店長是個不錯的嬸嬸,她很快就被我甜美的笑臉攻擊答應讓我留下來了。
看著志瑋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死魚臉,哈哈,真是爽暴啦!我就是要賴在他身邊不走,就是要吃定他一輩子!
ㄜ…一輩子…應該沒那麼誇張吧,可是我不想要知道如果沒有他的日子,永遠都不想!
「你最近才搬來和志瑋住一起的?」
第一天工作的空檔,店長挨近我,小聲的問。
「是阿。」
我回她回得乾脆,但不想做多餘的解釋。志瑋對店長說我是他的表弟,為了讀書才投靠過來的。
「那傻小子前不久請了四天假就是因為你喔?」
「大概吧。」
他被我纏上的那幾晚都是被迫請假的,害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真是的,從來都沒見過那小子這麼好心過的。」
「這是他上輩子欠我的。」
我笑笑說,心裡卻很清楚不是這麼回事。
我喜歡他,打從第一眼看到他時我就知道了。但是這種喜歡有點微妙,就像是動物的印痕行為吧,誰在那晚撿到我我就跟誰,不論那人是不是志瑋。
我不喜歡這樣…這樣志瑋對我而言不就不再是一種絕對了嗎?可是我明明除了他誰都不要的阿!
「為什麼你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喜歡上我?」
第一次完事後,志瑋側靠著床邊、蹙著眉頭問我這嚷著"喜歡你、喜歡你"的人。
「我不知道。」
這是一種不負責任的回答。
不記得那場大雨之前的事,不記得自己是誰的我,卻從未想過要恢復從前的記憶。是因為覺得現已經夠幸福了嗎?還是根本就不願意想起…
我只知道,如果發現一切的話,那麼,就將會失去現在!
一直快到十二點後,他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
「還好嗎?」
他眼光直視著門鎖,卻又關心地詢問我。
「沒事,還挺有趣的。」
GREAM是個女性客人很多的蛋糕店,說是蛋糕店還不如說是下午茶專賣店,聽一大堆女高中生嘰嘰喳喳地暢談流行話題倒也是一種享受呢!
原來志瑋就是這樣一天到晚泡在女人堆中的阿,還好我有跟著去顧他,要不那天他被拐跑了我不就虧大了!
不過,擔心被拐跑的應該是他吧!
因為在我工作滿兩個禮拜後,就已經收到滿滿一包的情書和名片啦!
每次回收端出去的餐盤上放的字條被他看到後,他都會突然變得不愛搭理人,如果我不主動和他撒嬌的話,他連隔天一早要出門的早安吻都不會給我,雖然都是我硬上去吻他的啦…可是也真沒想到,他的醋勁會那麼大!原來容易臉紅的男人獨佔慾也會比較強阿。
說起臉紅,記得有一次,晚上的雨下得很大,店裡的生意不好,店長又因為女兒發燒必須回家照顧,於是整間店就空蕩蕩地只剩我們兩個人啦!
「我們把店關了好不好?」
那時我是向他這麼提議的。
「為什麼?」
聽他的口氣似乎有點不妥,可是我才不管那麼多咧,便自己走到門前把大鐵門來下來。
「今天不賣蛋糕了。」
我嬌爹道。
「被店長發現沒做生意可不管你。」
他大概是已經習慣我的無理取鬧了,與其和我吵架不如自己實地動手比較快,於是便自逕往被拉下的大門走去。
「沒關係,因為我要賣我自己!」
但我卻大吼地阻止他開門,然後帶著勝利的微笑看著他吃驚地轉身。
哇賽~好紅的臉喔!
「我可沒那個本錢…」
看來他是已經理解我話中的意思了。
「是你的話免費。」
能瞧見這宛如桃子的害羞臉蛋,一切都值得了啦!
「來吧,把我當做甜美的蛋糕吃掉吧!」
「你可別後悔…」
「我已經沒有什麼好可以後悔的了。」
接下來的事,就不用我多說啦!
