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客服務

正統的老梗奇幻文

 

第一部叫史賴的貓
發表日期:2005.01.12-2005.06.15
第二部水晶權杖
發表日期:2005.06.17-2005.08.19
第三部沉睡的秘境
發表日期:2005.08.20-2005.10.05
第四部夜之靄
發表日期:2005.10.21

叫史賴的貓

  一道黑影滑過紅色的屋瓦上,輕巧地宛如深夜裡的微風,無聲無息、誰也驚動不到。
  只有鐘塔下方閣樓裡的老人搖了一下油燈,在火光閃過後的剎那,他敲響雄壯的鐘聲,噹、噹、噹……凌晨三點鐘,陷入沉睡的城市裡,只剩下剛從酒館出來的醉漢與路邊的野狗還保持了一絲清醒。
  黑影又躍過了地錦爬滿的石牆,華麗優雅的身影宛若天邊的一抹流星,沒有人知道黑影要去那裡,也沒有人知道,黑影將在何處休息。
  閣樓裡的老人又打了一個呵欠,揉揉黃濁的雙眼,趴在沾滿污油的桌上小憩一番,等著在四點時敲響四聲鐘聲。
  一切都是這樣地安安靜靜,只有黑影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在等待著明日的朝陽。
  
  □□□□□
  
  “叩、叩、叩”,榆木做成、漆成大紅色的木板被人敲響,門板上有一塊不知道什麼材質的黑色發亮招牌,上頭大大地刻了四個燙金色的字--『代客服務』。
  “叩、叩、叩、叩”,敲門的人敲得更急了,她站在門外,梳了一頭大而捲的髮髻,腰間綁著一張油膩膩的大圍裙,手上提了一個黃竹編成的籃子,渾身上下都是洗也洗不淨的油臭味。
  「喂、班老二,別睡啦,有生意上門啦!」那門外的婦人突然拉起洪量的嗓子,叫著屋內主人的名字。
  也不知她喊了多久,紅色大門才被緩緩地拉開,露出一雙睡眼惺忪的碧玉色眼睛。
  那雙眼睛眨了又眨,濃且黑的睫毛有些埋怨地低垂著,咕噥道:「是羅琳大嬸阿,怎麼一大早就來了?」
  「早、不早啦!你再不起床我就要回去做午飯了!」被叫做羅琳的婦人不太滿意地揮著粗厚的手,一把便推開紅色門板,把班老二硬是擠退回陰暗的房間。
  她強勢地走進班老二的家,把他家的窗戶一股腦地全打開,寶石之月的陽光和煦地照射進滿是灰塵的地板,也把班老二尚未清醒的眼睛刺得淚茫茫。
  「我說阿,班老二阿,你多久沒有掃房子啦?」羅琳把受上的竹籃咚地一聲放在房間中央的大桌上,桌上還堆滿書與紙疊成的山和數隻未乾的鵝毛筆。
  「也沒多久……兩個月而已……」班老二有些懶散地躺在離窗戶最遠的椅子上,似乎還打算繼續補眠。
  「我早叫你要爸要你快點討個老婆的,你看,好好一棟房子居然被你搞得像老鼠窩一樣!要不是小姐常要我送東西來,我怕你早就餓死了!桌上那籃甜麵包有加一點紅豆蔻,你要趁早……」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妳老人家今天來不是有工作要給我?」班老二掏著耳朵,打斷羅琳每個禮拜都會上演一次的嘮叨,他不知從那弄來一跟薄荷草咬在嘴裡,心不在焉地看著椅角落裡的蜘蛛結網。
  「是呀,我差點都忘了……」羅琳似乎早已習慣班老二的懶散,不太在乎地開始用圍裙插起堆滿灰塵的桌子,「小姐的那隻黑貓,史賴,你知道吧?」
  「就是那隻奸詐又狡猾的雜種貓嘛。」
  「不准你這樣說小姐的貓!反正,史賴牠失蹤了,小姐為牠準備了牠最愛吃的魚乾,牠也沒有出現……」
  班老二微微露出不耐的表情,很快又掩飾在黑暗中,「妳家小姐她……不會是要我把那隻大黑貓找出來吧?」
  「嗯,小姐說只要把史賴找出來,她會親自來向你道謝的。」羅琳得意地道,誰能夠得到小姐的祝福,誰就的是天下第一幸運的男子。
  可偏偏班老二眼裡只有藏得很隱密的厭惡,「貓這種動物,離家出走個幾天是很正常的事啦,妳家小姐只是想找藉口來找我麻煩吧……」他最後一句話說得極為小聲,恐怕連椅角的蜘蛛都聽不清。
  「話不是這麼說,我就當你已經接受了小姐的委託,快點把史賴找出來吧,不然小姐不知道要為了史賴失蹤而吃不下幾天飯了……你要知道,小姐的謝禮可是夠你再偷懶發呆兩個月的!」
  在羅琳心中,班老二是個奇怪、懶散且不長進的大男孩,他能把奇怪的店開到現在還沒有倒,全都虧了小姐不定期的救助,所以羅琳自認為,班老二一定會為了小姐交代的事不遺餘力。
  錯的是她完全估計錯誤班老二的“奇怪”了,只見班老二可有可無地開口道:「我知道了啦,我會把那隻蠢貓完好無缺地帶去給她總行了吧!現在,羅琳大嬸,妳可以帶著妳的竹籃,回去為妳心愛的小姐做午飯了。」
  班老二迅速地把嘮叨不停的羅琳推出門外,還不忘將擺在桌上的竹籃倒空、留下香噴噴的甜麵包,再塞回她的手上。
  他帶著虛偽的笑臉將紅色木板“碰”地一聲狠狠關上,羅琳氣得拍打鑲在門板上的黑色招牌,可是『代客服務』裡的男主人,卻再也沒有回應,就像每個早晨一樣,只聽得見屋裡傳來的打呼聲。
  
  至高神的右眼爬上最天頂時,火紅地宛如矮人們的火爐,南方的城市總是熱得特別快,雖然現離新年才過了三個月,春天的尾巴卻已經悄悄北上。
  班老二拿著用芭奇露葉曬乾而成的扇子,輕輕地左右搖擺,他送走羅琳大嬸才不久,還沒有從無力感中解脫。
  放在房間裡那張櫸木刨平的大桌後,是軟藤編成的躺椅,那張椅子跟牆角放著生蜘蛛網的椅子不同,是既大又軟而且舒服,班老二躺在上頭,背後墊了一個內裏塞有柑橘葉的拼布抱枕,迷濛地做著白日夢。
  像這個時候,外頭的陽光已經漸有盛夏的威勢,整座城裡的人不是找地方睡午覺,就是忙著回家補吃午飯,會在這種時間上大街閒晃的,不是瘋子就是不小心做了瘋子的生意。
  偏偏,班老二今天就是遇到了一個這樣的瘋子。
  “叩、叩、叩”他的紅色門板,今天第二次響起。
  班老二還躺在他那張享福專用的躺椅上,完全沒有起身開門的打算。
  “叩、叩、叩、叩”,屋外的那個人似乎很急,不紮實的拍打聲急迫地敲打一個人的神經。
  是誰會在這種時間來找班老二?
  班老二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有些生氣、又有些懶散地緩慢從躺倚上站起,用烏龜才有的速度移動到紅色的門板前。
  他花了一些的時間才將門板打開一條縫,可能屋外那個站在太陽下的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一雙纖細小巧的手硬生生地將門推開,露出一張精緻小巧粉嫩嫩的臉蛋。
  原來,來的是麵團粉撲的小女孩阿!
  班老二頓時看傻了眼,忍不住揶揄道:「小妹妹,妳是不是找錯家了?」
  「才沒有呢!」這小女孩人長得甜美可愛,連聲音都是嬌嫩稚氣,她氣呼呼地站在班老二的身前,努力仰起略短的脖子,雙手插在腰上,竟學起婦人們罵死鬼老公的模樣。
  小女孩又道:「這裡是負責幫忙找人的地方!」
  班老二花了點時間才做出他應該要有的反應,他將小女孩抱到房間中央的那張大桌上,再隨手拿一個羅琳大嬸帶來的甜麵包塞進她的嘴裡,露出專門騙小孩的笑容,特意放柔聲音道:「小妹妹,妳叫什麼名字、要找的人又是誰阿?」
  小女孩將口中的麵包囫圇咽下後,高聲地宣佈:「我叫碧兒,我要你幫我找碧兒的哥哥。」
  班老二微笑道:「那麼,碧兒小妹妹,又是那個不長眼睛、沒有常識的人告訴你我這裡會幫妳找妳哥哥的?」
  「那個人才沒有不長眼睛呢,他的眼睛比碧兒漂亮,不准你說他的壞話!」
  「好吧,我不說,妳告訴大哥哥那個人是誰好不好?」
  碧兒指著班老二的鼻子,揚聲道:「你不是大哥哥,你是小叔叔!」
  小孩子是不會說謊的,班老二也指著自己的鼻子,沮喪道:「我?我才20耶!還不到叔叔的年紀吧……」
  「不管,你長得比碧兒的哥哥高,所以你是小叔叔,碧兒的哥哥才是大哥哥。」
  「………算了,妳高興就好……」班老二知道跟小孩子,尤其又是一個小女孩子計較這種事,還不如去找巨人單挑來得痛快,於是他很快就放棄了,他決定先問出碧兒來這裡的真正意圖:「妳的哥哥叫什麼名字?」
  「碧兒不知道碧兒的哥哥叫什麼名字,但是媽媽都叫他史賴。」
  「又是史賴阿……」班老二默唸了幾回,他今天似乎跟這個名字特別地有緣。
  「小叔叔,你會幫碧兒找到哥哥吧?」
  碧兒一雙閃亮的大眸子瞪著笑僵的班老二,要拒絕像她這樣又甜又可愛的小女娃真的是很困難的一檔事,班老二只能一直搔著頭,一直苦笑,笑到他再也笑不下去為止。
  「小叔叔……」碧兒又喚了一聲,她的聲音又輕又柔,就像要哭出來了一樣。
  要拒絕甜笑的小女娃已經夠困難了,但要拒絕淚眼汪汪的小女娃,可是更加地困難。
  班老二摸著碧兒柔細的頭髮,長嘆道:「妳有錢嗎?要找妳哥哥可是要錢的唷。」
  碧兒點點頭:「碧兒知道,但是小叔叔你看,這個是今天叫碧兒來這裡的大哥哥給碧兒的。」
  她從她鵝黃色的上衣中拉出一張皺折的紙條,紙是最上等的紙,用多種新鮮的草莖加上北方海域才能補獲的魚膠,再攙進金色的絲線,最後染上淡淡的墨綠色,這才製成。
  紙上沒有香味也沒有字,這張紙的確是值不少金幣,但它畢竟不是響叮噹銅板,碧兒拿出這麼一張紙,又有什麼用?
  班老二卻看著這張紙看得眼睛發直了。
  他長長地又嘆了口氣,嘆得比之前都長,「我怎麼這麼倒楣阿……」他收下紙條,小心地折好放進胸口的內袋中,他現在終於知道是誰叫碧兒來這裡了。
  「告訴我,妳在那裡碰到給妳這張紙條的人的?」
  「碧兒是在一個很大、很多人的房間,牆壁都是髒髒的綠色,穿白衣服、眼睛很漂亮的大哥哥就站在綠色的門旁邊,是他給碧兒的。」
  「妳這麼一個小女孩怎麼可以跑去那種地方呢……」
  班老二頭疼地揉著頸子,碧兒不知道自己去的是一個多可怕的地方,那個整間屋子都塗滿墨綠色油料的地方,全艾克斯大陸上有非常多個,它們也都擁有同一個名字。
  『艾克斯大陸人力暨情報交流同盟』。
  簡稱『大陸同盟』。
  碧兒還太年輕,她正興味昂然地看著班老二煩惱:「為什麼碧兒不能去那裡?那裡有好多叔叔,會說好多故事給碧兒聽。」
  「妳長大後就知道了……」班老二敷衍地摸著碧兒的頭,又露出一張虛偽到極點的笑容。
  碧兒雖然還很年輕,卻也相當敏感,她不太高興道:「大人都說一樣的話,碧兒的哥哥也叫碧兒不可以去,碧兒去了也沒有怎麼樣阿,還看到一個又漂亮又乾淨的大哥哥。而且要是小叔叔你找不到碧兒的哥哥,碧兒要怎麼辦?」
  「我會找到妳哥哥的。」
  「真的?」
  「真的。」
  雖然不太甘願,但到了這個地步,他也不能不接受碧兒的請託了;不僅是因為碧兒可愛得叫人難以拒絕,更是因為那張紙條的主人。
  況且,他也不能再讓碧兒這麼純潔的小女娃再到『大陸同盟』那樣的地方。
  「唉……真麻煩……」班老二嘆了今天不知第幾次的氣,隨手拿了一個甜麵包塞進碧兒的嘴裡,又摸了一次胸口的暗袋。
  他突然發現,今天會是個連午覺、晚覺都睡不得的日子。
  
  送走碧兒時,至高神的右眼還高掛在西邊的天空,天暗的時間越來越晚了,這使得人們容易疲倦,至少對班老二而言,意味著睡覺的時間就少了。
  班老二站在城西離港口三條街的路上,長而筆直平順的是全金波城最寬的道路,可以讓三輛馬車併行;它縱貫費爾登斯自由聯邦,又與通往鐸澤神聖帝國的要道接壤,是艾克斯大陸上最重要的交通要道。
  金波城是費爾登斯自由聯邦的重要城市之一,控制著南部山林與海產的出口,同時也是最靠近死寂森林與矮人部落的商業港口;是以,要前往異地冒險、交易的商旅,大多會從這裡上岸。
  金波城總是充斥著來來返返的異鄉人。
  就連班老二他自己也不是土身土長的在地人。
  他仰著頭,瞪著一間漆成墨綠色的屋子的招牌,上頭用黑色漆汁寫著一串很長的字,但不管這上頭的字有多長,大家都只管叫這個地方『大陸同盟』。
  大陸同盟是個怎麼樣的地方?
  它的左邊有一家幫人寄送信件的郵局,再過去是一家開了二十多年的酒吧,再來有一間不小的銀行,右邊則是三間等級不同的旅館,旅館後方有馬隻買賣可以做。
  像這樣的一個地方,處於城市最精華熱鬧的路段,同時也有最多的外來客出入最,它能做什麼生意?
  它能做的,當然就跟它那攏長的招牌名一樣的生意。
  販賣情報與人力的生意。
  「小兄弟,你站在這幹麼?」
  班老二的肩膀被人重重一拍,他回過頭,就看見一面雄壯的肉牆。
  原來站在他身後、叫住他的人,是個高大結實的壯漢,胸膛裸露在米黃色的襯衫外,腰際上綁了幾個羊皮袋跟一條麻繩,一看就知道是個長期在外走動的旅者。
  那人生得極高,使得班老二必須要仰著頭才能看見他的鬍子,他有張紅通通的臉,下巴上是糾纏不清的濃鬍,一對眼睛卻溫和而有禮,略微蒼白的嘴唇露出潔白的牙齒,給人很踏實的感覺。。
  大漢又道:「這裡是大陸同盟吧?你不進去,也別站在門口檔路了,你都沒發現附近有不少人在取笑你嗎?他們笑你是剛出來見世面的小毛頭,才會連綠色大門都不敢跨進去。」
  班老二看看壯漢,又看看大陸同盟被漆成墨綠色的木門一眼,突然露出笑容道:「他們說的不錯,我的確是小毛頭。」
  「是嗎……」壯漢似乎不太相信,又溫和道:「我叫羅伯,剛從鐸澤來。」
  「班傑明,叫我班老二就可以了,當地人。」
  班老二等羅伯伸出了右手,才與他相握,他聽到羅伯低沉而和緩的聲音又問道:「太好了,沒想到你是當地人,可不可以順便請教你石鳥街要怎麼走?」
  「石鳥街?那個地方除了普通的住家就沒別的了阿,如果你要找樂子,我可以帶你去更好的地方……」
  「謝謝你,不過我是要去找朋友的,在找到他之前我都不會做其他的事。」羅伯說得很誠墾,應該說是他給人的感覺就很值得信任。
  班老二輕輕地點點頭,「不知道你要找的是誰?」
  「是羅倫斯家的史賴。」
  「史賴!?」
  「小兄弟你也認識他嗎?」
  「不……」班老二刷白了臉,搖搖頭,他沒問碧兒姓什麼,也沒問她是不是住在石鳥街,他只知道他今天跟“史賴”這個名字有緣到極點了。
  於是,他決定好好利用第三次的“巧合”,「我帶你去吧。」他對羅伯道。
  「你不是本來打算要去大陸同盟的嗎?如果不敢進去的話,我可以陪你……」羅伯顯得有些不好意思,看得出來他是個比較習慣付出的那種人。
  「沒關係,我不進去只是因為我怕遇到不想看到的人。」
  「喔……這我能了解……」羅伯放心地笑了,也沒問班老二不想看到的人是誰。
  他真的是個好男人,至少對班老二而言,羅伯是他今天所遇到的人之中,最懂得交朋友之道的人。
  
  要到石鳥街不會很遠,從金波城最大最熱鬧的那條街出發,用不到十幾分鐘就可以看見一隻很大的石頭鳥被立在街頭,傳說那是禁語者蘇和用來傳遞訊息的烏雀,喙緣寬厚可以夾帶信件,兩爪銳利可以用來攻擊敵人,一雙大而結時的翅膀讓牠能輕易橫越艾克斯大陸的山林與沼澤。
  吟遊詩人的歌曲中描寫蘇和的烏雀就是死在這裡,牠受到了第一代龍劇烈的攻擊,卻仍不肯放棄自己的任務,從遙遠的北地飛了五天五夜,最後才精疲力竭而死。
  牠死的屍體最後有沒有化成石像,沒有人知道,但現在放在這裡的石鳥很明顯地不會是蘇和的烏雀,那只是一個劣等的老師傅自己刻來玩的而已。
  班老二站在石鳥像下,輕輕地為自己今後的命運嘆息,他是一個生了懶這種病的人,更糟糕的是,他還懶到連醫好懶病都懶。
  可是他現在卻必須在天還很亮的下午,在偌大的城裡用雙腳走路,好幫一個壯漢找朋友,而且還沒有收半毛錢!
  「原來這就是石鳥街的由來阿……」壯漢羅伯站在班老二的身後,他高大的身軀讓他可以輕易地看到石鳥眼睛裡鑲著的湖綠石。
  「羅倫斯家在什麼地方?」班老二沒有理會羅伯眼裡的閃光,他現在還在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管這個閒事。
  羅伯從腰帶裡抽出一張草紙,上頭有泛黃的墨滯寫下的地址,「這裡,是半年前史賴親手抄給我的。」
  「喔……你確定他還住在這吧?」
  「我想還是吧……」
  班老二面無表情地看著地址,他知道那個地方,石鳥街後半段有個算得上高級的住宅區,那裡的住戶幾乎每個人都在金波港擁有一艘船,就連羅琳大嬸尊貴的小姐家也住在那裡。
  「請問,有什麼問題嗎?」羅伯有些緊張地看著班老二。
  「沒什麼,我們走吧。」
  班老二突然對羅倫斯家有些印象了:在金波港裡擁有五艘船、家徽是烏雀的黃嘴喙、老是自命貴族後裔的家族,也就只有那麼一個。
  班老二記得,他們家的確只有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兒子,和一個跟自己差快一輪的女兒,也許,羅伯要找的史賴,跟碧兒要找的史賴,真的是同一個人。
  「你跟史賴是怎麼認識的?」
  班老二突然感興趣的態度,讓羅伯小小地訝異了一下:「咦?阿……我跟他是在他們家的船上認識的,我是他父親找來的僱傭。」
  「嗯,你跟他認識了多久?」
  「差不多兩三年有了吧。」
  「喔,你很了解他囉?」
  「不………怎麼說呢……」羅伯露出複雜的表情,有些痛苦又像是心虛:「我始終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班老二拍著他寬大的背,微微一嘆道:「有些人就是會讓人永遠也弄不明白的。」
  「你說的是……」羅伯擠出一張笑臉,他嘴角的紋路又深又柔和,看得出是一個很常在笑的男人。
  「前面就是羅倫斯家,剩下的等你見到你的朋友後再想吧。」
  「謝謝你,小兄弟。」
  羅伯將班老二的手緊緊地握住,笑吟吟地不住道謝。
  班老二尷尬地笑著:「不、不用客氣……我跟你一起進去找你的朋友。」
  他們兩一同走近一間紅色泥磚鋪成的三層樓房,樓頂寶藍色的屋瓦有一隻巨大的烏雀鳥喙鑲在上頭,看起來氣派非凡。
  「這就是史賴的家阿……」羅伯看起來有些感嘆,他用粗厚的手敲起雲杏做的門,咚咚響的相當驚人。
  過了許久,才有一個老太太來開門。
  老太太的眼睛因為皺紋太多而瞇成一條縫,她的嘴唇又薄又蒼白,抿得比眼睛還細,一身灰色的修士袍把應該已經是枯朽的身體罩住,她伸出又硬又小的手撐著厚重的大門,沙啞到分不出男女的聲音像海鳥一樣地難聽。
  她不太高興地問道:「你們要找誰?」
  羅伯還是一樣客氣:「您好,我是史賴.羅倫斯的朋友,請問他在家嗎?」
  老太太質疑地將羅伯從頭看到尾,又說:「少爺不會有你這種粗俗的朋友。」
  「我是他的朋友!」
  「你有什麼證明?」
  「我……」羅伯不知所措地看了班老二一眼,只看見他沉默地在望著二樓的窗戶。
  二樓的窗戶有什麼?
  只有一個像粉團做出來的小女孩倚在窗戶的花台上,正甜甜地看著班老二。
  班老二嚴肅的表情使他看起來有些可怕,他繞過羅伯,走到老太太面前,從上衣的內袋中掏出先前碧兒給他的高級紙。
  「老太太,妳認得這張紙嗎?」
  老太太使勁的瞇著本來就很小的眼睛,如枯枝的手紙在紙張上摸來摸去,過了很久後才道:「這不是皇家用來搬佈公文用的紙嗎?先生的書房中也有收集一張,那是前代住在這裡的鐸澤貴族留下來的,你怎麼會有!」
  班老二冷哼:「沒想到到妳一個老人家還這麼識貨。」
  老太太生氣地指著班老二,枯朽的手顫抖著就骷髏一樣:「說,你這個小偷是在那裡偷來這張紙的!」
  「這麼隨便就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小偷,實在很沒禮貌。」
  「你、你……!」
  「別你阿我阿的,告訴妳,這張紙就是妳家少爺的妹妹給我的,妳說是不是阿,碧兒小姐?」班老二最後一句話是對著還趴在二樓窗戶的小女孩說的。
  碧兒咯咯地笑了,她又嬌嫩又甜美的聲音把老太太的火氣都化了,老太太也仰起瘦弱的脖子,柔聲地道:「小姐,妳是個女孩子不可以這樣隨便拋頭露面,快回房間去。」
  「阿莉婆婆,小叔叔說的沒錯唷,他的那張看起來很貴的紙真的是碧兒給他的。」
  被叫做阿莉婆婆的老太太突然瞪大幾乎已經看不見眼珠的眼睛,本來指著班老二的手指現在則指著二樓的碧兒,她發出又尖又刺耳的叫聲如砲珠般罵著:「不要以為妳是太太最疼愛的女兒,就可以這樣隨便偷拿先生的東西!先生的東西都是少爺的,現在少爺出去辦事還沒回來,妳以為妳就可以這樣為所欲為了嗎?要是等少爺回來、等少爺回來……」
  阿莉婆婆捧著自己的心,又講不下去了。
  班老二和羅伯面面相覷地看著對方,他們誰也不知道為什麼阿莉婆婆會對自己家的小姐碧兒發這麼大的火。
  但碧兒非但沒有被嚇到,也沒有生氣,就好像是習以為常一樣,「阿莉婆婆,碧兒的哥哥不會回來了,妳明明知道的,而且那張紙也不是爸爸的,是一個很漂亮的大哥哥給碧兒的。」
  「住嘴,妳這個小雜種!」
  「阿莉婆婆,妳這句會要小心不要讓碧兒的爸爸聽到唷。」
  阿莉婆婆果然沒有再說任何話,她只是狠狠地將門關起來,然後重新鎖上大鎖,把班老二跟羅伯當成沒有來過一樣。
  「小叔叔。」碧兒在二樓叫著。
  「這位小姐,妳沒事吧?」羅伯有先擔心碧兒,他怕阿莉婆婆會衝上樓將碧兒怎麼樣。
  「這位大叔叔,你人真好,把碧兒當小姐,阿莉婆婆不敢拿碧兒怎麼樣的。」
  「妳只是個小妹妹,要想當小姐還早個十年呢。」班老二不滿地插話。
  「碧兒本來就是小姐,而且小叔叔你不是要幫碧兒找哥哥嗎?你來碧兒家幹什麼?」
  班老二指著身旁的羅伯道:「是他要來拜訪妳哥哥的,可不是我要來的。」
  「妳是史賴的妹妹嗎?我常常聽他提起。」
  「大叔叔你是碧兒的哥哥的朋友阿?」碧兒有些落漠地說著:「可是你現在是見不到碧兒的哥哥的,因為他不見了,所以碧兒才拜託小叔叔幫忙找。」
  「不見了?」羅伯感到詫異。
  「嗯阿,碧兒的哥哥從十天前就沒有再回過家了……他明明說好要幫碧兒買娃娃屋的……」
  「怎麼會這樣呢……?」
  「大叔叔你也是要來幫碧兒找哥哥的嗎?」
  班老二搶先道:「碧兒,他不是金波城的人,過兩天就要離開了,不能幫妳找哥哥。」
  「這樣阿……碧兒本來以為,有哥哥的朋友在會比較快找到哥哥呢。」
  羅伯看著碧兒一臉失望的表情,又看了一眼班老二無所謂的模樣,便私自決定道:「碧兒,妳放心,我會跟他一起去找妳哥哥的。」
  「喂,我可沒答應……」
  羅伯馬上用手軸拐了班老二一拳,讓他痛得沒辦法把話說完。
  「真的嗎?碧兒好高興唷,大叔叔跟小叔叔謝謝你們。」
  碧兒站在二樓卻沒看見,她只是天真的露出高興的笑容。
  看到一個這樣的小女孩充滿期待地笑著,就連班老二也無法招架的。
  他只好握住羅伯又粗有硬的手,高舉著向碧兒承諾:「我們會找到妳哥哥的,這段時間妳就乖乖待在家吧。」
  碧兒笑吟吟地目送他們兩個離開,誰也沒有看見她身後黑暗的房間中,還有另一張嚴肅而憔悴的臉。
  
  班老二拉著羅伯離開石鳥街,他們又回到大陸同盟的門口。
  他坐在路邊的石蹲上,嘴裡一直抱怨著:「真是麻煩、麻煩透了!」
  羅伯小心地問著:「怎麼會麻煩呢?」
  「為什麼我們要被碧兒那種小鬼吃得死死的?」
  「就算碧兒沒有拜託我,我也不會放著史賴失蹤的事不管的。」
  羅伯的笑臉看起來好溫和、好有自信,他拍著班老二的肩,又道:「我們先來想想要往那個方向找人吧。」
  「一個成年男子,如果存心要搞失蹤的話,誰找得到阿!我們最多只能找出他最後出現的地方是那裡而已。」
  「那就這麼辦吧。」羅伯把班老二拉起來,拖進他們身後的綠色大門。
  「我們為什麼要進去?」
  「你應該知道的,這裡的情報是最多的阿。」
  他再也不顧班老二的抗議,一隻手推開厚重的木門,門一開,就可以看見一個約五碼見方的房間,靠牆的地方擺滿了長椅,長椅上三三兩兩地坐著看起來就是一副很厲害的模樣的旅者,正在互相交談。
  房間另一頭有三個小門,也都是綠色的,門是開著的,可以看見裡頭有另一個更大的房間,也有更多的人在走動。
  羅伯拉著班老二先進到第一個房間,朝著坐在倚子上吃餅聊天的一群人鞠躬,他說:「你們好。」
  對方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羅伯也不以為意,又道:「你們有看過一個約五呎八吋,頭髮淺棕,年紀是二十歲上下,長相略微斯文的男子嗎?」
  坐在椅子上的那些人沉默了一會,又突然大聲地爆笑,其中一個喘不過氣地彎著腰,指著羅伯道:「我告訴你,我們剛剛在金波港走到這裡,就看到不下十個這樣的人。」
  「不、我的朋友……史賴他並不是這麼普通的人,他……」
  羅伯急著想要解釋,對方卻完全聽不進去,直到班老二受不了了,才把羅伯拖到角落去。
  他說:「用你的方法找人,一輩子也找不到!你去要一張大一點的紙跟一隻碳筆來,換我的方法試試。」
  等羅伯把紙筆都找來後,班老二就開始在紙上塗鴉,他一邊畫一邊問:「史賴的眼睛在什麼位置?髮線多高?鼻子夠挺嗎?嘴巴的厚度?」
  不用一會的時間,史賴的大頭像就活脫脫地被畫了出來,羅伯佩服地看著班老二:「沒想到你有這麼厲害的才能阿!」
  「沒什麼,這不過是被訓練出來的。」班老二把畫好的紙塞進羅伯的手裡,「你現在可以拿著它去問問看了。」
  「喔……好……」
  羅伯崇拜地拿著班老二的“大作”,走進裡頭那個房間,那個房間有外頭的房間三倍大,四周都放滿了綠色木板,木板上貼著各式各樣的廣告與懸賞令。
  房間的盡頭有一個很長的櫃台,裡頭坐了五位忙碌的小姐,也有不少人在那裡排隊。
  班老二與羅伯各選了一條隊伍等候,四周吵雜的像是菜市場一般,男人的汗臭味、女人脂粉味與陳年的灰塵混雜在空氣中,悶熱得讓人難過。
  「所以我才不喜歡進來嘛……」班老二小聲的抱怨著,他的前面站了個容貌猥瑣的男人,一直跟更前面的女人竊竊私語著什麼。
  他隱約中聽到猥瑣的男人說:「老大要妳多抓一點貓。」
  這句話讓班老二有了興趣,他仔細地看著跟男人說話的女人,那女人有一對很大的乳房,紅色的緊身衣把她的身材緊緊地包裹著,非常地性感,但她此時卻歪著嘴,露出不相襯的厭惡表情,狠狠地說著:「為什麼是你去找男人,我去找貓?」
  「男人已經被我找到了,妳當然只能找貓。」
  猥瑣的男人笑得得意,不懷好意地瞧著女人的胸部。
  女人似乎不太相信,她尖銳地道:「憑你?憑你也可以把羅倫斯家的大少爺弄到手?」
  羅倫斯家的大少爺?這個字眼讓班老二的感官都緊繃了起來,他再一次地仔細觀察排在自己前面的兩個人:男人身材矮小,四隻又乾又細,就像鳥禽的爪子一樣,穿著黑色的上衣與褲子,腰間繫著一條銀灰色的鍛布,布上有一種特殊的白色花紋。
  他發現,女人婀娜的纖腰上,也有這樣一條緞布。
  猥瑣的男人緊張地看著四周,想知道有沒有人聽到自己的談話,他們倆說話的聲音的確又小又模糊,就算集中注意力聽也不一定能聽的清楚。
  但班老二不一樣,他的五官非常地敏銳,能聽到比這更細微的聲音。
  男人朝身後瞪了一眼,只看見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呆滯傻笑的班老二,男人這才放鬆地噓口氣,又對女人道:「妳說話小心一點,這個地方認識大少爺的人不少,要是被他們知道了……」
  「他們怎麼可能會知道?老大做事有多隱密,你這是懷疑老大的能力嗎!」
  「我怎麼可能會懷疑!妳說話客氣一點,不要以為妳是老大的女人,就可以這樣跟我說話!」
  「哼,我知道你一直嫉妒我,還到處跟人說我是靠身體才有今天的位置的,你只是不想承認我能力比你好而已……」
  「反正老大也不只妳一個女人,卻不能沒有我為他辦事。」猥瑣的男人勝利地笑著,他面前的女人氣得差點要给男人一個巴掌。
  說是差點,就代表她沒有做。
  她只是深深地呼吸,再冷冷地道:「我們現象沒必須為這個吵架,快點把事辦完回去交差。」
  之後,兩人就沒有再交談,更沒有再搭理過對方。
  等輪到他們跟櫃台小姐辦事時,也只是隨意問個最近有沒有商隊要去南蘿森港,以及那裡有貓販子之類無關緊要的消息。
  
  男人與女人辦完事後,很快地就離開了櫃台,到後面的牆上觀看怖告。
  班老二悄悄地晃到羅伯身邊,裝做毫不在意的模樣小聲地對他說:「我出去一會。」
  他不給羅伯詢問的機會,無聲無息地迅速溜到男人與女人的身後。
  班老二若有所思地看著兩人的背影,大陸同盟出入的人極多,就連現在也有為數不少的人待在著個有櫃檯的房間,可是卻沒有半個人的腰際上有繫跟男人與女人一樣的緞布。
  那兩個人一定是來自於某個組織,而那個組織很可能就是帶走史賴的主使者!
  班老二在心底盤算著,他打算要跟蹤那兩個人,金波城的地下勢力他知道有十之八九,卻從沒有看過那個組織會以這麼高級的緞布當做標誌的。
  他大膽猜測,男人與女人在組織裡應該有很高的地位,如果能跟蹤他們回到總部的話,搞不好就有希望一口氣找出史賴的藏身處!
  男人跟女人並沒有在大陸同盟裡逗留很久,他們很快地就離開綠色大門,往市場的方向前進。
  班老二想也沒想地跟著追了上去。
  大陸同盟外那條寬闊又綿長的石路叫做魯德大道,用來紀念第一個統一人類、創立國家的統王『魯德.麥奇』。
  魯德大道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時都有商旅車隊與行人走動,熱鬧非凡。
  這對班老二的跟蹤行為無疑是件好事,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隱藏在人群中,跟上目標的移動。
  男人與女人行走的速度很快,而且也很小心,他們先晃進與魯德大道接壤的百貨街,又從百貨街尾繞進食材街,食材街再過去是金波城的舊城區,裡頭有無數條錯綜複雜、也沒有名字的小巷。
  男人與女人把食材街前後逛了兩次,才轉進偏北方的一條巷子,巷子的出口是舊城區一個廢棄的造船工廠,那裡沒有半個人,在夕陽昏黃的光線下,顯得陰森恐怖。
  班老二小心地躲在一個刨木機之後,他本來以為這裡就是男人與女人的目的地,沒想到他們倆卻沒有在這裡停留太久,很快地又鑽進另一條巷子。
  這條巷子比班老二先前走的任何一條路都更陰溼、更骯髒,巷子的兩側是用快腐朽的木板隨意搭建的兩層建築,地上的角落則躺著一些吃了藥或是殘廢的遊民,這裡是全城最黑暗腐敗的地方,男人和女人卻好像毫不在意地走在充滿屎與尿的泥路上。
  他們倆穿過一條又一條這樣嘔心的小巷,最後才走進另一條稍寬、也稍微整潔一點石路裡。
  石路上鋪滿了黑色的石板,四周的建築則是用較好的木材,再塗上灰色的顏料;除了黑與灰,這裡沒有第二種顏色,在夜晚已籠罩大地的現在,顯得又昏暗又神秘。
  班老二沒有跟著進去,因為他發現男人與女人的移動速度變慢了,還不時地留意背後,就像深怕被人發現一樣。
  他們先是在第二棟的房門前,裝做很隨意的樣子,用手背在門上敲三下,兩個人都敲了門;接著又前進到第五棟房門前,敲五下;再巷子裡的最後一間房門前,則敲了十一下,也許是十二下……距離太遠、光線也太暗了,班老二沒辦法看清倆人的動作。
  最後,他們停在倒數第三棟的房門前,這次沒有人敲門,而是門自己開了。
  班老二只看到男人俯在門縫前,細細地說了幾句話,然後扯下自己的腰帶遞進去,接著女人也照著他的動作做了一遍,倆人才一起消失在原地。
  門又被關了起來。
  班老二等了許久,都沒有看到它再打開。
  
  他或許真的有花一點精力,想辦法去探尋黑巷之後的秘密,可是他現在只感覺疲勞與肌餓,再加上夜已深,溫暖的床及乾硬的甜麵包正在招喚著他……
  所以他決定要先拋開這件煩人的任務,離開這個惱人的地方,把所有的事都丟到明天再做。
  他真的是這麼想的。
  從舊城區返家的路上,雖不能算輕鬆愉快,但也可以說平安順遂。
  等到他回到魯德大道時,路上只剩下一些喝醉酒的醉漢,和巡邏城市的自衛隊。
  他先摸著自己的肚子、再揉揉自己的腦袋,很努力地皺著眉、嘟著嘴不太高興道:「我是不是忘了什麼事了?」
  他的確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所幸,當他經過大陸同盟的門口前,很快地就想起自己遺忘了什麼。
  因為他看到一個熟悉又龐大的身影,孤寂地站在墨綠色的大門前。
  「羅伯!你怎麼會在這裡?」
  羅伯慘淡地朝著他笑,「感謝法爾格恩,你總算回來了。」
  班老二尷尬地張著嘴,有那麼一瞬間對這個剛認識的朋友感到抱歉:「哈哈,那個……你有沒有找到什麼消息?」
  「我正要告訴你。」羅伯從腰袋裡拿出史賴的畫像,「我遇到一個賣玩具的小販告訴我,史賴三天前還有跟他買東西。」
  「買什麼?」
  「小女孩玩的娃娃屋,應該是要買給碧兒的,可是他並沒有把娃娃屋帶走,有一個男人出來跟他講幾句話,史賴就跟著他走了。」
  「嗯……」班老二若有所思的沉吟道:「那個男人是不是四隻乾瘦,容貌有些猥瑣,穿得全身黑,腰際綁了一條質料很好的銀灰緞布……」
  羅伯驚訝道:「你怎麼知道?」
  班老二又回復一貫的態度,笑嘻嘻道:「因為我親眼看過他。」
  他把之前跟蹤的過程告訴羅伯,接著又道:「現在我們已經知道那些人的老巢在那裡,只要想辦法混進去,再想辦法救出史賴,所有的事就搞定了。」
  「我們要怎麼進去?」羅伯很認真地看著班老二,眼裡浮現一絲崇拜。
  不過,他很快就會失望了。
  班老二苦著臉,咕嚕咕嚕的肚子叫一陣一陣地響,很委屈地說著:「嗯……我現在又餓又累,這些事留到明天再想吧。如果你沒地方睡的話,我家客廳可以勉強借你躺一晚,還有今天早上出爐的甜麵包可以分你幾個……」
  
  □□□□□
  
  萬頃花海,在黃褐色的小徑兩側。
  這七彩麗褥,襯著翠玉綠葉,風吹時有如千頃波濤湧起,瀲灩波光令人似覺不在人境。
  金波城外的西郊實在很美,涼爽的海風沿著城市的頂端,爬起、又落下,柔和地吹動晚春風光。
  班老二與羅伯正走在這番美好景色之中,濃郁的花香,和著清翠宛轉的鳥鳴聲,還有什麼能比這更快意暢活的事?
  可偏偏,就是有人不能領情。
  「那個……你一定要這麼愁眉苦臉的嗎?」羅伯有些憂慮地陪笑道。
  他身邊的班老二,一張臉上俊美的五官全皺在一起,嘴角不甘願地下揚,活像是欠了人五百水金幣。
  「真希望永遠不要看見他,那個人,非常、非常地恐怖……」
  當一個原本年輕有自信的小夥子,突然變得目光呆滯、臉色蒼白、手腳顫抖時,你真的也不能不懷疑,是什麼樣的東西能讓他如此恐懼?
  「我們不是要去魔法學院嗎,那種地方……會有什麼恐怖的人?」羅伯疑惑地問著。
  卻只得到班老二同情的笑容做為回應:「你見到他後就會知道了,他雖然比我長了兩歲,卻已經是個厲害的魔法師,簡直跟怪物沒什麼兩樣。」
  「喔……」他實在不懂,一個年輕的魔法師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而且當初提議要去魔法學院的人,就是班老二他自己,說什麼只要先找到那個有辦法的人,就可以輕易地混進敵人的巢穴。
  這下呢,有辦法的人搖身一變成恐怖得不得了的魔法師,班老二還怕他怕得要命。
  像班傑明這樣的人,羅伯想像不出來,除了睡覺跟吃飯,有什麼事可以讓他如此掛心?羅伯雖然認識他沒有很久,仍可明白,若真的有他不想見的人,那麼即使是大地神殿的美女牧師來邀請他,他也會不為所動。
  現在羅伯正踏在往魔法學院的路上,走在他前方的正是一臉哀怨的班傑明。
  看來,年輕而有自信的小夥子,並不如表面上的模樣,那麼排斥去見魔法學院裡有辦法的人。
  