反正他那天是有始一來從頭到尾都紅著臉抱我的,大概是因為做愛的地點是在平常算帳用的櫃檯吧,那種刺激感,可真的是過癮呢!
那時候我才發現,我喜歡他用羞澀而又帶點狠勁的方式抱我。這樣,我才能夠更深切地感覺到,我的存在!
(三)
今天,天氣晴朗無雲,可是我的心情更好。
一大早就把志瑋拖下床,和店長請完假後,馬上要他陪我去逛動物園和遊樂場。對我來說,每一個地方,都是這樣地陌生而又甜蜜。這就是約會嗎?
前兩天店長發了薪水給我倆,轉眼睛工作就逾個月了,時間過得真是快阿~~手裡花的,是第一次自己努力賺來的血汗錢,那種成就感,夾雜著心慰。
沒來由地一陣暈眩,這是感動。
回到狹小卻很溫暖的房間後,我依偎在他的懷裡看著電視。
「今天真是有趣。」
我同他說道。
「你還真的不是普通的孩子氣呢。」
他笑笑地搓揉我的頭髮,眼底流露著欣慰。
「我本來就愛玩嘛!不過,現在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喔!」
「什麼事?」
「你先閉上眼睛。不可以張開喔!知道嗎?」
待他滿是狐疑地順了我的意之後,我溜開他身上,從小冰箱裡拎了一只綁有天藍色緞帶的盒子。
「噹噹~」
「這是什麼?」
他開始動手猜盒子。
「你看了就知道。」
盒子裡裝的是一只手工蛋糕,滿滿地塗上鮮奶油和巧克力醬,再加上許多的水果,看得出來是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去做的。
「你做的?」
「嗯,是阿。吃吃看好不好吃?」
他順手挖了一坨奶油放在嘴裡含,表情看不出來喜不喜歡。
「你怎麼知道的?」
嚥下食物,他一副不可致信的表情。
「我當然知道囉!生日快樂阿,志瑋。」
我伏在他眼前笑著說。
「…謝…謝…」
「喂,你不要那麼容易害羞嘛,這樣會顯得我太主動耶!本來,我是要把我自己送給你的,可是這個禮物你應該已經吃到膩了吧,所以我只好請店長教我做蛋糕送你囉。說,你喜不喜歡嘛?」
「喜歡…當然喜歡…」
「那就好。諒你也不敢說討厭!對了,難怪我覺得少了什麼,原來是少了香賓和拉炮阿!你等我一下,我去買。」
說罷,我就衝出門口,也不理會他高喊的那句"不用了!"。
今夜的星空依舊燦爛,我滿心歡喜地哼著小調,朝著轉角的那家雜貨店走去。
正當我挑好東西要走回家之際,突然有一個人影衝出巷口對著我尖聲叫道:「一九,我終於找到你了!」
一九?我不認識阿!要不是他是正面攔下我的,我會以為他喊的是別人呢。
「小姐,對不起,你認錯人囉。」
我儘量保持和悅的口吻對著那身著白衣、頭髮澎亂的女人說。
「我不會認錯的!你可知道我們找你找得多辛苦?」
她興奮地拉起我的手,莫名地,我感覺到驚懼和…熟悉…
「你認錯人了!」
這幾近是吼回去的!我忿忿地甩開女人的手,狼狽地迅速穿過她而去,直奔志瑋的家。
我在害怕。
「一九,你不記得了也沒關係,跟我回去吧!」
遠遠地,她的聲音穿過我的腦海直達深處,揮之不去!