  「『艾克斯大陸能量使用法研究會暨法師對外聯合辦事處之金波分部』……這裡就是魔法學院?」
  「嗯。」
  「這麼長又饒舌的名字……」
  「管他叫什麼,反正就是個只要繳錢,就能學一些幼稚的戲法的地方。」
  「原來是這樣阿!」
  「別發呆了,你去門口看看現在是誰守門。」
  花海還在身後的不遠處,至高神的右眼仍不吝惜灑落溫暖的陽光,微風不間斷地輕輕吹撫著,羅伯卻必須要一個人面對傳說中大陸上最神奇的地方。
  他的同伴鐵青著臉站在寫有魔法學院大名的立牌前,手裡拿著一條精緻的項鍊,似乎完全不想要幫助他解決眼前的困境。
  魔法學院的白色高塔,座落在金波城外的西郊,聽說方圓百里都是學院的土地,而一路上觸目所及的花海,更是法師種來研究用的藥用植物。
  這裡也是全大陸第三大的魔法學校,跟班老二所言的不同,要進入這個學校必須經過重重的考試與篩揀,還得付上一大筆入學金。
  即使如此,一些找不到別得長處,又懷抱夢想的青年才俊,仍是對魔法師這個頭銜趨之若鶩。
  「請問,有人在嗎?」羅伯謹慎小心地,拍著一間白石砌成的房間窗口,這裡似乎就是所謂的接待室。
  「有什麼事?」窗戶被一隻柔嫩纖細的手推開,沒想到裡頭站著的竟是一位美麗動人的大姑娘。
  她白晰紅潤的精緻小臉,突然從窗台伸出,小巧可愛的唇微張,卻吐出與氣質不搭的冰冷台詞:「如果你要來報名考試的話,得等到沉默之月的時候;如果你是要來找人的,請私下與那個人聯絡;如果你只是想來參觀,很抱歉本這裡是不對外開放;如果你是要尋求魔法師對外聯合辦事處提供的服務,請洽艾克斯大陸人力暨情報交流同盟,若有必要他們會給你一張訪客證明,請主動出示。」
  「不、不是!」羅伯緊張地搖著手,一連串的接待詞以及女孩子動人撫媚的容貌,讓他失去了平時的沉穩,「我想知道妳的名字……阿也不是,我們想進去找人!」
  女子鄙視地瞪了他一眼,又道:「提供個人資料不在服務範圍內。如果你是要來找人的,請私下與那個人聯絡,我們不負責聯繫,當然也不可能讓你進去。」
  「我知道,可是,我、我們得進去……」
  「很抱歉,我們不能接受沒有任何證明文件的非相關人士進入研究會。」
  「真倒楣,居然是冰僵的石頭蘭格絲芬阿。」班老二不知何時已經摸到羅伯的身後,他亮出一條鑲有湖水綠般深隧寶石的白金項鍊,在女子面前晃呀晃,「這個可以證明我們的身份了吧。」
  女子似乎有些訝異看到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她不客氣地皺著眉擺張臭臉,諷刺道:「好久不見,班傑明“大人”。」
  「原來,你已經知道她叫什麼啦……」羅伯有些羨慕道。
  班老二苦笑:「我們是朋友……」
  「我跟你並不是朋友,只是碰巧認識而已。」蘭格絲芬淡淡地抗議著。
  「嘖,什麼時候魔法學院的大門輪到妳這位高材生來顧了?」害我們現在連想靠點關係摸進去都難……當然這句班老二並沒有說出來。
  「這是研討會內部的事,你不需要知道。」
  「那我來找人總可以吧?」
  蘭格絲芬沉默地看著班老二手上那條鍊飾,又看了他身後高大壯碩的男人一眼,羅伯現在已經紅透了臉。
  「你可以進去,他不行。」
  蘭格絲芬先指著班老二,才指了羅伯,意思很明顯,能進魔法學院的只有一個人。
  「為什麼?」班老二不滿地抗議著。
  「你的那條鍊子是奧格亞林斯先生所贈的,也代表了你的身份,我的確不能拒絕你去拜訪他,但你身後的那位先生可沒有。」
  「他是我的朋友!」
  「每個人都可以是你的朋友。」蘭格絲芬冷冷道。
  「像妳一樣只能跟石頭做朋友的也不多見。」班老二也不甘示弱地諷刺。
  「你們……別吵了……我進不進去都無所謂。」無奈的羅伯,站在大眼瞪小眼的兩人中間,感受著雙方強烈的怨氣,卻毫無辦法。
  他想打圓場,但一直都沒辦法插口,一直到有辦法的人緩緩地從白塔裡走出來為止。
  
  有辦法的人是誰?
  有辦法的人穿著潔淨無垢墨色袍子,肩上披了一塊淺橄欖的披巾,腰上有一把皮革製的小刀;身段優雅修長而結實,臉上毫無表情,卻看似在微笑;一頭銀灰利落的短髮,襯得五官份外深邃。
  他不及不徐地從魔法學院的白色高塔裡走出來,就停在蘭格絲芬與班老二的身邊,羅伯的對面。
  「奧格亞林斯大人!」
  「納修!」
  兩人同時叫了出來,也各退了一步。
  「蘭格絲芬,以後班傑明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有辦法的人輕柔地道,聲音溫和得就像秋日的晚風,卻有一股讓人信服的魔力。
  就連蘭格絲芬這樣有自信的女子,也只能羞愧地應答:「是,我會記住的。」
  「班,你也是,你想見我需要弄得這麼麻煩嗎?」
  他對班老二的口氣似乎跟對蘭格絲芬的態度有一些不一樣,究竟是那裡不同,羅伯一時也分辨不出來。
  班老二又哀怨地退了一步,手裡握著的白金項鍊已被汗水弄潮了,「我可不想用那種噁心要命的方法,而且不就是你叫我來的嗎?」
  他拿出一直收藏在衣袋裡、碧兒轉交給他的高級紙片,遞給羅伯,「這是你拿給碧兒,又叫他來找我的吧?羅伯你幫我拿給納修。」
  「不用了,這的確是我的東西。」有辦法的男子,納修輕輕一嘆,他的嘆息就像在哀悼星晨的殞落,令人心疼與不捨,「班,你來得正好,最近出了一點事。」
  「什麼事?」班老二小心地問,站另一頭的蘭格絲芬則是沉默地低頭不語。
  「研討會裡好幾名學生失蹤了。」
  「失蹤?」羅伯失聲叫道,原來這就是像蘭格絲芬這樣的魔法師,為什麼會被派來守門的原因。
  蘭格絲芬突然目光一緊,想要對納修說些什麼,卻又沒有開口。
  納修接著又道:「嗯,不久前金波城突然多了一股勢力,在短短三個月內就佔據了舊城區一個地盤,失蹤的這些學生,似乎就跟他們有關。」
  「他們腰上是不是都綁有一條銀灰的緞布?」班老二問。
  「是。」
  「所以,你拐彎抹角地讓碧兒來找我,就是為了要我調查這件事?你為什麼不用更簡單點的方法?」
  「你不是嫌那方法噁心?」納修一直都沒有其他多餘的表情,此刻看起來卻似在苦笑,「會遇到碧兒,也是意外,我只是碰巧看到她在請人幫她找哥哥,史賴我也認識,才會叫她去找你。我本來並沒有打算讓你插手這件事。」
  納修沒有說出來,但班老二知道,他也是擔心碧兒在外頭亂找人會被隨便的傢伙欺騙,「我來也是有事要問你,而且很不巧的跟你在煩惱的事剛好扯上了一點關係。」
  「你要問什麼?」
  「用銀灰鍛布當信物的那個組織。」
  納修沉思了一會,才緩緩道:「我們換個地方談吧,蘭格絲芬妳也來。」
  蘭格芬絲急著道:「可是奧格亞林斯大人,今天換我負責大門。」她不愧是個極為認真負責的女子。
  「我會派人來的,妳現在有別的任務。」
  蘭格芬絲沉默地點頭表示了解。
  「班,現在我們到你家去。」
  「去我家?」班老二顯得有些不滿,可是納修意囑的眼神卻清徹地叫人難以拒絕,他只好咬牙道:「去我家就去我家嘛……我跟羅伯大老遠地走來,還站不到幾分鐘又要走回去,魔法學院的人果然一直都是這麼小氣。」
  
  不論班老二如何地抗議,他們一行四人現在還是愜意地坐進紅色木門裡凌亂的辦事處中了。
  班老二把羅琳大嬸帶來的、僅剩不多的甜麵包丟在桌上,供大家享用。
  他越來越擔心自己未來幾週的晚餐著落了。
  納修首先開口,「他們叫首領叫銀灰,是夏紫城裡第一大的地下勢力,三個月前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將原有的地盤全部放手,帶著重要幹部來到這裡。」
  「才三個月?」班老二有些不能置信地問道。
  他的意思是指,要在金波城這樣龍蛇混雜的地方擁有一席之地,只花三個月是不可能辦到的。
  修納也明白這個道理,態度相對的變得嚴肅,「銀灰的背後似乎還有另一股勢力,提供他大量的金錢。」
  他接著又道:「舊城區的地盤鬥爭本來就不是我的管理範圍,但最近有太多研討會的學生失蹤,且不止一名的目擊者指出,最後與他們碰面的都是與腰上繫有銀灰緞布的人。」
  「嗯,碧兒的哥哥也是這樣失蹤的,他們好像一點都不擔心被人發現是誰幹的。」
  「失蹤的學生都是研討會裡非常有才華的年輕男子,但他們對一般的地下組織並沒有太大的幫助。史賴的情況也一樣。」
  「那他們抓這種人幹麼?」羅伯聽到一半,忍不住打岔問道。
  蘭格芬絲的目光又是一緊,露出不悅的表情,仍是未說半句話。
  「光有錢是不夠的。」納修不以為意地繼續陳述:「銀灰背後的勢力似乎還有其他特殊的力量,我懷疑他們要找那些有魔法資質的學生,就是為了強化這種力量。」
  「薩拉曼達也失蹤了。」沒想到蘭格芬絲會突然插口,她的眼睛裡有一絲不常見的擔憂,看來她很關心那個人。
  「真沒想到薩拉曼達也……」班老二略微沉思,又接著問納修:「連你也查不出銀灰背後的那些人是誰?」
  「是,到現在連銀灰在舊城區的巢穴的還沒能發現。他們做事雖然大膽,卻很小心。」
  「關於這個,我倒是有些頭緒。」他咧嘴笑道,「只是需要跟你借點力量而已。」
  
  □□□□□
  
  舊城區永遠都是陰濕且腐臭的。
  它就像是金波城的影子,將所有的邪惡與罪孽全囊括在陰影之下。
  羅伯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他很不喜歡舊城區的味道,死亡與屍體在這裡就跟老鼠一樣常見,對於一個慣於生長在光明下的人來說,舊城區就等於地獄。
  但也只有像這樣以實力做為標準的地方,才能找到真正的強者。
  羅伯身邊站著蘭格芬絲,美麗的女子將自己的全身已絲絹包得緊緊,只露出一雙冰冷但動人的眼睛。
  班老二走在最前頭,手裡拿著一把精緻華麗的短刀,刀柄與刀鞘是用犀牛角打造的,上頭鑲滿璀璨的寶石,刀身微彎,則是用麗麗塔山脈才有出產的純鋼精製,做工之精美,毫無疑問是矮人鑄劍大師的捷作。
  只有納修不在這裡,他的工作似乎比別人都還要繁重,昨天也沒討論多久,便被人急著叫回去。
  這使得蘭格芬絲有些失落,若非她口中的奧格亞林斯大人交付她要全力配合班老二的行動,她也不會答應踏進舊城區這樣污穢的地方。
  三個人,三種心思,帶著疑問與不安,走同一條在沾滿屎尿的惡臭巷道中。
  「我們要去那裡?」羅伯小聲問著,附近有數十對躲在陰處的眼睛正盯著班老二手上的短刀發亮。
  黑暗陌生的環境與未知的目的地同樣叫人不安。
  班老二只是微微一笑,朗聲道:「找這裡的鼠王。」
  「鼠王?」
  聽到這個名字,四周虎視眈眈的人,竟立刻迴避了不少。
  班老二又滿意笑道:「是,只要拿得出好東西,鼠王的觸鬚就會立刻出現在你面前。」
  羅伯本來還有滿肚子的問題想問,現在卻只能發出“阿”的簡短驚嘆句指著前方,只因為他看見有個深著褐色皮草、嘴邊長滿短毛的矮瘦男人突然蹦出在三人前進方向的二呎處,就好像從地底裡鑽出來一樣。
  「髭鬚大人,好久不見。」班老二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恭謹地迎接矮瘦男人。
  就連一直一言不發的蘭格芬絲也跟著鞠躬表示尊敬。
  髭鬚發出乾啞的咕噥聲音,完全不看三人一眼,黃濁的小眼睛就只盯著班老二手裡的短刀看,好像他本來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好,我帶你們去。」他看了許久,最後才拋下這麼一句意義不明話,然後轉身向後一跳,竟迅速地朝著舊城區深處開跑。
  班老二沒有生氣,反而欣喜地道:「多謝。」也飛快地追了上去。
  這矮瘦男人的面子還真大,連蘭格芬絲都為了他的一句話而露出高興的表情。
  她打破一整天的沉默,面紗後的小嘴輕唸著一串羅伯聽不懂的句子,只看見她兩手之間微微發出鵝黃光芒,沒一會工夫,羅伯便覺得自己身上輕盈了不少。
  「這是加速術。」蘭格芬絲解釋道,不管羅伯有沒有聽懂,就蹬起小腳,跟在班老二身後跋足狂奔。
  髭鬚看起來雖然又老又乾扁,跑步的速度卻比絕大多數的年輕人還要輕快靈巧,他一會兒東、一會兒西,一下跳過堆滿雜物的箱子、一下又鑽過別人房子的後門,完全不管他身後的人是否有能力跟隨。
  羅伯辛苦地追著蘭格芬絲跑,蘭格芬絲又追著班老二跑,只要稍稍一閃神,前面夥伴的身影很可能就會消失在某個轉角中。
  他還搞不太清楚狀況,只知道要當做被魔物追趕般死命地向前衝;髭鬚帶著他們繞過半個舊城區,穿過大大小小的骯髒巷道,最後跑進一間破舊的木屋中。
  髭鬚俐落地推開木屋中少了一隻腳的桌子,蹲在地上敲了幾下,然後就變出了一個大洞。
  原來地上有個暗門,門打開是一個黑不見底的密室,髭鬚想也不想便縱身一躍,瘦小的身體在空中被吹得鼓鼓的,卻絲毫不顯畏懼。
  髭鬚跳了,班老二理所當然地也跟著跳了,他現在就好像已經變成老矮男人的忠實信徒,全無埋怨地重覆做著每個動作。
  羅伯有些猶豫地望著漆黑的洞穴,所幸他是個老實人,知道自己唯一的優點就是皮粗肉硬不怕摔,牙關一咬,也就跟著跳了下去。
  等他落到密室底部後,才發現地上已經被人鋪滿柔軟的乾草,跌下來時並不覺得疼痛,而班老二與髭鬚已經在一旁等著他。
  這真的是個很深的地洞,抬頭望便可以看見蘭格芬絲正從頭頂緩緩地飄下來,一身輕盈的衣帶正柔軟地飄動著,就像仙女下凡一樣。
  「就讓我們這麼多人等妳一個。」等蘭格芬絲落地後,班老二忍不住低聲抱怨。
  蘭格芬絲狠狠地瞪了班老二一眼,也不反駁,反而對髭鬚恭揖道:「非常抱歉,是我思慮不周。」
  「妳的飄浮術用得的確純熟。」髭鬚的每句話似乎都一樣難懂,卻都能讓蘭格芬絲欣喜。
  她得意地又瞪了班老二一眼,示威的笑容讓她的眼睛變得顯活潑生動。
  羅伯真的有一股想請教髭鬚“如何討好蘭格芬絲”的衝動;雖然以外表評估一個人是很不禮貌的事,但他還是不能理解像蘭格芬絲這樣的冰山美人,怎麼會對髭鬚這樣奇特的老人如此信服?
  至少,當髭鬚又開始在密室的牆上敲敲打打,打出另一扇門後,所有人都沒再問半句閒話,便跟著他走進暗門中。
  
  羅伯已經算不清自己在地下走了多久,四周都是泥濘的土牆,再搭上幾塊腐木做的支架,配上髭鬚不知從那變來的昏暗油燈。
  這個地下行,就好像進入陳年的廢棄礦坑中一樣讓人窒息。
  羅伯想起昨天在班老二家討論的事。
  班老二把他在舊城區跟隨兩個可疑的人,最後發現疑似銀灰巢穴的故事告訴了納修,又提議他們可以長時間監視那。
  納修搖搖頭,和緩道:「要監視舊城區,就得用舊城區的人,況且我們光只是監視那也沒有任何幫助。」
  「不然呢?想辦法裝成他們的樣子混進去、或是假裝被他們抓進去嗎?」班老二反問。
  「這或是是個好辦法,但不用那麼麻煩,舊城區有舊城區的帝王,他不會坐視不管的。」
  「你是說……那個人?」
  納修神秘地點頭微笑。
  羅伯很確定他看到蘭格芬絲也跟著笑了!
  那個人是誰?羅伯昨天或許還不清楚,但現在他卻可以非常賭定,舊城區的帝王,一定就是被稱呼為鼠王的男人!
  他以為,會叫做鼠王的男人,一定是一位非常精明狡詐的漢子。
  至少在跟著髭鬚走在無止盡的地下坑道時,羅伯是這麼認為的……
  
  他只猜對了一半。
  鼠王的確是個又精明又狡詐的地下帝王。
  卻不是個男人……
  身材姣好誘人、皮膚白嫩細緻、身穿華麗皮草、耳戴水晶綴飾、坐在黃金座椅上的華麗女子,又怎麼可能會是個男人呢?
  「唷,居然是紅色大門的班老二阿。」鼠王的聲音又清又脆,在陰暗悶熱的地下洞穴中,就好像繁星一樣的動人。
  能見到這樣的舊城區帝王,一整天被髭鬚帶著跑的辛勞,都是值得的。
  「您老人家的香居又換地方了?」班老二笑容可掬地站鼠王的左前方,羅伯與蘭格芬絲分別站在他的兩側。
  鼠王隨意地揮著手,「叫什麼老人家,沒老都給你叫老了,況且,最近有一群可疑的傢伙老是在我家門口閒晃,我不搬家成嗎?」
  班老二把手上的那把短刀奉給髭鬚,「我們正是為了這件事來拜訪您的。」
  他向蘭格芬絲使了個眼色,沉默的女魔法師立法開口道:「鼠王大人,綠色大門的奧格亞林斯大人特地為您準備了這份見面禮。」
  髭鬚把短刀遞給鼠王,鼠王嬌滴滴地笑著,「綠色大門的奧格亞斯林?那個小帥哥到現在還不肯過來讓我摸摸他的屁股,我幹麼要收他的禮物?」瞧她紅潤厚實的唇得意地張揚著,實在很難想像這樣的豪放女子會是統領舊城區的帝王。
  蘭格芬絲忍這怒氣,又委婉道:「奧格亞林斯大人也常為了此事而感到深深的遺憾,無耐他公務實在太多了,不能親自來拜見您的尊容。」
  「得了,我最討厭奉承話了,尤其是由一個年輕女人口中說出來的。」
  蘭格芬絲面紗後的表情鐵青得嚇人,口氣上卻仍卑微有禮:「奧格亞林斯大人是誠心誠意地想與鼠王大人共議大事。」
  鼠王打斷她的話,厭煩地說:「我知道、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最近突然出現在舊城區那批有毒的乳酪來的吧。」
  班老二連忙道:「是,綠色大門目前還沒能知道究竟是誰有膽把毒乳酪送進您的餐桌。」
  他將腰彎得極低,那個平時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黑髮青年,現在竟願意在一個看不出深淺的女人面前,表現出卑躬屈膝的小弟身段。
  鼠王又高聲笑道:「綠色大門要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那有能耐統領全國。說吧,你們要我怎麼做?」
  班老二立刻變了臉色,又嚴肅又敬仰道:「我們想要到毒乳酪的老巢去,我們懷疑最近失蹤得幾個同伴就是不小心吃了毒乳酪做成的餌。」
  「喔,這事我有聽說過,白塔裡那些弱不禁風的小夥子,抓了又有什麼用?」
  「我們就是為了要調查這件事。」
  鼠王眨著濃密的睫毛,突然聽見一直站在她身前的髭鬚低沉說:「最近有幾隻小老鼠似乎也吃了毒乳酪,從前天起就不見蹤影。」
  鼠王不再答話,竟仔細玩弄起班老二帶來的短刀來了。短暫沉默後,嘆息的聲音滑過地底密室的陰霾:「這真是把好刀,不愧是製劍大師矮人劍王所做的精品,也只有綠色大門那小帥哥才捨得把這種好東西送人。」
  「只不過……」她冷冷地撇了髭鬚一眼,便起身消失在黃金王位之後。
  悶熱的密室中,頓時只剩下四個人。
  「怎麼回事?」羅伯小心地問著班老二。
  眼前的情況變化太快,已超出他所能理解的範圍。
  「沒事。」班老二勉強笑道,目光仍直挺挺地看著髭鬚。
  一旁的蘭格芬絲柔聲道:「髭鬚大人,我們是否需要改天再來拜訪?」羅伯可以看得出來,她眼睛裡的一抹憂色。
  髭鬚瞪著黃而小的眼睛,似乎陷入進某種沉思,他猶豫了一會後,才用低沉而寂寞的聲音說出心裡的掙扎:「鼠王已經答應你們了。」
  答應?答應了什麼?班老二與蘭格芬絲互相交換了疑惑的眼神。
  髭鬚灰白的臉色透出一縷紅潤,無精神的雙目也多了一絲神彩,顫抖的手指緊緊掐進膝蓋中,「銀灰也曾經來過,但他太不不懂禮貌了,咳咳,不懂得尊敬鼠王的人沒資格活在暗巷裡!」
  鼠王不只是一個人的代號,而是一個組織中掌權者的頭銜,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所以誰也不敢猜測,髭鬚口中的“不敬”,是對現任的鼠王不敬、還是對鼠王所代表的意義不敬?
  現任的鼠王是剛才坐在黃金椅上嬌艷動人的美人,那麼前一任呢?
  前一任很可能就是這個看起來像隻老鼠的陰沉男人。
  「貲鬚大人……」蘭格芬絲又小心溫柔地問:「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
  「鼠王會給你們想要的,你們也得付出應有的代價。」
  髭鬚的表情又冷又硬,卻帶著興奮的氣息,他一隻手拉住蘭格芬絲,另一隻手則拉住班老二,一雙短而有力的腳朝著羅伯的背狠狠一踢,可憐的老實青年就這樣被踢飛進黃金座椅的後頭。
  那裡又是一個深淺難測的黑洞。
  髭鬚全無猶豫地帶著兩個人又跳了進去。
  
  羅伯淒慘地從草堆上爬起。
  幸好這裡還是有草堆,他心裡這樣慶幸。
  今天真是個瘋狂的一日,老是要在洞裡跳上跳下的,連自己都懷疑他是不是快跟老鼠同化了?
  正當羅伯這麼煩惱時,頭上迅速地壓下三枚陰影:髭鬚乾枯的身子、蘭格芬絲婀娜的身子、以及班老二結實的身子,毫不留情地跌落在他的頭上。
  「阿阿阿阿!」羅伯淒慘地尖叫著,卻換來已經站穩的髭鬚一陣白眼。
  「安靜,跟我走。」
  髭鬚的命令現在對他們來說,就像貴族的旨令一樣,不容抗拒。
  他們三人就像等著領糖吃的孩子一般,乖乖地跟在髭鬚後頭,再一次深入泥濘的地下洞穴。
  這次他們沒有走很久,就能夠從新爬回地上,見到澄黃的天色。
  「已經傍晚啦……」羅伯在心裡感嘆,他已經做了一整天的地鼠。
  髭鬚帶他們上來的地方,是一個略寬的巷子口,出口就在一棵枯萎的樹幹中央,若沒有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這個機關。
  「在這等。」髭鬚平板地交待著,便頭也不回地溜出密道,彎進一條巷子中。
  羅伯謹慎地從樹幹中跟著鑽出來,仔細觀察著附近的地型,四周的建築都被塗成暗灰色,腳上踩的石路也是由黑色石板鋪成的,在昏黃的光線照耀下,顯得空洞詭譎。
  他是三人中最不了解情況的一個,所以不論什麼事,都想要問個清楚:「班老二你來看看,這裡是不是跟你之前所說的地方很像。」
  「喔?」班老二也伸出頭,這裡不是他前日跟隨猥瑣男人找到的地方,但感覺卻是一樣的。
  「很像,但不是。」他告訴羅伯,這個地方安靜的可怕,沒有人影、甚至連老鼠的影子也沒有,舊城區怎麼可能會有如此死寂的地方?
  「這裡很奇怪,我感受得到……」蘭格芬絲靜靜道。
  「唉……真是麻煩透了!」班老二又回復他貫常的表情,大力地嘆氣、再大力地伸懶腰,「跑了一整天,我都餓了,剩下的事等鼠王來了再想,蘭格芬絲先把食物拿出來吧。」
  蘭格芬絲冷冷地白了班老二一眼,沉默地將食物拿出來。
  「又是甜麵包阿……」班老二隨意地塞了兩個進嘴裡,從腰間解下羊皮袋猛灌幾口水,厭惡道:「吃了這麼多天都膩了,回去一定要叫納修好好請我一頓!」
  「奧格亞林斯這麼小氣,來我這我也可以請你阿。」
  似乎聽到銀鈴般的聲音,從頭頂上得意地傳來。
  班老二連忙丟下水袋,抬起頭恭敬道:「鼠王大人!」
  鼠王已經換上一身灰色的粗糙工作服,坐在枯樹的上頭,露出一雙勻稱美麗的小腿,誰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來的。「得了,我所知道的紅色大門的班傑明是個好吃懶做的無賴,而不是一個會這樣低聲下氣的小家鼠。」
  「反正,」鼠王又神秘地一笑:「髭鬚也不在了,不用對我說敬語了,叫我諾諾吧,我可是很少會讓一個比我年輕的女人叫我的名字的唷。」
  鼠王諾諾意有所指地望了蘭格芬絲一眼,全身包得緊緊的女子立刻將面紗撤掉,露出漲紅的臉道:「是,謝謝妳!」
  諾諾滿意地招招手,又對羅伯說:「壯男,你叫什麼名字,會用劍吧?」
  「我叫羅伯,比較擅長使用鈍器。」羅伯沒想到鼠王會對自己講話,甚至有些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把武器帶出來好表現給她看?
  「那也可以,這把劍你就將就一點。」鼠王從樹幹中隨意一撈,就變出一把巨大的重劍,穩穩地拋進羅伯的手中。
  「好了,接下來這個晚上,我要讓你們知道,我為什麼可以成為鼠王!」
  
  灰色的房子上沒有窗戶,只有一扇孤單的木板門。
  「這裡,是那裡?」班老二問。
  「銀灰老巢的後門。」諾諾答。
  「沒有半個人,但有一股很奇特的氣息。」蘭格芬絲皺著眉道。
  「真像個死城……」羅伯有些哆嗦。
  「是了,死城!」諾諾興奮地擊掌,「上次髭鬚跟我一道來,也是半個人都沒有,結果,門一推開……」她打了個冷顫,又道:「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麼?」羅伯好奇問道。
  「什麼東西都沒有。」諾諾雙手大張,一副感嘆的樣子。
  「什麼東西……都沒有?」班老二卻訝異問著。
  諾諾嚴肅地點頭,「嗯,什麼東西都沒有。髭鬚曾多次向我報告,小老鼠們目擊到腰上綁著銀灰緞布的人,都是進了這兩排灰色房子後才消失的。」
  「會不會……」蘭格芬絲接著問:「有暗門?」
  諾諾咯咯地笑了:「要比鑽地洞、建暗室,又有誰能比得上鼠王?可是,這些房子裡究竟有什麼,我也不知道。」
  班老二大疑:「怎麼會?」
  鼠王掌握了整個舊城區的一磚一瓦,就算有別的勢力想要進入舊城區,也得問問鼠王的意見。想當然爾,做為統治黑暗領地的霸主,自然不可能是個粗心大意的人,諾諾看起來雖然明豔動人,連名字都像童謠一樣的可愛,卻絕對不會是等閒之輩。
  因為她就是鼠王。
  諾諾用眼角飄向班老二,輕笑道:「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帶著他們三人,先將所有的房間都仔細觀察過,確定沒有半個人在後,才隨便揀了一間房,推開門、走進去……
  果然什麼都沒有。
  沒有桌子、沒有倚子、沒有結網的蜘蛛,連一點的灰塵也看不見。
  「很怪。」蘭格芬絲倚在同樣灰暗的門框上,臉色不太好看。
  「嗯,很怪。」班老二認同道。
  羅伯囁濡:「我看起來很正常阿,就是乾淨了點而已……」
  於是班老二指著房裡正北面的角落:「你會想到那裡去嗎?」
  羅伯很快地搖頭拒絕:「不會。」
  「這就對了,」他又指向正西方的牆壁問:「那裡呢?」
  「也不太想……」羅伯搔著頭,不了解自己為什麼除了門口那裡都不想去。
  「諾諾小姐應該已經明白了。」班老二面帶微笑,又朝後退了一步。
  「原來如此……」諾諾杵著下巴,陷入沉思。
  站在最後頭的蘭格芬絲突然飛奔上前,兩隻手高高地舉起,嘴裡唸著不知名的咒文;然後,一陣鵝黃光芒再次從她的手中湧出,籠罩住她的全身。
  蘭格芬絲很勇敢地踏著沉重的步伐,緩慢地走向正東方的牆柱。
  她走近了一步、二步……一直走到第五步時,身上的黃光已變得相當微弱,臉上也泛著斗大的汗珠,下唇緊咬、面色蒼白地不能夠再往前。
  「蘭格芬絲回來吧,納修沒有教過妳這樣用魔法。」班老二站在門口淡淡地說。
  蘭格芬絲憔悴地回過頭,眼中有藏不住的懊悔,但她還是很聽話地走回諾諾的身後。
  「抱歉。」她對著鼠王沮喪道。
  「不是妳的錯,只是沒想到銀灰居然有能力佈置這麼強大的結界魔法,連奧格亞林斯的愛徒都束手無策。」諾諾的聲音變得很冰冷,眼神也沒有剛剛的和善。
  班老二知道,鼠王開始認真了。
  「或許這就是他們為什麼要抓這麼多魔法學院學生的原因。」他開始分析:「難怪他們會毫不在意讓別人知道他們的行蹤,是因為他們有自信就算被發現根據地的入口,也沒幾個人有辦法進入。」
  「把魔法當成防守而非攻擊的道具,銀灰他夠真聰明,但那些魔法師怎麼會願意聽從他的話?」要是真的那麼聽話的話,鼠王早已統領全金波城了,還用得著畏懼綠色大門?
  後面那句話諾諾沒有說出來,她只是深沉地在思考羅伯永遠不會明白的計畫。
  「會不會是被下了什麼藥?」羅伯提出自己的想法。
  蘭格芬絲冷淡地否決了:「不可能,目前已知能控制心靈的藥物中,都會對腦部造成相當大的影響,受控制的魔法師也沒辦法再施放魔法。毒藥的話就更不可能了,魔法師都不是貪生怕死而甘受人使喚的人。」
  班老二冷笑:「魔法師關心的,永遠只有一個。」
  蘭格芬絲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卻裝做沒看到:「既然銀灰對自己的結界這麼有信心,想必他真正的老巢一定沒有什麼警戒,只要我們能混進去,要救回失蹤的朋友,應該不難。」
  「現在要怎麼混進去?」蘭格芬絲在一旁諷刺道。
  「既然他們每個人身受都綁了一條銀灰緞布……」諾諾又再次展露她華麗的笑容,「只要我們也綁上一條一模一樣的,就能進去了吧?」
  「我想,不用那麼麻煩了……」
  「阿?」所有人都不解地看著班老二。
  「我們來了一位小客人。」班老二微笑地指著門板外。
  
  「史賴,是你吧。」班老二蹲在地上,親切地招著手。
  他的對象是個身著比夜色還要漆黑的光華毛皮、有對金黃色琥珀班的敏銳瞳孔、以及優雅華麗四肢的高貴客人。
  「一隻黑貓……?」蘭格芬絲不解地瞪著門外不知何時蹦出來的小動物。
  「牠是碧兒鄰居家養的貓。」班老二高興地抱起有些抗拒的史賴。
  「喔,那又怎麼樣?」諾諾瞇起雙眼,想要知道班老二真正的意圖。
  「這是羅琳大嬸委託我的工作,幫她尊貴的小姐找回史賴,阿,羅琳大嬸就是碧兒的鄰居,沒想到這麼快就被我找到了。」
  蘭格芬絲有些火大:「班傑明,你知道你要說的不是這個。」
  「我看到牠從對面的灰色房子裡走出來。」班老二頓了一頓,才繼續道:「裡面本來沒有半個人。」
  蘭格芬絲不耐怒斥:「也不代表沒有半隻貓。」
  「牠的確是從“裡面”走出來的。」
  「啊,原來是這樣!」諾諾突然尖叫,一把抱住班老二,手裡的貓,「我來試試,雖然這貓看起來有些討厭。」
  討厭嗎?因為是『鼠王』啊……班老二苦笑地任憑諾諾搶下還在掙扎、卻沒發出半點聲音的史賴,看著她興奮地往種東方的牆柱走去。
  一步、二步……越來越近,她已經走超過五步了!
  諾諾像是走進一張水幕中,身上發出銀色的亮光,然後竟消失在東方的空氣中。
  「果然沒錯!」班老二得意地拍著掌。
  「這貓……還真神奇阿……」羅伯有些恍惚道。
  「沒想到牠能通過這麼強大的魔法結界……為什麼……」蘭格芬絲不可思譯地瞪著寬敞的東邊牆面。
  那裡的確什麼都沒有,因為有人將秘密隱藏在平凡的室景之後。
  班老二笑道:「為什麼這種事我不想知道,現在只要知道我們已經拿到開啟答案的鑰匙就夠了。」
  
  他們沒有花太多的時間,全員就進入了正東方的牆壁之後。
  這樣的說法或許有些偏頗,正確來講是他們四人輪流抱著史賴,通過奇妙的魔法結界,最後來到另一面灰牆之前。
  灰牆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扇非常普通的木門。
  「很好,我們進去吧。」諾諾將史賴重新抱回手上,最先進來的她,已經看好地形,只見她在木門上四角各敲了幾下,然後,將左腳水平抬起,迴身轉了一大圈,華麗地往牆上一踹。
  什麼聲音都沒有,明明是如此強勁的攻擊,門卻像是被溫柔地推開一般,緩緩地露出一道縫隙,能看見裡頭又黑又深的長廊。
  不愧是鼠王……後頭三人全嚇了一身冷汗,心悸諾諾對於力道的控制。
  諾諾指著羅伯,「你先走。」
  羅伯則張口指著自己,「我?」
  「當然是你,只有你拿著武器。」
  果然,羅伯有把剛剛諾諾塞給他的粗鐵打造的重劍,很明顯地被他揹在背上。
  他苦笑,懷疑的眼神掃著另外三個人,他才不相信班老二跟諾諾會什麼都沒帶。
  可是諾諾一副不耐的樣子讓他不敢拒絕,只好拔下重劍,兩隻手緊緊地握著,高舉在胸前,堅強地往長廊跨出他探險的第一步。
  嗯,也只是個普通的長廊,總比腐臭的地道好……羅伯在心底盤估著。
  蘭格芬絲跟在他身後,已經用魔法做出一顆光球,照亮四周。
  「熄光。」諾諾走在第三個,冷冷道:「妳想讓敵人大老遠就看見妳?」。
  她手裡的史賴安靜得不像隻生物,金亮的雙目已經閉了起來,也許是睡著了。
  蘭格芬絲沉默地收回魔法光,四人魚貫地進入長廊。這真的是個沒什麼特別的長廊,就像每個富貴人家都會有上幾條的那種,約三人併行可走的寬度,連接著不同的房間。
  他們沒走多約,就聽到諾諾又道:「前面有人。」
  四人安靜地靠緊在牆上,前方果然隱約閃著陣陣火光,以及漸漸轉大的說話聲。
  諾諾舉起左手,伸出食指與中指,由上往下揮動。
  敵人有兩個。
  羅伯將重劍握得更緊,一雙大眼死瞪著前方;蘭格芬絲雙手合實,嘴唇一開一合地蠕動著,不知是在準備什麼魔法;只有班老二無動靜地看著諾諾豔麗的側臉,似乎是在等待。
  諾諾先是眨了眨眼,輕柔地撫摸過史賴頸上的軟毛,黑貓舒服地咕噥了一聲,又換了姿勢繼續睡。
  「班老二你先到前面,等人一走過來,羅伯你就對準前面那個的頭敲下去,蘭格芬絲你想辦法不要讓他們發出聲音來。」
  鼠王的命令又簡單又明確,卻沒有給人拒絕的權利,這是慣於發號施令的人才會有的特色。
  蘭格芬絲很擅於聽從命令,她已經準備好她的魔法。
  班老二則先一步滑了出去,他的步伐又輕又靜,身影迅速地融入黑暗中,無聲無息地連史賴都比不上。
  人果然來了,是兩個看起來頗年輕的男人,較高的那個人手上提了一盞昏暗的油燈,有說有笑地通過班老二埋伏的地點,也沒發現前方幾步遠羅伯的劍已經等在那。
  他們沒有感受到任何異狀,走在較前方的青年有一張略方的臉,眼睛宛如牛鈴,本來是可以看見十里外遠的柳葉,但現在卻很不幸地專注在他的同伴身上。
  羅伯出劍很果斷,臉方青年才剛轉頭看見他的那一刻,劍就已經揮下,像砍材一樣由上而下的劈下,只是是劍鋒並未朝下,青年身子一軟,油燈匡啷掉落,只是暈過去了還沒有死。
  走在稍後頭的青年較矮胖,一張嘴嘟得圓圓的,正想要尖叫,蘭格芬絲的魔法也到了,是顆暗橘色的光球,相當準確地迅速鑽入矮胖青年的嘴裡,封住他的喉嚨。
  就在那麼一剎那間,班老二已經滑近矮胖青年的背後,右手撫在他的背脊上,“噗滋”一聲,輕薄如紙的小刀利落地穿過他的心臟。
  青年像顆皮球般掉落,連一滴血都沒有濺出來。
  兩個剛剛還活蹦亂跳的人,現在已經分別攤倒在地上,諾諾迅速地在方臉青年的脖子上補了一腳,頸骨立刻碎成兩斷。
  她平板地說著:「動作太慢,對敵人也不需要留情。」
  班老二苦笑:「太久沒動了。」
  羅伯垂著頭,沒有答話,這是他第一次知道身邊三位剛認識的朋友,跟自己所在的世界差了多遠。
  這時諾諾又道:「班老二你跟羅伯換下他們身上的衣服。」
  四人重新整隊,他們隨意地將屍體搬到路旁,便沉重地繼續往前移動。
  「動作要快,我們很快就會被發現。」諾諾說。
  「前面是間房間。」換成打頭陣的班老二回報。
  「有人在?」
  「不少,聽聲音不下五人。」
  「怎麼辦?」羅伯擔憂道。
  諾諾沉思了一會,「班老二你先辦法混進去。」
  「嗯,那你們?」
  「我們先回去。」
  「可是,這樣班老二……」羅伯有些不能相信地看著諾諾。
  雖然剛認識不久,但他已經把班老二當做自己的兄弟,若這樣放班老二一人深入敵營,鐵定是兇多吉少阿!
  「他死不了的。」蘭格芬絲淡淡道。
  「那我跟他一起進去!」羅伯著急。
  諾諾斜眼撇向高大的狀漢,含笑道:「你沒那個本事,他可是紅色大門的現任主人。」
  「羅伯你聽她們的。」班老二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們這次的目的是要搞清楚對方的實力,不是來打架的,但現在我們已經做了不少會驚動到對方的事,趁還沒被發現前先把證據抹除掉才是上策。」
  「可是,那你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走?」羅伯還是有些不死心。
  「都已經進來了還不弄點東西回去,不跟白癡一樣?」他輕鬆地笑著,向諾諾揮揮手,「你們快走吧,別忘了要顧好史賴,牠可是我的委託品。」
  「那就再聯絡了。」諾諾一手抱穩黑貓,一把拉住羅伯的後領,約六呎半高的壯漢就這樣被嬌小的女子拖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著他們三人漸遠的背影,班老二不自覺地有些感嘆:「紅色大門這塊招牌還真不好扛阿。」
  