害怕我的現在。
會消失…
「怎麼了?」
他看著我驚慌失措地闖進來,東西撒了玄關一地。
「我…我遇到她了!」
「誰?」
我沒辦法回答他,這事就連我自己也不明白。
「我問你,如果我不見了,你…還會想我嗎?」
只能這麼向他要求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好了!」
一種不安緩緩籠罩,她的出現,像是核彈一樣瞬間毀掉我的世界。
「不會。」
他堅決地說,毫不留餘地。
「是嗎…」
是嗎…我知道了…
「我不會讓你不見的!我要你一輩子讓我沒機會想你!」
「!」
我訝異地看著他,只見他瞬間撇開已經熟透的臉…..突然,我笑了,笑得樂不可支、笑得忘了眼淚都開了。
還可以再繼續吧?
還能夠奢望嗎?
第一次知道自己懂得愛、第一次知道自己還有心,我是為了什麼才站在這裡的?我了找到我自己!
(四)
「對不起。」
好熟悉的問候聲,稍嫌神經質的尖銳。
「妳是?」
志瑋站在玄關很有耐心地面對這一大早就來按鈴的女人。
「敝姓李,我想你應該知道我來這的目的了。」
那女人口氣真傲!
「李小姐,很抱歉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志瑋也真是的,幹麼還那麼客氣阿!
「不要再裝蒜了!請你把一九還給我們。」
靠,我什麼時候是你的了?就算以前是,但現在可不是!
「……妳是他的…?」
耶?
「是的,請你別把我們辛苦的結晶就這樣搞壞了。不~他現在的確是有些問題,但只要我們帶他回去後,一切就會正常了。」
她在說什麼鬼東西?!
「…我知道了…請你給我一點時間。」
志瑋?
「好,請你儘快。」
那女人就站在門外,冷冷地看這他走回臥房,走近我身邊。
「你在幹什麼阿!」
我不悅地罵著他。
「對不起…也許已經不行了…」
他的表情好淒絕,事情要到這麼無法收拾的地步嗎?
「你跟她回去吧,回到你本來該屬於的地方。」
「為什麼突然這樣說?你昨天不是…」
「當我沒說過那句話吧!仔細想想,要是你當真要留下來,麻煩的還是我。」
是嗎?我是麻煩阿…
「可是…」
我還不想死心!
「你知道為什麼我撿到你的第一晚,就願意和你上床嗎?」
我搖頭,答說不知道。
「因為是你。」
他一字一句,清楚地告訴我。
「因為我撿到的人是你,是一個不論經過什麼樣的摧殘都不會受一點傷害的你。」
「…你究竟想告訴我什麼?」
我不懂…
「回去吧!這樣才不會有任何痛苦。」
也不願意相信…
「………你憑什麼這麼說!」
「有很多事實,是你無法去相信的。」
我最不願意相信的是你親口趕我走!
「你們好了沒!?」
那守在門口的女人不耐煩地頻頻催促著我們,志瑋硬起心,二話不說地就把我拉起,他是要把我丟給那個女人嗎?
是的。
他對她說:「請妳帶走他吧,從此以後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眼前了。」
「!」
突然一股電流從我身體流出!我還來不急向他抗議、還來不及給他每個早上的出門kiss,他的身影,就逐漸變模糊;慢慢地,連身上的味道,都已經變成遙遠…
然後,我離開了他。
連同他的記憶。
(五)
心不乾情不願地被那女人抓回來後,我好不容易才從一張插滿電線和儀器的床上清醒。
努力地想看清四周,發現身邊除了女人外還有另一位年長的男性,我就姑且稱他為老頭吧。
「他醒了耶!」
隱隱約約,聽見女人誇張地笑說。
「快把他拿下來。」
那老頭有些緊張地指揮著女人,接著我便看見我那被一堆線路纏繞的身體。
我"看見"?
「你瞧,這是你的新身體!舊的那個已經被玩髒了。」
女人很高興地為我解釋,卻沒有發現我的驚愕!
「這是什麼?」
我憤怒的狂叫。
「你的身體阿!」
顯然女人有些被我嚇到了。
「我的身體為什麼會是一堆金屬塊和電線?」
「那是因為還沒有上皮膚,等弄好後就會漂亮了。」
瞬間,我終於明白了。
志瑋會和我上床,是因為我只有身體。他不會喜歡我,是因為我也不可能愛他!