  班老二躡手躡腳地走向長廊的盡頭,那裡也有扇木板門,就跟諾諾踢破的那扇一模一樣。
  門緊緊地關著,縫隙中透出淡淡光茫與說笑聲。
  他在旁邊的牆上走到一塊用來擺花瓶之類玩意的凹槽,黑暗中很難被人發現。
  班老二身上還穿著矮胖男人的衣服,腰際上也有一條銀灰的緞布,但他還是選擇躲進凹槽中,暫時不敢輕舉妄動。
  跟蹤過的猥瑣的男人在進入木門前,曾經對著屋內的人說過幾句話,就這麼一個小動作,讓班老二決定等待。
  夜色,本來就已經深沉;這一等,卻足足讓他等了一天一夜,直到隔天傍晚才再有人經過。
  班老二身上只帶了壺水,他又餓又渴,甚至嚴重睡眠不足,精神卻仍保持在緊繃狀態。
  來的人腳步不能說是無痕,但也絕不清晰,若非全神關注,是不可能發現的。
  來的人有一對豐滿渾圓的臀部,紅色的皮衣緊緊裹住乎之欲出的胸脯,正是先前與猥瑣男人一起行動的女人。
  這次女人只在門板上用手背敲了三下,立即有另一人出來接應。
  他開出一小角縫隙,幽幽問:「妳死了沒有?」
  女人隨口答:「屍體都帶來了。」
  裡頭又問:「是什麼顏色?」
  女人說:「發亮的銀灰色。」
  「證據?」
  女人將腰帶解下,遞進門縫中:「先給你腸子。」
  「珍,妳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收到銀灰緞布,裡頭的人立刻將門打開,露出一張長而尖的臉,與略矮的身子,高興地擁抱住珍。
  看樣子前面那幾句毫無意義的對話便是通關用的暗語,班老二慶幸自己當初並沒有衝動硬闖。
  珍回抱住長臉男人,笑道:「我辦事還用得著等嗎?已經包下羅倫斯家的兩條船了,後天半夜就可以駛向南蘿森港。」
  南蘿森港?班老二大異,他們是要送誰出金波城?最有可能的就是那批最近路續失蹤的魔法師。
  珍接著又問:「迪克,老大在嗎?」
  「有客人來找他,是個美豔的大姐。」迪克猥褻地笑著,露骨的掃視珍的乳溝,在確定她開始發火後才又道:「還跟著一個頗有面子的小哥。」
  珍微嗔,「喔,來幹麼?
  「我怎麼會知道!」迪克攤開手,一副你當我天才的痞樣,才說:「不過他們看起來來頭不小,老大還派了費茲親自去接。」
  她看起來不太滿意這個回復,扭著性感的臀,嬌聲道:「我去看看。」便用胸部撞開迪克,閃進門內。
  迪克訕訕地將門關攏,隱約能聽到他低聲怒罵:「珍那婊子,真已為自己是老大的老婆?」
  
  班老二又在凹槽裡多待了一刻鐘,在確認珍已經不在房間裡後,才爬下台子,謹慎地用手背敲著門板。
  他敲了三下,跟珍敲的次數一模一樣。
  門很快地就開了,一條縫。
  果然傳來迪克不甚高興的聲音問道:「你死了沒有?」
  班老二連忙答:「屍體都帶來了。」
  裡頭又問:「是什麼顏色?」
  他說:「發亮的銀灰色。」
  「證據?」
  班老二將腰帶解下,遞進門縫中:「先給你腸子。」
  迪克迅速地接過腰帶,猶疑了一會才又道:「你是誰?你不是小胖。」
  班老二嚇了一跳,沒想到迪克會知道腰帶主人的身份,他尷尬地竊笑幾句,又勉強答:「是小胖叫我來的。」
  迪克狐疑地將門縫再打開一點,露出細長的雙眼,仔細打量著班老二。
  班老二盤算著,眼神已經越過迪克,房間內有一張桌子,上面有一些酒瓶,可以看見二個醉鬼睡死在桌上。
  房間內沒有其他人的聲音,他在賭,賭眼前的還能活動敵人就只剩下迪克一人,若真是如此,那麼他就有機會逃開。
  沒想到迪克這時卻將門板完全打開,轉過身冷冷道:「進來吧,我帶你去老大那。」
  「阿?喔……」班老二流了一身冷汗,畏畏縮縮地跟著迪克進房。
  看來迪克真的是相信自己是小胖派來的替身,否則怎麼能如此不擔心地將背後留給陌生人?
  房間內的確只有一章桌子、兩個醉鬼,跟另一扇門。
  迪克很從容地推開另一扇門,可以看見一條沒啥特別走廊:「等等安靜點,要是吵到老大可有你受的。」
  「是……」班老二怯生生地應著,乖巧地跟在迪克身後。
  他們在走廊裡繞了一些時間,沿途經過幾間空房,簡直就像個小型迷宮。
  「對了,你叫什麼?」走歇了,迪克突然問。
  「我?叫……班……」
  「喔,看你也長得人模人樣的,怎麼會跟小胖那矮子搭上線?」
  班老二在心底犯滴咕……你也沒有比小胖高多少。
  「我問你會你怎麼不答?」迪克惡狠狠地瞪著班老二。
  他立刻哆嗦道:「對、對不起,小胖是看到我在外面閒晃,沒有工作,才叫我來的,說老大會安排我賺大錢的事作。」
  「小胖那豬腦早叫他不要隨便帶人來的……」迪克咒罵,又踹了班老二一腳,「愣小子,前面那個房間,你可要記清楚了,等等你一進去,就別想自作聰明出來!」
  「是,我知道了……」班老二低下頭,還搞不太清楚狀況,就被扣住雙手,丟進門板後。
  他本來以為,自己不過是又進了另一間普通的空房,所以,當他看見裡頭已經先待了另一個人、萎靡地坐在柵欄後時,真的有些吃驚。
  當他想上前再看仔細點時,就聽到身後“轟隆”一聲巨響,一道鐵柵掉到自己的身後。
  他現在才知道,自己被迪克耍了!
  迪克得意地高聲笑著:「愣小子還真的是愣小子,你就在裡頭慢慢想自己究竟是犯了什麼錯,要被迪克大爺我關進籠子裡吧,哈哈哈哈!」
  班老二凸著大眼,雙手緊握住鐵欄竿,就像每個囚犯會做的事一樣,不可思議地瞪著手拿鑰匙快樂轉圈的迪克。
  「為什麼?」班老二問自己,也問了身後另一間監獄裡的人。
  但迪克已經走了,只留下滿室屈辱。
  
  「你知道為什麼嗎?」
  班老二瞇起眼,狐疑地看著柵欄另一端的萎靡男人。
  這個人是誰?又怎麼會在這裡?他怎麼看起來有些眼熟?班老二有滿肚子的疑問沒有說出口。
  「腰帶是不能離身的,自然也不可能交給別人,你拿了別人的腰帶,迪克當然會懷疑的,別看他外表那個樣子,他其實是個盡責的守門。」
  萎靡的男人頭低著,蹲坐在角度,黑袍包住全身,在臉上落下陰影,卻溫柔地笑了。
  「你怎麼知道?」班老二問,頭有些暈;他今天受到的驚嚇已經夠多了,現在,他只想好好自睡一覺。
  「我知道的,因為……」萎靡男子似乎有些憔悴。
  「阿?」
  「我不能說,我不能害了你……」萎靡男子搖著頭,頭罩因而有些下滑,露出他白晰透徹的臉。
  班老二生氣地蹬著他,心裡卻在咒罵:不能說就不要先讓我知道!
  等他稍微冷靜一點後,才又發覺到有些不對勁,怎麼人越看越眼熟……他一隻手指直直指向萎靡男子,尖叫:「史賴.羅倫斯!」
  「阿?你認識我?」萎靡男子歪著頭,露出訝異且尷尬的笑容。
  「不、不是我認識你!」班老二現在恨不得飛奔到史賴身邊,緊緊地抱住他,「你怎麼會被抓來這的?你妹妹跟羅伯都很努力在找你!」
  「碧兒、是碧兒嗎?」
  「嗯,就是你那像小妖精一樣的妹妹,她委託我來找你,你跟我一起出去吧。」
  史賴噗嗤一聲笑了,後又幽幽地嘆口長氣:「我不能跟你走。」
  「為什麼?」
  史賴沒有回答,他將頭罩重新蓋好,又縮回牆角。
  無論如何,人是已經找到了,班老二自然不想再待在這一點都不舒服的監獄裡,他開始仔細觀察四周;四周是極為樸素的牆,總共有兩扇門,一扇是自己走進來的,與他隔了一道鐵欄杆,另一道在史賴身後,雖然也與他隔了一道鐵欄杆,但與史賴卻沒有。
  「不用看了。」史賴打斷班老二打量的目光,「我說過我不會跟你走的。」
  「你卻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
  「因為這個地方是我一手建立的……」
  「什麼!」這是班老二今天第二次尖叫,他突然有一種怎麼能把自己搞得這麼蠢的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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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到稍早之前。
  鼠王大人諾諾兩隻插在腰上,蹬著略高的靴子,換上一身橘色勁裝,老實不客氣地竟跑到大陸同盟的門口叫囂。
  「銀灰,你給姐姐我滾出來!我們來好好討論討論,你得付我多少房租!」
  她的身邊站著面無表情、卻顯然很頭大的納修。
  以及一大群等著看好戲的觀眾。
  「諾諾小姐,我想我們會有更好的辦法……」納修嘗試拉出躲在人群中裝死的髭鬚,卻只換來一記“任由她去”的白眼。
  「綠色大門的小帥哥你給我閉嘴!」諾諾尖聲道:「現在誰能找出腰上綁有銀灰緞布的人來,姐姐我就賞他十枚金幣。」
  周圍的人群發出了“喔”的巨大聲響,立即散去了不少。
  剩下的那些人中,從中走出一個容貌猥瑣的男人,枯瘦的身子全藏在一件過大的黑色衣褲中,突然恭恭謹謹地在諾諾面前磕了一個響頭。
  猥瑣男人的腰上就有一條銀灰色的緞布。
  諾諾瞇起嬌媚的眼睛,嬌聲道:「我可沒偉大到要讓人跪著,你給我起來說話,你叫什麼名字?」
  「費茲。」猥瑣男人不慌不忙地站穩,身材倒有幾分與髭鬚相似。
  「費茲小弟弟,你們老大呢?」諾諾將手指奉在唇上,細細地打量起費茲。
  她明明看起來就年輕許,仍是硬在話頭上佔了點便宜,費茲也不以為意,不苟言笑道:「銀灰老大已恭候兩位多時。」
  「喔?他人呢。」
  費茲稍抬起頭,瞪凸細小的眼睛:「這裡不太方便講話……」
  「可以,那就到你們的地盤上吧,不過別忘了,那裡仍是我的地盤。」諾諾不知何時已經挽上納修的手臂,先是對費茲擺臉色,後又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甜甜道:「綠色大門的小帥哥,人家也有邀請你唷,你非去不可。」
  納修勉強忍住甩開諾諾的衝動,空著的手緊緊握住藏在胸口的鍊子,閉上眼暗罵了幾句後,就認命地答應這門麻煩事。
  
  「綠色大門的小帥哥。」諾諾一本正經地黏在納修的手臂上。
  「叫我納修就好了,鼠王大人。」納修拍開諾諾第五次嘗試往自己屁股上摸的手。
  「你叫我什麼,我就叫你什麼。」
  「……諾諾……」納修全身緊繃得像是出賣了自己靈魂,這反而使邪惡的鼠王大人更為得意。
  旁若無人膩在一起的兩人,似乎一點也不在乎走在前面帶路的費茲,與走在後面保護的髭鬚目光。
  「很好,納修,銀灰本來是不關你們綠色大門的事。還有你送我的那把短刀還真不錯,但當求婚禮物就稍嫌單薄了點。」諾諾俯在納修耳邊,狀似親暱道。
  「我知道,他在妳的地盤活動,卻在我的地盤抓人。短刀我已經不知道送給幾個女人了,妳要是喜歡我還可以再拿幾把來。」
  「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是綠色大門的人,還是白塔的人。」諾諾擰了納修手臂一把,賭氣道。
  綠色大門指的是大陸同盟、白塔指的是魔法學院,這是它們臺面下的稱呼,也只給臺面下的人使用。
  納修茫然地望著費茲的背影,「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
  諾諾無力道:「算了,我記得我還未跟你討論過要如何處置銀灰的問題。」
  「我還不知道他的目的。」
  「我也不知道,但你那可愛的小朋友班老二可能會知道。」
  「喔?」
  「他已經被我丟進銀灰老巢裡了。」諾諾咯咯笑著,便把在舊城區發生的事轉述給納修聽。
  當然,她用的是鼠王的講法,中間究竟加油添醋了什麼,就不是班老二所能預料的。
  因為此時的班老二,正陷入無止盡的長廊惡夢中。
  「嗯……」聽完故事後,納修沉吟:「魔法師所關心的,永遠只有一個。」
  「那小子也說過跟你一樣的話。」
  「他跟我一樣,不是魔法師,所以他看得到魔法師的弱點。」
  「哈哈,別逗我開心了,你不是魔法師,那全天下還有誰可以說自己是?」
  納修沒有其他多餘的表情,只能從他的眼睛看到太多複雜的情緒,他再次緊握胸口的那條鍊飾,低沉道:「舊城區到了,看來銀灰打算在自己的地盤上對付我們。」
  「別忘了,這裡一直都是我的地盤。」
  諾諾終於放開納修的手,重新端正好自己的儀表,她將手伸到背後,最了幾個奇怪的手勢,原本緊緊跟隨的髭鬚看了,便立刻消失在地表。
  這裡的確是鼠王的地盤,才來了三個月的灰貓,可以辦法堵到一絲甜頭?
  諾諾又挽起納修的臂,與費滋一起走進一間她未曾來過的灰色房間。
  
  □□□□□
  
  魔法師所關心的,究竟是什麼?
  「這裡有我的信念……」虛弱的史賴,攤在牆上,喘息地道。
  他又抬起瘦如鳥爪的手,指著自己背後的那扇門,「那裡頭的人……他們都相信我的信念。」
  班老二靜靜地點點頭,他沒辦法打斷一個講述自己理想的青年的話。
  「你進來時,應該發現到了吧?這個地方怖下很強的結界。」
  班老二再次地點點頭,那個結界,也曾經讓他費了不少功夫。
  「那是我佈的,呵呵……」
  「你是魔法師?」這是班老二所提出的第一個問題。
  他跟史賴年齡相彷,卻未曾聽聞過魔法學院裡有這樣出色的學生。
  沒想到史賴卻否認,「曾經是……我只在年幼時進去研習了幾年,十五歲後就被迫退院了……我父親他……他要我繼承家業……」
  史賴的老家是擁有五艘船的富貴人家,史賴是羅倫斯先生唯一的兒子,也難怪他會要史賴放棄魔法師這種不可靠的興趣。
  但很顯然地,史賴並不想放棄他的興趣,「半年前有人給了我一張地圖,我從中找到一本魔法書……這個魔法就是這麼學來的。」
  「是誰給你地圖的?」這是班老二所提出的第二個問題。
  史賴只是微微動了一下眼皮,沒有正面回答:「我身體越來越差了,以前,我可以一個人領著父親的船隊到朗戈的……」他又撇了一眼身後的門板,「裡頭那些人,是我拜託銀灰幫我找來的,他們都願意協助我研究書中的內容,這本魔法書我只能打開幾頁,剩下的還鎖在咒語中,有他們的幫助,或許有可能找出所有的關鍵語。」
  說到一半,史賴重重地咳了起來。
  「史賴……你還好吧?」
  「沒事,只是我真的不能告訴你更多了,你請回吧……」
  班老二苦笑地望著史賴,他現在被關在俗稱的監獄裡,可不是自己想離開就可以離開的。
  「碧兒很想你。」他嘗試將碧兒如何找哥哥的經過全告訴史賴。
  史賴咬著牙,浮腫的下眼臉落下一抹陰影:「碧兒她……她不會希望我回去的。」
  「怎麼會呢?」碧兒她是多麼地思念她的哥哥的阿!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她喜歡我,我也知道,我當她是我最寶貝的妹妹疼著,可是……」史賴痛苦地閉上眼,「給我那張地圖的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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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灰的樣子,一直都是大家所好奇的。
  但他既沒有多一隻眼睛,也沒有少一隻手臂,他只是個相貌冷峻的中年男人,就跟大陸上大部份的幫派老大長得差不多。
  他就坐在灰色的房間內,腳邊趴了一隻黑抹抹的、長得跟史賴還有幾分像的貓,等著費茲帶客人前來。
  「老大……」費茲推開門,向銀灰做個揖,就退到牆邊去了。
  迎面而來的是高傲的鼠王,以及深不可測的綠色大門之主。
  「銀灰,好久不見阿!」諾諾一進門,便老實不客氣地往已經準備好的椅子上坐。她見過銀灰一次,但那時的他似乎並沒有現在這般憔悴?
  「鼠王,我等你很久了。」她對面的男人,有些無力地抬起手,又對著納修道:「綠色大門的主人,您願意過來一趟真是太好了,我想我們有許多誤會要解釋。」
  納修順從地坐在諾諾的旁邊,一張臉冷若冰霜,倒真有幾分架式。
  「銀灰,姐姐我就直接了當地告訴你,金波城舊城區是我的地盤,連我身邊那個小帥哥都插手不得……」
  「這個問題我們上次討論過了,鼠王。」銀灰揉著眉間,有些不悅。
  這個動作也惹得諾諾更加不悅:「你上次只告訴姐姐我,想借幾個房間用用,現在三個月也到了,要想再續約也得親自來說一聲!」
  「你們什麼時候有過這種協定的?」納修有一種自己被耍了的錯覺。
  「三個月前阿,納、修。」諾諾甜甜一笑,又用兩跟纖細的指尖捏住納修手臂上的肉。
  納修緊緊地閉上嘴,決心不再任由諾諾逗著玩。
  他聽見銀灰蒼老的聲音又道:「鼠王、綠色大門之主,我這次請你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要不是我在大陸同盟門口這樣鬧,你敢出來見我?」
  諾諾不屑的表情讓銀灰臉色更顯蒼白,「不是,我們最近遇到一點事,正需要兩位的幫助……」
  「喔,什麼事?」
  「這件事我只希望讓願意參與的人聽……」
  諾諾意有所圖地看了納修一眼,納修只是沉默地搖搖頭,於是諾諾又道:「你不說是什麼事,我們為什麼要答應你?」
  「這事絕對不會虧待你們!」
  「會不會虧待我們,你不說給我們聽,我們怎麼會知道?」說罷,鼠王又咯咯地笑了,她就像隻老妖怪,得意地轉動她漂亮的眼睛。
  「這……」銀灰勉強地握住手掌、又放開,不知是什麼原因讓他的身子變得如此虛弱,連靜靜站在一旁的費茲都比他強壯。
  然後銀灰腳邊的黑貓突然站起來,朝著牠主人的腳踝磨蹭幾下,又乖巧地趴回原位。
  「兩位……」銀灰終於下定決心道:「我們在南蘿森港附近發現了一個遺跡……」
  「南蘿森港附近?」諾諾尖銳地問道。
  南蘿森港在艾克斯大陸的最南端,與他遙遙相望不足一哩的是神秘而險惡的窅靄森林,整個莫卡斯世界裡最恐怖的絕境之一。
  南蘿森港的附近,在某些時候、某種意義上,也包括了世人不願啟齒的窅靄森林……
  「你們聽過禁語者蘇和的傳說嗎……」如槁木般的銀灰,攤在椅子上,慌亂地摸著腳邊的黑貓。
  禁語者蘇和是一千多年前的女魔法師,五開拓者英雄的其中一名,龍之女阿爾奈麗絲的忠實信徒,也是魔法研討會的創立者,蘇和不僅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她還是個啞巴,不能唸咒卻依然能使用魔法,使她成為魔法師心中的神。
  但這個宛如傳說一般的人物,又怎會跟銀灰搭上關係呢?
  魔法師所關心的事,永遠只有一個。
  納修閃過一絲興奮,很快地又平淡問道:「你們找了蘇和的遺跡?」
  銀灰沒有否認,「我老實說遺跡就在窅靄森林裡,半年前我們接到一個委託,照著一張地圖上的指示,發現了這個地方,我們在裡面帶出了幾樣東西,其中一樣,就是蘇和生前的魔法書……」
  「蘇和的魔法書?」納修強耐著興奮,生硬地問道。
  雖然很微弱,但他嚴肅的面孔上第一次出現了其他的表情。
  他知道白塔裡那些優秀的學生,為什麼會接二連三地失蹤了,因為沒有那一個魔法師能抵擋得了蘇和魔法書的誘惑。
  魔法師所關心的事,除了魔法就沒有別的了。
  「假設你說的是真的,那你需要我們怎麼幫你?」諾諾頭疼地問著,誰都看出納修現在已恨不得答應銀灰,好親自去摸摸撈什麼鬼的魔法書。
  她只是奇怪,窅靄森林雖然危險,但千百年來仍不乏冒險者前去探訪,怎麼像蘇和這種了不起的人的遺跡,會讓銀灰這種名不見經傳的人發現?
  銀灰終於露出稍微放心的笑容,「雖然我們曾經去過一次遺跡,但要去第二次時,卻遇到了重重的阻礙,但如果是靠鼠王與綠色大門的力量,這應該不是難事。」
  「你怎麼不擔心我們獨佔遺跡?憑我跟納修,這點小事還不難辦。」
  銀灰的臉再度鐵青,直到他腳邊的黑貓溫柔地舔舐他後,他才勉強答:「我相信憑鼠王與綠色大門的信譽,是不會做這種事的。」
  「你還真高估了姐姐我。」諾諾笑得得意,她身旁的納修卻回復到慣有的面無表情。
  「銀灰,我希望你能先告訴我們,半年前是誰委託你的?」
  「綠色大門的主人,你應該知道,我們這種人是不能隨便說出僱主的身份的。」
  「你本是夏紫城的老大,能讓你這種身份的人接下委託,對方的面子應該也不小。」納修頓了一頓,又道:「可是綠色大門這半年來都沒有接過類似的情報。」
  「你當艾克斯大陸的人都一定要找你們綠色大門?」銀灰怪里怪氣地笑了,他將黑貓抱到自己的膝蓋上,柔聲道:「我的僱主,可受不了你們綠色大門囉哩叭唆的規矩……」
  「那麼,那張可以找到蘇和遺跡的地圖,是僱主給你的?」
  納修提出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螫得銀灰臉色一會青一會白,他怒道:「你們不需要知道!」
  「這有什麼好生氣的?你既然想找我們合作,這點小事總不能捨不得不講吧?」諾諾柔軟地嬌笑。
  是阿,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察覺有異的納修又進一步問道:「給你地圖的人跟委託你的人是不同人?或是你一次接下兩個委託?銀灰,這麼做可是犯了規矩的。」
  銀灰惡狠狠地瞪了納修一眼,「所以說我才討厭綠色大門……」
  他懷裡的黑貓,咕噥地叫了幾聲,銀灰又道:「地圖是僱主拿來的。」
  「喔?」這個答案普通得讓納修吃了一驚,「那麼現在是你的僱主要你來找我們合作,還是你明白蘇和的遺跡有多大的價值,自己擅自決定的?」
  「可惡!」銀灰臉上的皺紋都在震動,本來粗壯的手臂此時卻像灰白的死木頭,只有他腿上的黑貓還安靜地睜著琥珀色的眼睛,靜靜地仰著頭,看著銀灰掙扎地說著話,「有些事不能說,你是綠色大門的主人,你應該懂!」
  「我可不是綠色大門的人,我總可以問吧?」諾諾向前俯,隱約能看見她紅色皮衣緊繃住的乳溝,「要我們幫忙,當然可以,可是我們可不想隨隨便便地答應,你既然想委託我們,就得把事情交待清楚。」
  「……你們要問什麼?」銀灰頹喪地問。
  「一、為什麼來金波城?這裡是我鼠王的地盤,豈能容外來客囂張?你應該也知道這個道理,待在夏紫城一樣能辦事吧!」
  「這是僱主的希望……」
  納修接著問:「很好,二、你抓了一群魔法學院的院生要做什麼?」
  銀灰冷諷地撇了納修一眼,「我可沒有強迫他們,都是他們自願的;蘇和的魔法書被強力的咒文鎖住,我需要有人研究它,至於那些平時狗眼看人低的魔法師,現在可都是跪著求我來讓他們摸一摸書角。」
  納修閉上眼,這個結果其實不需要問也知道,他聽見諾諾又問:「三、那個魔法結界是怎麼回事?」
  「……這是僱主在蘇和的魔法書上好不容易學到的一個魔法。」
  「喔,原來你的僱主是魔法師阿。」
  「哼!」銀灰撇過頭,不太高興自己被套出了話。
  「四、放了讓史賴.羅倫斯。」納修想起班老二正在找的人,還疑似在銀灰的手上。
  他也想起了碧兒既可愛又孤單的笑容,如果知道自己的哥哥可以回家後,會露出怎樣興奮的表情?
  「史賴.羅倫斯他……」黑貓突然發狠地叫了,嗚咽聲又低又淒厲,震得銀灰身子直抖,「我不知道他是誰……」
  最後,銀灰膽怯地道。
  
  □□□□□
  
  史賴的話只說到一半,就不動了。
  「史賴?」班老二憂慮地搖著鐵柵,他對面的那個青年卻一直沒有回應。
  「史賴、你怎麼了!」
  史賴就像一快破抹布一樣,靜靜地攤在牆角,能證明他還活著的,只有一隻枯槁的手指,指著班老二的背後。
  班老二的背後有什麼?他謹慎地回過頭,以為會看見迪克又回來教訓他……「史賴?」
  他輕呼,叫的卻不是青年的名字。
  而是一隻黑貓的名字。
  「史賴,怎麼會跑來在這裡呢?」班老二蹲在地上張開手,擺出逗寵物的姿勢,「果然叫鼠王顧好一隻貓是強人所難……」
  史賴喵嗚叫了幾聲,一對漂亮的眼睛瞇成直線,粉紅色的舌頭在蒼白的牙齒上滑動著,一身黑毛宛如夜之星辰,靈巧迷人地穿過柵欄,往班老二的懷裡走去。
  「快離開牠!」他突然聽見恐懼的驚呼聲從史賴的喉嚨裡發出。
  班老二反射性地轉頭,正巧閉開黑貓如閃電般跳躍空中的攻擊。
  黑貓咆哮著落地,白森森的牙齒被唾液染得發亮,腳上的利爪已經伸出,彎曲的身子,正從準備再次彈起……
  「史賴!」班老二已經弄不清楚自己喚的是誰的名字,只是驚慌地在地上滾了一圈。
  黑貓的尾巴豎得梗直,鬼魅一般地又飛了起來,撲向班老二的脖子。
  班老二還趴在地上,人的動作總是沒貓科動物快,他只能奮力地用手臂擋住臉部,再翻個身,試著用背來減緩攻擊。
  史賴費力地半跪著,他與班老二還隔了一道鐵欄,只能用僅剩的一點力氣,念出一道咒語;淺灰色的光球在他的手裡形成,那是個最普通的魔法飛彈,但對付一隻黑貓仍措措有餘。
  黑貓的動作仍沒有減緩,牠被班老二用拐子打飛,像皮球般撞到牆上,粉紅色的貓肚子發出咕噥的聲音,還沒來的及再站穩,史賴的魔法飛彈已經送到了……
  黑貓張開牠的嘴,本來小巧可愛的舌頭現在也顯得血腥,但更令人震驚的是牠竟應生生將魔法飛彈吞入肚子裡!
  班老二立刻果斷地拔出藏在靴桶裡的短刀,全神貫注地盯著黑貓史賴。
  班老二一但拔出刀來,就代表著死亡將要來訪。
  黑貓的眼睛仍是瞇著的,牠舔著自己的前腳,就像其他的貓一樣梳理,可是,現場沒有人能忽略牠腳掌前端的爪子,可能比刀子還利的十隻爪子。
  班老二也彎低腰,敏捷得像隻獵狗,側著身子往前一躍,彈簧般地跳到黑貓的背後,兩隻手交叉劈下,畫出一個漂亮的叉叉。
  黑貓淒厲地叫著,漂亮的背毛出現兩道血痕,牠雖然受了傷行動卻未因此減緩,黑貓從肚子下翻了一個跟斗,成功地抓破班老二的靴子,以及他的腳踝。
  「可惡!」班老二吃痛,又在地上滾了兩圈,才閃過黑貓新一波的利爪。
  史賴像鳥兒展翅一樣的自然,飛上了天空,踏過班老二的頭頂,又無聲息地落地,再次擺出攻擊的姿勢。
  氣氛冷冽得簡直要讓人崩潰,黑貓的琥珀色眼睛對上班老二的碧綠色眼睛,就像兩尊靜止不動的雕像,在比賽誰能忍耐這種窒息的沉默更久。
  已經精疲力竭的史賴這時又施展了一個新的魔法飛彈,很巧妙地用不規則的速度飄向黑貓的屁股,黑貓沒來得及閃避,銀光乍現被飛彈給炸飛!
  那隻本來兇猛得宛如獵豹的黑貓,如今已喘息地攤在地上,牠背後兩道深刻的傷口,讓牠無法再揚起爪子。
  「你……沒事吧?」
  「沒事,史賴牠……我是說那隻貓,怎麼會變成這樣?」班老二用破靴子撥弄著被打傷的黑貓,史賴的魔法還太疲弱,只能暫時將牠打暈。
  「別、別靠近牠……」史賴顫抖地說著,連續使用魔法讓他的生理狀況變得更加糟糕,他現在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用一張嘴告訴班老二:「你看……我右邊的牆上有一個黑色的按扭……」
  班老二應聲,按扭在柵欄之外,幾乎與牆同色,不仔細看不容易發現,而且有一個半人高,但這點小事難不倒紅色大門出身的他。
  班老二脫下被抓破的靴子,抽出兩條鞋帶結成一條更長的繩子,再綁上靴子做為重物,然後當成繩結往按扭拋去。
  他只試了一次,就成功地啟動機關:中央的那道柵欄,轟隆轟隆地慢慢升起,將本來困住班老二的障礙物,全收進屋頂。
  能從監獄裡出去,有什麼比這更人興奮的事?但在回到溫暖的房間之前,班老二還有很多事得做。
  他迅速地將史賴伏起,「你的臉色很糟。」
  「用那個魔法、太耗精神了……」史賴訥訥地道,卻不知道他口裡的魔法是指什麼?
  「你等我一下,我去幫那隻貓收屍,順便補牠幾刀。」
  「不、別靠近牠……」史賴露出恐懼的眼神,為什麼一隻黑貓能讓他怕成這樣?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史賴握住班老二的手腕,驚恐道:「我……我也不相信他會這樣……他是這麼地可愛,我是這麼地喜歡他……可是……」
  「可是什麼?!」這接二連三的為什麼,已經搞得班老二暈頭轉向,再加上他又餓又累,疲憊磨損掉了他本來就不多的耐心。
  「史賴……那隻黑貓,牠被控制了……」
  「被誰控制了?」
  史賴不解、甚至有些竊喜地瞪著班老二:「你真的要知道?」
  「我的任務是將兩隻史賴救回去,一隻史賴已經被你打暈在地上了,至少我要將你平安送回碧兒的手裡,其他的,如果不需要我知道,我可以不知道。」
  「呵呵,原來你是這麼沒有好奇心的人……」
  班老二閉上眼,幽嘆:「我這種人不需要好奇心,只需要聽命行事。」
  「可惜,我說過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都到了這種地步,你沒看到那隻見鬼的黑貓嗎!有這一隻誰敢保證沒有下一隻?你還要留在這裡?」
  「我知道……」史賴又笑了,「可是碧兒……她不會希望我這樣回去的……」
  「那小妖精還有什麼要求?」沒帶屍體回去就很對得起她了!只是後面那句話班老二沒說出口。
  「我知道……這裡只有我知道……可是我無所謂,她既然想要就都給她好了……」
  班老二發現,跟史賴溝通真的很困難,於是他決定放棄溝通:「你們兄妹吵架是你們自己的事,我就算打暈也要把你帶出去。」
  「那個,這位先生……」
  「叫我班老二。」
  「好,班老二……我幫碧兒買的娃娃屋,就放在後面的房間,你可以幫我帶給她嗎?」
  「你自己拿給她。」班老二火大的站了起來,準備要找個舒服的方法敲昏這個太過優柔寡斷的“好哥哥”。
  「已經這麼厲害了……我也快沒用……」史賴嘴裡還喃喃地著,他全身冒著冷汗抽搐,一隻手緊緊扶在牆上,瞳孔裡印照著死亡之主休斯的影像。
  死亡,找向的是誰?
  班老二往後方的那扇門走去,沒有注意到史賴的異樣。
  半死的黑貓突然又再度躬起身子,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牠就能劃破空氣,撕裂班老二的脖子。
  可是,一眨眼的時間過了,班老二還活得好好的,脖子也沒有被咬出一個口,只有黑貓已經不在原地,空氣中散發著做嘔的血腥味……
  「史賴!」
  班老二悲慟的叫聲已喚不回發生過的剎那,牆角躺了一個被黑袍蓋住的青年,以及一隻滿嘴是血的黑貓。
  這次,他真的只能帶兩具屍體回去了。
  
  □□□□□
  
  「我們答應你。」
  諾諾與納修很快地交換了意見,一致同意接下這件仍有諸多疑點的委託。
  雖然銀灰不夠誠實,但屬於蘇和的寶藏,仍夠資格讓舊城區與綠色大門賭上一把。
  「但是,我們要先看看蘇和的魔法書。」
  銀灰從坐熱的倚子上站起,抱住腿上的黑貓,右手一揮,費茲就立刻謙卑地跑了過來。
  「帶他們去。」
  銀灰這麼交待,費茲一句話也沒多問,就轉身向諾諾道:「請跟我來。」
  「銀灰你不一起去?」諾諾問,她的語氣裡有一絲慌張。
  「……我不用去……」銀灰懷裡的黑貓跳了下來,輕悄地走到費茲的前頭,「希望你們能尊守約定,也能保守秘密。」
  「這也是我們的希望。」諾諾躬身道,就挽著納修跟著費茲走了。
  
  費茲沒有帶他們出這個灰濛濛的房間,而是繞過銀灰的大椅子,走進一道牆壁裡。
  是的,走進牆裡。
  這種事諾諾已經幹過一次了,所以很習慣地就跟了上去,還不忘拖著納修一道走。
  「阿,這是真正的密道,而不是魔法搞的鬼阿!」她輕呼。
  「嗯。」
  「我想也是,有你在,他們那敢搞什麼花樣。」諾諾甜蜜地靠在納修身上,能激起欲望的乳房正不羞澀地蹭著對方,看來這個舊城區最強悍的女人,也相當會擅用身為女人的武器。
  「鼠王諾諾,妳應該很討厭我才對。」納修低聲道,閃過身體接觸。
  「我是很討厭你。」諾諾也不否認,「但我喜歡小帥哥也是事實。」
  「是嗎,我以為你只是做做樣子給銀灰看而已……」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現在我們都已經上了同一條船,仇人也可以變死黨。」
  「同一條船嗎……」納修瞇起眼,看著費茲的背影以及無聲無息走在眾人最前頭的黑貓;密道並不昏暗,但也不華麗,只是用幾塊海灰岩砌成的牆,再點上幾盞油燈而已。
  「那隻貓你有什麼感覺?」納修突然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能有什麼感覺?我雖然是鼠王,但還不至於會怕貓。」她想起了史賴,那隻能夠突破魔法結界的黑貓,現在已經交給蘭格芬絲照顧了。
  「怪。」納修仍是面無表情。
  「怪什麼?」
  「不,沒什麼。」
  「嘖,我倒是要問你,你真的相信有什麼蘇和的遺跡?」
  「我不知道。」
  諾諾翻著白眼,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我相信。」
  「嗯?」
  「那個結界……雖然我根本不屑魔法那套,可是那個結界卻強大到不像這個大陸上會有的力量。」
  「妳說連蘭格芬絲都無法解決?」
  「我們是靠一隻黑貓進去的。」
  「又是黑貓……」納修喃喃道,總覺得黑貓成了一個很重要的關鍵字。
  「但我可不認為銀灰有本事在窅靄森林裡得到什麼好處,那個地方……我去過三次、我居然敢踏進那地方三次……」諾諾心有餘悸道,被詛咒的森林是所有旅者最恐怖的惡夢之地。
  「銀灰他在說謊。」納修靜靜道。
  「喔?」
  「這半年來進入窅靄森林的旅者共有二十八組,其中十五組失蹤,六組失去了一半的隊友,六組只是在森林周邊搜集藥材,只有一組有所收獲。」
  「那組旅者……?」
  「那組旅者共有十二人,每人全身批著黑袍,擅使魔法的粗估有五人,其餘者身份不明,同行的還有一隻黑貓。」
  黑貓,這裡也有黑貓……納修微微地皺著眉。
  「綠色大門的情報還真恐怖……」諾諾有些心涼,只要踏入窅靄森林,失蹤幾個人絕不會有人追問,她本來打算藉這個機會除掉納修,好一掌金波城,但現在看來……她白了納修一眼,忍不住又嘆了一聲。
  「提供情報的是紅色大門。」納修溫和道,「而我現在知道,銀灰決不可能是那十二個黑袍人之一。」
  「你怎麼知道?」
  「因為半年前,銀灰尚在夏紫城。」
  「不要告訴我你們有在監視他!」諾諾尖叫,她發生她真的太小看綠色大門的勢力了。
  納修似乎早料到諾諾會有什麼反應,也不多做解釋:「但三個月前,銀灰卻突然帶著幾個忠心的部下來到金波城,很顯然的,已經有人在舊城區為他佈置好基地。」
  「嗯……」不管是跟班老二一起暗闖的長廊,亦或是費茲帶領的密道,都已超過三個月能築好的規模。
  「蘇和的遺跡也許是真的,銀灰找我們合作的理由也可能是真的,但他說自己不認識史賴.羅倫斯卻是假的。」
  諾諾沒有再問為什麼,她直直地盯著一直保持一段距離行走的費茲,天知道兩人的談話被他聽去了多少!
  「我懷疑,史賴他是半年前的黑袍人之一,銀灰手上的地圖,很可能就來自於此,但我卻不懂他為什麼要隱瞞這件事。」
  她刻薄地笑著:「哼,你們綠色大門都這麼厲害了,怎麼會連這點小事都不知道?」
  「我們只是掌握了必要的情報,臺面下的交易誰能說得準?對吧,鼠王諾諾。」
  諾諾發誓她看到納修笑了,那種笑容簡直就像是從厄爾庫斯的寒冰中挖出來的,冷得讓人發顫……納修一定是還在記恨她私下與銀灰的協定!
  「咳咳……」她乾笑,「我們好像到了……」
  果然,一直默不作聲在帶路的費茲,突然停了下來,他的面前有一面灰色的牆,牆上有一扇灰色的門,門前有一隻黑色的貓。
  費茲咳道:「兩位請進。」
  門不是用推的,當然也不是用拉的,費茲吃力地將門往上抬起,一道慢慢漸寬的門縫從底往上擴展,可以看見一對白晰嬌小的腳,穿著一雙繡了貓眼的紅鞋子。
  黑貓一溜煙地就鑽進縫裡,親暱地在那雙腳上磨蹭。
  任誰都看得出來,有這麼一對漂亮腳丫的一定是個女人,等門漸漸高升後,甚至可以清楚的知道,她還是個美麗的女人。
  美麗到連諾諾都羞愧地低下頭不敢直視的女人。
  納修閉上眼,手心裡又再次緊握著胸口的那條鍊子,心嘆:不知道被諾諾率性留在銀灰巢穴裡的班老二,現在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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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老二現在怎麼了?
  他現在正顫抖地抱起史賴的屍體,一個人與一隻貓的屍體。
  黑貓榨乾了最後一絲活力,拼命換取的是史賴宛若枯葉的生命,他們同時斷了氣,在死後,緊緊的依偎在一起。
  史賴黑袍底下的身子,像是被吸乾了活力,纖細蒼老得叫人不忍目視;黑貓本來代表健康的色澤,也在失去生命後,一瞬間變得黯淡,四隻也萎縮了許多,完全不似方才鬥狠逞凶的精壯。
  「願史賴,能回歸萬物之母艾琳娜的懷抱,重新得到指引,願死亡之主休斯能賜予他們真正安詳的長眠,讓煩惱不再掛心。」
  他輕輕地閤上了史賴的眼,將兩具屍體擺放好,再把刀綁在腰帶上,靴子已經爛了,不能再使用了。
  班老二推開史賴背後那片牆上的門,根據史賴生前的說法,裡頭有一群相信史賴信念的傢伙,就不知道那群人跟從魔法學院走失的人,有沒有關係?
  門後面的房間很普通,簡單地放著一些傢俱,可能,那裡卻只站了一個人,是個拿著一條帶著尖鉤的皮鞭的女人。
  班老二認得她,她是珍,那個自以為是銀灰妻子、有著誘人身材的女人。
  「阿,您好,珍小姐。」班老二還記得自己身上還穿著小胖的衣服,也許可以勉強蒙混過去。
  誰知道珍卻沒有理會班老二說了什麼,手上那條鞭子又快又狠地往往他的頭上劈下!
  班老二只看見黑影突然出現在自己的臉上,情急向後一躍,跳出了房間外,才勉強躲過珍的一擊。
  「諸神在上,布落斯達法拉阿、法蘭格恩阿,這個地方是受了什麼詛咒?怎麼每個人都想要在我的臉上畫一刀!」班勞二狠狠地咒罵著,將插在腰帶上的兩柄短刀又重新拿回手中。
  可惜刀子短,鞭子卻很長,珍一波又一波地揮舞著鞭子,逼得班老二只能四處亂竄。
  幸好他並不是個憐香惜玉的男人,他將靴子再次脫下,又臭又髒的靴子被當成武器丟往珍嬌媚的雙頰,碰的一聲,命中她的翹鼻子。
  珍卻沒有後退,也沒有露出厭惡的表情,即使一道溫潤的鼻血緩緩滑落嘴角,她也沒有去擦拭。
  班老二捏緊手上的短刀,往地上一趴,竟敏捷地朝珍翻滾過去。
  珍的鞭子雖有力,但多半只能揮重腰部以上的位置,再加上她現在的反應不靈敏,等發現班老二已經快要靠近自己腳邊時,已經來不及了。
  他用兩把短刀交成十字緊緊地挾住珍的手腕,再抬起膝蓋頂住珍的小腹。
  珍就像娃娃一樣飛了出去,撞落在地板,卻沒有碎裂,她很快地又重新站起,臉上毫無痛苦的表情,強韌的鞭子不留情地揮出。
  班老二還半趴在地,沒能躲過珍的鞭子,還有上頭的鉤子,熾熱的痛覺從背上傳進脊髓裡,讓他差點沒將胃液嗆出來。
  他很勉強地又在地上滾了一圈,才避開珍的第二鞭,手腕一陣酸麻,讓他差點握不住他的刀子,但他也發現了一個事實。
  珍的動作僵硬且有規律,也全無平日的脾氣,像市集常會有的木偶戲一樣,四隻擺動得不太協調,更別說是喜怒哀樂。
  難不成珍也跟黑貓一樣,受到了控制?
  班老二決定試試,「珍,妳以為老大會看上妳嗎!」他高聲地叫罵,卻得不到該有的反應,珍仍是平板地揮動著繩子,每一鞭都只知道要對準班老二的腦袋揮。
  「該死,這是高等的支配術!」這種魔法,困難且難以運做,通常是用來控制下等生物的,能使用在人類生上,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不管她有沒有受到控制,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班老二已打定主意,現在不是她死就是自己亡,反正都到了這個田地,再多運一具屍體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一但決定了殺機,班老二就顯得有精神得多,他勉強地站起來,無視背上大片血漬,像隻兔子輕巧地跳躍,但認識他的人會這麼說:他其實比較像隻狐狸。
  要繞到珍的面前很困難,鞭子是不長眼睛的,再加上珍似乎已經不怕死,不管那什麼樣的東西威脅她,都沒有半點效果,方法只有一個,班老二東一跳西一閃地逐漸接近珍的左側,為此還又挨了不少疼。
  在他的右肩勉強閃過風勢後,好不容易只離珍一步之遙,在她想要轉過身子的那一刻,班老二已經迅速地繞到她的背後,右手緊緊一扣,勒住珍的脖子。
  珍痛苦地掙扎著,不管是誰呼吸道被堵住都會難以忍受的,連握住鞭子的手都不再有力,只能胡亂的抓著空氣。
  她的身體,突然火熱得起來,就像一團燃燒待燼的火燄……
  有那裡一瞬間,她似乎恢復了意識,喘息著喊道:「老大、老大救命……阿……」
  「是誰讓妳來這的?」班老二急著問。
  「那個人……叫我、我……我來這……叫他們到……港口……」
  「那個人是誰?他們又是誰?」
  珍不斷地乾嘔著,正想要說些什麼時,就突然瞳孔狂張,如同催魂的尖叫聲從喉嚨深處竄出,手腳直直一伸,斷了氣了。
  「珍?珍!」
  班老二手忙腳亂地把珍放下,卻看見她口鼻都流出濃濁腥臭的血,儼然是中毒而死。
  人不是他殺的,卻像是因他而死,究竟是誰,有那雙惡魔般的手,在幕後操縱著這一切?
  班老二頹喪地將珍的屍體搬去與史賴的一同放好,重新又回到已被砸得幾近破爛的房間仔細檢視。
  斷了一張桌子與三張椅子,緊靠在牆上的櫃子幸而未受波及,班老二很快地動手打開櫃子,裡頭有一個做工精細的娃娃屋,和幾件袍子,跟史賴身上穿的一樣、漆黑的袍子。
  「這是……」他發現袍子裡還有袍子,是像蘭格芬絲穿的一樣、作工精緻乾淨的淺藍色袍子。
  「是……薩拉曼達的……」
  蘭格芬絲曾說過,薩拉曼達也在失蹤的名單之列,那個高瘦且有強列意志的魔法師他認得,卻一直不敢相信像這樣的一個人會願意屈就於銀灰的底下。
  他緊握住薩拉曼達的袍子,眼裡有說不出的疲憊,這個房間有一種奇特的味道,剛進來時就被珍擾亂而沒有注意到,但現在一切都平靜了,味道就像水溝裡的油漬,怎樣甩都甩不掉。
  他知道這是什麼味道。
  是像在造物主的右眼底下曝曬已久的乾焦蛋白質、屬於死亡的味道。
  從這裡到金波城的港口不知道麻不麻煩?班老二抬起頭,痛苦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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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位好。」強力光線閃耀的室內,站著一個帶著苦澀微笑的成熟的女人。
  其實密道盡頭後的房間,並不亮,但那女人的臉上卻像是會發光,無法叫人直視。
  費茲宛若毒蛇般滑向的女人背後,「夫人,人帶到了。」
  「嗯,你可以下去了。」她手輕輕地一擺,只是這麼細微的動作,卻風情萬種無比,當真連鐸澤的皇后也比不上。
  「妳是……?」等費茲離開後,同樣身為女人的諾諾才首先反應過來。
  「我是銀灰的委託人,瓦蘭蒂克。」瓦蘭蒂克溫柔地抱起腳邊的黑貓,親膩地摸著牠的下巴道:「黑子,辛苦你了。」
  如果,在場有其他男人,一定都會恨不得身為瓦蘭蒂克手中的那隻貓,瞧牠舒服滿足的模樣,就足以讓人花上千金換她一個擁抱。
  納修也是男人,卻是一直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男人,他沒看瓦蘭蒂克一眼,只冷冷問道:「是妳要銀灰找我們來的?」
  「不,」瓦蘭蒂克柔和笑著,「是在等你們主動找上門。」
  納修足足做了有五秒的深呼吸,才抬起頭,對著瓦蘭蒂克藍寶石的眼睛,平板道:「高貴的瓦蘭蒂克夫人,這裡不是妳該來的地方。」
  「魔法學院的奧格亞林斯大人,我並不如你們想像中的樣子。」
  「瓦蘭蒂克夫人,從沒有人會限制妳該有的樣子。」
  「是嗎?」瓦蘭蒂克淒楚地笑了,纖維的手指不經意地撫弄著黑子的背脊,「我兒子可從未這麼想過。」
  「喔?」諾諾不懷好意地瞪了納修一眼,又道:「妳找我們有什麼事?」
  「我想銀灰都已經跟你們說明過了。」
  「那妳應該也知道了,我們想先看看蘇和的魔法書。」
  「我知道。」瓦蘭蒂克撩起裙擺,像個侍女一般行了個恭謹且優雅的禮,「請跟我來。」
  她帶著他們穿過房間,繞了一點路,來到另一間充滿女性柔美風格的大廳,那裡有一套黑斛斗木做的桌椅,案邊雕著安息草的花紋,一看就知道是件珍品。
  「我準備了一點茶點,你們先做吧。」瓦蘭蒂克將黑子放下,動手為兩人添茶,用的茶具當然也是當代名家之作。
  茶有些腥,但諾諾仍是一口氣就將它飲盡,豪爽道:「蘇和的魔法書呢?」
  「請稍等。」她和靄地笑著,看見她的笑,讓人都覺得自己再等個十年二十年,也都是值得的。
  瓦蘭蒂克按下桌子上的某個機關,鏗鏘一聲,變露出一個暗槽,裡頭放了一個盒子,其光彩竟將桌椅與茶具完全地比下去。
  盒子是達多沃可群島附近五千碼的深海裡產的費比貝挖空製成的,上頭還鑲有麗麗塔山脈一年只出二十磅的淚之水晶,加上矮人工藝大師精雕細琢後,套上銀帛做的五結鎖,再經過約三百年的歲月洗禮,才有現在沉穩華貴的外貌。
  連諾諾都不得不承認,這樣價值不斐的盒子,也只有像瓦蘭蒂克這樣高雅的夫人才適合捧在手裡。
  瓦蘭蒂克細心地解開五結鎖,這種鎖需要五道鑰匙,只有打造的人和盒子的主人才會知道要如何打開。
  「抱歉,請你們久等了。」瓦蘭蒂克將盒子謹慎地捧起,擺放在諾諾與納修眼前,緩緩地掀開……
  映入大家眼裡的,是深藍色的鵝絨布,以及同色質的兩條絲帶。
  「咦?」諾諾首先叫了出來。
  「阿……阿,怎麼會這樣!」瓦蘭蒂克也跟著嚇得後退了數步,還差點踩到黑子的尾巴。
  盒子裡是空的,本來應該要放在裡頭的魔法書,已經不翼而飛了。
  「夫人,還有其他人有鑰匙嗎?」納修果斷地搶下盒子,開始研究堪稱世上最牢固的鎖。
  「有的……我的兒子也有一份……他說他喜歡這部魔法書……」瓦蘭蒂克焦慮地說,圓融的臉上也出現了緊張的細紋。
  「你的兒子呢?」諾諾扶住幾近暈倒的瓦蘭蒂克,又小聲咒罵:「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能讓小孩當玩具玩?」
  她以為,像瓦蘭蒂克這樣的容貌,就算保養再好,生的兒子一定也不過十歲出頭,誰知道這樣不經意的一句話,卻讓納修的眼睛瞪直了!
  「妳兒子是誰?」他厲聲的問著,差點沒將手上的茶給打翻了。
  「我……我……」瓦蘭蒂克囁嚅迂迴道:「我帶你們去找他。」
  三人又這樣來來回回走了許多路,只有黑子是輕鬆愉快地跟在瓦蘭蒂克的腳邊,完全沒能感受到四周的低氣壓。
  銀灰的密道是各處相通的,沒走多久,他們就走到班老二先前被關住的地方。
  當然,班老二已經不在這裡了,只有三具開始逐漸腐爛的屍體,靜靜地被擺在牆角。
  「這是……」納修首先發現屍體,連忙上前查看,「是史賴.羅倫斯!」
  「阿!」瓦蘭蒂克雙腿一軟,直直躺在離她最近的諾諾身上。
  她不知在諾諾的耳邊說了什麼,才又勉強站了起來,「這些人怎麼會在這裡?又……怎麼會死了?」
  「嗯……」納修低著頭,仔細檢查著三人的致命傷,這時他又聽到瓦蘭蒂克尖叫:「這、這裡有血跡!」
  血跡一直沿著另一條路出去,納修眉頭一緊,心中滿滿的都是班老二的身影,他胸口的鍊子正微微地發著藍光,一閃一滅地讓他的心跳也跟著急速起伏。
  「追上去看看。」納修急切地正打算要開跑,瓦蘭蒂克卻突然飛奔進他的懷裡,用著柔柔軟軟如泣如訴的眼神望著他灰藍的眸子。
  「別、別拋下我,我……會怕……」
  誰能拒絕一個這樣脆弱發抖的女士要求呢?即使是納修也不能。站在一旁的諾諾只是冷冷地看了兩個抱得正緊的人一眼,無神的道:「我先去港口。」
  說畢,就搶先追著血跡而去。
  她為什麼知道要去港口?又怎會看著瓦蘭蒂克黏納修那麼緊卻不生氣?
  此時的納修卻已經沒有多餘的思考能力去注意這些,瓦蘭蒂克的十指正羞答答地攀上他的胸口,粉紅色的小嘴低低的哭泣著,淚水讓她看起來更明豔動人,簡直就像是一捏便會碎的初冬水果,甜得讓人想疼到心坎裡。
  
  □□□□□
  
  諾諾飛奔到港口時,髭鬚已靜後多時,他指著停在岸邊一艘上頭蓋著繡有烏雀黃金喙大旗的海船,「班傑明在那裡,黑貓的利齒是見血的詛咒。」
  一句意義不明的話,讓諾諾瞪凸血紅的大眼,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班老二正焦慮地在木頭綁實的橋墩上與兩名壯漢爭執著,他的身後站著單憂的羅伯與手裡抱著黑貓的蘭格芬絲。
  這兩個人是班老二在出了舊城區後碰到的,一聽到薩拉曼達很可能在往南蘿森港的船上,蘭格芬絲就衝動地也跟了過來,而已經變成跟屁蟲的羅伯自然不會放棄這種湊熱鬧的機會。
  「請讓我們過去。」羅伯以溫和有禮的手段,央求著守住通道口的壯漢。
  壯漢的肌肉相當發達,古銅色的肌膚看得出他們是勇猛的討海人,像這樣的人,只會聽拳頭與金幣的話,就算羅伯長得比他們都高大,懦弱的人依舊是被瞧不起的。
  班老二很快地搶下蘭格芬絲掛在腰上的錢袋,倒出裡頭的十枚金幣,「讓我們過去,這些就是你們的了。」
  壯漢的眼睛一亮,但仍是堅定的搖搖頭。
  蘭格芬絲暗怒,不僅氣自己的錢包居然那麼容易就讓班老二得手,也氣擋路的兩個人不識好歹,她將黑貓丟進羅伯的手上,開使打起複雜的手印……
  「蘭格芬絲,妳在想什麼!」班老二略微疲憊的斥責。
  可是蘭格芬絲可管不了這麼多,強烈的光茫從手中射出,一顆大如人頭的金黃光球已準備待緒要砸向壯漢的胸膛,就在這個時候,事情突然發生了!
  一道火紅的身影,像上了弦的弓,又快又狠地對準蘭格芬絲直挺的背,將她整個人撞飛,直直地掉進海裡。
  連同她手上的魔法,也只能在水中爆發。
  「蘭格芬絲!」羅伯與班老二尖叫,又聽見“咚”的落水聲,羅伯竟跟著跳下了海,要搭救溺水中的女子。
  「妳……」班老二大力地喘著氣,沒理會海裡的倆人,背上的傷口正刺痛著他的心臟,只能讓他勉強抬起眼睛,瞪著突然竄出的火紅身影。
  那是個有著冷豔外貌、性感身材的美女,也是班老二頗為熟悉的一個人……
  “喵--”他聽見黑貓的叫聲,原來原本抱在羅伯懷裡的黑貓,已趁機跳上了舺板,跑上羅倫斯家的大船上了。
  同伴還在海裡奮鬥、黑貓事不關己,留在原地對付兩名大漢與紅衣女子的,只剩下班老二一人。
  班老二嘆了口氣,叫了紅衣女子的名字:「鼠王諾諾,我怎麼也想不到……」
  諾諾沒有回答,甚至沒有皺眉或微笑,面無表情地將腿抬高,下一刻,她的腿已準確地踢在其中一名壯漢的肚子上。
  壯漢當場彎下腰,吐了一地的胃酸,就此暈了過去。
  班老二嚇出一身冷汗,要不是他剛剛突然腳滑了一下,向右側多跨了一步,現在躺在地上的一定就是自己。
  可是事情的發展已容不得他多加感嘆了,諾諾的腳遠比珍的鞭子與史賴的利牙更為可怕,像暴雨一般瘋狂地踢向班老二的腦袋,似乎恨不得將他當成蟑螂一樣踩扁。
  是了,史賴的利牙,史賴不是死在密室裡了嗎?那蘭格芬絲手上抱的那隻黑貓又是誰?
  班老二只有一直逃,他現在又暈、又疼、又有很多事要煩惱,根本想不出什麼方法對付舊城區的帝王,可是諾諾的雙腿像是會追蹤一樣,總是能準確地跟上班老二移動的腳步,他拿出貼身帶著的兩把短刀,胡亂地朝著諾諾的腳亂揮,這當然沒什麼功效,只是讓他身上又徒增更多傷痕而已。
  「蘭格芬絲、羅伯,你們在洗澡阿!」班老二悽厲地叫著,邊逃還邊咒罵著諸神的名諱,卻漸漸不敵諾諾似乎根本不懂得疲倦的速度。
  蘭格芬絲跟羅伯當然沒有在洗澡,他們很辛苦地從海裡爬上來後,卻發現岸邊已經有一個人在等著……
  「髭鬚大人?」蘭格芬絲心已涼了半截,拉住羅伯的膀子,單憂地瞪著髭鬚沾粘黃垢的小眼睛。
  「呵呵、呵呵呵呵……」髭鬚邊發抖邊笑,「叫我鼠王,叫我鼠王大人!」
  「這是怎麼會事!」羅伯生氣地亮出先早諾諾塞給他的重劍,可惜卻沒有辦法嚇唬髭鬚這種老狐狸。
  「你們不要緊張,等諾諾那女人解決掉班傑明後,就會輪到你們了,你們可要使勁點,別隨便被幹掉阿。」
  「諾諾不是你的老大嗎?」羅伯問的直接。
  髭鬚卻頗不以為然:「哼,那個女人……女人憑什麼坐上鼠王的位置!要不是她用身體取悅上一任的鼠王,那個位置本來是我的!」
  「原來就是你跟銀灰私下勾結的……」蘭格芬絲低咒。
  「那個傢伙他還不配!」髭噓呸了一口痰,「我們將來,可是要統領全金波城的人,連奧格亞林斯都將要成為我們的玩物,只配我洗鞋子阿,哈哈哈哈!」
  「你們?你們是誰?」蘭格芬絲急著問。
  「哼哼,女人,妳還不配知道,不過妳要是想要的話,我可以讓妳上那艘船,那票饑渴的魔法師,或許還缺個女人呢。」
  「髭鬚你……!」蘭格芬絲氣得又準備要施展魔法,髭鬚的手卻已經先到了,他緊緊扣住蘭格芬絲的手腕,看不出乾瘦如材的手會有這麼強的力道。
  髭鬚詭譎地笑著:「呵呵呵呵,雙手不能動,魔法就使不出來了吧!」
  「放開蘭格芬絲!」羅伯怒吼,他的重劍可不是拿好看的!
  他不給髭鬚反應過來的機會,劍迅速地揮落,像切蕪菁一樣輕鬆斬斷乾瘦的手,血當場濺得三人滿臉都是,也讓髭鬚變得極度瘋狂。
  「我的手、我的手阿!」髭鬚崩潰般的尖叫著,瘋狗一樣的見人就咬。
  「這裡交給我,妳快去幫班老二!」羅伯擋在蘭格芬絲的面前,拿穩著劍,眼神堅定地交待著。
  蘭格芬絲只回頭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甚至沒讓眼淚流出眼眶外,便果決地離開。
  羅伯知道,蘭格芬絲已對自己完全的改觀,他忍不住笑了出來,才又正色道:「髭鬚大人,來吧,你的對手在這裡。」
  
  諾諾不愧是身為鼠王的女人,腳像彈簧一樣不輸給任何一種武器,更恐怖的是,她似乎完全不知道疲倦!
  「諾諾,妳在殺我之前總該給我個理由吧!」班老二邊跑,還不忘邊詢問原因,但連三歲小孩都知道,是不會有任何人給他答案的。
  挾著風的腳,跟鐵匠用來鍛鍊武器的鎚子沒什麼兩樣,每一下都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班老二只能往放置海上廢棄物的地方跑,想藉著障礙物阻擋諾諾的攻擊,可是,鼠王好不好惹……這點班老二將在今天深刻地了解到。
  諾諾跳上廢棄的木桶,像海燕似的從空中飛了起來,如果蘇和的烏雀健在,起飛的姿勢大概就像她一樣優雅,而又充滿魄力。
  所以,這次班老二閃不掉了。
  背上本來就未癒合的傷口再次的撕裂,餓了一夜的空腹吐出的是腥臭的味液。但班老二沒有倒下,他用肚子緊緊夾住鼠王的腳,一直握在手上的短刀再次發揮了作用,割斷諾諾的腳筋。
  血,又像飛花一樣噴賤在空氣中,連諾諾鮮紅的皮衣都顯得略為遜色。
  兩人紛紛地倒了下去,黑暗,頓時擄獲住班老二的所有視線,疼痛,卻清醒了諾諾的神經。
  她咬緊牙,雙手吃痛地抱著頭部,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腦中用力地戳著,叫她快點、快點殺了名為班傑明的男人。
  「班傑明!」蘭格芬絲遠遠地趕了過來,準備好的魔法只消諾諾再多一個動作,就會立刻爆破。
  是了,這個暈倒在地上的年輕男人,就叫做班傑明……班傑明在金波城的港口,殺了他……諾諾的眼神又再度幾近迷濛,但腳踝上的鮮血卻讓她的頭疼得不得了。
  腳上的傷,怎麼會是頭在疼呢?
  只有叫做班傑明的男人死了,痛苦,才會消失!
  她撿起地上的短刀,高舉,卻沒能放下……蘭格芬絲的冰彈已經射穿她的手腕,只有鮮血一滴一滴的打在班老二的臉上。
  諾諾突然覺得頭又更疼了。
  「諾……諾……?」班老二在地上呻吟著,好不容易才撐開沉重的眼皮,卻看見諾諾比他還要狼狽地在地上打滾,「諾諾,妳怎麼了!」
  他抱住諾諾,卻被她身體發出的高熱嚇了一跳,「諾諾,我是班老二阿,妳還認得吧!」
  班老二?諾諾睜著半開的眼,想要將浮在自己面前模糊的臉看清楚,她記得這個人,這個人叫做班老二,總是吊兒郎當的模樣,卻很認真……
  是了,他叫做班老二,他不是班傑明……
  諾諾突然笑了,然後雙眼一閉,就這樣暈死在班老二的懷裡。
  
  「這是怎麼回事?」蘭格芬絲焦急地止住諾諾的血。
  「我記得……珍死前身體也是這樣的熾熱……」
  「諾諾她又還沒死!」蘭格芬絲似乎帶著哭腔,這個冰一樣的女子,也會有感情豐富的一天。
  「我是說她被人控制了!」班老二抱著頭,看起來好疲憊,腥紅的眼睛,早就被汗水糊得睜不開。
  「被人控制了?」
  「嗯……這是我今天第三次遇到這樣的事……諾諾可能是被下達了某種強力暗示,才會讓她失去了自我。」
  蘭格芬絲訝異道:「怎麼可能,這種事沒有人能辦到阿!」
  「我不知道……可是聽說在開拓者的年代,這並不是沒人會的魔法。」
  「你應該知道的阿,在這一千年來,魔法急速地衰竭,所以,控制人心的這種事……」
  「蘇和的魔法書現世了。」班老二委婉道,順便摀住自己的耳朵。
  「蘇和的魔法書!」蘭格芬絲果然如預期地尖叫了,只要是研習魔法的人,沒人不會對蘇和這個詞敏感的。
  「嗯,我想,薩拉漫達的失蹤跟這件事有關……阿,船!」
  「什麼?」
  「羅伯呢?」
  蘭格芬絲沒好氣地指著岸邊,「在那裡,髭鬚背叛了我們,羅伯正在阻止他。」
  「妳照顧好諾諾,我去看看。」
  「等等,班傑明!」蘭格芬絲叫著他的名字,卻沒能讓他多停留一刻,「你受了那麼重的傷……奧格亞林斯大人會生氣的……」
  她清理著諾諾的傷,對著他的背影喃喃道。
  
  班老二沒有去找羅伯,他躡手躡腳地爬上了羅倫斯家的船。
  諾諾的那一腳踢得很沉,再加上背上的舊傷,隨便都能讓一個普通人就此痛暈三天。
  可是班老二還是站得很穩,動作也很靈敏,除了蒼白的臉與斗大的汗珠,幾乎不像個受傷的人。
  因為他是紅色大門的探子,是這個大陸上受了最嚴苛的訓練,為了任務能將生命榨乾的最後一刻的人。
  所以他不能輕易倒下,只要能夠再站起來,他可以承受住任何事。
  船準備要出航了,水手拉起一個一個的錨,還揚起鏽有烏雀黃金喙的大帆,只待海流升起的時間到了,就可以立刻出發。
  在這個屬於晚春的季節,大船要是想駛往南方的南蘿森港,就必須要多花一點功夫,這使得班老二有機會溜上船。
  不,應該說,是船主人特地在等著他。
  「碧……碧兒!?」班老二用最不可思議的表情指著船頭抱著一隻黑貓的女孩。
  「是碧兒,小叔叔你有找到我哥哥了嗎?」碧兒蜜糖一般地笑了,讓人忍不住想要捏捏她的小粉頰。
  「妳哥哥……」班老二想起史賴枯萎的身體,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卻突然發現碧兒手上的貓相當眼熟……「妳的貓叫什麼名字?」
  「叫史賴阿,跟碧兒的哥哥一樣唷,碧兒把牠送給隔璧的姐姐了,沒想到牠會又跑回來。」
  「史賴!牠、牠不是……」
  「死掉的那隻不是牠唷,是碧兒的媽媽養的另一隻貓,叫黑寶。」
  碧兒仍是甜甜地看著班老二,好像沒看見班老二張成圓形的大嘴,驚恐地指著自己的模樣。
  她又道:「小叔叔現在一定有很多話想問碧兒吧?可是船快要開了呢,小叔叔也想跟我們一起去窅靄森林嗎?」
  「什麼!窅靄森林?」
  「嗯啊,」碧兒乖巧地點點頭,「碧兒的媽媽叫碧兒帶著一本很貴重的書,跟一群穿黑袍的叔叔走。」
  「碧兒,那個地方妳不能去,把書給我,我帶妳回家吧!」班老二頭疼的道,他有太多事弄不清楚,思考不是他的專常。
  「不行唷,」碧兒又搖搖頭,「碧兒喜歡小叔叔,小叔叔你就跟我們一起去吧,雖然碧兒的媽媽說窅靄森林很恐怖,但碧兒會保護你的。」
  妳要怎麼保護我阿!班老二差點沒抓狂,直想衝過去乾脆把碧兒抱了就跑,卻聽到她又說:「小叔叔,碧兒知道碧兒的哥哥死了。」
  「啊──?」他一震,沒預期會聽到這樣的一句話。
  「碧兒什麼都知道,碧兒的哥哥喜歡碧兒的媽媽,但碧兒的媽媽討厭碧兒的哥哥,所以她叫珍買了一隻跟史賴很像的貓去殺碧兒的哥哥,想讓碧兒的哥哥以為自己是死在碧兒的手上。」
  碧兒露出一個不合年齡的淒美笑容,低頭親吻著她手上的黑貓,「碧兒只剩下你了,史賴……哥哥……」
  她沒有落淚,嘴角甚至還揚起著,班老二卻再也捨不得繼續逼問她什麼。
  他想起了藏在櫃子裡的娃娃屋,極恨自己為什麼沒有記得把它帶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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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叫你納修嗎?」晚秋一樣的低柔、初春一樣的甜蜜,這就是依偎在納修懷中女子的聲音。
  納修閉上眼,什麼也沒說,臉上微微的汗珠好像在告訴瓦蘭蒂克他在忍耐。
  忍耐什麼呢?瓦蘭蒂克滿足地笑著,為自己的美貌所帶來的效果感到得意。
  她雖然不能控制男人的心,卻可以魅惑男人的視線。
  「你戴的項鍊好漂亮阿……」她用白百合般的手指,劃過納修的胸膛,咬起一直掛在脖子上的寶石鍊飾。
  那是一條用十數個銀鉑打造的小圓圈,以特殊的手法交互相嵌咬合的鍊子,墜子的部分鑲了一顆銀中帶藍的發亮寶石,這種製作方法只流傳在鐸澤皇室,是屬於貴族們的玩意。
  瓦蘭蒂克又眨了眨她濃密的睫毛,倚在納修的耳畔心疼地道:「聽說你是鐸澤的舊貴族?怎麼會淪落到此呢……」
  她又接著道:「你會不會……懷念五十年前的那個國家?」
  納修忽然睜開眼睛,看見瓦蘭蒂克放心地揚起眉毛。
  五十年前的國家,就是現在鐸澤神聖帝國的前身,『赫倫』。可是戰爭已經結束了,政權也已經交替完成,瓦蘭蒂克到底還想要幹什麼?
  她舔了一下紅潤的嘴唇,幽幽道:「我真懷念呢,那個每天可以穿著華貴衣服、將薔薇枕在床頭的優雅生活……真想回到那個時候,而不是做為一個商人的妻子……你,願意帶我走嗎?」
  被她把玩在手中的銀藍寶石突然閃動了一下,納修的眉頭也跟著皺了一下。
  瓦蘭蒂克打算將鍊子從納修的脖子上解下來,「原來它這麼漂亮,跟我的肌膚很適合,對吧?」
  她的表情、她的美貌、她吹彈可破的肌膚,以及她蘭心蕙性的溫柔氣質,斷然沒有那個男人能捨得拒絕她的要求。
  沒想到納修卻冷冷地道了:「放開妳的手。」
  瓦蘭蒂克嚇了一跳,手當場便縮了回來,袖雛鳥一樣委屈著,「怎麼……這麼兇,我是那裡做錯了呢?」
  「妳做了相當多錯事,羅倫斯夫人。」
  「什麼!」她這次嚇得退離了納修的懷抱,手顫抖著指著這個銀髮灰眸面無表情的男人,「你、你怎麼知道的!」
  「這可是妳自己說出來的,幾年前我就聽聞羅倫斯先生取了一名年輕的太太,據說擁有貴族的血統,若不是夫人妳的提醒,我也沒辦法判定的。」他優雅地行了一個禮,走到史賴的屍體旁,指著傷口道:「這就是妳的兒子吧?瓦蘭蒂克.羅倫斯夫人,沒想到妳心狠手辣到連兒子都殺得下手!」
  「你……沒錯,他是我兒子,但那又怎麼樣!我可沒殺他!」瓦蘭蒂克的聲音變得銳利,已沒有方才的甜膩。
  「如果不是妳殺的,妳剛剛為什麼不敢承認她是你兒子?」他的瞳孔變得細長,嚴厲地指責著瓦蘭蒂克。
  「我……」瓦蘭蒂克忍不住又退了一步,不住地拍著自己的胸口,終於鼓起勇氣又擺出哀憐的嬌羞模樣:「你為什麼不肯聽我的,只要你聽我的,你想要對我做什麼我都不會拒絕的。」
  「羅倫斯夫人……」納修厭煩地道:「不是每個男人都會受妳吸引。」
  她露出驚慌膽怯的表情:「不、不可能的……沒有男人能逃過我的手掌心,從來沒有……除非你不是男人!」
  「妳的確相當地有魅力,」納修又長嘆了一口氣,有些痛苦地注視著發亮的銀灰寶石:「但已經不可能了、我的心不可能再讓誰住進來了……」
  「所以,羅倫斯夫人,」他又抬起頭,注視著越來越顯脆弱的瓦蘭蒂克,「告訴我,妳究竟扮演了什麼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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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叔叔……」又柔又軟,讓人忍不住憐惜的聲音,就是從這個圓滾滾的可愛小女孩口中說出來的。
  她長得跟她的母親一樣漂亮,即使她不過才十歲,就已經有讓人不忍苛責她更多的恐怖魔力。
  班老二抱住碧兒,安撫地摸著她的頭,「是我沒有保護好妳哥哥,雖然沒辦法代替史賴……但我從今天起也做妳的哥哥好不好?」
  「小叔叔,你是碧兒的小叔叔,不是哥哥。」
  「沒關係,小叔叔就小叔叔吧,跟我一起下船吧,如果妳不想再回家的話,小叔叔會負責照顧妳的!」他愛憐地抱著她,就像抱著自己的女兒一樣。
  沒想到碧兒確突然推開班老二,懷中的貓還順便咬了一塊他的手臂,他吃痛叫了出來,卻聽到碧兒說:「小叔叔,謝謝你,碧兒決定不讓你跟著碧兒一起去了,你快走吧,否則就來不及了。」
  「碧兒,妳說什麼,跟我一起……」
  碧兒抬起手,黑貓立刻朝班老二撲了過來,打斷他的話。
  黑貓的力量又快又強,班老二冷不妨地就被推倒在地,他滾了兩圈,船卻開始劇烈地晃了起來。
  是要出航了。
  黑貓像懂靈性似的一直在班老二身上跳躍,還不時亮出爪子攻擊,逼得他只能一直後退、退到欄杆旁為止。
  碧兒馬上打開舺板上的欄杆,露出深紫色的大海。船又再次開始晃動,轉向東方的海域,班老二一個不小心,腳滑了半寸,黑貓抓緊機會狠狠地撞向他的肚子,噗通一聲,班老二措手不及地被踢下了船,掉進充滿油污與浮木的海裡。
  「小叔叔,再見!」碧兒關起欄柑,抱起黑貓,低著頭舉著手猛力揮著。
  此時班老二只能半沉半浮地在水裡掙扎,幸而他會游泳,又正巧抓住了飄在附近的一個廢木桶,才能勉強聽見碧兒充滿寂寞與無奈的道別。
  「小叔叔,不要生氣,這一切都是碧兒做的,是碧兒太貪心、太小氣,才會騙了你,害你遇到這麼多事……可是,一切已經結束了,小叔叔你放心地回家吧,碧兒已經在紅色的木板門後面放了禮物,希望你可以原諒碧兒!」
  「碧兒!」班老二想喊出聲,卻因此喝了半口鹹黏的海水。
  「再見了,小叔叔的朋友,碧兒會保護他們的,不要來找他們了,他們是自願跟著碧兒的……小叔叔,再見!」
  浪頭一次比一次的高,浮沉中的班老二幾乎快睜不開眼睛,但他還是看見了,碧兒的身後多出了六名黑袍的傢伙,恭謹地彎著腰,等著碧兒一起回船艙。
  船,越來越遙遠了。
  羅倫斯家的大船,一但駛進了洋流裡,就會像侯鳥一樣變得小到只剩一個黑點,小到連船桅上那個烏雀黃金喙都再也看不清。
  他閉上眼,讓刺痛著傷口的海水能夠流出眼眶,卻提不起勁游回岸上。
  他突然想起了納修,那個一直能給他依靠與指引的人,為什麼不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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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帶著憤怒與羞恥的顫抖,以及冷酷諷刺的眼神,兩種情緒,撞擊了。
  「妳不說,我自然有辦法讓妳說。」納修掏出上衣口袋,拿出一個琉璃製的小瓶子,「別以為只有妳會用藥,羅倫斯夫人。」
  綠色大門特製的秘藥,能讓服用者精神放鬆到極致,毫不考慮地說出心中所有的秘密……是地下組織才會使用的,惡毒致極的禁藥。
  他滴了一兩滴在地上,化成一縷青煙,和著屍體放久的悶腥味,漸漸地散在空氣中。
  瓦蘭蒂克擦了額上的汗,突然覺得頭有些暈,雙腳一軟,便跌坐在地上,努力地不讓自己哭出來。
  納修終於放低些姿態,彎下腰柔和問道:「史賴.羅倫斯是妳沒有血緣關係的兒子?」
  瓦蘭蒂克無神地望著自己的鞋子,一手便能盈握的腳丫,現在看起來竟顯得這麼粗糙……她咬緊下唇,掙扎了許久後才道:「是……他是我丈夫的前妻生的……」
  「據說他相當疼愛妳的女兒,碧兒?」
  「……他疼碧兒是有目的的!那個傢伙居然想動他母親的主意,就算是繼母但我仍是他的母親阿!」
  瓦蘭蒂克生氣的咒罵著,梳得平順的秀髮也跟著散亂在腦後,即使如此,她還是美的令人心疼……也難怪史賴會對她懷有特殊的情感……
  納修懂得這個道理,卻不能多給予一絲同情,「所以妳才會殺了他?妳用了什麼方法殺他的?」
  她沉默了,糾結的十根手指無措地交疊著。
  「羅倫斯夫人,我聽過一個傳聞,三十年前駐守南蘿森地區的夜羅子爵,也就是妳的父親,曾經娶了一名窅靄森林出身的小姐做為妻子,這名小姐擁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夫人,我想全大陸的人都明白,窅靄森林從來沒有人類的村子存在過,我想,妳的母親,自然也不會是普通的人類,對吧?」
  瓦蘭蒂克突然睜大了眼,本來碧藍如空的瞳孔突然變成耀眼的金黃色,就像死在史賴身邊的黑貓一樣。
  納修又繼續道:「夫人,我可以斗膽的猜測,妳也繼承了那份力量了,對吧?」
  她似乎絕望了,本就纖瘦單薄的身子現在更無力地攤軟在地。
  「……我只是想回到過去的生活阿……我是個子爵千金,而不單單只是那個窮酸商人的妻子阿……」她哭訴著,眼淚中恍若能看見她那曾經富貴的日子。
  可惜,一切都過去了。
  納修將黑貓的屍體,擺在瓦蘭蒂克的面前:「史賴的死因,是在喉嚨的地方被撕裂,導致失血過多。而讓他受如此重傷的,似乎就是他身旁的這隻黑貓?」
  「牠叫作黑寶……」瓦蘭蒂克愛憐地撫摸的逐漸冷硬的屍體,「跟碧兒養的那隻史賴很像對吧?是我特地要珍找來的……為了要在殺史賴的時候,誤以為是碧兒下的手……珍也是,她現在就躺那裡,不知道為什麼死了?」
  她頓了一頓,才再度開口:「是了,我殺他的原因不是因為他愛慕著我……是因為他知道了我與碧兒的秘密……我……我跟碧兒都擁有能夠控制心靈的力量,我們能與黑貓交談,能讓牠完全聽命與我……」
  「人類呢?」納修接口問。
  「人……?只有女人可以,讓女人喝下攙有貓血的茶後,雖然不像黑貓一樣聽話,但我能命令她做一件事……男人的話……」瓦蘭蒂克得意地笑了起來,「男人只要看到我就會臣服在我的美貌下了!」
  難怪方才瓦蘭蒂克倒給自己與諾諾的茶腥味會這麼重,又難怪諾諾的反應會變得這麼僵硬……他微微冒著冷汗,又問:「既然如此,史賴他這麼深愛著妳跟碧兒,妳為什麼還要殺了他?」
  「我說過因為他知道了我們的秘密!」
  「秘密是什麼?」
  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樣,才嘆口氣道:「是阿,他的確不必死的……要不是他不肯配合我……蘇和的遺跡可以得到讓我擁有回復舊有地位的力量,可是我的人手不夠,所以找上了髭鬚,哼,那個色瞇瞇的死老頭,他答應提供我們舊城區的基地,還找來銀灰幫我們辦事,一切都進行的這麼順利……」
  「誰告訴妳蘇和的遺跡的?」納修尖銳地問著,蘇和的遺跡,這個從天而降蹦出來的消息,就像致命的毒藥般散發著誘人的香氣,轉動了人心中的欲望。
  瓦蘭蒂克抬起頭,笑得高亢,也笑得蒼涼,當她說出第一個詞的時候,鮮血突然從喉嚨深處湧出,嗆得她的眼淚都染上豔紅……
  她美得就像是朵索命花,這麼地迷人、這麼地脆弱,又那麼地眩目……所以,當她像殘枝一樣墜落到納修的懷裡時,幾乎沒有人會願意多眨一下眼。
  「羅倫斯夫人!」
  美麗多情的女子在納修急迫的呼喚中,離開了莫卡斯,被死亡之主修斯召喚到身邊,永遠,不會在張開她湛藍的眸子,再露出沉醉的笑容了。
  