所有的原因都僅指向一件事實,一項我永遠不願意去相信的事實!
「我不要~~~!!!」
情願這是個夢,只要夢醒了,那個連心都是金屬做的人也就會消失了!
亂數、和不知名的符號開始閃過我的眼前。是阿,我連做夢也都只是一堆數字所構成的呀!
我是機器人,空有人型外殼的機器人。
這樣的我,到不如一開始就不曾存在過!
「博士,怎麼辦?他的內建程式自己爆破了耶!」
女人的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飄過來。
「大概是排斥自己是個機器人吧。」
老頭猜測,沒錯,他是猜對了!
「那要怎麼辦?」
女人很緊張地問。
「只好這樣了…把他的記憶體全部刪除。」
你們以為刪除了就有用了嗎?不可能的!我會一輩子抗拒這個事實的!
「那這樣…他不就等於死了嗎?」
死嗎…?哼、哼,機器人連死都辦不到!
「是阿,但總比自我毀滅好吧。」
「下次不要再灌這種高人工智能的軟體了,要不那天又被病毒傾入不就麻煩大了!」
「這次就灌一般的吧……」
接下來,我又再一次感覺到電流從我身體裡抽出,然後,等著我的,只剩下一片漆黑和空白……
當我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不再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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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機型J的人型機器人,編號一九。
製作者為李博士和其養女。
據資料顯示,我曾羅患過一病毒"Rain"。這病毒喜歡隱藏在高能工智能的縫隙中,每當濕度超過一定量後便會發作。
其症狀為抹去先前的記憶體以及表現出更高級的人工智能。因此,也有人稱此病毒為"皮諾丘",取意"想成為人類的小木偶"。
但不論我從前是否感染過病毒,相信現在的電子頭腦的防毒系統是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的。
我是最新J型的人型機器人,編號一九。
「一九,去幫我買煙。外面雨下得很,要記得撐傘!」
「是的,李小姐。」
現在是七月底,適逢五號颱風過境。我應著李小姐的命令,拿起放在鞋櫃上的黑傘,要到樓下的雜貨店買七星。
只是很不巧,為了躲颱風災,那家雜貨店今天休息。但為了滿足李小姐的需求,我在電子頭腦裡翻閱這附近街道的地圖,發現離這裡最近的有營業的雜貨店是在東北方約一公里處。
於是我決定朝那個方向前進。延途中,水漸濕了我的褲管,好不容易買到煙之後,我在雜貨店外的騎樓下發現一個人。
那人似乎正為沒有傘而苦惱。
看著他緊緊蹙眉的模樣,我不禁伸出雙手把自己的黑傘遞給他!
「請你用這把傘吧。」
我說,語調低沉而平緩。
「阿,這不好吧!這樣你要怎…」
突然,抬頭謝我的他倒抽了一口氣,當場愣在那邊!
「請問,怎麼了嗎?」
我擔心道。
「不…只是以為看到一個認識的人而已…」
他的眼神很傖徨,而且悲切…好像是失去了自己最心愛的東西一般,讓人看了於心不忍。
「那位認識的人和我很像嗎?」
忍不住地,我想和他多說一些話。
「是阿…簡直一模一樣!」
他笑著,卻讓我有哭出來的錯覺…
「可是裡面不一樣。」
他指著自己的心,那裡的東西是我所沒有的。
「你比他穩重多了,可是…」
「可是什麼?」
我知道這樣很不禮貌,但就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結果!
「再也無法擁抱那個輕浮的他了…我都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我喜歡他!」
「他會知道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這麼的賭定。
「……謝謝你。」
我無法再回他什麼,只能默默地、默默地,看著他撐起我給他的黑傘,消失在夜色濛濛。
視線一直無法回頭,直到變得模糊不清。
那時候,才換我走進,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