  世界,都在因此而嘆息。
  納修收拾了三個人加一隻貓的屍體,並剪斷瓦蘭蒂克纏繞在他扣子上的金色髮絲。
  是誰捨得殺死本身就是一種藝術的瓦蘭蒂克呢?
  「黑袍人……」他含糊念著瓦蘭蒂克最後說出口的三個字,像詛咒一樣的詞,切斷了夫人的頸子,讓血紅染滿灰白。
  蘇和的遺跡,究竟只是個幌子,亦或是敵人精心佈下的陷阱呢?
  一切,都已經準備待續了,命運的齒輪即將開始轉動,在千年以上的歷史洪流中,沖刷的,絕對不只是被刻意隱瞞的事實。
  納修握住鍊子,拖著疲憊的身子,帶著沉重的四具屍體走出這個被血染的灰色長廊。
  夕陽已經爬滿了西邊的天際,造物主的左眼正打算從海的另一端悄悄爬起;時間,像什麼都不知道似的流逝過去,而人們的淚,只能埋藏在這樣深深黑暗的過去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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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老二好不容易才從岸上爬上來,就看見捉著髭鬚的羅伯與抱住諾諾的蘭格芬絲正擔憂地看著他。
  他露出無所謂的笑容,「別這樣,你們怎麼都變成苦瓜臉了?」
  「班老二……」羅伯忍不住道,「我們先回去吧……」
  「急什麼?」他撥開掛在手臂上的海帶,「我可是有一堆問題要等著問髭鬚“大人”呢。」
  「班傑明,回去吧。」沒想到蘭格芬絲要再次央求。
  「為什麼?」班老二掃視了兩人,「為什麼大家都要叫我走?連碧兒都是這樣……」
  他一向是個堅強樂觀的人,為什麼會有這麼悲傷的表神呢?
  也許,他比想像中的還容易寂寞,才會將自己隱藏在大城市之中,假裝活得很充實。
  羅伯不知所措地瞄了蘭格芬絲一眼,困擾地想找出適當的句子安慰班老二,卻聽到蘭格芬絲冷冷道:「班傑明,你渾身都是臭味,快回去把身上的垃圾洗乾淨!」
  是的,不需要多餘的語言,只要告訴他事實就可以了。
  班老二慘白地笑著,扶住羅伯的肩頭,「是,就聽妳的,羅伯我餓了,你那有沒有吃的?」
  羅伯溫和地點頭道:「等你洗了澡出來後,就會看到一桌熱騰騰的好菜了。」
  「喔,那我可期待囉。」
  他攀住羅伯,羅伯再拖著被打暈的髭鬚領子,三人一前一後地走向夕陽的盡頭。
  被染紅的背影,拖著長長的影子,也讓蘭格芬絲略帶哽咽地闔上濃密的睫毛,不忍再看。
  誰又能忍心告訴班老二,那個拖了一整排的紅色腳印,就是被他背上所滲出的鮮血給染溼的呢?
  蘭格芬絲緊緊地背著諾諾,低聲道:「鼠王大人,妳就先陪我去一趟大地神殿吧。」
  即使再無奈、再疲憊,她仍沒有輕易地讓淚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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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阿阿!」驚慌訝異的指控聲,喚醒了了昏沉中的班老二。
  「羅伯,你鬼叫些什麼?」他順著他指著的方向,卻看見一個削瘦修長的背影,腳邊躺了兩女一男和一隻貓的屍體,站在紅色大門的門口。
  「阿……阿阿!」這回連班老二都忍不住叫了出來。
  那人優雅的轉過身來,卻在見到班老二滿身是血地靠在羅伯身上的樣子後,皺起了眉頭。
  羅伯渾身一冷,膽怯地把班老二推向給那人,「你、你好,他……他我……」
  班老二卻打斷羅伯的話,生氣道:「你怎麼那麼晚才來?」
  「對不起,我來遲……」那人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班老二像被砍斷的松樹一樣,直直地倒了下來。
  「班!」那人穩穩地接這班老二,怒吼地斥責羅伯,「去,去大地神殿找神官來,就說是我納修.奧格亞林斯要的!」
  羅伯含糊地喔了一聲,正準備要出發時,班老二卻轉醒了,他靠在納修的懷中,虛弱道:「不用了,我要先洗澡,蘭格芬絲說我很臭,呵呵……羅伯他要做飯給我,我一整天沒吃了……」
  「班……」納修撥開他黏在臉上的黑髮,擔憂道,「對不起……」
  「你在說什麼阿!」班老二不屑地笑著,又轉頭對羅伯道:「我要吃肉,什麼肉都好就是不要魚肉。」
  「好……你想吃什麼我都會做給你吃……」羅伯握緊著拳,壯碩的身子竟微微地在顫抖,像是在強忍什麼。
  「是嗎?」班老二放心地吸了口氣,便洋洋灑灑道:「那我還要紅燒兔子、清燉狐狸腿、茄葉炒三絲,阿,雖然有些膩了,但加了紅荳蔻的甜麵包也來一點,當然如果有幾壺奎斯鎮產的葡萄酒就更好了!」
  「你現在不能喝酒。」納修略帶威脅地警告了正在做筆記的羅伯,「我帶班去浴室,先把那些屍體搬進房裡,再把髭鬚綁好,之後就麻煩你了。」
  「好、我知道了。」他胡亂地點點頭,心嘆:怎麼納修命令人的樣子比諾諾還要自然。
  但時間不容許羅伯感嘆太久,他迅速地做完納修交代的事,便充進市場採買班老二指定的食材。
  現在沒有什麼事是能再次看到班老二滿足的笑容更重要的了。
  
  可惜,羅伯準備了一整桌的好菜,卻等不到班老二來享用。
  帶著諾諾與大地神殿神官回來的蘭格芬絲,臉色蒼白地看著坐在床沿的納修:「奧格亞林斯大人,」她沉重的問,「班傑明他……」
  卻換來一抹極度憂傷自責的憔悴眼神。
  「沒事的、沒事的,萬物之母會祝福她的孩子,這個孩子還這麼地年輕,還不到為死亡之主召喚的時候。」
  蘭格芬絲帶回來的神官,是為年老但面色紅潤的老太太,她的語言像魔法一般,撫慰了三人擔憂的心。
  「林芙大人,您來了?」納修站了起來,牽起老太太的手,讓她能更靠近靜靜趴在床上的班老二。
  那個黑髮的年輕小夥子,如翡翠般的碧綠眼眸藏在被汗水浸溼的眼皮下,只露出觸目驚心的鞭痕。
  「奧格亞林斯,他受了很重的傷阿……」林芙的手布滿了皺紋,卻讓人一點都不覺得醜陋,她溫柔地撫觸著班老二的背,和緩問:「你們能幫我準備熱水與乾淨的紗布嗎?」
  羅伯與蘭格芬絲很快地就動了起來,床盼只剩下納修與林芙,沒想到林芙又道:「奧格亞林斯,我進來的時候,看到了許多已經不再接受愛琳娜祝福的孩子……」
  「是的,林芙大人,您並沒有看錯。」納修靜靜道。
  「這個紅色門板後的屋子,怎麼能有如此濃濁的血腥之氣呢?」
  「請您放心,我們不會再讓休斯的力量更加強大了,我不會讓死亡奪走我的朋友的。」
  「唉……」林芙嘆道:「死亡,是絕對的,請不要這樣仇視死亡。」
  「我知道的,林芙大人,我都知道……」納修握住班老二毫無反應的手,灰色的眸子裡看不到半點生氣。
  「請你放心吧,這孩子有很強大的生命力,我會治好他的。你就先出去吧,幫我帶點馬停草與追風膏來。」
  納修不安地看著堅定的林芙,最後只能咬牙鞠躬,「謝謝您……」便倉皇地衝出房間。
  「這個孩子……」林芙輕拍著班老二的背,「究竟是誰呢?能讓奧格亞林斯露出那種表情,呵呵,看來我得盡我最大的全力來治好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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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老二醒了後,只看到一個恐怖的景象。
  四張不見血色的臉,全擠在自己的頭上。
  「阿……你們在幹麼阿!」他詫異道。
  首先,一張最清麗的臉先離開了,只聽見她咕噥抗議:「原來你只是餓昏了再加上睡眠不足而已,真遜。」
  接著另一張俊美的臉也跟著撇開,什麼都沒說地坐到一旁。
  然後是一張豔麗的臉伸出兩隻手,緊緊捏住班老二的臉頰,氣憤道:「你這個臭小子,害我們擔心這麼久!」
  最後是一張老實的臉連忙阻止道:「諾諾,別這樣,妳的身體也還沒完全康復,這裡就讓我來吧!」
  班老二又聽到他說:「我準備了你最喜歡吃的菜,餓了嗎?」
  「餓,當然餓!」班老二急著從床上坐起,卻不巧牽動傷口,「痛!」他悶哼,坐在一旁的納修立刻趕了過來,斥責道:「你就乖乖地待在這裡,羅伯會把食物拿來的。」
  「也順便把髭鬚帶來吧。」班老二順口說。
  四人突然都愣住了,羅伯拿著拖盤,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僵在房間門口,其他三人甚至連看班老二一眼都辦不到。
  「怎麼了嗎?」他訥訥問。
  「嘖嘖……」還是諾諾首先清醒過來,又捏起班老二的臉,「他畏罪自殺了,不過我仍是從他嘴裡挖出一點東西來,比如說他居然被瓦蘭蒂克那女人迷得團團轉,還背著我搞出這些勾當啦……哼哼,剩下的事你就邊吃邊聽我們說吧。」
  「喔,這樣阿,隨便啦……對了羅伯,記得幫我準備奎斯的葡萄酒!」
  「你現在不可以喝酒!」所有人都摀住了耳朵,只有班老二一人傻傻地被納修嚴肅顫慄的低吼給嚇呆了。
  「班傑明你還真是學不乖阿。」蘭格芬絲在一旁冷笑。
  「還輪不到妳這個石頭女來管!」班老二努力揉著被諾諾捏紅的臉頰,抗議著。
  「請不要這樣說蘭格芬絲……」羅伯忍不住出聲維護起自己心儀已久的女性。
  「羅伯你……你真是個見色忘友的傢伙!」
  蘭格芬絲又道:「是他聰明,跟你做朋友才是最基本的錯誤。」
  「納修,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學生!」班老二拉住納修的袖子口,委屈得好像蘭格芬絲欠了他多少錢。
  「不要一出事就找奧格亞林斯大人來擋,一點也不像個男人。」
  「噗嗤。」一旁的諾諾忍不住笑了出來,「沒想到你是這麼愛撒嬌的人。」
  「我怎麼可能會是那種人!」班老二嚴正聲明,卻只換來諾諾更誇張的笑聲。
  「好了,去把該做的事做好吧,班他才剛醒。」納修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歡樂的氣氛。
  他只不過手微微一揮,羅伯與蘭格芬絲就乖巧地開始動作,只有班老二還躺在床上,手也還拉著納修的袖口,小聲說:「對不起,沒有把薩拉曼達帶回來……我的任務失敗了。」
  「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納修說這句話時沒笑也沒生氣,就像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卻讓班老二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安靜地躺在床上等著吃羅伯準備的大餐。
  
  「所以,到底是怎樣?」班老二嘴裡塞著茴香燉的兔肉,又灌了一大口蜜橙汁,滿足地問著。
  回答他的人是羅伯,「嗯,就是髭鬚大人他想要坐上鼠王的寶座,銀灰則想擴大勢力範圍,所以他們跟碧兒的母親聯手。」
  「喔?那史賴又是誰殺的?」
  「是碧兒的母親。」
  「雖然不太想承認,但我也受到她的控制了,真是可怕的女人。」諾諾心有餘悸的道。
  「嗯……」班老二咽下兔肉,又說,「她也是這樣控制珍來殺我。」
  「這倒不是,」納修突然插嘴,「羅倫斯夫人不知道珍的事。」
  「那又會是誰幹的?」
  「我想,是碧兒。」
  「納修,我不喜歡這個玩笑!而且碧兒為什麼要殺我?」班老二生氣地撇開頭。
  「她是羅倫斯夫人的女兒,只有她有可能擁有那種能力。」納修也不以為意,繼續陳述他的論點:「再加上蘇和的魔法書相當有可能是她拿走的,你說過她與五名黑袍人出現在羅倫斯家的大船上,我懷疑她也是幕後的主使者之一。」
  「碧兒才十歲耶!她還只是個愛黏著自己哥哥的孩子!」
  「我覺得納修說的不錯,這跟年紀沒有關係,一定有不少人十歲時就已經聰明得像惡魔。」說這句話的諾諾還若有所指地瞄了納修一眼,「如果不是她控制珍的,為什麼她會知道史賴已經死的事?在你跟史賴關在一起的時候,碧兒很可能就躲在史賴身後的那個房間。」
  「好,那為什麼她那個時候不來救她的哥哥?」
  納修沉重道:「班,碧兒不能救。」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史賴知道太多秘密了,而你也是。」
  「可是……」班老二仍不肯相信,「那她為什麼還要特地來拜託我幫她找哥哥?」
  納修沉穩答:「應該是為了綠色大門與紅色大門的力量。碧兒最先找的是我,她應該一開始就知道我跟你是朋友,所以我要她去找你時,她答應得很爽快。而且碧兒這麼做的確相當聰明,這樣我們就不會懷疑她的身份,又會主動參與這件事。」
  「那個,我可以插個嘴嗎?」羅伯舉起手。
  「說阿,又沒人會怪你。」諾諾詭異地笑著。
  羅伯有些害怕地留意著自己的頭皮問,「我還是搞不懂,什麼綠色大門、紅色大門的……」
  「你不需要知道。」蘭格芬絲卻無情地回答他。
  「沒關係,告訴你也無妨。」納修無視蘭格芬絲的勸阻的眼神,繼續說,「大陸同盟另一個地下稱呼就叫做綠色大門,是鐸澤帝國的情報組織,但很少人知道,負責搜集情報、執行秘密行動的是另外一個組織,紅色大門,綠色大門只是用來分配任務與整核情報而已。」
  「所以,納修是我的頂頭老大。」班老二懶洋洋地道。
  「奧格亞林斯大人是金波城綠色大門的總負責人,班傑明你不能總是這麼沒有禮貌!」
  「嘖,冥頑不靈的千年老古董。」班老二小聲地低咕,所幸沒讓蘭格芬絲聽到他對她的評語。
  羅伯又繼續問,他對納修的崇敬已經提升到可以當成國王來拜的地步,「那……為什麼鐸澤神聖帝國的情報組織會出現在費爾登斯自由聯邦管轄內的金波城?我以前一直以為大陸同盟是民營的機構……」
  「笨蛋,」諾諾給了羅伯一個爆栗,「它的確是民營的沒錯,只不過出資者是鐸澤皇室的人,當然也有費爾登斯的大商人。沒辦法嘛,這兩個國家表面上看起來相當友好,實際上是各懷鬼胎,但費爾登斯又又必須要仰賴鐸澤的龐大市場,而鐸澤也必須要利用費爾登斯的貿易來牽制朗戈王國,所以像大陸同盟這種東西就是必要的合作,以方便兩國傳遞訊息順便互相挖掘對方的把柄。」
  「不管是商業或是戰爭,情報就是最好的工具。」納修下了個完美的結論。
  「我知道了。」羅伯崇拜地看著納修,就算沒有人提醒他,他也知道今天聽到的所有消息,都必須當做一輩子的秘密守在肚子裡。
  「對了,諾諾抱歉我割斷妳的腳筋。」吞下一大塊甜麵包的班老二,突然轉移話題。
  「臭小子,你現在才想到阿!」諾諾笑容滿面的揉著班老二的頭,也只有在他行動不便的現在,才能這樣欺負他,「你放心啦,林芙大人已經幫我治好了,否則姐姐我一定會要你負責一輩子!」
  「那就好,真不愧是林芙大人……」班老二放心地撫著胸口,真不知道他是為了諾諾的傷勢還是為了自己的未來幸福而安心?
  不過,他手也相當靈巧地趁機摸走放在諾諾身旁的高腳杯。
  「班,這件事已經結束了,不需要再管。」納修從班老二手中搶下本來準備要給諾諾喝的葡萄酒,命令道。
  「我還沒弄懂碧兒去窅靄森林的目的!」
  「這我會派人另外調查。」
  「那蘇和的魔法書呢?這麼大的事情魔法學院不會做勢不管吧!」
  「他們還不知道這件事,另外我也懷疑魔法書的出處。」
  「難道不是從蘇和的遺跡挖來的嗎?」諾諾插口。
  「至今我們仍然沒看見魔法書,我懷疑它的真偽。半年前能成功出入窅靄森林的只有那十二名黑袍人,如果他們真的有找到蘇和的遺跡,又跟銀灰同一個陣營,那麼找我們幫忙只是白白把情報拱手讓人而已,除非他們天真到光憑羅倫斯夫人就可以控制大陸同盟。」
  「你怎麼能肯定他們是一夥的?」諾諾質問。
  「光憑羅倫斯家,就算加上髭鬚跟銀灰,也沒本事幹出這麼大的事。」更何況……瓦蘭蒂克最後說出的那三個字和班老二在船上看到的那六個人讓納修非常地介意。
  「你的意思是?」諾諾口氣變得較為嚴肅。
  「蘇和的遺跡只是誘餌,為了要引誘魔法學院的學生,以及我跟妳上鉤,羅倫斯家跟銀灰很有可能都只是他們的棋子之一,在這背後一定還有其他目的。」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們到底要我們幹麼?假如蘇和的遺跡是假的,那碧兒為什麼要帶著從魔法學校拐來的學生到窅靄森林?」
  接二連三的問題,讓納修短暫地沉默了。
  「為了要找回五十年前的榮耀?」班老二卻代替他回答了。
  『赫倫』是嗎?
  戰爭才剛過去不久,五十年並不夠一個國家站穩腳步,希望讓血再次濺染這片土地的人,也許比想像中的還要多……
  納修長長地一嘆:「赫倫國王烏翁的弟弟當年的確是逃到了窅靄森林附近,但這五十年來從未再接獲過他的消息,我們一直不敢肯定他的生死。」
  「算了。」班老二又偷偷搶回被拿走的葡萄酒,這次他很乾脆地一口氣就江杯中物喝盡,才笑著對快要發怒的納修道:「你不是叫我別管了嗎?那就到此結束吧,納修。」
  是阿,就到此結束吧。
  納修看著班老二燦爛的笑容,並沒有去點破他眼裡的逞強。
  史賴與瓦蘭蒂克的死,以及碧兒與薩拉曼達的失蹤,發生在短短的一周內的事,也許只是個開端而已。
  怎麼可能就此結束呢。
  羅伯開始主動收拾吃剩的杯盤進廚房,諾諾則強拉蘭格芬絲離開房間,只留下納修一個人陪伴在班老二身邊,靜靜地去面對未知的明天。
  
  第一章完
  

水晶權杖

  諸神,所擁有的是可以改變世界的力量。
  代表第八個月份,金黃之月的艾琳娜,卻已將祂最為神妙的祝福之術,帶離了世界。
  所遺留的,只是偌大的大地神,以及想要實踐女神之愛的,卑賤的子民們。
  
  □□□□□
  
  「思瑞寧阿……」蒼老的聲音,蘊含著無數對生命的渴望;細如枝的手指,滑過充滿光澤的金黃秀髮。
  那是屬於思瑞寧的神之贈禮,也是座上的老人忍不住去羨慕的青春。
  思瑞寧抬起頭,恭謹、端莊得挑不出一絲不悅,金髮下的滑嫩臉龐,透著些微的紅潤,以及過於謙遜所造成的距離。
  「婕敏長老,萬物之母賜予了我們生命的喜悅,我會竭盡所能去尋找祂所遺留在大地的祝福奇蹟。」
  「思瑞寧,不是這樣的。」被喚為婕敏的老人,嘆息般地扶起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孩,「妳的能力已經夠了,但是,有一樣事,妳卻無法去體會,這次讓妳離開這裡到金波城去,除了去確定女神的奇蹟是否存在外,還是為了要讓妳能夠學習到這件事。」
  思瑞寧平靜地點頭,「我所未能了解的事物還有許多,女神的恩惠太廣,學習也不會有終止的一天。」
  「思瑞寧,妳就像水晶一樣,透明、純潔,散發著耀眼的光彩,可是,女神的女兒阿,妳可知道,水晶是沒有心的,妳畢竟不是水晶,妳的心在那裡?」
  思瑞寧不解地望著婕敏,指著自己左上方的胸口,「長老,我的心一直與艾琳娜同在。」
  婕敏溫和地抱住思瑞寧,就像是母親抱住疼愛的女兒一般,充滿了許多感情,以及愛。
  思瑞寧的小臉埋在婕敏的肩上,她沒有露出像個孩子般被愛的微笑。
  
  □□□□□
  
  「好了,誰知道莫斯卡上有幾塊大陸?」班老二煩躁地趴在一張大木桌上,身邊則圍這五、六個小鬼。
  「我知道!」一個褐髮、臉上長滿雀斑,約十一、二歲的男孩率先舉手,也不等班老二說好就自動自發地指著桌上的地圖道:「最北邊的這塊叫厄爾庫斯,整年都冰天雪地的,聽說有會吃人的龍唷!」
  他張牙舞爪地恐嚇著身旁較小的孩子,然後得意洋洋地繼續道:「最南邊那塊小小的大陸,叫做卡扣塔帕,我爸告訴我黑暗精靈就住在這裡,他們皮膚很黑,被他們咬到或噴到他們的血,就會變成魔鬼;然後東邊那個是利赫,是精靈的希望大陸,我爸說精靈長得白白瘦瘦的,可以跟樹說話。」
  「小鬼,精靈早就消失了。」班老二不耐煩地指責褐髮男孩過於誇耀的解說,「跟著龍一起。」
  「誰說的,你怎麼知道!」褐髮男孩不甘願地抗議,他身後更小的孩子都眼睜睜地巴望著他,希望能聽到更多傳奇故事。
  班老二嘆了一口氣,又道:「我們來面對現實吧,這裡,」他指著地圖中央的繪製得最為詳細的島,「叫做艾克斯大陸,也就是我們所生活的大陸,它南端的那塊島呢,叫南艾克斯大陸,是經過兩千年來的飄移,慢慢從我們大陸分離出去的。」
  「你騙人,那明明是擁光者史賴的魔法造成的,為了不讓窅靄森林裡的怪物來攻擊我們!」褐髮男孩又不甘示弱地抗議著,看來班老二這個老師做得相當失敗。
  他頭疼地揉著太陽穴,「別亂聽信吟遊詩人的故事,我教你們的可是魔法學院裡才學得到的“正確”知識。」
  「才不是這樣的呢……你騙人……大家都這麼說的阿,說擁光者賴特是把南艾克斯跟卡扣塔帕從我們大陸分出去的偉大神祇!」褐髮男孩脹紅了臉,他還年幼,還不能掌握跟成年人爭論的訣竅。
  「你看過嗎?那只是神話,神早就不存在了。」
  神,根本不存在。
  不,應該說,祂們已經離開。
  褐髮男孩不相信地瞪著班老二,男孩身後十隻大而無知的眼睛,也一起茫然地增加他的壓力。
  班老二怨嘆地咒罵了幾句,才妥協道,「好啦,其實那些偉大的神呢也許還躲在天上的某個角落,只是最近力量越來越弱而已,搞得那些神官啦、祭司啦人心惶惶的,不過要我說嘛,諸神留在莫斯卡的力量越來越薄弱又不是這一兩天的事,是這幾百年來的歷史經驗,他們現在才擔心不會覺得有些多餘嗎?」
  「班傑明老師,你在說什麼我們聽不懂。」褐髮男孩身後的一個紮著兩條辮子的小女孩,略微羞怯地舉手道。
  班老二愣了一愣,才笑了出來,「也對,我們別管那些不論怎麼禱告,也一定不會出現在的東西了,現在誰能告訴我,我們的艾克斯大陸上有那三個國家阿?」
  又有幾個孩子陸陸續續地舉手發言,班老二得意地賞了每個小孩一塊餅乾,卻聽到身後傳來訝異的疑問句。
  「真不能想像,感謝柏科特,你居然當起老師了!」
  班老二狠狠地轉過身,卻只看見羅伯熱切且趣味昂然的一張臉。
  「是你阿……」他幽幽地嘆道,「來做什麼?」
  「來探望朋友阿,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吃東西,怎麼越來越瘦了?」
  「有啦,我現在正在工作,別吵。」班老二把羅伯推到一邊,又開始故作神氣地站在無知天真的小孩前,擺上一本黑色硬皮精裝書,「好啦,現在改上寫字課,你們把這本書的一到十頁都抄一遍吧。」
  「我也來幫忙吧!」羅伯相當富有熱情地擠進那張木桌,隨意拿起一隻筆就跟著人家在草紙上塗鴉,「別看我這樣,我在家鄉的時候也會教隔壁的小孩寫字。哎呀,小妹妹,妳的筆畫錯了唷,班老二你到底讓他們寫些什麼阿?」
  「『探討元素與人體之間的關係點』。」他舉出了一本對大部分的人來說,都過於艱澀的書名。
  「這是什麼?」
  「納修擺在我這的書,雖然都是屁話,但打發時間還滿好用的。」
  「你怎麼讓小孩子寫這個……真是的,算了,你們別抄了,羅伯老師唸故事給你們聽,你們再把它寫下來好不好?如果有不會的字就問我們。」
  「好!」整齊畫一的回答聲,馬上把班老二所剩不多的老師尊嚴給驅逐得更遙遠。
  他無所謂地抓著頭,決定把這個羅琳大嬸塞給他的苦差事,全丟給羅伯來做。
  
  「真沒想到,原來你是老師。」好不容易才擺平那六個小鬼,羅伯走向正坐在椅子上打盹的班老二。
  房間裡有一張很大的桌子,木色深沉,做工也很扎實,應該是上好的木料整塊刨出來的,只可惜上頭沾滿的灰塵與雜物,完全隱蓋住它的光澤。
  這正是『代客服務』這間店的辦事處,在班老二躺著的長椅後還有扇紅色的小門,通往他的寢室、浴室與萬年都不曾用過的簡易廚房。
  小鬼們正聚集在班老二不知從那搬來的大桌子上畫圖,不時還玩些幼稚的遊戲,絲毫沒有注意羅伯正用什麼樣的神情跟班老二說話。
  「那件事也過了兩個月啦,其實,像這樣吵鬧才是十歲小孩該有的樣子呢……」羅伯隨意搬了一個木箱,坐在班老二旁邊,也不管他是否有認真在聽自己說話。
  時間,已步入盛暑,正是戰神海力賽克所掌管的火之月,處於大陸南部的金波城更像是個大暖爐,到處都充滿了喧囂之氣。
  班老二只是微微地掀起他輕薄的眼皮,漫不經心地瞄了羅伯一眼,喃喃說出一句讓人咋舌的話:「我餓了,你有帶吃的來嗎?」
  羅伯好氣又好笑地指著小鬼在的木桌道:「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我帶了荷葉搪糕。」
  「甜的?算了能吃就好,拿來吧。」
  「都給那些孩子吃了。」
  「什麼!那不是納修請你帶來“給我的”食物嗎?你居然拿去送給那些每天都能吃得飽飽的小鬼!」
  「我說阿……」羅伯拍拍班老二應生氣而挺直的肩,「你的“正業”到底是什麼?」
  班老二瞪了一眼,才略微閃爍地道:「就……你不是也看到招牌了?那可是我請人特地做的耶,很漂亮吧!」
  「『代客服務』?那是……是指有人找你做什麼,你就做嗎?」
  「差不多吧。」班老二抱住自己挨餓已久的肚子,低咕著:「居然要等我把那群該死的小鬼教好,羅琳大嬸才肯送我她特製的肉派。」
  「這次的老師……也是別人委託的?」
  「當然,你看我會像個肯做老師的人嗎?」他生氣地出拳攻擊正在忍著不發笑的羅伯,卻沒打著,只好恨恨道:「你今天到底是來幹麼的?要是那麼閒,那群死小鬼就全交給你了!」
  「你要是真的過得那麼……嗯……清苦,為什麼不去找奧格亞林斯大人呢?他不是你的長官嗎?」
  「我才不要咧!還有你幹麼要學蘭格芬絲對他用起敬語來著?」
  班老二臉色蒼白的樣子像是聽見惡龍已經來到自己的家門口了,讓羅伯感到濃濃的疑惑,「我一直很想問,也許這樣問不太禮貌啦,但是,班老二,你為什麼要這麼怕奧格亞林斯大人呢?你跟他的感情不是很好嗎?」
  「鬼才跟他感情好!」班老二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認識他真的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不幸,我懷疑這是懲戒者聖道爾夫對我的詛咒。」
  「是、是這樣嗎……格亞林斯大人一直很關心你阿。」羅伯搔著頭,一副不太能相信的樣子。
  「哼哼哼,你們看到的都只是表象,我只要一想起五年前他是怎麼整我的,我就睡不著覺!」
  「原來你認識他這麼久啦。」
  班老二隨口道:「我曾經是他的後輩,跟他待在同一個導師身後學習魔法。」
  「你、你會魔法!」
  「只會一點點啦,那只能叫做戲法,連魔法都稱不上,我完全沒有那方面的細胞,所以兩年前就離開了。」
  做為紅色大門探子所要學習的功課已經滿滿地佔據了班老二的生活重心,但這點他並沒有跟羅伯說明。
  他又瞄了羅伯一眼,「怎麼,想看我表演?」
  羅伯用力地點頭,本來在他身後畫畫的小鬼們也突然像聽到有糖吃一樣全擠了過來,十四隻好奇的眼睛將班老二包圍,他只能苦澀地抓著脖子,指著褐髮男孩道:「小鬼,去幫我拿桌上的蠟燭來。」
  本來叛逆的男孩現在卻聽話得像訓練有素的狗,一隻用豬油做的低劣蠟燭立刻被塞進班老二的手中,他將它高高舉起,炫耀似地沉吟:「看好囉,這叫做舞光術。」
  “啪”地一聲,蠟燭蕊心的地方亮起了一小搓燄色火苗,就像有誰用打火石點燃的一樣。
  班老二沒等到蠟油滴落在自己的手上就將火吹熄,但隨後響起的驚嘆聲,仍是小小地滿足了他的表演欲。
  「真沒想到你也有這一手!」羅伯崇拜地拍著班老二,心想:果然能跟奧格亞林斯大人做朋友的一定不是普通人。
  班老二乾笑了兩聲,沒告訴羅伯,這種騙小孩的玩意蘭格芬絲可以一口氣點燃二十根蠟燭。
  倒是方才怯生生的辮子女孩,突然拉住班老二的上衣緣,鼓起勇氣道:「班傑明老師,你可不可以,幫我把這本書打開?」
  「什麼東西?」班老二拿起小女孩塞在他手中的沉重精裝書,不是他先早給他們抄寫的那本『探討元素與人體之間的關係點』,是更精致、更有年代,看書皮像本記事本的古書。
  「妳從那裡找來的?」他問小女孩,疑惑地撫摸著黑色牛皮封住的書皮,卻打不開。
  小女孩伸出纖細的手臂,指著房間的紅色門板,「是在那個紅紅的門後面找到的。」
  「喔……」班老二若有所思地看著書,想起了兩個月前也有同樣年紀的小女孩跟他說了這麼一句話:碧兒已經在紅色的木板門後面放了禮物。
  禮物……他仔細盯著看起來頗為珍貴的厚重硬皮書,打不開的一本書……
  羅伯狐疑地挨在他身邊,訥訥道:「真奇怪,這本書有一種讓人討厭的感覺。
  褐髮男孩也跟著道:「嗯阿,可是小花兒一直吵著想要看,但我們不管怎麼弄都打不開。」
  小花兒就是那個綁著辮子的小女孩吧?仔細看,她倒有幾分跟碧兒神似。
  「羅伯,我可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班老二突然放下書本,嚴肅地拍著羅伯過高的肩膀。
  「什麼事?」
  「幫我叫納修……算了,叫蘭格芬絲……也不好,阿,算了、算了!」
  「班老二,你怎麼了?」
  「沒事,這本書我就留著吧,你繼續去幫那群小鬼上課,我出去一下。」
  「你要去那?」
  羅伯嘗試拉住班老二的手臂,卻被他像蛇一樣靈巧地閃過,他抱著書迅速地穿過人牆,一眨眼就已經到了門板前。
  「這裡就交給你了。」
  他沒給羅伯抗議的機會,便一溜煙地打開門、再闔上,消失在火之月的豔紅夕陽下。
  
  □□□□□
  
  「你聽說過吧?」
  「嗯嗯,那簡直是奇蹟阿!」
  「就是阿,我鄰居,阿就是那個愛哭的里特的媽媽阿,她的腳上不是生了一個大膿瘡嗎?現在已經好了耶!」
  「喔喔,太神奇了,我老覺得自己最近手臂有些疼,也要過去看看。」
  「我也是、我也是,我還打算把家裡那三個小鬼也一起帶去呢,就算只看一眼也能獲得祝福阿!」
  「妳說得對,我也去把我那死老公一起帶去好了,看看能不能讓他少喝點酒。」
  市集中的耳語,總是傳得比較響,更何況是要這群聚集在攤販前討論今晚菜色的母親們,不聊點新奇的八卦,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些乍聽之下似乎很沒意義的流言蜚語對於像班老二這種出身紅色大門的人來說,卻仍有一定的可取之處,所以連班老二都沒辦法保證,像這樣約一條街長的晚市,究竟藏有多少名負責打聽情報的探子。
  不過,現在再誇張的謠言,都比不上他手上的這本書重要。
  班老二迅速地穿過大街,轉進正熱鬧的市場,那裡有一條專賣蔬果的食材街,街上攤販很多,來採購晚餐的顧客也不少,當然還有想從中摸點賞的乞丐。
  班老二像瘋馬一樣衝向一個水果鋪旁小小潮濕的空地,空地上堆滿了空箱子,還有個看起來相當年幼的乞丐正睡在那裡。
  他手插著腰,什麼話也沒說,只從腰帶掏出五枚銀幣丟在小乞丐的臉上,然後靜靜地等小乞丐掙扎地從乾草上翻起,俐落地拾起五枚銀幣。
  小乞丐抬起頭,張著口呀呀地叫,就像是個待哺的雛鳥,原來卻是個啞巴。
  班老二不悅地又多丟了兩枚銀幣,才讓小乞丐勉強地站起身,讓開自己正在睡的地方。
  沒想到,在那堆空箱子之後,還有一條小巷。
  班老二鑽進巷子裡,沒走幾步,身後與大街相連的路口,就又迅速地被小乞丐以空箱子填滿;他不太在意地繼續前進,像是已經習慣這樣的場面;巷子裡被掃得很乾淨,雖然陰暗卻很乾燥,甚至聞不到市場慣有的腐味。
  他走不到十來步,就來到一個破木門前,門上鑲了銅線,還掛了一個龍臉魚身的鍍錫雕像。
  「三眼大師,在嗎?」班老二使勁地搖著龍臉魚身的雕像,發出的匡啷聲刺耳吵雜。
  等了片刻,才有一個拿著蜂蜜加上柑橘葉做成的上等蠟燭,臉色蒼白地像從未照過太陽的男人,緩緩地將破門拉開一條縫。
  與其說他是男人,不如說他是個老頭;雖然臉上的皺紋因長期居處室內而顯得朦朧不清,但留在他手上那些歷史的刻痕,足以證明時間讓他經歷過許多事。
  班老二扳開還被強壓住的門板,露出看起來很輕切的虛偽笑容,「三眼大師,好久不見啦。」
  三眼大師沒有三隻眼睛,但他的聲音卻像是有三個老人同時在講話,有高、有低,卻同樣的蒼澀。
  「你來幹什麼?」三眼大師試著想要將門壓上,卻抵不過班老二的力量。
  他笑笑地推開三眼大師,繞進點滿蠟燭的詭異房間,然後在一堆看不出來頭的古物器具中,找了張缺了一隻手臂的椅子坐下。
  「大師,我拿好東西來了。」他將疑似碧兒送的黑色精裝書放在膝蓋上,卻聽見三眼大師揚起尖銳的叫聲,像個害怕惡龍傳說的小孩一樣,躲在一角哀求道:「你、你快起來!那張椅子是……是三百年前赫倫一個叫巴不朗的小貴族為了情婦訂製的珍品啊!聽說……那個情婦後來因為不能忍受被貴族拋棄,而在那張椅子上割腕自盡了,她死的時候,肚子裡還有一對雙胞胎……誰要是坐上那張椅子,誰就會生不出孩子阿!」
  「這裡還是一樣多怪東西……」班老二無所謂地搔著耳朵,認命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他不是害怕那個可有可無的傳說,而是擔心再這樣坐下去,三眼大師一定會邊哭邊顫抖還邊幫他做一些奇怪的巫術祈禱。
  他趁三眼大師還沒從驚嚇中清醒時,把書塞進他的手裡:「大師,我想請你幫我看看這本書為什麼打不開。」
  「這……這……」三眼大師哽咽地撫摸著書本,矮小肥胖的身子一轉煙就溜進昏暗房間的最深處,那裡有張乾淨的工作台,上頭擺了幾個水晶、魔術鏡和上好的草紙。
  「這……這……」大師還在喃喃自語,班老二已經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這是什麼?拜託你話說清楚點。」
  藍的、白的、粉紅的,各種顏色的蠟燭,燃燒的仍是一樣的火燄;三眼大師的神色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更加的蒼白,以及詭譎。
  他狐媚地瞄著班老二,光滑的額間,隨著閃爍的陰影,看起來就好似多了一隻眼睛……
  班老二強忍著從腹部湧起的寒顫,仔細聽著三眼大師說出的每一個嘶啞的字句:「蘇和……禁語者蘇和阿……這怎麼可能能?太恐怖了,我、我好害怕……被詛咒的魔法書,竟是蘇和的魔法書阿!」
  「三眼大師,能打開它嗎?」
  「她是偉大的蘇和,龍之女阿爾愛莉絲唯一的徒弟,她……她的魔法書,連魔法學院那些瘋子研究了千年都只能打開頭兩頁,我……我這個螻蟻,我害怕、怕得不敢碰了。」
  班老二頭疼地看著嘴上說害怕,卻死死摟著書不肯放的大師,「你是說,這本書曾經是再魔法學院那,而不是從窅靄森林裡帶來的?」
  「當然、我看過它一次,在十年前,在伊斯塔的王立圖書館的禁室中,那個禁室,也好可怕阿……」三眼大師又忍不住哭了幾句,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害怕還是假的害怕。
  「那就奇怪了,有人告訴我,這是窅靄森林裡蘇和的遺跡中挖出來的。」
  「怎麼可能會有蘇和的遺跡呢?」三眼大師誇張地笑著,「有…有也不是隨便誰都可以進去的阿!她可是禁語者,是開拓五英雄之一,她放有秘密的地方,一定恐怖得不得了!不過還是有人這麼大膽阿……居然……」
  「大師發現什麼了?」班老二連房湊上前,只見三眼大師拿起桌上一個水晶,放在法書的中央。
  沒想到才過了一會兒,水晶就被黑霧給侵蝕,掰成兩半了!
  「有人,勇敢而愚昧的人,在高貴的蘇和的魔法書上,下了新的禁咒,把已經解開的頭兩頁又封了起來……不過,那個禁咒似乎也被破解了,只留下一點死亡之氣……」
  三眼大師顫抖地把變黑的水晶撥開,突然變得嚴肅起來:「班老二……你是從那裡弄來這本書的?賣給我吧,隨便你開價!」
  「大師,這是別人送我的,不賣。」班老二奮力地將書本從大師的懷中抽回來,然後換回最開始的公式笑臉道:「謝謝你了,我會把鑑定費放在老位置。」
  「班、班老二阿……你就可憐可憐我這個老人家,把書讓給我吧!」三眼大師不死心地拖著班老二的右腳,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恐赫道:「那個書、那個書受到了詛咒阿!誰拿了它誰就會在睡夢中被惡龍吞得一乾二淨,所以把書讓給我吧,好不好?」
  「真不巧,我似乎不太害怕惡龍,而且你也不是隨便的老人家。」他笑著抬起腳,稍稍使了一點巧力讓腳踝往內彎,就輕而易舉地擺脫了三眼大師的糾纏。
  被丟在原地的老頭兒,仍然悲傷的坐在地上,像討不到糖的頑童般,哭鬧地鎚著地板,不時還咒罵著惡毒的字眼。
  在班老二推開破木門,走回小巷後,似乎還能聽見三眼大師在詛咒他今晚就被長髮的貴族怨靈給纏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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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費爾登斯自由聯邦的首都費登搭船到金波城,順風的時候只需要一個禮拜,坐車卻需要將近兩個禮拜,這是由於艾克斯大陸東側多丘陵,鎮與鎮之間人煙稀少,甚至不乏兇暴的野獸與盜賊出漠;所以,即使費爾登斯已經為了交通順暢而築了一條縱貫南北的魯德大道,會選擇路運的商隊還是少之又少。
  思瑞寧批著白色滾藍邊的斗蓬,焦躁地在港口遊蕩。
  她手上握著的是下午兩刻鐘前往金波城的船票,離開船的時間剩不到兩盞茶的時間,費登港的水手已經拉起帆吆喝著旅客登船,思瑞寧卻遲遲不肯動。
  因為她怕水,也會暈船。
  身後有越來越多搬運著行李上船的船工,以及由商人從大陸同盟聘來,負責保護貨品安全的旅人,只有她一個女子,瑟縮地躲在斗蓬裡,兩隻漂亮的寶藍眼睛映照著的,卻是天空的陰霾。
  「長老說我一定得搭船,這是艾琳娜女神的指示……」她對自己說,要讓自己更加堅強,這次她第一次單獨外出佈教,她告訴自己不能老是躲在長老的身後,像個孩子般被保護。
  水手的吆喝聲越來越大,思瑞寧的恐懼也越來越劇烈,只要再一下下、一下下就好,船就會揚帆,然後揚長而去。
  「我……」她緊咬著下唇,兩隻手心因太過緊張而泛白,大海的浪聲澎隆澎隆地敲打著她的心,也讓她全身都陷入半失神的狀態。
  她僵硬得連有人溫柔地搭在她的肩膀上,都沒有察覺。
  「美麗的小姐,妳沒事吧?」靠在思瑞寧身後的人擔憂地問著,話語中聽起來似乎帶有一絲期待。
  思瑞寧過了許久,才羞愧地反硬過來,她臉紅地尖叫,嚇得往右側跳了一步,卻又不小心撞上另一個結實挺直的胸膛。
  一個身著漆黑皮甲,卻又說不出地沉靜的胸膛。
  她為自己的失態感到不知所措,斗蓬也因激動而從頭上滑落下來,露出的白皙水嫩臉頰,更因為一抹紅雲而顯得萬分動人。
  這讓最早主動搭上她肩膀的男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對、對不起!你沒事吧?」思瑞寧焦急地問著,手卻不知道該不該往黑甲男士的身上靠。
  黑甲男子一聲也不吭,眼神甚至沒往思瑞寧身上飄過,便沉默地推開她;反倒是另一名男子,趁思瑞寧受到驚嚇時,快速地搶握住她猶豫不定的小手,溫和笑道:「善良的小姐,讓妳受驚了,那個人是我的男僕,唯一的優點就是身子壯,但卻是個啞子,所以妳不用問他了。」
  「不……我……」一聽到那個黑甲男子是啞巴,思瑞寧就忍不住心疼多看了他幾眼,黑甲男子臉上卻沒有露出半點困窘或埋怨的表情,仍是漠然地看著他的主人。
  黑甲男子的主人,是個跟思瑞寧一樣有一頭陽光般漂亮金髮的青年,漂亮的深黑色眼睛證明他的出身良好,身著一襲銀色的絲袍,以及腰帶上有用金線繡上的雄壯金鷹,都顯示他的地位非凡。
  但他現在卻露出與俊美五官不合的奇特的神情,瞪著自己的啞僕。
  「美麗的小姐,」他忽然說,伴隨著能融化冰雪的笑容,優雅地彎下腰,一隻手高舉起思瑞寧的手,另一隻手則彎在腹間,兩腳互相交叉,行了個鐸澤皇室流行的宮庭禮,「能在離開家門的路上遇見像精靈般的人,一定是遠行守護者法蘭格恩給我馮蓋瑞.金鷹的最大的考驗,祂讓我有了兩條選擇,卻只有一個答案,花蝶總是要追逐著最高貴的那朵花,即使是我也不能避免。不知高貴的妳是否也是要搭承長弓號前往金波城?」
  思瑞寧第一次見到像這樣有著高貴氣質的青年,她羞紅了臉,很快地便低下頭,甚至忘了自己的手還被青年握在掌心裡。
  只聽見她怯生生地說:「是的……」
  她連自己不趕搭船這件事,都已經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帆船要啟航的銅鈴聲被水手搖得作響,但思瑞寧卻沒有聽見,她的白色斗蓬如今只能半攏住她瘦小的肩,主動為她解下斗蓬,讓她漂亮的淡粉色套裝展露在陽光下的華麗青年,自然也沒有聽見。
  只有黑甲男子聽見了。
  他一個人靜靜地先行步上船,從口袋裡掏出兩枚銀幣塞進管控起航的水手手中,然後才又返身,等待正含情脈脈看著思瑞寧的他的主人,能早點記起自己旅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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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造物主的右眼在班老二出門時落入西方的盡頭,十個小時候又再次升起、再次準備落下。
  班老二還是沒有回家,他跑到大陸同盟隔壁兩間的大酒巴裡,點了一杯廉價的黑莓白蘭地,就這樣坐了一天一夜。
  除了沒幾個錢花的窮酸臭乞丐跟把時間花在調戲妓女的花花大少,很少人可以像他一樣,喝杯酒喝得這麼不痛快。
  因為他在想事情,手上那本又沉、又古老的魔法書,將他的精神壓到最低點。
  「蘇和的魔法書跟蘇和的遺跡……」原來,納修說得沒錯,這些真的都是碧兒編造出來的謊言,只是為了要誘拐他們踏進這個謎宮。
  他感到極度的沮喪,小女孩天真明亮的笑容,仍在他的眼前清晰可見,他身手去摸,卻只補捉到一團空氣。
  背上已經癒合的傷口又隱隱的抽痛,兩個月前的那場激戰恍若夢境般的不真實,他緊緊抱住魔法書,所殘餘的,只有些許的冰涼。
  
  「嘿,小老弟,你為什麼要瞪著酒杯發呆?真是浪費!」
  時間,已經到了離家第二天的下午,不知道又是第幾個喝沉的醉漢來到班老二的身邊,熱切地拍著他的背。
  班老二抬起頭,對著臉色醺紅的大漢苦苦一笑,「我在煩惱,如果有一個不能被人發現的寶貝,應該要藏在那裡?」
  大漢拿著酒瓶,像是聽見最有趣的話一樣發出洪量的笑聲:「金幣,當然只能浪費在酒杯跟女人的裙底下嘛!」
  「不是金幣。」雖然每個人都這麼認為。
  大漢又沉思了一會,他在想事情時,身體還會左右搖晃,「好像有那個傢伙說過,越危險的地方就越是安全,我阿,以前有把很寶貝的短刀,想埋在床底下呢,一定馬上就被老太婆發現,可是我把它藏在老太婆的廚房裡,她到現在還搞不清楚自己的碗櫥裡有幾把刀子呢,哈哈。」
  班老二露出閃爍的眼神,驚喜叫道:「小老哥,我這杯酒就請你了!」
  大漢一手拿著酒瓶,一水卻在推遲,「你那杯酒都溫掉啦,我才不要呢,走,小老哥我請你喝上好的大麥酒。」
  他摟住班老二,興致勃勃對著櫃台大喊:「胖老闆,再來兩瓶阿!」
  酒吧裡很吵,雖然現在還沒入夜,來來去去的人仍舊不少,大漢拖著班老二,隨便坐上一張空桌,桌上還有吃剩的硬核果,想也不想就直接拿起來繼續啃。
  「小老弟阿,你看起來還細皮嫩肉的,娶了婆娘沒?」酒一杯一杯的下肚,神智也就越來越模糊,這時候男人會討論的話題,永遠都只有那麼一個。
  班老二的頭在搖,身子也跟著一起動,「咯,沒人肯嫁給窮光蛋的。」
  大漢笑著拍著班老二的背,「別怕,老哥我以前也是個窮光蛋,只要跑幾趟船,金幣就跟著入袋啦!」
  「就怕我跑不了船。」班老二苦笑,也跟著灌了一大口酒。
  「男人就是要受點磨練,你看你這個樣子,空有個子卻沒長肉,港口的那些女人,隨便就能把你推倒。」
  「小老哥,我天生就是這樣,別講這個火氣大的,換個有趣的話題吧。」他恍惚地說著,看起來像是醉了,但仍把膝上的魔法書抱得緊緊。
  大漢又灌了半杯酒,高聲道:「我家那老婆子最近天天都往大地神殿跑,說什麼艾琳娜的奇蹟,你聽說過沒有?」
  「沒有,什麼樣的奇蹟?」
  「都是女人家迷信啦,說什麼以前那個老不死的神官林芙,突然能將被野馬踩斷的腳重新接上,還治好了我小姑的膿瘡咧。」
  「喔?這些不是大地神殿的神官以前就在做的嗎?」班老二不解地問,側在桌上的臉被酒精浸得醺紅,但兩隻漂亮的碧綠眸子,仍精得發亮。
  「誰知道那些女人家在興奮什麼,說什麼林芙大人只是這樣輕輕一撫,沒用半點藥草,腿就能動了。」
  「沒用半點藥草?」班老二驚叫,他兩個月前受的那個傷,可是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個禮拜,還兼吃了、抹了一大堆有的沒有的藥草才好的耶。
  要知道,在諸神已遠離的現在,能夠藉著祈禱而獲得的力量越來越少,於是擅長治癒的大地神殿,便開始學習民間療者的作法,以藥草、藥石帶入治療,想盡一卻辦法減少病人的痛苦。
  但是在怎麼樣的藥材,都比不上已經從世界上消散的艾琳娜女神起死回生的神之力。
  大漢將杯中的麥酒大口飲盡,「是阿,我那婆娘是這麼說的啦,說林芙大人一直在嚷嚷,現在整個大地神殿都充滿了生命的芬……芬什麼來著的,唉,反正就是她們神官全都突然變得很厲害啦。」
  「這可真神奇。」班老二表示。
  「可不是嗎,該不會是女神下凡了吧?傳說艾琳娜是十二諸神中最漂亮的一個,我還真想看看她有多麼地漂亮!」大漢陷入綺麗的幻想,彷彿艾琳娜已經化身為妖嬈的女子,正溫柔地勸他喝酒呢。
  「嘿,我可不這麼想,艾琳娜就算在漂亮,可別忘了祂是萬物之母,長得一定跟你的老媽子一樣。」
  「你可真是他媽的沒禮貌!」大漢笑得可誇張了,桌子都被他拍得差點斷了一隻腳,連班老二酒杯裡的麥酒都噴了一地。
  「我們也一起去大地神殿看看吧。」他搖著大漢的肩,遞出邀請。
  「我可不幹,那娘們去的地方,我又不是生了什麼病痛,要去你自己去!」
  「嗯,我要是在那娘們去的地方,若是看到那個特別有味道的娘們,一定會趕來告訴小老哥你的。」班老二從桌子邊站起,學著大漢的口氣說話,還一口乾掉剩下的麥酒。
  「你這好小子,夠朋友!下次有麻煩來港口找我阿爾巴,老哥我一定幫你出頭!」
  班老二笑著道謝,阿爾巴的直爽脾氣讓他一整天煩悶的心情都輕鬆了不少。
  現在可不是緬懷過去的時候了,班老二對自己道,把魔法書的來歷搞清楚,才是當下首要的工作。
  他決定跟阿爾巴道別,先將法書藏妥,再在前往大地神殿湊湊熱鬧,看看什麼叫做女神的奇蹟。
  在諸神已經遠離的現在,怎麼又會有奇蹟?
  他喃喃地祈禱著:「如果真的有奇蹟的話,就麻煩直把答案告訴我吧。」
  
  □□□□□
  
  「當世界還在混沌
  森林的純潔孩子
  披上金葉編織的戰衣
  讓樹稍被火舌吞噬
  讓世界化成死亡的獻禮
  
  從永眠甦醒的男人阿
  帶領著的是血與淚的詛咒
  他是否聽見了我的歌聲?
  是否還能憶起他懷裡的那顆水晶?
  
  被埋葬的愛侶阿
  造成分離的不只是仇恨
  而獻給大地的愛
  早已跟天地同滅」
  
  歌聲,恬靜柔美的歌聲,在班老二踏出酒吧的那一刻,順著風,從對街傳送進他的耳朵。
  魯德大道是這麼地寬廣,能併行三輛馬車的距離,如今卻短的就似咫尺。
  他睜大了瞳孔,眼中只有那個倚在金色豎琴旁,露出跟嬰孩一樣純潔笑容的少女。
  少女就站在班老二的正對面,亞麻色的頭髮,溫順地披散在肩膀的兩側,她一邊唱沒人知道的詩詞,一邊撥弄著琴弦,就像只為了他一人吟誦一樣。
  班老二從未聽過這般柔美哀淒的歌曲,更不能想像這會是從一位澀稚氣未脫的少女口中聽見。
  聲音很清澈,琴音很悠揚,他甚至沒有發現,除了自己以外,熱鬧的魯德大道上,沒半個人注意到少女。
  少女抬起天真的臉,笑容裡隱隱透著邀請,歪著頭等待班老二班老二步向她的那一刻。
  「我是艾兒。」她說,似乎已經料到班老二會這麼問。
  班老二楞了楞,接著道:「我是班傑明。」
  「我從遠方來,今天第一次到這個地方,是個吟遊詩人。」艾兒又說。
  「我是個……」班老二不知道自己從事的職業怎麼稱呼,只能尷尬地搔著頭解釋,「什麼工作都做,只要客人提出要求的人。」
  「那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嗎?」艾兒露出困惑的表情,無邪的模樣讓他想起了碧兒。
  「什麼事。」他道,卻是個肯定句。
  「一週後,我的姐姐將會搭船從費爾登斯來,在這之前,能讓我住在你那嗎?」
  艾兒的委託,內容完全不像是能對第一次見面人說的,班老二也料想不到這樣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居然會對陌生的大男人提出這種要求。
  「妳……不住旅館嗎?」
  艾兒卻閉上眼,幽幽道:「我沒有錢。」
  班老二發誓,他看到了艾兒眼裡閃爍的淚光了!
  絕對沒有那個人,能硬起心腸拒絕一個孤苦伶仃的少女的小小要求!只不過是借住幾天嘛……班老二在心裡對自己找理由,總比讓艾兒一人住在旅館裡卻又受到醉漢調戲的好。
  「好吧……」班老二硬著頭皮點頭答應了,「只不過我家不怎麼大,也不太乾淨,而且我現在還要先去辦點事。」
  艾兒終於露出寬心的微笑,像個教養良好、進退得體的貴族千金般,有禮地鞠個躬,「告訴我地址,我可以自己先去的。」
  於是咱們心地善良的班老二,就這樣把自己當成避難所的家,讓給一個認識不到十分鐘的少女。
  
  「班老二,你終於回來了?」
  他打開紅色大門,辦公桌後頭的躺椅上,一站一坐來了兩個人,兩個都是班老二認識的人。
  他在跟艾兒分手之後,就先去了市場,然後才又繞到大地神殿。
  正如阿爾巴所言,平時冷冷清清的神殿周圍,現在已經擠滿了老老少少,全都是為了要一賭林芙大人的風采……不,是神力。
  班老二試了不少功夫想擠進人群裡,但林芙大人與他之間的距離,實在是太過遙遠了,他折騰了許久,也不過只進了十呎……
  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青年,怎麼比得上長期在市集練就一身功力的婆婆媽媽們呢?班老二只好多看了幾眼林芙大人在一片人海盡頭的粉色帽尖,當做紀念,然後認命地回到一天未歸的家。
  等著他回來的,是幫他帶學生的羅伯,以及剛剛撿到的少女,艾兒。
  「羅伯你怎麼又來了?」班老二不太爽快地猛力關起紅色門板,上頭掛著的黑色發亮招牌還叮叮噹噹地響個不停。
  「我來拿我的工資阿。」他嘻皮笑臉地退了一步,低頭跟艾兒不知低咕些什麼。
  兩人竊竊地笑了。
  「怎麼才短短兩個月,你就變得這麼滑頭?」班老二輕微抱怨,又怒道:「你們兩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
  「班傑明,羅伯是個好人。」艾兒甜甜地道,她的一句簡單的稱讚,就能輕易地把一個人捧上了天。
  羅伯果然略帶得意地害羞道:「艾兒才是了不起的女孩呢,這麼年輕就要這樣四處旅行,很辛苦吧?」
  「不會,這世界上的人都很和善。」艾兒撥弄了幾下琴弦,又說:「為什麼你會叫他班老二呢?」
  「唔……為什麼呢?」這麼一問,羅伯才想起來,班老二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綽號的由來。
  「你人善良,頭腦卻不太靈光……」班老二嘆了口氣,「因為我是我老爸的第二個兒子嘛!」
  羅伯主動過濾掉不中聽的話,大感興趣道:「你還有哥哥?」
  「是阿,跟一個妹妹。」
  「喔喔喔喔!」
  「你興奮個什麼勁,艾兒別理他,我帶妳去看妳的房間。」說罷,他就拉起艾兒的手,走進辦公桌右後方的紅色小門。
  「艾兒要住這?」羅伯又纏了上來,緊跟在他們身後。
  「是的,班傑明願意讓我借住幾天,直到我的姐姐到達金波城為止。」
  「妳有姐姐阿!」
  「羅伯,小心讓蘭格芬絲看到你現在那張嘴臉!還有,艾兒,叫我班老二就可以了。」
  「好的。」艾兒手上抱著金黃色的豎琴,點頭微笑。
  這豎琴還真的很漂亮,尖端各鑲上了相當大塊的水晶,映著豎琴本身耀眼的光線,奪目萬分。
  也難怪他的琴音會是如此的高貴動人。
  羅伯先見著艾兒相當寶貝地擁著豎琴,而後又想起了什麼突然大叫:「阿,班老二,你的書呢?」
  班老二背對著他,沒露出臉上的表情,只是平板道:「賣給舊物店了。」
  「喔喔,我本來還以為那是什麼寶物,想要幫你找奧格亞林斯大人來看看呢。」
  「別告訴他!」
  羅伯隨口說的話,卻引來了班老二如此冰冷的反應,他嚇了一跳,只得躲在艾兒背後低咕著:「奧格亞林斯大人也不是說見就能見的……」
  班老二皺著眉,壓下自己的脾氣,柔聲勸說道:「羅伯,那只是一本不知道打那來的破書,我把它拿去換幾瓶麥酒了,你要是告訴了納修,他一定會怪我不好好珍惜書的。」
  「我能理解!要是有那個人送我一本能換酒的書,我一定不會讓它留在身邊超過一天。我會幫你保守秘密的。」
  「這樣就好……」班老二虛軟地嘆道,接著拉開寢室的紅門板,又轉過頭來對艾兒說:「房間有點亂,妳就委屈一下吧。」
  「不會,很有生活的味道,我相當喜歡。」艾兒笑著,眼裡完全沒有一絲猶豫,似乎是很喜歡這個房間。
  「哈哈,妳滿意就好。」班老二搔著頭,他今天抓下的頭髮可能都能做成一把刷子了。
  艾兒雖然年輕天真,但言行舉指間有說不出的尊貴,讓人很難對她失禮;話語雖直接,仍隱隱含著命令的語氣,反而不具一般旅人常見的豪爽。
  這樣的少女,對班老二這樣隨性習慣的單身男子,無疑是種壓力。他只能繼續撥弄著指間的掉髮,苦澀道:「浴室就在隔壁,我會睡在辦事處,有事的話就來叫我。」
  「好的,非常謝謝你,班……老二?」艾兒透出不確定的可愛表情,看來她不是一個習慣以綽號稱人的少女。
  班老二連忙點頭,「沒錯,就叫我班老二。」這樣才能降低壓力。
  艾兒愉悅地笑了,「班老二、班老二……原來人類可以有這麼多種名字。」
  「阿?」這句話引來了班老二與羅伯的疑問。
  「這個城市很有趣。」艾兒回答:「為了感謝你們,我將談奏一首祝福之歌,源自於森林的孩子為初生嬰兒所做的祈禱。」
  誰是森林的孩子?艾兒略為僵硬的態度又代表了什麼?班老二與羅伯一樣,有滿肚子的疑問,但現在,卻已經沒有人願望開口問為什麼。
  琴聲已經揚起,如朝露落進土裡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以及睜開眼見到第一縷陽光的那種好奇。
  艾兒彈奏的曲調,讓狹小的房間化成一座森林,蟲鳴、鳥叫,都比不上初生嬰兒所發出的第一道哭聲。
  就跟艾兒的歌聲一樣,清新,帶著感動。
  羅伯甚至沒有發現,自己的淚已滑落了鼻尖,在艾兒面前,再汙穢的情緒,似乎都能得到洗靜。
  他想起了他離家已有兩年的故鄉,以及守著一盞老油燈,日夜為他掛心的老媽媽。
  
  「他誕生在森林盡頭
  如含苞的花
  他誕生在泥土深處
  如顆種子
  他誕生在晨曦的尾巴
  如道彩虹
  他誕生在母親的懷抱中
  如同希望
  他願為這個美麗的世界
  再唱起第一首歌
  他願為所有的生命
  找到淨土」
  
  □□□□□
  
  火之月的大海,反而平靜的像母親的搖籃,輕柔地將長弓號送往南方。
  但即使浪花再怎麼優雅,對待在船艙裡的思瑞寧來說,仍是一大無法忍受的酷刑。
  「妳沒事吧?都是我的錯,不該強迫妳跟我一起上船的。」搭在矮小的門框旁的,是過於高大的馮蓋瑞。
  他仍是穿著銀色的絲袍,只不過跟思瑞寧第一天見到的款式不一樣,在船上已經過了七天了,馮蓋瑞就換了七套不同的衣服,連身為女人的思瑞寧都佩服不已。
  思瑞寧抬起疲憊的倦容,勉為其難露出一個憔悴的笑容:「沒事的,只要再忍耐半天就好了。」
  她發現,在馮蓋瑞身後,那個黑甲的男子就隱藏在陰影下。
  啞僕忠實地跟著主人,無時無刻,也不曾抗拒。
  思瑞寧突然為黑甲男子感到悲哀,她又道:「馮蓋瑞先生身邊一直都是他在照顧的嗎?」
  馮蓋瑞有些意外思瑞寧會注意到躲在暗處的黑甲男子,他微露出不悅,很快地又揚起平時輕切的笑容:「當然不是,在我家中有上百個供我呼喚的僕人,只是這次出門,我只想要一個人,但我的父母放心不下,所以叫叫了阿啞暗中保護我。」
  「你的父母一定很愛你。」思瑞寧靜靜的道,她聽得出馮蓋瑞話語裡的炫耀,卻不覺得羨慕。只因她從一出生就註定成為大地神殿的神官,身為奉獻給女神的僕人,她實在沒辦法想像一個人為什麼需要靠別人來服侍?
  馮蓋瑞沒聽出思瑞寧口中的厭惡感,又繼續道:「我的父親是鐸澤的金鷹公爵,但妳也知道,這三十年來,貴族的權利已經漸漸被國王收回,父親是個明智的人,早早就把財產釋出,改從事一些貿易,才能讓我仍過著如此優渥的生活。」
  他見思瑞寧只是呆滯地笑著,以為是她聽到自己能跟一個貴族同船而嚇傻了,也不以為意,「但妳也知道,男兒志在四方,我怎能老是靠著父親的餘蔭呢?所以這次才會要求單獨四處旅遊,多見點世面,將來也才有資格輔佐國王。」
  「你真是個認真的人……」思瑞寧輕嘆,闔下的眼皮裡,有說不盡的冷漠。
  她是個膽小、沒什麼主見的女孩,連成為大地神殿神官一事,都是她被別人決定好的人生。
  但她卻不以為意。
  她從不去想自己要過怎樣的生活,或是成為怎麼樣的人,只要像現在這樣就好……她向女神祈禱,不,她連祈禱都很少去做。
  艾琳娜女神一定有更多更重要的事等著去忙,她不能再拿一些小事去煩擾女神。
  所以,當馮蓋瑞又開口問:「溫柔的思瑞寧小姐,妳又是為了什麼事才會獨自一人前往金波城呢?」
  她只能這麼回答:「這是艾琳娜女神的指引。」
  女神的愛無遠弗界,也不分老少,而長老就是奇盼她能成為這樣的人。
  思瑞寧的眼光越過了馮蓋瑞的肩頭,望著黑甲男子沉默剛毅的臉,心中忍不住糾結地想著:他也跟我一樣只想一輩子走在某個人的背影之後嗎?
  
  □□□□□
  
  安頓好艾兒真的不容易。
  第一天,班老二先是把床單拿起來曬了半天的太陽,又叫羅伯仔細地掃淨每個角落,還有一些男人才會知道的東西要先藏好,被清出來的一大疊書籍,則是被搬到辦事處,堆在辦公桌後頭。
  「班老二,你怎麼會有這麼多書?」班老二記得羅伯是邊嘆息地邊指著可以當成床的書海。
  「參考資料。」
  「什麼事需要這麼多參考資料?」
  「我可是靠腦袋在做事的耶!」班老二指著自己的右腦,不屑道:「可不像你一樣揮揮斧頭就可以賺錢。」
  「什麼,別把我當成笨蛋!」羅伯抱怨著,而且他根本就不相信班老二會連自己都比不上。
  他可是紅色大門出身的高手。
  「你本來就是笨蛋。」班老二冷哼,還一邊將書堆好,似乎真的打算把它當成床。
  他們兩光整理好房間,就花去了一整天的時間。
  
  第二天,艾兒雖然什麼都沒講,可是似乎很想要到市集去逛街。
  所以,被當成保母二號的羅伯,只好跟著保母一號的班老二,牽著艾兒這個小姑娘,無奈地晃進金波城特別規劃出來的商業區。
  「那是什麼?」艾兒那天的第一句話,似乎就是這個。
  「那叫做木偶戲,妳要看嗎?」羅伯興奮地指著人群中央搭建的高台,上頭有幾個約身體大的木偶娃娃,正在演一齣神話劇。
  「那個白色的娃娃就是擁光者賴特,」羅伯自告奮勇地開始解釋,「然後黑色的娃娃是死亡之主休斯,這個故事是在演數千年前,休斯操控了以前艾克斯大陸南方森林裡的精靈,想要毀滅全世界,結果在最危及的時候,賴特出現了,祂打敗了休斯,還把已經被污染的艾克斯大陸南方分割出去,成為現在的窅藹森林。」
  艾兒聽著羅伯的解說,靜靜地看著舞台上的木偶,現在正演到白木偶舉著具大的光之劍,穿過了黑木偶的心臟。
  班老二還記得當時白木偶的台詞是:「帶來死亡的罪惡之神阿,快滾回你黑暗的詛咒之地吧!莫斯卡上不歡迎你這種邪神的拜訪。」
  艾兒一直盯著被光之劍刺穿的黑木偶,從舞台上高高地掉落,接受觀眾的辱罵。她的眼裡充滿了憐憫與不捨,好似自己就是那個被人唾棄的黑木偶。
  班老二一直沒辦法忘記艾兒當時的表情。黑木偶代表的是死亡之主休斯,那個會心疼被世人稱做邪惡根源的少女,究竟擁有的是什麼樣的身份?
  
  第三天,羅伯煮了滿桌的好菜,還買了幾瓶木莓醋,為艾兒慶祝。
  
  第四天,艾兒一個人把被當成床睡的書籍全部拿來看,所以班老二只得睡到地板上了。
  「你們的研究真是有趣。」艾兒帶著興奮地說,「有很多想法是不存在自然中的,但你們仍將它視為可能。」
  「沒辦法,魔法學院那堆怪人就喜歡胡思亂想。」這是班老二隨口編造出來的解釋,但可能也代表著最正確的答案。
  
  第五天的前半段,艾兒仍活在書堆中,班老二只得和來拜訪的羅伯又上街採購一些食物,順便替女孩買套新的衣服。
  艾兒來金波城時,除了那只豎琴什麼都沒有帶,總不能老是讓她穿著班老二的破衣服吧。
  「那個女孩真神奇。」羅伯嘆道,「你是從那裡撿回來的?」
  「大陸同盟的對街。」班老二老實的回答:「你沒告訴蘭格芬絲或納修吧?」
  「沒有,不管是奇怪的破書或是艾兒,我什麼都沒說!」
  「嗯,納修最近很忙,別找事讓他煩。」
  「我根本就見不到蘭格芬絲……」羅伯有些沮喪。
  「最近大地神殿出了點事,需要他們支援。」班老二說。
  「什麼事?我也聽說了,是什麼艾琳娜的奇蹟吧?」
  「大概吧,誰知道,不管這些了我們快回去吧。」
  班老二催促地叫羅伯快點買好東西,不知道為什麼,一提到大地神殿他就覺得不安,好似……艾兒會因此不見一樣……
  
  第六天,艾兒果然說了。
  「我想去大地神殿。」她挺直著背,穿著羅伯為她挑選的粉色洋裝,略帶命令地要求著。
  「這……」班老二求助地望著羅伯,但很顯然他是找錯人幫忙了。
  沒想到羅伯竟比艾兒顯得還要興奮,「好阿,我們這就去。」
  「現在不能。」班老二指出事實,「人太多了,我們進不去。」
  「不能嗯……靠點關係嗎?」
  「靠誰的關係?」班老二誇張的問著羅伯,又轉頭對艾兒道:「真的很抱歉,就是大地神殿不能。」
  艾兒先是沉默,似乎在控訴著什麼,最後才點頭答應:「那麻煩帶我到大陸同盟。」
  班老二苦笑著,他那一整天都在苦笑。
  艾兒那天一直就沒再笑過,冰冰冷冷地不知道在想著什麼,即使帶她到魯德大道上,她仍不時地望著大地神殿的方向。
  抱歉,真的很抱歉,但就是大地神殿不行。班老二默默地在心底嘆息。
  
  第七天,前六天的日子很快地就過去了,像夢境一樣,現在回想起來竟有些不真實。
  今天,就是艾兒她的姐姐來接她的日子吧?
  羅伯一大早就來了,還帶了個蘋果派,等艾兒一起吃早餐。
  而勞苦命的班老二,正在幫艾兒把這六天來買的東西收拾好。
  「艾兒今天就要離開了?」羅伯邊喝著茶邊吃著派,相當地悠閒。
  「嗯,但並不會立即離開金波城。」艾兒就做在羅伯的旁邊,優雅地啜了一口紅茶。
  「那我還能去找妳囉?金波城還有許多地方可以逛,阿,像魔法學院外的花海可漂亮了,我改天帶你去好不好?」
  「好。」艾兒溫婉地笑著,就跟派上的蜜釀蘋果一樣甜。
  「妳的姐姐一定也是個美人……」羅伯忍不住道。
  「羅伯,你別想太多了!」終於從房間走出來的班老二,搭上正陶醉在自己幻想中的羅伯,略帶警告道:「小心蘭格芬絲真的不理你。」
  「我知道了啦,想想也不行唷……」他嘟嚷著。
  就在這個時候,正在吃著派的艾兒突然站了出來,用不高不低也不急的聲音,對在為小事扮嘴的兩個大男人道:「他,就快來了。」
  「誰?」男人齊聲問。
  「黑暗。」
  
  黑暗,代表了世界的光明。
  艾兒抱起豎笛,當著班老二的面,衝出紅色大門,往港口的方向急速前進。
  上一次的事件,是在海上結束,那麼這一次的事件,則是從海上開啟嗎?
  金波港每日進進出出的船隻不下百艘,但長弓號無疑是最大、最豪華的一艘,它主要的載客對象都是富有的旅客跟不把錢當一會事的大商人。
  所以,長弓號的進港,也特別受到重視。
  離上岸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早就有水手架著小艇,在近海準備引渡了。
  艾兒,就這樣,踏在浮木旁的舊箱子上,靜靜地看著海洋。
  班老二跟羅伯好不容易才追上她,他們來到她的身後,看著她眼睛所見的景色,滿肚子的疑問突然就問不出口了。
  班老二在左,羅伯在右,都坐近了艾兒的身邊,陪她一同迎著略帶黏膩的風,聽著永遠都在改變的潮水聲。
  是艾兒先開口的,她指著遙遠的西方天空,問道:「它叫什麼名字?」
  羅伯想了一會,才發現他不知道這片運載著他的人生的大海,叫什麼名字。他們長期在船上奔走的人,都管艾克斯大陸東邊的海,叫東洋。
  「叫遠渡海,雖然這個名字很少人知道。」班老二回答,「傳說,被死亡之主休斯所擊退的精靈們,接受森林女神拉瑞辛的保護,遠渡了這片海,到達另一個淨土。」
  「那是兩千多年的事了……」艾兒幽幽道,迷濛的眼神像是跨越了時空。
  「是的,精靈已經不存在了,龍也是、巨人也是,傳說中的種族,都漸漸地離開這個世界,只剩下我們。」
  兩千年的歲月,很長,也可以抹滅掉很多生命。
  人類這個種族的壽命,又會在第幾個兩千年後消失?
  艾兒露出沉重的表情,卻否認道:「他們沒有消失,他們一直都在,但他們不願意跟人類一起生活,他們只想過著他們的生活。」
  「他們?」羅伯呆呆地問。
  「這個世界,莫斯卡上的種族,他們都是神的孩子,只要諸神不捨棄他們,他們就永遠不會離開。」
  「諸神?」班老二冷笑,「諸神真的存在過嗎?」
  艾兒憂傷地看著班老二:「你不相信神嗎?」她很少這樣質疑一個人,卻對班老二用了。
  「我相信,可是祂們已經不在了,對我來說,我只相信現在。」
  「………」艾兒沉默了很久,她在兩個男人之間,堅毅的抿著嘴,瘦小的身子竟看起來比任何一個人都要高聳。
  她的存在是巨大的,所以連同她的話,都像神喻一樣難以抗拒。
  「人類,是造物主的孩子。」過了良久,艾兒才願意再次開口,「也是兩位神祇共同的孩子。」
  「這是什麼傳說?」羅伯問,在他的記憶裡,沒聽過這樣的故事。
  對艾克斯大陸上的居民而言,人類,是造物主的孩子,受到萬物之母艾琳娜與擁光者賴特共同保護,是最受諸神疼愛的孩子。
  可是艾兒並沒有回答羅伯,她繼續說著她記憶中的故事:「莫斯卡上的每一個種族,都是其中一位神祇向造物主要求,才被創造出來的;精靈是拉瑞辛、巨人是海力賽克、矮人是普落丁、龍是伯科特;只有人類是由兩位神祇共同的孩子,所以他能擁有兩位神祇共同的力量。這讓其他的神祇嫉妒不已,並讓祂們的孩子遠離人類,而人類也不能輕易使用這些神祇的力量。」
  「這是創生傳說裡的故事?」問話的人是班老二,「這本書被收藏在鐸澤的王立圖書館,但因為是禁書,所以知道的人應該很少。納修也是費了不少功夫才有辦法偷溜進去翻閱的,為什麼妳會知道的這麼清楚?」
  艾兒愣了一愣,才回復先前的泰然,甜笑道:「我聽人說的。」
  羅伯馬上接口道:「是嗎?艾兒好厲害阿,不愧是吟遊詩人!」嚴格來講,他這種單純的個性,其實還滿好的……
  班老二又習慣性地開始搔頭,開始轉移話題:「艾兒,妳姐姐坐今天下午的船?」
  「是的,就是那艘。」她指著東北方正逐漸擴大的船桅,以及慢慢清晰的白色大帆。
  「阿,是長弓號耶!」等船近到可以看見帆上的圖騰時,羅伯突然大叫,「那可是有錢人才坐得起的船呢,我早就想上去看看了,艾兒,等妳姐姐來時,能不能請她帶我去參觀看看?」
  「我會問問她。」艾兒笑咪咪地斗著大船進港,手也開始熟練地撥動起琴弦,叮叮噹噹的琴音與遠處水手做為號誌的鈴聲巧妙地融合在一起,雖然沒有歌聲,海潮之聲仍帶來了另一番壯麗感。
  這是個風光明媚、陽光普照的夏季午後。
  卻不知道為什麼,班老二只感覺心情沉重,重得跟他胸前發亮的那條鍊子一樣。
  
  □□□□□
  
  「我高貴的小姐,妳真的沒事嗎?」
  又是一套新衣服……思瑞寧邊感嘆,邊頭疼地從船艙中爬出。
  現在室內的陽光一定很明亮,舺板上的海風一定也很宜人,但只要一想到這裡還是在海上,思瑞寧已經吐的乾淨的胃又忍不住一陣作噁。
  「現在,可以下船了嗎?」她虛弱的問著,忍不住又瞄了一眼守在馮蓋瑞背後的黑甲男子。
  真是認真負責的忠僕阿,只需要馮蓋瑞一個眼神或手勢,就能很快地執行主人的命令。
  「萬物之母賜福的女兒,請讓我的僕人來為妳搬運這些行囊吧。」
  「不,謝謝你的好意,他應該有你的行李要拿才對。」光用猜的也可以想像馮蓋瑞,這個貴族的兒子,帶了多大陣仗出門。
  黑甲男子一定很辛苦。
  「沒關係,我家付錢給他就是要他做這些事的,我就先扶妳下船吧,妳的臉色看起來很糟。」
  馮蓋瑞不聽思瑞寧的勸阻,硬是拖著她離開船底,帶她看看她這七天來日夜想念的大地。
  「妳看看,這就是金波城,在陽光下顯得很金碧輝煌吧?」馮蓋瑞倚在船舷邊,興奮地指著西邊的地平線。
  這就是金波城的由來嗎?的確,從港口外的大船上看著這偌大的城市在自己的眼前慢慢靠近,就像看一波又一波的浪花,充滿了閃閃動人的生氣。
  「好美……」連思瑞寧都忍不住驚嘆。
  「這個城市外表雖美,那是因為三十年前花了大錢改建的,在華麗的表相下,它骨子裡可是爛透的罪惡之都。」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呢?」思瑞寧面露不捨,她是個以艾琳娜為中心的女孩,同情成了她最自然的一種心情。
  「現實的殘酷讓我不得不去了解事情最黑暗的一面,但我卻不願意讓妳的天真染上一層烏雲,之後在金波城的行程,請讓我保護妳。」
  「可是……」思瑞寧略帶遲疑地看著馮蓋瑞,那個身著銀袍的高雅男子,此時卻誠懇地讓她難以拒絕。
  「請妳再多考慮一下,不要拒絕我,我的心會受到嚴重的打擊。」馮蓋瑞誇張地露出痛苦的表情,又戲劇化地牽起思瑞寧的手,「來吧,我心中的花兒,船已經靠岸了,就讓我成為帶領妳踏上艾克斯大陸的那個人。」
  思瑞寧被動地被馮蓋瑞領著下船,走在連接船往港口間臨時搭建的木板,比待在船上的感覺還要恐怖。
  但馮蓋瑞的手溫給了她安全感;當雙腳再一次地踏上大地時,即使是個被油汙與廢棄污染的港口泥地,她也覺得這是個天堂。
  她甚至想要立即拋棄長老交付她的任務,轉而答應馮蓋瑞的邀請。
  被一個懂的享受與尊重女性的男人所呵護,感覺也挺好的……思瑞寧就在樣再次踏上陸地的感動中,編織著少女特有的幻想
  直到一個小她約兩、三歲,留著一頭亞麻色頭髮,胸前抱著金色豎琴的可愛女孩,突然跑到自己的身前,衝著她叫了一聲“姐姐”那刻為止──
  
  「姐姐?」思瑞寧失聲問著,不太確定少女叫的是否就是自己。
  「姐姐,我是艾兒,妳的妹妹。」少女眼神相當直接地瞪著思瑞寧,像是要把她看穿了一樣。
  恍然間,思瑞寧似乎看見了少女瞳孔泛出的紅光,她愣了一愣,腦中突然閃了一片光茫,便脫口而出:「是的,妹妹,我的艾兒妹妹。」
  搭在她身後的馮蓋瑞不知道思瑞寧內心中受到了多大的震撼,仍帶著一貫華麗的笑容,強勢地插嘴:「我的女神,原來妳有這麼可愛的妹妹阿。」
  艾兒很快地便接口道:「姐姐,我們將立即前往大地神殿。」
  「啊?好……」
  思瑞寧正想要再說什麼,馮蓋瑞又搶在她先前開口了,「思瑞寧小姐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妳們在金波城一定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吧?我願意為兩位最可愛的小姐效勞。」
  「我們要去的地方,你不能跟。」艾兒像是看透了馮蓋瑞的意圖,冷冷道。
  「我?」馮蓋瑞嗤之以鼻地嘆著,「我的父親乃是鐸澤的金鷹公爵,我是他的嫡長子,這世界上沒有我進不去的地方,就連鐸澤國王的寢宮也是。」
  他看起來好像不太喜歡艾兒比他還高貴、驕傲的態度,連帶的口氣也變得比較差。
  一旁的思瑞寧,擔憂地望著兩人:「那個……馮蓋瑞先生……真的很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大地神殿的祭壇,那裡是不能讓男人進去的。」
  「喔?那種地方阿……」馮蓋瑞正想要說下去,卻看見艾兒冰得像深海裡的水一樣的臉,突然感到全身一陣顫慄,只好改口道:「讓我為兩位小公主僱輛馬車吧。」
  「這……」思瑞寧遲疑地看了一下自己的“妹妹”,見她沒有點頭,只好硬著頭皮道:「抱歉,我想我們自己去就可以了……」
  馮蓋瑞還是不死心,「那怎麼行呢!聽說大地神殿附近最近很亂,你們兩個少女沒有我的保護,會很危險的!我的馬車可以讓你們直接從後門進去,不用受到門口群眾的干擾。」
  「我們……我……」思瑞寧很想告訴他,憑她費登城神官的身份,要進去大地神殿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可是她有不好意思破壞馮蓋瑞的自尊。
  這時,終於來了一個能替她解圍的人。
  這個人就是剛剛還躲在遠處偷看艾兒認親的班老二。
  「唷,金鷹公爵的兒子,天真可愛的馮蓋瑞,好久不見阿,不知道是那個人曾經發過誓說永遠不會再踏上金波城這個未開化土地的唷。」
  班老二的第一句話,就帶著濃濃的戲謔,沒想到他居然會認識馮蓋瑞這種大貴族!
  馮蓋瑞一看到班老二,臉色也變得很難看,只能賭氣道:「我以為是誰咧,原來是奧格亞林斯那個私生子身邊的愛哭鬼小跟班。」
  看來,他們兩個曾經有過一段孽緣……
  「總比這你這種大言不慚的敗家子好!」一聽到“私生子”這三個字,班老二明顯變得比平常暴躁,他迅速拉過艾兒跟思瑞寧,對著還站在大後方發呆的羅伯怒吼:「走,我們現在就走,省得看到礙眼的東西汙染了眼睛!」
  說罷就拉著兩個大女孩,怒氣沖沖地往出口的方向前進。
  羅伯不明所以地跟上還在火大的班老二,狐疑問:「你幹麼那麼激動?艾兒的姐姐都被你嚇傻了。」
  班老二這才放開被抓疼的思瑞寧,也沒帶多少誠意道:「抱歉了,不過要不是妳是艾兒的姐姐,跟那個傢伙在一起的女人我才懶得管。」
  「他……我是說馮蓋瑞先生……雖然稍微奢侈了一點,但人很好阿……」思瑞寧怯怯地道,整個身子因擔憂而完全縮在艾兒的背後。
  真是個溫柔過甚的女孩阿,怎麼會是艾兒的姐姐呢……班老二心嘆,又指著港口的大門,「走吧,我送你們坐馬車,那傢伙……阿,馮蓋瑞啦,反正他的車我們平民小百姓坐不起。」
  「班老二,」艾兒突然開口,「你不用跟著我們去。」
  「艾兒要去那裡?」羅伯問。
  「大地神殿。」
  「妳為什麼堅持要現在去那裡呢?」這次問的人換成班老二。
  「我有我應該要做的事。」
  「什麼事?也許我們可以幫助你,但現在要去大地神殿真的……有些困難……」班老二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如此千方百計阻止艾兒,他是怕,怕艾兒跟碧兒一樣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嗎?
  艾兒冷冷道,語氣中有這七天來所不見的疲態,「黑暗已經來了,我沒有時間了……」
  「可是……」班老二還想要再找些理由,思瑞寧卻打斷他的話。
  「這位先生,」她說:「謝謝你的關心,我是大地神殿的神官,我妹妹跟著我不會受到群眾的干擾。」
  「可是……」
  「好了啦,班老二,人家艾兒想要自己去就讓她自己去吧。」這回換羅伯出面勸阻,「而且那種地方我們男人也進不去,你就別打擾人家姐妹相聚了。」
  「我……」班老二咬著牙,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滿脹的焦慮讓他的情緒不太穩定,只得勉強同意讓艾兒跟思瑞寧獨自坐上羅伯叫來的馬車。
  「兩位小姐,路上小心唷,法蘭格恩會保佑妳們一路順暢的!」羅伯獨自跟著車上的兩人招手說再見,沒理會還在持續鬧彆扭的黑髮青年。
  「你也是,艾琳娜會賜予你健康的身體。」思瑞寧溫柔地笑著,牽著她妹妹的手,就這樣離開港口。
  一直目送到馬車看不見後,羅伯才回頭找他的好朋友,「我說班老二阿,人都走了,生氣也沒用,今天晚上我就請你喝酒吧。」
  「免了,我等等要去找納修。」
  羅伯著實嚇了一跳:「什麼?奧格亞林斯大人!你不是老愛嚷嚷說這輩子最不想見的就是他?」
  「沒辦法,因為馮蓋瑞來了。」
  「那個金髮的滑頭小子?看起來頗不實在。」
  「你難得也會有看人的眼光。」班老二竊笑,「那傢伙是個十足十的敗家子,但他老爸是大貴族,有的是本錢讓他敗。」
  「你跟那種大貴族的兒子認識阿?」羅伯想起剛剛班老二還在跟人家吵架。
  「恩,」看來這是個不怎麼愉快的回憶,「五年前曾經是同學……算了,那傢伙來了,我要走了。」
  也不等羅伯反應過來,班老二就調頭揚長而去。
  「喂,等等!」有個人在身後叫住他,卻不是羅伯。
  是班老二口中的敗家子。
  「幹啥?」他沒有停下腳步,反而越走越遠。
  「你回去告訴那個私生子,說我馮蓋瑞.金鷹來了,叫他最好小心自己的腦袋!」
  馮蓋瑞站在一個黑甲男子身旁,他的吼叫聲在整個港口迴盪,也差點觸發了班老二的怒氣。
  他緊緊握著拳頭,一言不發地往前走,忍住想回去殺了那傢伙的衝動。因為他知道,馮蓋瑞敢這麼囂張地當著他的面罵納修,他身邊一定有了十全的準備。
  也許,他僱了個保鑣……
  也許,是個殺手……
  
  □□□□□
  
  回到家後,班很快地就收拾了幾把防身道具,又趕著出門。
  他在門口碰到動作稍慢的羅伯,堵著他的去路。
  「班老二,你要怎麼找奧格亞林斯大人阿?」羅伯眼巴巴地望著他,心裡在想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要我想找他,他就會知道。」
  「這什麼道理阿……」羅伯仍不太相信,「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不好。」他拒絕地非常果斷。
  「阿……你最近變得好小氣、又愛生氣……怎麼了,是肚子餓的關係嗎?我聽說如果太久沒吃蔬菜的話,脾氣會變得暴躁唷。」
  「羅伯,你給我閉嘴,我現在沒空理你!」班老二火大地推開羅伯,賭氣地就衝出巷弄,動作快得像一隻被追殺的黑貓……
  唔……羅伯看著班老二一下就消失在轉角的背影,忍不住又嘆了口氣:「我不過就是想趁機看看蘭格芬斯嘛,又不會打擾你跟奧格亞林斯大人約會。」
  所幸他這句話沒被班老二聽到否則他現在一定會躺在遠渡海的深洋裡。
  班老二很快地就衝進大陸同盟,也不顧那裡有多少人正訝異地瞪著他,很瀟瀟地就跳入閒人勿近的櫃台後,當著眾人的面,一腳踹開窈窕美麗的櫃台小姐,把她身後的一塊門板踢破,然後就這樣大方地走了進去。
  「你是誰阿?那個地方不能隨便進去的!」被踢倒的櫃台小姐非常生氣地指著班老二的背影叫罵。
  沒想到她身旁的另一個小姐卻拉住她的手,嚴肅道:「讓他進去,他是我們老闆的朋友。」
  「老闆?」一提到納修,櫃台小姐的臉似乎羞紅了不少,怯怯問:「那……他看過老闆面具下的樣子囉?」
  另一個櫃台小姐只是神秘的微笑,沒再多說什麼。
  
  只有無聊的人才會在臉上戴個面具,而納修,無疑地就是那種無聊的人。
  班老二走進大陸同盟後頭的房間,那裡佈了相當多機關,門不一定是門,房間中還有房間,即使是在前廳工作的櫃台小姐,也只熟悉一兩個常用的房間而已。
  班老二相當熟睡的穿過幾扇暗門,終於來到一間相當豪華的房間,有兩張絨布沙發,上頭還鋪著上等兔毛,還有一個很大的方桌,以及看起來很有權威感的黑色木椅。
  椅子上坐了個人,是個戴銀色面具的人。
  「納修,你夠了沒,這裡只有你跟我,你幹麼還戴著那鬼面具!」班老二伸手就把納修的面具扯掉,又一把把它丟到牆角。
  「我花了不少錢做它,自然要讓他用的有價值。」納修平板地道,臉上的表情堪稱大理石。
  嗯,應該說是粉紅色的大理石。
  總之,雖然他沒有笑,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班老二就是可以感受到納修話中的戲謔。
  「你要是真的怕人認出你就是魔法學院的奧格亞林斯,就不要沒事跑到大陸同盟丟人現眼!」
  「你今天火氣怎麼那麼大?再說我也不擔心被人認出來。」
  「很不巧地,我今天的好心情全被二個惡劣的傢伙搞砸了!」
  「誰?」納修托著下巴,神色自若地看著氣得滿臉通紅的班老二。
  「你,當然是你,一想到我居然要主動來找你,而且就只有我跟你兩個人,頭都疼了!」班老二痛苦地摀著頭,他那過份誇張的嫌惡,納修早就見怪不怪了。
  「那還有誰?」他靜靜地又問。
  「哼……」班老二冷笑幾聲,「馮蓋瑞.金鷹來了,還要你注意脖子上的腦筋。」
  「他忘了他之前的誓言了嗎?」
  「誰知道?」班老二滿臉不屑地道:「況且那也不算真正的誓言,根本沒有效力。」
  那是在班老二還只有十五歲的事,當時的他還是個溫柔可愛的好男孩,因為某種原因而被送進了金波城郊外的魔法學院,在那裡,每天除了認真學習外,就是被同學欺負,以及欺負同學……
  馮蓋瑞其實是他的學長,還長了他三歲,又仗著自己的家勢,常常捉弄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黑髮碧眼小學弟。
  班老二的魔法學得非常地差,最多只有一級程度而已,連他的魔法導師都懷疑他到底是怎麼考進來的。不過他雖然魔法不太行,打架卻是一等一的,馮蓋瑞每次只要想欺負他,就勢必會換來更多的拳頭。
  於是,心性高傲的馮蓋瑞,找了當時在學校表現平凡的納修,想要一起聯手給班老二一個教訓。
  班老二永遠都忘不了,馮蓋瑞在自己面前放了一個又一個效果十足的花俏魔法,都比不上納修突然衝出來,給了他的小腹一拳。
  那真的是又痛、又狠心的一拳,連運動神精一流的班老二都閃躲不及,硬生生地被打趴在地上。看到自己一直搞不定的學弟,居然被納修這種書呆子打倒在地,馮蓋瑞那時候的表情,只能說又興奮又訝異……
  但很快地,他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納修的下一拳,就是打在他的肚子上。
  從此以後,這一場混仗,結下他們三人非常複雜的敵對意識……
  「你有什麼打算?」班老二恨恨地捏了自己的手臂,重新回到現實。
  「不怎麼打算。」
  「我可是一直都忘不了,你那一拳打得我真夠勁,馮蓋瑞還被你打到住了三個月的病床,從此憤而離開學校。」
  「你後來不也打回來了?我的肚子可不只吃了你一拳,而且馮蓋瑞那些傷,有八成是你幹的。」納修細細數落雖然被揍倒了,但很快地又再度爬起來發飆的班老二的罪狀。
  「那是你先開始的!」班老二大聲抗議,雙手還激動地拍了兩下方桌。
  「你今天不是來找我敘舊的吧?」納修很快地拉住班老二的兩隻手,恢復往常嚴肅的表情:「班,我隨時歡迎你來找我,過去那些事你要什麼時候來找我算帳我都奉陪,但是,你今天會這麼狂亂,原因絕對不只是出在馮蓋瑞身上,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班老二猶豫地咬著牙,艾兒離去的高傲背影,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像是,就會這樣再也見不到了,他甚至連一句再見都沒跟她說呢……
  「艾兒……」他脫口而出那個亞麻色頭髮少女的名字,「她有副好歌喉,雖然不太常笑,但笑起來卻像花一樣的溫柔……」
  「班?」納修握住他手的力道又更重了,掌心陣陣傳來的,是班老二一直想忍耐的顫抖。
  「納修,我想去找她,帶我去大地神殿吧。」
  納修痛苦的必上眼,「你知道那個地方,男人是不能進去的。」
  「那我扮女裝!」
  「在萬物之母艾琳娜的面前,你不會有任何的偽裝。」
  「真的沒有辦法嗎?」班老二像個洩了氣的皮氣,軟軟地低下頭。
  「班,那個艾兒,她真的對你那麼重要嗎?」納修覺得這句話問得順口的連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一直不敢張開眼睛,怕看見班老二會露出沉迷的表情。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一個人,輕易地離我而遠去。」
  這是班老二的答案,但他有一部分,卻沒有說得完整。
  艾兒帶給他的,是一種類似未來的方向,他直覺地,只要艾兒還在,他就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良久,他才聽見納修虛脫地道:「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
  
  □□□□□
  
  「現在想想,我覺得不對……」
  「那裡不對?」納修正忙著將一條披肩掛在班老二的脖子上,他的樣子看起來好像很……愉快?
  「雖然這是我說出來的沒錯,但你有必要搞成這樣嗎?」班老二懊惱地嘟著嘴,紅潤的臉頰脹得跟蘋果一樣。
  「我說過,在艾琳娜面前是不會有任何偽裝的。」
  「那幹啥還扮成這樣!」班老二氣得想要從椅子上站起來,卻馬上又被納修壓回去。
  「安靜點,別動,這樣自少你還可以騙過那些神官。」
  「可是……」班老二咬著唇,越想越心有不甘。
  「別咬了,班,唇色都掉了。」納修控住班老二的下巴,又拿了一跟紅色的毛筆在他的唇上沾了幾下,「好了,抿一抿。」
  「我很想問你,你這些東西是從那弄來的?」
  納修無所謂地道:「櫃台那些小姐們的。」
  「喔,既然如此,我身上這件衣服又是那來的?」班老二拉扯著身上那件淺綠色的上衣,還鏽著荷葉邊跟蕾絲,相當高雅華麗。
  「………有人留在這的。」撐了許久,納修才心虛地找個理由。
  「哼,你倒是享受,在大陸同盟的後門玩女人,難怪要去訂做那鬼面具,就怕被人發現破壞你自命清高的形象嘛。」
  班老二的冷諷又冰又刺,再加上心情原本就不穩定,也不管納修是不是他上面的老大,露出一副我就是不屑你的樣子。
  脾氣再好的人被這樣對待,都是會生氣的,更何況是納修,他扳開班老二的手,微怒道:「現在是你要去大地神殿,不是我;是你在擔心那個叫艾兒的女人,也不是我;既然你連一件衣服都要嫌,那我可幫不了你。」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班老二本來就有的一肚子委屈當下暴發出來:「是,都是我,我好心來告訴你馮蓋瑞那混障的消息,你把我說得好像是專程來求你一樣,你以為我喜歡來?我這輩子最不想看的就是你!這什麼爛衣服,也不知道是那個妓女穿過的,我不要也罷!」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納修這一句話,更刺激了班老二的情緒,他用力地扯掉漂亮的綠色上衣,連帶地把臉上的妝都弄糊了。
  這麼精緻的衣服,可不是一般人家穿得起的,一向細心的班老二卻連這點都沒有發現。
  「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又知道了什麼?碧兒是怎麼笑得跟我說再見的,你居然把她當成是兇手!」
  「班……」納修試著叫他的名字,卻只得到一劑殺人般的眼神。
  「不要叫我……算我認錯了你,你一向冷酷無情,只把任務當做第一目標,上面說什麼你就做什麼,要不是你阻止,我早就退出紅色大門了,當然也永遠用不著來這裡求你!」
  「班,你這是遷怒。」納修痛苦地道。
  「是又怎麼樣?」
  他暗暗地隱忍,「你這種態度會給你帶來相當大的麻煩。」
  「就算如此,我也不想像你一樣老板著一張臉,肚子裡卻盡想些惡劣的鬼主意,以為這樣人家就看不透你在想什麼?別傻了,大家都知道你心機沉重,而且還欺善怕惡!」
  「我不想再這裡跟你吵架!」他終於忍不住怒吼,本來一張死板的臉,也顯得陰氣沉沉。
  「我也不想,甚至連一句話都不願意跟你說。」
  「你為什麼要這麼討厭我?」這句話他一直很想問,卻萬萬不想不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說出口。
  看見納修略帶受傷的眼睛,班老二一時語塞,卻仍故意這麼道:「我看不透你,你讓我感到害怕,也許,下一刻,你就會叫我去死。」
  他想起了紅色大門的規矩,打從他十歲那年,就把這條規矩深深地烙在心底,一輩子都不能違抗。
  不要質疑,任務就是任務,它的目的是什麼,探子管不著。
  不准拒絕,即使是赴死,也不能回頭。
  不能原諒背叛,不管出了什麼事,永遠要以負責人的命令為最高原則。
  所以,他怕,怕納修的每一句話,因為那個看起來一副很愜意模樣的男人,掌握著他一輩子的未來。
  納修嘆了口氣,稍微回復點臉色,「我這麼不值得信任?」
  班老二賭氣道:「你答應過讓我離開紅色大門的!」
  「這兩年來,我從沒有要求過什麼。」
  「那你為什麼不讓我離開?」
  「離開後你要怎麼辦?」
  「離開這裡。」班老二回答的很乾脆,似乎把金波城當成一塊個痛苦之地。
  「…………」納修沒有再回答,混亂的計劃在他腦中轉來轉去,大地同盟、馮蓋瑞、金波城……種種的影像在打擊著他的思考。
  他的臉色又變得鐵青,汗珠滑過了鼻頭,清脆地滴落在方桌上,也凝滯了空氣。
  「納修,你在堅持什麼?你明知道這樣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他假裝沒聽見班老二幾近哀求的話語,心跳碰咚碰咚的節奏感,已經取代了一切的聽覺。
  「我……」他覺得自己的口好乾澀,就像麗麗塔山脈西邊的那一大片沙漠,「我又何嘗不想離開,」他說著,那些以前一直不敢說出口的話,「但我有我的任務,你也是。現在,我是金波城綠色大門總負責人,而你,必須要聽從我的指揮。」他閉上眼,痛苦地掙扎,「我一點都不想要擁有這樣的身份,跟你對話……」
  忽然間,心跳聲似乎停了。
  只有一種有別於以為的溫暖,輕輕地包圍著自己。
  「班……」
  班老二擁抱住納修,把臉頰靠在他的肩上,「我知道了,我們一起去吧。」
  「去那?」納修沒注意到自己聲音裡隱藏的緊張。
  「去跟那個混蛋國王說,我們不幹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將所有的感覺,都放在班老二緊貼在自己背上的手,而不敢動彈。
  「知道,我還要告訴他,我老早就想踹他的屁股了,別以為他女人緣好,要不是他的身份,早就不知道被拒絕個幾千萬遍啦。」班老二先是笑著,又變得嚴肅,「所以,納修,那種國王的話,你其實可以不必理會,就算他是你的哥哥。」
  「…………」
  「你就告訴他,你不想要靠關係坐上這種位置,而且馮蓋瑞那傢伙也一天到晚拿你的身份做文章,反正他想要這位置很久了,你就讓給他吧。我會陪你的,即使你可能會被混蛋國王驅逐出境,到那時,不管是那裡,我都會陪你去。」
  如果朋友就是那個你最願意分享一切的人,那麼,其實他們早就已經擁有一個這樣的朋友,只是一直不肯去面對而已。
  「班,謝謝你。」
  納修將臉埋進班老二的腦後稍,沒讓任何人看見他現在紅整腫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不只是一個人。
  「別客氣,」班老二害羞地笑了,「真不習慣……講這種話。」
  「在這之前,我們還有別的事要做。」
  納修終於恢復原本的冷靜,小心地離開班老二,重新撿起被弄皺的淺綠色上衣。
  再仔細看看,這件上衣似乎有些大呢。
  「這件綠色的衣服,其實是我的。」
  「喔……」班老二突然露出不敢相信地退了三步,露出訝異的眼神,失聲叫道:「你說什麼!」
  「我答應過你,我會和你“一起”去大地神殿。」
  納修沉穩地走向班老二,嘴角還神秘地揚起。
  他再一次地深深了解到,當看見納修的笑容時,如果不能夠逃跑,最好還是不要去思考你將會迎接什麼樣的命運。
  因為無知,才是最奢侈的想像。
  
  □□□□□
  
  「思瑞寧,是妳嗎?」一名老者,聲音遠遠地從門外飄進來。
  穿越重重障礙,又在接待室裡等了許久,金髮的少女終於等到她要見的人。
  思瑞寧連忙從椅子上坐起,主動上前擁抱老者,「好久不見,林芙姐姐。」
  「是阿,有三年了,妳也已經變成這麼漂亮的女孩啦。」林芙激動地抱著思瑞寧,眼底下的皺紋虛浮地晃動著。
  在大地神殿,階級畫分的相當寬鬆,同為神官者,不論年齡多寡,也只需要以姐妹相稱,所以即使思瑞寧叫林芙姐姐,也只是一種禮貌。
  林芙擁著思瑞寧寒暄幾句後,才發現在接待室的角落,坐了一個亞麻頭髮的少女,靜靜地抱著金色的豎琴。
  「思瑞寧,那位是?」林芙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眼睛好像完全移不開似的,完全被少女的高貴氣質所迷住。
  「是艾兒,我的妹妹。」思瑞寧僵硬地介紹著,好似除了妹妹兩字外,她找不到別的東西來解釋她們之間的關係。
  「是妳妹妹阿……」林芙驚嘆道,接著連忙走到她面前,以崇敬的語氣說:「我是金波城大地神殿的負責人,神官林芙。」
  艾兒仍坐在椅子上,抬頭望了她一眼,輕輕問道:「妳為什麼還是神官呢?」
  林芙有些訝異,卻沒有遲疑,「我的導師,也就是這裡的前任長老,在我還未成為長老時即失蹤了,我想要等她歸來再做其他打算。」
  艾兒點了點頭,又道:「這幾天辛苦妳了,力量突然湧進是很痛苦的事,但很快就會過去的。」
  「是的!」
  「什麼力量?」一旁的思瑞寧,挺直著背提出自己此行的任務:「婕敏長老這次讓我來,是為了要確認女神的奇蹟,這些,便是林芙姐姐口中的力量嗎?」
  林芙嘆了口氣,又望了艾兒一眼,才開口:「這是約十來天前的事了。那日,天才剛要亮,我們就突然從床上驚醒,全身上下凝聚著飽滿且說不出的力量,讓我好像年輕了十歲一般。」
  她稍做停頓後,又繼續道:「從那日起,不管是什麼樣的重病,我們都能輕鬆醫治,且不需要藥草的輔助。我覺得這事來得突然,而且沒有道理,才用了魔法通訊向婕敏長老報告。」
  「原來來是這樣,那外頭那些人?」她想起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通過人潮來到大地神殿,進殿前還被問了相當多的問題確實身份……以前的大地神殿可沒那麼麻煩。
  「那些人阿……」一提到門口外激動的人群,連林芙也不禁面露難色,「不知怎麼的,我們能治百病的消息被傳開了,所以附近不管有沒有病痛的人全都跑來……關懷生命本就是女神的願望,能讓那些受病痛所苦的人得到治療我們也很開心,但這樣天天都有數不盡的患者……我們就算有再強的力量,也會感到心力交瘁……」
  「我知道了。」思瑞寧點點頭,「女神的恩澤太廣,即使我們付出再多的心力,都不及女神的愛萬分之一,但只要有一萬個這樣的我,仍會有實踐女神志業的一天。我會像婕敏長老報告,請求她多派點人過來暫先控制這樣的景象,在這之前,就請林芙姐姐吩咐我做事吧。」
  「妳果然是下一任的人選阿!」林芙欣慰地握住她的手,「思瑞寧,妳的身體也擁有鼓滿的力量嗎?」
  「身體裡?」思瑞寧低著頭看著自己豐滿的胸部,只能搖搖頭,「雖然到了金波城之後,便覺得先前的頭暈都一掃而空了,也變得有精神很多,但並未感受到林芙姐姐提到的脹滿感。」
  「那是因為妳將成為艾琳娜的女兒。」一直都在默默聽故事的艾兒,插口道。
  「艾琳娜的女兒?」
  「所以妳能夠接收這些突如其來的力量。」
  艾兒仍抱著金色豎琴,嘴角微微地揚起,似乎很享受林芙與思瑞寧一臉疑惑的表情。
  就在這個時候,接待室外突然揚起了高高的傳令聲:「林芙神官,奧格亞林斯大人來了。」
  「阿,他來得正好,我將他介紹給你們。」林芙堆滿了笑容,拉著思瑞寧坐上椅子,又忙著教待牧女準備茶點。
  「是誰呢?」思瑞寧靠在艾兒的身邊,「能讓林芙大人這麼高興。」
  「是個對妳的未來會很有幫助的人。」
  「我的未來?一生祀奉艾琳娜女神便是我的未來。」她輕輕的笑著,看不出有沒有一絲陰霾。
  「姐姐,我很喜歡妳。」艾兒終於又露出她甜美的微笑,手指輕巧地撥弄著琴弦。
  在叮噹聲,以及思瑞寧羞紅的雙頰中,她們看見了林芙帶了兩個年輕的……女孩……走進接待室。
  
  要憋住笑意還得裝出莊嚴的表情,就跟要忍住癢而不能搔一樣的痛苦。
  班老二現在就處於這種狀況,他正努力地東拉拉、西扯扯,想要轉移注意力,但他只要一聽到納修用陰陽怪氣的聲音對著林芙說:「麻煩妳了。」他就忍不住想要抱著肚子狂笑。
  接待室的另外兩個女孩,也面臨了同樣的狀況。
  思瑞寧正很努力地在告訴自己:嘲笑別人是罪惡低俗的行為,身為艾琳娜的女兒,不能有這種惡德。
  而艾兒只是很大方地露出甜莓一樣的笑臉,用清脆爽朗的聲音對著其中一個黑髮女孩道:「班老二,你穿裙子也很漂亮。」
  被稱讚的少女……不,是青年,只能尷尬地抬起頭,「艾兒,我來找妳了。」
  艾兒又撥了兩下琴弦,「你身邊那個華麗的少女,就是奧格亞林斯嗎?」
  說少女真是太便宜他了!而且還華麗……班老二終於忍不住,邊彎下腰邊指著納修,瘋狂地笑著。
  「班,形象。」納修不悅地板著臉,又對林芙道:「林芙大人,真是抱歉,家教不好。」
  「不,沒這回事。」林芙也小心地摀著嘴,雖然她已經看過兩三次了,但納修這次的打扮還真的很難讓人冷靜下來。
  這也都不能怪他們失禮,只要稍微想想,一個身高接近六呎的大男人,即使身形修長優雅,穿上只到大腿一半的短裙,還是會讓人頭皮發麻的。
  再加上納修還誇張地穿了雙馬靴,上半身被蕾絲滿滿的繃緊,臉上屠著紅明顯的腮紅,頭上戴了點高聳的羽毛帽。
  這身打扮,要是穿在思瑞寧這樣如花的少女身上,都會嫌它過於誇耀了,更何況是像納修這種只有帥氣能形容的大男人身上。
  原來那件綠色上衣,是之前納修拿來扮女裝進大地神殿用的,但現在衣服已經讓給班老二穿了,他只好再去弄了一套不知打那來的變裝道具。
  只見這個想偽裝成美女的青年,鐵青著臉忍受四方帶著笑意的曖昧視線,冷冷道:「班,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聽到這句話,班老二這才笑夠,誇張地用力挺直背,忙著揮手道:「不,我沒有笑,你看錯了……我……就算有那也只算一次、一次而已唷!」
  「三次。」
  納修火大地坐到艾兒的身邊,沒再給班老二任何討價還價的機會,直接對著她說:「我是奧格亞林斯,妳好。」
  艾兒露出甜甜的、不帶戲謔的笑容道:「我是艾兒,你好。」
  真是定立十足的少女,而且出身高貴……納修心想,「容我用這身打扮跟妳見面,是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妳。」
  「請說。」
  「妳是班的什麼人?」
  「那你是班老二的什麼人?」
  「朋友。」
  「也是朋友。」
  「很好,不知道妳缺個服侍的人嗎?我想請妳僱用班。」
  「我將待在大地神殿,你知道,這裡是不能讓男人進來的。」
  「不要緊,妳可以把他當成女的。」
  「等等,你們在說什麼東西阿!」一陣怒吼,打斷了兩人之間一來一往的對話,正是被拿來當做話題的班老二。
  「這裡沒你說話的份。」納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回到原來的問題:「班他想陪在妳身邊。」
  「我只是在擔心艾兒而已,可沒這樣說!」班老二抗議著,但顯然沒人聽進去。
  「很抱歉,我將會跟我姐姐在一起。」所幸艾兒婉轉地拒絕了。
  「既然如此,能否請妳與妳的姐姐,一起到魔法學院坐坐?」
  「不,我不能離開這裡。」
  「那班呢?他一直很擔心妳。」
  「他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而不是我。」艾兒平靜地道,然後轉頭對班老二說:「班老二,答案會在你所渴望前去的方向,在我身上,你只能看見影子,你卻將它當成希望。」
  「艾兒,我……」班訥訥道,卻又被納修打斷。
  「艾兒,讓他留在這裡陪伴妳,直到事情結束為止。」
  「你為什麼要如此?其實你一點都不想這樣吧?」
  「我可不想再被說成冷酷無情、心機沉重。」納修咬牙切齒地說著。看來他把之前班老二說過的話,都記得非常清楚。
  艾兒輕輕地笑了出來,「你真有趣,你們都很有趣,這讓我很快樂,也讓我知道我的決定並沒有錯誤。至於班老二……」她偏著頭,又彈奏了幾個音符,「他會有其他的任務的,黑暗已經開始,你現在需要他。」
  黑暗已經開始……?
  「黑暗、黑暗的,黑暗是什麼?」班老二煩躁地抗議著,「妳說我想知道的答案在我渴望前去的方向,那又是那裡?」
  「從那裡開始,也將從那裡結束。窅靄森林,那個生命的根源之地。」艾兒一改溫和的態度,轉而變得強勢,「但不是現在。」
  又是窅靄森林?
  「艾兒,窅靄森林跟蘇和的遺跡有什麼關係?」班老二沒料到納修會這麼大剌剌地問出目前還被列管為機密的事。
  「沒有關係。」但更意外的是,艾兒真的老實回答。
  「那蘇和的魔法書真的不是從窅靄森林裡挖出來的囉?」看來三眼大師說的事是真的,班老二暗暗憂心著。
  「是的,我知道的不多,我還沒有掌握時間的力量,我只能告訴你,這是一場陰謀,為的是要讓不願甦醒的人復活。」
  艾兒又閉上眼,悲傷的音符從她的指尖緩緩流出,「我不希望任何人擾亂他的安眠,他是那麼地渴望死亡,而我卻只能維持著他這麼小小的願望……」
  從森林中開始的生命,也在森林中結束。背負著千萬年的罪與孽,即使是死,也洗不盡滿身的憔悴。
  「你們先離開吧,我現在只想與我姐姐單獨相處。」
  而艾兒,就這樣下了逐客令,然後靜靜地、慢慢地,彷若是在弔念逝去的回憶,讓嘴角揚起她過度完美的弧度。
  
  離開接待室,班老二站在納修身邊,一起靠在大地神殿的大理石窗戶上。
  他們倆身旁沒有半個人,窗戶外頭卻聚集了滿滿的人,還有不少臨時搭建的帳篷。穿著粉紅色套裝的神官們,正忙碌地醫治這些前來求助的民眾。
  萬物之母艾琳娜一定想像不到,奉祀祂的大地神殿也會有這麼萬人朝宗的一天。看著一圈又一圈的人海,班老二覺得自己的頭都快暈了,他嘆了一口氣,卻發現神殿周圍包袱了一整排裝備精良的衛兵。
  大地神殿不是一向拒用武力嗎?怎麼今天會在他們家的後門看到這麼大的陣仗!班老二煩惱地想搔頭,卻又想起他的頭髮已經被綁成兩條小辯子。
  「納修,這是怎麼回事?」他指著下頭一整排穿著紅衣的傢伙。
  「之前林芙大人請拖我的工作,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必需要扮成這樣的原因。」
  「在外面談不就好了?幹麼一定要進到裡頭來……」他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趴在窗口上。
  這女人的衣服,穿起來還真彆扭,真搞不懂納修是不是有女裝癖。
  「有事要調查。」
  「什麼事?聽羅伯說你讓蘭格芬斯忙到找不到人。」
  「我在調查地神官為什麼會突然湧現這些力量,蘭格芬斯則在召開研究會,從大地神殿開始,最近自然能量極不穩定。」
  「我怎麼沒感覺?」班老二攤手,嘖嘖稱奇地望著腳下萬頭鑽動的景象。
  「因為你是魔法白癡。」
  納修的批評倒是相當簡潔有力……班老二卻沒辦法抗議,因為這是事實。
  「你不覺得拳頭比較有用嗎?」他伸出健壯的手臂,完美的肌肉曲線不知曾讓幾個敵人斷過鼻梁。
  納修不以為意道:「對付馮蓋瑞那種水準的人,是這樣沒錯。」
  「講到那傢伙……他最近可能會來大地神殿,你可要多注意點。」
  「很像他的個性,喜歡湊熱鬧。」
  「不,不是,他是為了艾兒那個姐姐來的,那傢伙看起來很喜歡她,不過艾兒卻幫她姐姐拒絕了那傢伙……」
  「班,你很關心艾兒。」
  不知為何,班老二覺得納修的口氣有一絲微怒,「她還只是個小女孩,就得一個人孤伶伶地出門旅行……」他試著解釋,卻一直找不到合理的說明。
  「班,她不是你能喜歡的人。」
  「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既然你已經看到她一切安好了,那我們就回去吧。還是你想繼續穿著這身衣服待在這裡?雖然還滿適合的……」
  「當然不想!但你也別答非所問。」
  「你自然會知道。過兩天我還要再來大地神殿看看情況,你若是放心不下,隨時可以跟我來。」
  「我知道了啦……回去就回去……」他不耐地撐著臉,嘟嚷道:「回去後又得教那些小鬼上課了,煩也會被煩死,有時候還滿羨慕馮蓋瑞那種厚臉皮的,真不知道他來金波城要幹嘛。」
  過了一會他,他才聽到納修難得的命令,「班,有事要讓你做。」
  「什麼事?」
  「去看好馮蓋瑞。」
  「……好。」
  他很想問,為什麼納修又會突然對馮蓋瑞有興趣,不過這不是他該知道的事,他只需要做好他的工作。
  「對了,別忘了我們的約定。」說罷,納修就很瀟灑地離開窗邊,拖著他跟很高的馬靴。
  「納修,我只笑了一次,一次而已阿!」班老二對著不可能回頭的背影哀怨地咆哮著,再次地體認到,這一切一定都是納修計劃好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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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跟蹤好馮蓋瑞,實在是一件很無聊的事。
  馮蓋瑞到了今波城的第一天,就住進全城最豪華的旅館,富金大旅館。班老二也只好在他隔壁包了幾天的房間,當然報的是納修的帳。
  首先,他立用工具,把富金大旅館用榆木做的牆板,給刨得只剩一層皮厚,他沒有選擇穿洞,實在是因為他不想看到馮蓋瑞的臉……
  「啞子,我叫你辦的事半好了沒?」就這樣守了一陣子後,他聽到隔壁房突然傳來的說話聲,雖然模糊,但以他的聽力仍是清晰可辯。
  「沒有?怎麼會沒有?你到底有沒有仔細看過!」
  馮蓋瑞一個人叫囂著,若不是知道他的對話對象是個啞巴,班老二一定會以為他瘋了。
  就他的觀察,那個穿著黑甲的啞巴男子,似乎是馮蓋瑞此行唯一帶著的僕人,但他他極度安靜的動作以及內斂的情緒反應,都證明他不是個普通人。
  「算了,再仔細看看吧……等會我要到大地神殿,導師說最近那裡有越來越大的神秘力量阻止了計劃的進行,身為下任負責人的我,自然得為他分擔解憂。」
  接著只聽到馮蓋瑞任意趕人的乒乓聲,以及開門、關門、其他鎖事的雜亂聲響。
  班老二嘆了口氣,驅在牆邊,無奈地抱著自己的雙腿,順手把玩掛在胸前的綠寶石鍊子,然後得一直保持警戒到下次行動。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的思緒也不自覺地飄了老遠,回到那天在大地神殿上發現的事。
  他一直忘不了艾兒用茫然的眼神說著:『黑暗已經來臨。』
  黑暗是什麼?跟碧兒的目的有關係嗎?兩個月前在舊城區的地下染上的鮮血,至今仍歷歷在目。
  這就是黑暗嗎?一場新的戰爭的開始?
  『從那裡開始,也將從那裡結束。』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不管是碧兒還是艾兒,都提到過的窅靄森林,會是這一切的關鍵嗎?
  他垂下頭,指尖撥弄著光澤微弱的碧綠色寶石,就跟他的雙眼一樣的迷濛。
  『這是一場陰謀,為的是要讓不願甦醒的人復活。』
  艾兒的話,伴隨著她過度憂傷的眼神,看向的是遙遠的未來,亦或是沉寂千年的過去?
  但他已經沒辦法在思考下去,因為隔壁房間的騷動再次響起,櫥櫃拉出的聲音與衣服穿脫的磨娑聲,證明馮蓋瑞正準備要出門。
  班老二立刻放下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盤旋在腦中的煩惱,決定先將注意力放在隔壁房那個臉皮厚得要命的討厭鬼身上。
  
  馮蓋瑞躡手躡腳地走出富金大旅館,這次他換下平時愛穿的銀絲袍,換成較為樸素的黑袍,但奢華如他,還是忍不住在領邊處繡上漂亮的金線。
  在金波城,穿袍的人不多,大部分的民眾都喜歡選擇寬鬆通風的上衣與七分褲,好在炎熱的夏天方便工作。
  只有魔法師會穿袍。而馮蓋瑞,雖然很不想承認,他的確也是個魔法師,還曾經當跟班老二上過同一個學校。
  在鐸澤神聖帝國與費爾登斯聯邦境內,總共有六座艾克斯大陸能量使用法研究會暨法師對外聯合辦事處,也就是俗稱的魔法學院。
  這六坐學院,跟大陸同盟一樣,都是由國家秘密援助,為了要能精卻掌控人力與情報的使用。
  魔法師,在廣意上來說,仍是一個具有威脅性的軍事力量。即使這幾百年來,能從自然界取得的能量越來越薄弱,導致魔法師的地位因能力不足而越來越低落,但想送孩子進入魔法學院的王公貴族,還是多不勝數。
  馮蓋瑞便是其中之一,他奉父母之命千里迢迢地來到金波城就讀(雖然很快地又轉學回去),也很用功地取得了元素使的封號,擁有這個封號的魔法師在全國內不過數千人,但馮蓋瑞並為因此滿足。
  因為他的死對頭納修.奧格亞林斯擁有比他高了一階的能量使封號,而且還很不巧地奉兄長之命,接下了綠色大門金波城負責人這樣崇高的職位。
  馮蓋瑞一直都很嫉妒,他恨自己的父母為什麼要讓他走上越來越沒有前途的魔法之路;他恨自己的國王為什麼要濫用特權拉拔近親;他更恨這個世界的神,為什麼要讓自己的子民陷入自然能量逐年稀薄的泥沼之中。
  所以他做了這個決定,一個足以晃動整個莫斯卡的決定。
  他行跡可疑地在金波城的大街上閒逛,要知道像他這種富家公子,出門不做馬車實在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這點一直到他晃過大馬路又晃進小巷子之後,班老二才明白馮蓋瑞的用心良苦……
  金波城是個商業大城,絕大多數的大街,都能讓馬車通行,但也有更多房子與房子之間的暗巷,只夠一兩隻貓行走。
  馮蓋瑞現在就走在這樣的暗巷上,他爬了兩百階的樓梯,氣喘噓噓地休息一陣後,又走過另一條約能三人通行的小路,路旁全是把衣服當窗簾曬的普通人家,和幾家日常用品店。
  這裡是金波城的外圍,與港口距離最遠的地方,住的都是在下層討生活的一般民眾,因為正處於丘陵邊,所以大多以樓梯為路,行走相當不方便。
  很難想像馮蓋瑞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他不像是會有住在這種地方的朋友。
  班老二不需要花很多心思去跟蹤馮蓋瑞,因為他行走的速度實在不太快,只見他常常在觀察門牌與路標,似乎也搞不太清楚這些亂七八糟巷道間的方向,但又不想拉下面子去問他口中的下等平民。
  好不容易,他終於找到了正確的路,那是一條又長又陡的樓梯,只夠一個人爬行,一直通到山丘的最頂。
  馮蓋瑞就這樣爬呀爬,還不停地抱怨,說他堂堂千金之軀,怎麼會需要幹這種苦差事,他越是抱怨,爬得就越慢,連躲在他身後的班老二都快受不了了。
  等到這位公子哥兒終於到達他的目的地時,造物主的右眼已經在西邊的地平線上半隱半線,只留下滿天的彩霞,裝點著山丘上的好風光。
  不可否認,這個地方真的很美,米色的房間有著琉璃瓦做成的寶藍色斜屋頂,閣樓的木窗掛著粉綠的印花窗簾,能望片整座金波城的景致,也許天氣晴朗時還能看見碧藍粼粼的海岸線;再加上種滿花朵與百年老樹的庭園,究竟是那一戶人家眼光這麼好,能把房子蓋在全城最美的地方?
  答案或許很快就會接曉了。
  馮蓋瑞疲憊地拉下門鈴,清脆的布咕鳥聲響透整座房子,過了一會,才有人為他開門。
  那人只推了一條小縫,低聲地跟馮蓋瑞說了幾句話,疑神疑鬼地觀察過四周後,才放馮蓋瑞進房。
  他們兩見面到關門的時間很短,但也夠班老二看得仔細了。
  開門的是個臉色蒼老的男人,也穿了全身的黑袍,頭髮略微斑白但象貌平凡,是個不易引人注目的傢伙。
  但班老二注意到,那個中年男子曾經應該也是個領導者,因為他在馮蓋瑞進門後,並沒有主動拉上門,是看見馮蓋瑞並沒有動作時,才恨恨地合好門板。
  班老二暗記下好中年男子的特色後,沒有再繼續等待馮蓋瑞歸房,他以最果決的速度衝回大陸同盟。
  因為他知道納修會在那裡。
  
  聽說納修這幾十天來都住在大陸同盟。
  忙碌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在班老二好不容易在天色全暗之前找到他時,納修正在批閱一份關於最近有商人秘密將大筆資金轉入金波城的報告。
  「怎麼樣了?」納修頭抬也沒抬,一隻手很迅速地翻閱草紙,另一隻手則漂亮地在文件底部簽上名字,像老早就知道班老二會來似地,隨口問著。
  「讓點位置給我。」班老二推開辦公桌上堆高的文件,清出了一個位置,隨意抽張廢紙後,就開始在紙上塗鴉。
  這是他的拿手好戲之一,人物速寫。
  「挪,你看過他嗎?」他高高地舉起畫好的人像,正是幫馮蓋瑞開門的那個中年男子。
  納修先是微微抬起眼,又立刻驚訝地搶下那張人像,「在那看到的?」
  「綠丘區最高處的白色洋房裡,跟馮蓋瑞有接觸過。」
  「唔……那間洋房……」納修陷入沉思,「是有可以看見整個金波城的閣樓,以及一個開滿花朵的花園的洋房嗎?」
  「是,你知道?」
  「嗯,那裡曾經是風豁林魔導士的家。」
  「魔導士!」班老二叫道。
  「大陸上的五階魔法士僅餘十人,風豁林魔導士便是其中之一,但聽說他在多年前就離開家四處旅行,這次是來到金波城了嗎……」
  「唔……你不知道他來了?」
  「不知道。」納修沉重的搖搖頭,他身為綠色大門的負責人,同時也是魔法學院的老師,居然會漏掉這麼大的消息。
  「那,畫象中的這個人……」
  「他不是風豁林魔導士。」納修打斷他的話,「他是銀灰。」
  「銀灰!」這次班老二叫得更大聲了,「他怎麼會在風豁林魔導士的房子裡,還讓馮蓋瑞大老遠地去找他?」
  「我不知道。」納修用羽毛筆敲著桌子,顯然他也相當煩躁。
  「最近,」他繼續道:「大地神殿突如其來的奇異力量已經穩定不少了,這似乎是那個少女艾兒的功勞,但是自然界的力量仍波伏很大,我想風豁林魔導士應該是感受到了這點才會前來金波城。」
  「你怎麼能確定他來了?」班老二問。
  「那棟白色洋房,魔導士曾經住過長達十年之久,裡頭有相當多的魔法機關,如果不是本人親自開啟,銀灰是絕對不可能住進去的。」
  「你知道的還真多,你偷偷溜進去過?」
  「………………」納修臉色一僵,很快地又回復正常,繼續道:「曾經聽說馮蓋瑞轉學後的導師就是風豁林魔導士,這樣就可以解釋他為什麼會來金波城的原因。」
  「我可不這麼想,如果是這樣,為什麼馮蓋瑞要這樣偷偷摸摸的?」班老二露出厭惡的表情,看來他的心結頗深。
  「那就是你的任務了,班。」納修正色道:「去調查清楚他真正的目的。」
  班老二噘著嘴,不太甘願地喃喃道:「不知道是誰說“我從沒有要求過什麼”,根本就是騙人的!」
  這段話說得雖模糊,可一字不陋地聽進納修的耳朵裡,他扶住頭,沒露出一絲疲態,「班,小心一點。」
  「放心,你會先過勞死的。」班老二撐起笑容,又火速地離開大陸同盟。
  他來去就像一陣風,也不知道捲了些什麼走。
  
  大陸同盟外的夜色已深沉,班老二摸摸肚子,也感到有些疲弱了。
  「兩天沒回家了,先回去看看吧……」他盤算著,料想馮蓋瑞的行動也不會那麼快,就先回家睡好一覺,剩下的明天再打算。
  老實說,像班老二這麼懶散的人,實在不是進紅色大門的料,也不知道他導師是怎麼想的,居然敢讓這樣一個感情用事的孩子做探子。
  無論如何,飯還是要吃、覺還是要睡,班老二帶著略微無奈的愉快心情回到他掛上黑底金漆招牌的家。
  他才剛要推開紅色門板,卻突然遲疑了一下,門板上的招牌還清晰可見,卻有一種他不熟悉的陌生感……
  好像是,位置不對了?
  班老二楞了一會,立刻離開門口,他選擇多繞兩條巷子,然後來到他家的後門。
  後門有另一扇很小的灰紅色木門,不起眼的鑲在牆上,是連接到廚房的,但班老二並沒有從那裡進去,他輕手輕腳地爬上屋頂,上頭堆滿了貓毛與鳥糞,卻有一個腳落微微地突起兩跟把手。
  班老二用力地拉起那兩跟把手,下頭連接的是一塊板子,卻不知道什麼材質做的,看起來雖沉、卻完全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板子下是浴室,裡頭烏七抹黑的,半個人也沒有。
  班老二像貓一樣地跳下洞裡,踏上浴室乾燥的地板上,他的頭上還隱隱看得到夜空,涼風一吹,倒也有幾分詩情畫意。
  但現在可不是悠哉賞星星的時候,他拿來了一跟木板,小心地將板子將屋頂頂好後,立刻推開浴室的門,在那外頭是一條長廊,左邊連接臥室右邊則是廚房,廚房前則是辦事處。
  他將自己溶進黑暗中,完全化成牆壁的一角,慢慢地移動到長廊的盡頭,通往辦事處的方向。
  那裡,隱約中可以聽見窸窸窣窣的翻書聲,一定是那個王八蛋蛋偷偷地潛入這個家了!
  班老二火大地加快腳步,沒想到難得回家休息,還得對付小偷。
  他從鞋子底抽出一把短刀,又將腰帶綁緊,然後一個劍步跳進平時一向很亂的辦事處裡,果然,在偌大的辦公桌後,可以看見一盞燭火,被一個身軀旁大的傢伙擋住。
  班老二的動作一向很輕巧,連他跳起來砍人的動作也是無聲無息的,霍亮的刀子從空中劃出一到美麗的弧線,轉眼間就要刺進那個小偷結實的背膀時,小偷突然回過頭了。
  「是你!」班老二慘叫,硬生生地將揮出去的刀轉個彎,插進桌子裡。
  「班……班老二……你回來了?」
  原來,這個偷偷闖入班老二家的,就是最近一直很閒的羅伯。
  班老二噓了口氣,無力道:「你來我家幹麼?還搞得這麼偷偷摸摸的,我可沒什麼東西好讓你偷。」
  「不是啦,」羅伯羞愧地搔著後頸,正想要說什麼,卻突然臉色一變,大聲喊叫:「小心背後!」
  班老二吃驚地回過身,只見一把陰森犯冷光的長劍,差一步砍斷自己的腦袋。
  他狼狽地趴在地上,滾了兩圈,最後才看出那個突然從自己背後冒出來的傢伙,究竟是何方神聖。
  「是你!」班老二大叫,從靴子裡另外拔出一把短刀。
  那個偷襲的傢伙,全身包緊著黑色的皮甲,頭髮被胡亂地扎在腦後,一張臉則很漠然地瞪著班老二。
  他就是那個跟在馮蓋瑞身邊的啞子!
  班老二啞緊牙,左手撐著地板藉力彈起,然後像發射的弦,左手握緊短刀,毫不猶豫地衝向黑甲男子的胸口。
  黑甲男子立刻揚起長劍,就這樣在身前輕輕地畫了一個圓,便立刻化解了班老二閃電般的攻擊。
  班老二一見偷襲不成,連忙翻滾到羅伯身後,把他一腳踢到黑甲男子面前。
  「喂、喂!班老二你也太狠心了吧!」羅伯緊張的叫著,他手裡只有一本可以當枕頭的牛皮精裝書,只好用來擋在頭上,好應付黑甲男子手上的長劍。
  「囉嗦,你先應付他一下!」班老二焦躁地翻開櫃子,似乎在找什麼,而黑甲男子只是沉穩地向前踏了一步,劍則緊緊地握在左手掌中。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阿!」擋在黑甲男子前的羅伯,正在做垂死的掙扎。
  替他回答的,卻是正忙著搜東西的班老二:「他是個啞子,可沒辦法跟你有話好說。」
  「班老二,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吧!」羅伯冒著冷汗,差點沒把手上的書滑掉,黑甲男子的劍現在就頂在他的鼻尖前,彷彿是用劍來代替他說不出口的聲音。
  「羅伯,我來救你啦!」班老二突然從桌子後一躍而起,手中拿著一罐發亮的東西,然後往黑甲男子的臉上噴灑。
  黑甲男子嚇了一跳,連房闔眼閉氣帶阿退一步,手上的劍也離開了羅伯的臉。
  但他沒等多久,就聽見羅伯驚天動地的噴嚏聲。
  「哈秋、哈秋,班老二你噴胡椒幹什麼!」他痛苦地揉著鼻子,連當盾牌用的書也扔了。
  「嘖,作戰失敗。」只見班老二恨恨地道,但很快地他又像貓一樣地飛躍起來,靈巧地跳到黑甲男子的身後,手上的短刀也隨之捅下。
  只不過他捅到的是空氣而已。
  黑甲男子瞇起眼睛,有些意外班老二如此快速的動作,讓他差一點閃躲不及,要不是身上的皮甲質地夠結實,也許已經被畫破一個口子了。
  原來這個黑髮碧眼的青年,實力並不單純阿!
  空氣中還散發著濃濃的胡椒味,羅伯的噴嚏還響個不停,這使得黑甲男子也必須要小心地控制呼吸,要是一個緊張打了一個噴嚏,下一刻地上躺的很可能就是自己。
  但班老二卻像是沒事一般,拿著刀子任意地在黑甲男子身邊轉來轉去,動作快得讓人眼不能輕易跟上。
  黑甲男子只能保持在同一個點上,他手上雖然只拿了一把劍,卻像拿了個琉璃屋罩住自己一般,班老二的速度再快,也沒辦法碰到他一跟汗毛。
  最後班老二恨恨地停了下來,又再度跑到羅伯的身後。
  「這個男的真難搞。」他對著眼中已經泛淚的羅伯低聲道,「我們來連手,你去跟他單挑,我在後面偷襲。」
  「為什麼不是你去單挑?而且搞偷襲太沒有品了吧!」羅伯抗議著,眼睛卻不敢離開黑甲男子,深怕他下一刻就會突然衝上來。
  「生死關頭,你還在乎有沒有品?」
  黑甲男子好像完全不在意班老二跟羅伯說了什麼似的,他只是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近羅伯,當然,手上那把長劍更是閃閃發光地讓人看了就想投降。
  看來,他對自己很有自信。
  「就這麼辦吧!」班老二把手上的短刀塞給羅伯,再次把他推了出去,自己則又在胸口摸出了另一把匕首。
  「什麼就這麼辦阿!」羅伯慘叫,他是使重武器的能手,短刀根本就用得不順,更何況,短刀怎麼跟黑甲男子手上看起來削鐵如泥的長劍比阿!
  可是,事關自己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朝陽,羅伯也只能拼命了。
  「喝,你可別怪我,雖然你是個啞子,但我不會手下留情的!」羅伯說著不切實際的話,想增加微薄到只剩一層膜的氣勢,好讓他有勇氣拿著短刀正面對付一個劍術高手。
  這時候的班老二呢,又繞回辦公桌,開始再度翻箱倒櫃。
  黑甲男子的劍直立在胸前,兩臂門戶大開,卻散發著讓人動彈不得的殺氣。
  羅伯只能咬緊牙,他好歹也在外地冒險了好幾年,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現在也只有豁出去地往前衝才有希望了!羅伯將目標放在黑甲男子的腰上,粗壯的手臂挾著只有手掌大小的短刀,憑藉著自身的力道想增加突危的機會,卻在刀尖碰到黑甲男子的那一刻,被狠狠地甩飛了出去。
  黑甲男子光用刀背,就將碩壯結實的羅伯打飛,他的力量並不像他外表上的那麼纖弱。
  「痛……班老二你在幹麼阿!」羅伯躺在地上,抱著被敲的手臂喊疼。
  「我就來了,看招!」班老二又從抽屜裡不知摸出什麼東西,往黑甲男子的臉上一撒。
  黑甲男子有了先前的經驗,連忙閉氣閉眼,預防萬一。沒想到唰地一聲,一片烏黑的汁液從他的頭上緩緩流下,讓他真的從頭到腳都變成了個黑人。
  噴到他臉上的竟是墨水!
  「…………」羅伯勉強地從地上爬起,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終於忍不住大吼道:「你白癡阿,你噴墨水幹什麼!」
  「哼哼哼,這可不是普通的墨水。」班老二冷笑,一聽到這段話,連黑甲男子都忍不住擔心這墨水是不是有毒?
  正當他想要用手臂擦乾臉上的墨水時,班老二又得意道:「這可是從烏拉拉鎮進口,用天然石松精製而成的頂極墨水,一罐可要五個銀幣呢。」
  「班老二…………」羅伯痛苦的再次握緊短刀,有一種乾脆跟黑甲男子一決生死反而落得輕鬆的衝動。
  他奮力地往前衝,趁黑甲男子正被班老二的話唬得一愣一愣時,往他的背後攻擊。
  雖然說堂堂男子漢,實在不該有趁敵不備攻擊他背後的卑鄙舉動,可是對黑甲男子來說,不管是前面、後面還是左邊、右邊,那個方向都是一樣的。
  因為他又很輕鬆地用劍背再次把羅伯打飛出去。
  就在此時,一直表現得很愚蠢的班老二,終於用正常且略微嚴厲的口氣低聲喊道:「閃光術!」
  一陣強烈但範圍不大的白光,突然在黑甲男子眼前爆開,他訝異地抖動一下肩膀,眼睛因突如其來的光線而暫時失明。
  就在這個時候,班老二又再次發揮他優秀的彈力,從定點一躍而起,避開黑甲男子手上的劍,成功地刺穿了他的右肩!
  「…………」黑甲男子吃痛,卻很靈敏地向後一轉,阻止了班老二第二波攻擊。
  班老二見黑甲男子雖然看不清楚,動作卻依舊利落,有些膽怯地只敢伸直手臂,用短刀去挑釁。
  暫時失去的視力很快就會恢恢了,更何況黑甲男子的聽覺與嗅覺並沒有失去。
  他眼鼻雖全被烏黑的墨水弄髒,還能聞到淡淡的石松香,但這並不防礙他高超的武藝。
  至少他就算閉著眼,也能輕鬆應付班老二叮叮噹噹響的揮刀。
  就在這個時候,班老二突然又展開了奇襲,他從腰際摸出一把剛剛用剩胡椒粉,往黑甲男子的臉上噴撒,接著馬上側身向前攻擊,意圖趁黑甲男子閉眼的那一瞬間得手。
  黑甲男子這次卻沒有閃躲胡椒粉,雖然嗆鼻的味道讓他難過,但這種小小的搔癢他還能忍耐。他挺直著背,一把劍拿在手上像畫畫一樣地揮灑自如,完美地防鎖班老二的突擊。
  班老二見攻擊不成,正想要退後逃跑時,黑甲男子卻伸平了一直保留攻勢的劍,意圖要一取班老二的生命。
  那一剎那,來得很快,也很刺激。
  黑甲男子的劍直直地頂住班老二的喉嚨,但他的背上卻已經插上了羅伯手中的短刀。
  「…………」這一擊,雖疼痛卻不致命,反而激起黑甲男子暗藏已久的噬殺之心!
  他的喉音一上一下地滑動著,眼神露出極為兇狠的目光,連帶的本來圓融的劍招,都變得銳利了起來。
  「羅伯,快退!」班老二尖叫著,飛身要搶攻黑甲男子的背。
  不待羅伯反應過來,黑甲男子已經讓劍畫過他的臂,然後還刺穿趕來的班老二的肩膀。
  羅伯的手臂一軟,正要攤坐到地上時,黑甲男子的劍風很快地又趕到他的脖子上。
  他緊張地往地上一趴,勉強逃過一擊,卻很難再逃過第二擊!
  黑甲男子已經把劍抵在他的背上,只要一用力,就能輕易地將羅伯的心臟穿出一個大洞。
  「班、班老二……永別了……」羅伯絕望地趴在地上,可以看到不遠處班老二焦慮的眼神,但已經來不及了,就算班老二的動作再怎麼快,也趕不上黑甲男子殺他的速度。
  他最後選擇緩緩閉上眼,腦中浮現的是家鄉老媽媽關愛的笑容,以及一向冷淡的蘭格芬斯,看來今生是沒有機會帶漂亮媳婦回去見媽媽了……
  這麼多未了的心願、崇高的夢想,全都在死前的那一刻,變得奢侈。
  羅伯流下不易輕彈的淚水,只希望班老二能成功逃離黑甲男子的劍鋒,好回來幫他收屍。
  當然,如果班老二陪他一起死的話,讓他的黃泉路上有個伴,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
  「奇怪……」羅伯將自己從一出生到現在長達二十四年的人生都回想過一遍了,怎麼還沒有被送到死亡之主的腳下?
  他略帶遲疑地張開眼,卻看到班老二正吃力地用沒受傷的手臂拖著一個龐大的身體,並用粗麻繩將他捆綁住。
  「羅伯,你還要躺在地上多久阿?快來幫忙阿!」
  他聽見班老二生氣的叫罵,就好像生前一樣地清晰明亮……「等等!」羅伯突然從地上坐起,用力摸著自己的心臟,還噗通噗通地跳動著呢。
  「我沒有死……我沒有死!」
  「廢話,你要是死的話,還能這麼興奮地在跳舞嗎?快來幫忙啦,我的手痛得要命。」班老二不耐煩地催促著,他正試著要把那個龐大的身體綁上倚子。
  「那個……那個不是那個啞子嗎!」班老二吃驚地指著正被五花大綁的男子,漆黑的皮甲加上滿臉的墨水,還會有誰?
  「什麼那個不那個的,就是那個啞子。你要是不來幫忙,等他醒了,就有我們好受的了。」
  「我知道了!」羅伯慌慌張張地爬了起來,也不顧身上的傷口,就把黑甲男子當成死豬肉一樣,非常結實地綁在椅子上,再把椅子綁在牆柱上。
  「班老二,原來你這麼厲害,一下子就能打贏他了!」羅伯傾慕道,把原本心中對班老二如廢紙一般的形象大大地拉高。
  「我只是下藥把他弄昏而已。」
  「下藥?這麼卑鄙的事……你什麼時候做的?」
  班老二不理會羅伯奇妙的道德觀,他八成是忘了剛剛自己也曾經偷襲過敵人的背後。
  「那個墨水八,是石松做的,只要再碰到鹽,就會立刻變成強力的迷幻藥。所以我才會狂拿胡椒粉往他臉上噴,可惜就是效力太差了點,拖到現在才把他弄暈。」
  「什麼,有這種事!」
  「是你見識太差。」不管羅伯的訝異,班老二又接著問:「對了,我倒是忘了,你為什麼要偷偷溜到我家,還亂翻我的書?難不成你其實是那啞子的同黨!」
  「不是阿!」羅伯舉起手直喊冤枉,「你之前不是叫我幫你帶幾個學生嗎?昨天其中一個叫莉莉的小妹妹來找我,說她喜歡你之前賣掉的那本書,雖然打不開,但她很想再看一次,我就跟她說你賣掉啦,但她就露出一副快哭的樣子,我想那些書長得還不是一個樣,於是就想來跟你借個幾本類似的給她,可是你又不在家,我只好自己摸進來了……」
  「喔,就這樣?」班老二似乎還不太相信。
  「不然咧,難不成我要偷你的書去賣阿!」
  「這倒是有可能……」
  「班老二阿,我是你的好朋友吧!」羅伯不斷地哀號著,好像把自己當成受盡委屈的小媳婦一樣。
  「我知道了啦,量你也沒那個膽,但也是因為你偷溜進我家還不鎖門,才會讓這個啞子有機可趁的,你現在就去大地神殿找個神官來,我就原諒你,還另外送那個小妹妹幾本書。」
  「這倒是沒問題……可是你找神官來幹麼?」
  「我跟你都受傷了,而且我們可不能把這個啞巴弄死。」
  「喔……好……可是,我如果走了你沒事吧?」他指著仍在昏迷中的黑甲男子,深怕對方會突然清醒,接著突然暴走。
  「放心,我剛剛又在他身上下了五種迷藥,沒三天是醒不來的。」班老二涼涼地道,沒去介意羅伯聽到後的感想是不是也心涼涼的。
  「既然這樣,我就去了唷……」羅伯迅速地離開班老二的家,並暗暗發誓,他以後絕對不會去亂碰班老二家的東西了。
  天知道他那張桌子上、椅子上、房間的每個角落,還有那裡讓他藏了迷藥!
  
  □□□□□
  
  羅伯從大地神殿回來時,時間已過了午夜,洪量的鐘聲剛敲完了十二下,從遠方傳進了班老二的窗口。
  在羅伯推開紅色門扉的那一刻,就聽見了班老二不耐煩的抗議:「你真慢。」
  「我也是逼不得已阿!大地神殿連半夜都圍著很多人耶。」羅伯拉著一個女性的白晰手腕,疲憊地走進屋子裡,跟在他後方的,是個留有一頭漂亮的金色長髮,穿著一襲粉紅色套裝的美麗少女。
  她是思瑞寧.奇莫拉,被艾兒喚做姐姐的神官。
  「是妳?艾兒的姐姐。」班老二詫異地看著略微害羞的少女。
  「你好,我是思瑞寧,聽說有人受傷了是嗎?我也是神官,請讓我看看能不能幫上忙。」思瑞寧謹慎地望著室內,在班老二的背後,看見一個漆黑的身影……
  「那個……」班老二和她同時開口,兩人皆楞了一下,接著便噗嗤地笑了出來,好感度立刻增加了不少。
  「你先說吧。」思瑞寧向左退了一步,從那個角度能更清楚地看到班老二背後的身影。
  「艾兒她沒有來嗎……」
  「艾兒她不能來,她說她不能離開大地神殿。但她拖我問後你,她說,只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
  「是嗎……妳剛剛想問什麼?」
  思瑞寧眨了眨睫毛,想再看清楚一點被隱藏在陰影下的身影,「被綁在你背後椅子上的那位男子,請問你認識嗎?」
  她很少這麼主動問別人的私事的,但卻又放心不下……那個身影,好熟悉阿,就像馮蓋瑞身邊的啞僕,給了她非常特別的安全感。
  「他嗎?」班老二把蠟燭放到黑甲男子,照清楚了他的容貌,「馮蓋瑞身邊的走狗。」
  「走狗?」思瑞寧很訝異會聽到這個名詞。
  現在她確定了,那個被當成犯人五花大綁地昏死在椅子上的,真的就是那位不會說話的黑甲男子,卻不知道為什麼會被班老二這樣對待。
  「嗯,他的事等等在說,我的手痛死了,先想想辦法吧。」班老二用繃帶摀著被刺穿的傷口,毫不避諱地在思瑞寧面前撕破上衣,露出被染得腥紅的肩膀。
  「你的傷……」思瑞寧連忙用手掌撫過透骨的傷口,驚嘆班老二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能站得這麼挺。
  她的手掌心泛著明豔的粉紅色光澤,只是輕輕地這樣觸碰,原本血肉模糊的地方,全在一瞬間回復成原狀。
  「這、這是……」思瑞寧退了好大一步,慌亂地看著自己的掌心,她簡直不敢相信,一向只能做到止血效果的回復魔法,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強大的功效?
  「原來這就是大地神殿的奇蹟阿……」班老二不太自在地摸著自己受重傷的右肩,還真的宛好如初地能用力揮動了。
  不,搞不好比他受傷前還變得更有精力。
  「可是,這也太厲害了……不可能阿……連現在的林芙姐姐都做不到……我怎麼可能……」思瑞寧仍死盯著自己的手,在黑暗中她的全身散發著紅光,有說不出的詭異氣氛。
  「妳就習慣他吧,我想現在金波城裡的神官都曾經被嚇到過。」班老二拉來了一直站在門口不遠處的羅伯,「這個大漢也受傷了,就麻煩妳囉。」
  羅伯害羞地捲起手臂,露出被黑甲男子劃過的劍傷,果然只需要被思瑞寧輕輕地碰過,什麼傷口都能立刻復原。
  太過於強大的魔法,就已經不是魔法了。
  魔法的原理仍是取決於自然界的平衡,但思瑞寧現在所展現的力量,早已遠遠地超越了人類現在的界限。
  也許,千年以前的神官,真的擁有過起死回生的力量。
  可是在千年之後的現在,自然界的能量越來越稀薄,人類除了靠自身的供給之外,將越來越難以從外部獲取施展魔法所需要的能量。
  那麼,這次大地神殿所暴發的奇蹟之力又是怎麼會事?
  納修說過,元素正在騷動不已的原因,又是什麼?
  思瑞寧只覺得恐懼,就好像有一股未知的東西突然湧進她的身子裡,可是卻又像她身體裡的一部分,迅速地溶入她全身的器官,讓她不得抗拒。
  越是強大的力量,就會越想要去使用。
  思瑞寧現在正處於這樣的煎熬中,但長老從小的教誨告訴她,力量不能濫用:每加快一次治療的速度,就代表身體裡或四周有某些能量,會跟著消失,為了要補足被壓縮的時間。如果能量不足以被利用,那麼過強的力量只會造成失衡。
  她現在壓縮了多少時間?
  她感到害怕,卻只能順從地去接受身體裡的變化,以及努力抗拒只屬於自己心中的渴望。
  謹守著戒律、聽從女身的指示,要遠比自我的選擇來得重要。
  她閉眼,念著女神艾琳娜的名字,祈求祂能告訴她一條明確的道路……
  直到她再次睜開眼,眼中所看到的,只有在露出擔心目光的羅伯與班老二身後,那個萎靡昏厥的男子身影。
  
  「班老二,」她喚著上身半裸的黑髮青年,指著半死不回的黑甲男子,「能把他放下來嗎?」
  「拜託,這可不能!」直接拒絕她的卻是羅伯,因為他已經嘗過黑甲男子的厲害之處。
  「他是我們的俘虜,而且很兇悍,我可不想再被他刺穿一個洞。」班老二解釋著,思瑞寧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只見她向前伸直了手,掌心中冒出強烈的紅光,越過班老二也越過羅伯,穩穩地照在黑甲男子蒼白的臉上。
  只需要一下子,被下了極重迷藥,必須沉睡五天的黑甲男子便已經悠悠醒了。
  原來,現在連直接觸碰的條件都不需要,就能夠傳達能量了阿……
  「神、神官小姐,妳這是幹麼!」羅伯驚慌失措地跳到班老二的背後,連忙掏出先前戰鬥用的短刀。
  「他還被綁得死死的,沒問題……」班老二只看見黑甲男子從剛睡醒的迷糊中發現自己被限制住行動,然後又開始變得發狂,憤怒地搖擺著身軀,最後又好似突然開竅一般,變回最先的沉靜。
  黑甲男子一動也不動,半開的眼睛,連一點神彩也沒有。
  就像個死人一般。
  「你……沒事吧?」只有思瑞寧敢靠近他。
  黑甲男子仍是毫無反應,他本來就不會說話,現在連眼睛好像也瞎了,瞳孔對不到焦聚。
  「是你傷害了他們嗎?」
  黑甲男子連眨一下眼睛的輕微動作都沒有,要不是確定他還有呼吸,班老二早就會懷疑他還活著嗎了。
  「你身上的黑暗之氣為什麼會這麼濃厚呢?」思瑞寧擔憂地握住黑甲男子被捆綁的手,「就好像死亡之主的力量,卻又充滿了絕望……為什麼呢?這樣會對你的身體造成極大的影響的。」
  「黑暗之氣?」羅伯在班老二身後耳語,看來他也不太明白思瑞寧的舉動。
  就好像被艾兒附身了一樣……
  「大概是指死亡之主的氣息吧,真奇怪……」
  「奇怪什麼?」羅伯反問班老二。
  「我在銀灰舊城區的房間裡,聞過這樣的味道。」
  那是在造物主的右眼底下曝曬已久的乾焦蛋白質、屬於死亡的味道。
  「什麼,該不會又是跟銀灰有關係的人吧!」羅伯嚇了一跳,兩個月前的遭遇,他還記憶猶新呢。
  「嗯,銀灰……還有馮蓋瑞那個混障,以及這個啞巴……」班老二不知在喃喃自語些什麼,似乎發現了什麼,猛然推撞正焦躁不以的羅伯,「快,去拿紙筆來,我們要讓這個啞子自己說出來。」
  
  啞巴怎麼說話?
  班老二扯下綁住黑甲男子手掌的繩子,將羽毛筆塞進他的手裡,也不顧思瑞寧的反對,強硬地命令道:「你這個暗殺者,是馮蓋瑞要你來殺我的吧?」
  黑甲男子只是怔怔地望著自己被解開的手,呆滯的模樣像個傻子。
  「班老二,請你不要這樣對他。」思瑞寧不忍地再次握住黑甲男子的手,「你有什麼話想告訴我們的嗎?我相信你所做的每件事都不是出於自我的想法。」就跟我一樣,擁有的沒有選擇的宿舍……
  「他可是個殺手耶……」羅伯咕噥著,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女孩子看到帥一點的傢伙就會把對方當好人。
  「你如果不說的話,他們不知道會怎麼對付你。」思瑞寧仍不肯死心,試圖用道德感化他。
  黑甲男子終於有了反應,他的手輕輕地動了一下,在思瑞寧的掌心中寫上『妳快逃』三個字。
  「你說什麼?」思瑞寧不解地將他的手握得更緊,語氣中有著她自己也不能明了的感情在,「我怎麼能放你一人呢……」
  黑甲男子沉重地閉上眼,再次寫上『妳快逃』。
  來來去去就這三個字,弄得思瑞寧心煩意亂了。
  「怎麼會事?」看出一點端倪的班老二,火大地拉開思瑞寧,不太客氣地扳住黑甲男子,「別玩什麼花樣,馮蓋瑞那傢伙是絕對不會來救你這個小僕人的,你就乾脆一點全說出來吧,我可跟你的主人不一樣,不會對願意歸順的人動手動腳。」
  黑甲男子這次明確地搖著頭,卻人不肯動筆。
  「班老二,也許他不會寫字?」仍是不肯靠近的羅伯,在遠處小聲地問。
  「嗯……好吧,你只要點頭跟搖頭就行了。」
  「班老二……」思瑞寧想說什麼,最後又於心不忍,換了口氣道:「不要太為難他。」
  「我知道、我知道,喂,是不是馮蓋瑞叫你來殺我的?」
  黑甲男子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突然拿起筆,在紙上寫上一字。
  「書?」班老二疑惑地唸出紙上的字,「什麼書?」
  黑甲男子不理會班老二的問題,繼續寫著一排字。
  「帶我去大地神殿,我將在那接受束縛……我為什麼要把你帶去那?那裡的神官各個都是沒心眼的大善人,天知道她們會不會把你給放了!」
  「帶我去,才能說……你居然威脅我!你以為我就沒有辦法逼你說嗎?」班老二一時氣結,從腰帶裡摸出一瓶粉末,衝動地想要往黑甲男子身上倒。
  「請等一下!」思瑞寧見狀,連忙搶身擋在黑甲男子面情,「就帶他去吧,我保證他會一直待在那,不能離開的。」
  「我拿什麼相信妳?」班老二斜眼瞪著思瑞寧,好不容易能回家休息,卻要面對這一連串的事件,搞得他都心浮氣譟了。
  「以萬物之母艾琳娜的名義發誓……」
  「等等,我可不信那個祂。」
  「……」思瑞寧沒想到班老二會這麼無禮,她咬牙,腦中卻突然浮起一個聲音,要她這麼說:「以艾兒的名義起誓。」
  班老二詭譎地看著思瑞寧,不懂她為什麼要抬出艾兒,但一股熱烈的崇敬之心卻油然而生,忍不住脫口而出道:「我答應妳。」
  只不過是一個少女的名字,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魔力?
  班老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思瑞寧解開黑甲男子的手,卻沒辦法出面阻止。
  因為他已經答應艾兒了。
  「班老二,你在搞什麼?」羅伯不知所措地繞著班老二身邊轉,實在是放心不下又讓這個劍術高手獲得自由。
  「我不知道……」班老二搖著頭,「我們也跟去吧,不能讓思瑞寧一個人去。」
  「我是很想……」羅伯又描了一眼黑甲男子,但他現在只剩下手腕處還綁著繩子了,「但你確定他不會突然又發飆?」
  「應該吧,他似乎很聽思瑞寧的話。」
  「為什麼?」
  「我怎麼會知道為什麼,搞不好人家喜歡思瑞寧阿!」班老二衝動地吼叫著,句話當然一字不漏地被少女神官聽進耳朵裡了。
  她紅著臉,正搭在黑甲男子臂上的手也不好意思地僵硬了。
  「算了,我們走吧,趁現在夜還很深,大地神殿那人還很少的時候。」班老二不耐地催促著停止不動的兩人,又對羅伯道:「你要是不想去,就留下來幫我顧家,我可不想下次一回家,又被那個突然冒出來的殺手偷襲。」
  「好,我知道了。」羅伯立刻點頭答應,老實說他跟神殿那種太過正經的地方不合,去了幾次都只是為了要請神官,但要他在那久待,他可能會先受不了。
  「那麼,思瑞寧小姐,請抓緊妳的啞子,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班老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從辦公桌的抽屜裡掏出幾樣東西往身上藏,假裝沒看到羅伯對抽屜裡放了什麼東西的好奇的眼光,然後才領著思瑞寧與黑甲男子離開。
  他對思瑞寧說:「你們走在前面,我可不想把我的背留給一個殺手。」
  「你已經拿走他的武器了。」思瑞寧道。
  「就算把他全身綁起來,還是一樣危險。」班老二的口氣充滿了不屑。
  「在艾琳娜女神的關愛下,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人流血。」
  「這妳應該要對他說。」他不悅地踢開紅色門板,「好了,快走吧,再拖下去天就要亮了。」
  門外傳來凌晨二點的鐘響聲,離日出的時間尚早,但在這個沒有星星的夜晚,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地沉重。
  思瑞寧選擇順從班老二的話,拉起黑甲男子的手,朝著大地神殿的方向慢不前進。
  路上沒有人,空留著寂靜,以及胸口難以解釋的滿脹情感。
  她甚至不能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願意去相信一個見不到幾次面的陌生男子?
  只知道,握著他的手,像火團燃燒一般,取代了她所有的感官。
  
  □□□□□
  
  通往大地神殿的路,有這麼寬敞嗎?
  思瑞寧靠在黑甲男子身邊,像是要擔任他被限制住的喉嚨,不停地說些不相干的話題。
  班老二只好潛行在兩人身後,盡量把自己弄得像不存在,以防打擾人家。
  看來,艾琳娜女神的女兒,已讓自己純潔的一顆心,慢慢地陷落了。
  陷落在黑甲男子凝視遠方的冷漠神情裡。
  
  「你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
  思瑞寧的手上仍有餘溫,嬌澀地頻用眼角偷瞄身旁的男子。
  黑甲男子正怔怔地瞪著前方,就好像那裡有誰在一樣。
  道路很長、盡頭淒黑寂靜,而黑甲男子,卻不肯再走了。
  「怎麼了?」思瑞寧不安地扯著他的衣擺。
  黑甲男子昂起頸首,沉著的雙眼隱隱透著興奮的光彩,被捆綁的兩手像是即將脫繮的野馬,正焦躁地顫抖著。
  「你……」思瑞寧擔憂地看著黑甲男子,又順著他的視線往前望,「阿!」
  「怎麼……」一聽到思瑞寧突然慘叫,本來隱身在後的班老二正想衝上前時,卻不肯動了。
  因為他也看到了,那個從道路盡頭慢慢走來的兩道身影……所以,他選擇重新溶入黑暗,做個旁觀者。
  蒼勁、挺拔、睿智、而且有力,這是班老二對於來者的第一個看法。那是個年逾半百的老人,但紅潤的臉頰以及輕徹的雙目,證明歲月只帶給了他力量。
  像著樣一名值得受人尊敬的老人,被包在漆黑的袍子之中,他的身邊,站著了另一個班老二所厭惡的男人。
  是馮蓋瑞.金鷹!
  班老二暗恨著,咒罵自己為什麼要答應思瑞寧無禮的要求,看吧,現在那個啞子的救兵已經來了,在這種連狗都睡死的地方,他拿什麼去跟黑甲男子以及馮蓋瑞拼命?
  既然馮蓋瑞都在這裡了,而且那個平日狂妄的小子,居然也會懂得謙卑恭謹,願意讓那個老人將手腕擺在他的手臂上。
  看來,那位老人,就是納修口中的風豁林,大陸上僅存的魔導士之一。
  只見馮蓋瑞虛偽地對著老人噓寒問暖,再惡狠狠地瞪著黑甲男子,全然不把思瑞能放在眼裡道:「啞子,我叫你去個私生子的小跟班家找的東西呢?看你被綁成這個樣子,該不會是失敗了吧?」
  原來,黑甲男子會闖入班老二的家的目的,就是為了找東西阿!卻不知道要找的是什麼東西?
  黑甲男子只能低著頭以示歉意,任由馮蓋瑞冷嘲熱諷。
  「請、請不要這樣!」一直被忽視的思瑞寧,終於忍不住搶身站在黑甲男子身前,以阻止馮蓋瑞差一步就揮打下來的巴掌。
  「是妳阿,思瑞寧,沒想到妳居然在大半夜牽著一個男人的手,妳難道忘記妳自己的身份了嗎?」
  「我……我的所做所為都是受了女神的旨意牽引……」思瑞寧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的侮辱,她氣得連話都說不清了,只能死撐在黑甲男子面前。
  「好勇敢的小女孩,是艾琳娜的女兒嗎?」一直站在馮蓋瑞身後的老人,這時才走上前,他兩跟枯萎的手指,卻能強而有力地扳開思瑞寧細嫩的臉頰。
  馮蓋瑞果然很貼心地立刻幫忙抓住思瑞寧正掙扎的兩隻手:「導師,她就是下一任的神喻之女,我透過了我父親的關係查到的,等今年的金黃之月就會確定公佈了。」
  思瑞寧的頭部、手部都被控制,只能不停的扭動,卻完全擺脫不了看起來瘦若的老人。
  「你……請你不要這麼無禮!」她抗議著,得到的卻只是老人更炙熱的目光。
  然後,老人笑了,「哼哼,你倒是找到了好東西,她果然有那個資質,她可以帶吾等找到我們所呼喚的對象。」
  「為了導師鞠躬盡瘁,是我應盡的任務。」馮蓋瑞得意地低下頭,那一瞬間思瑞寧可以明顯地感受到,他正用驕傲挑釁的眼光看著黑甲男子。
  他們不是同一夥的嗎?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強烈的敵對意勢?
  「那麼,」老人點點頭,又道:「老夫可以把你弄丟蘇和的魔法書這件事,暫時放一邊。但你可別忘了你來金波城的目的。」
  蘇和的魔法書!班老二很確定自己聽到的是這個詞,他強忍住自己想叫出來的欲望,仍躲在暗處偷聽他們的談話。
  「是的,我知道知道,那本魔法書會弄丟,實在是個意外,但我已經知道它是被誰拿走了,昨天我派了這個啞子想去搶回來,沒想到他卻這麼辦事不利。只要再一下子,我就可以把魔法書雙手呈上。」
  馮蓋瑞藉機踹了黑甲男子一腳,也不管思瑞寧現在是用多傷心絕望的眼神看著自己。
  「吾等所剩下的時間不多,別讓我再看到這種情形。」老人威嚴地道,終於願意放開思瑞寧,兩跟手指轉往黑甲男子的腕上輕輕一劃,嘴裡不過是念了幾句咒語,被綁得結實的麻繩就這麼斷了。
  「阿!」思瑞寧輕呼,也顧不得面子,改衝上去緊緊地抱住黑甲男子,生怕就讓人跑了。
  「沒想到妳是這麼主動的女人阿,在船上連跟頭髮都不讓我碰呢。」馮蓋瑞冷笑,語氣中有說不出的猥褻。
  「馮蓋瑞先生,你不是這樣的人,請不要再污辱了自己的人格……」
  「不然妳以為我是什麼樣的人?別太自以為事了!」他不太高興地瞪著被思瑞寧死抱著不放的手臂,也不知道是在嫉妒,作勢就要再給黑甲男子一個巴掌。
  「夠了,馮蓋瑞。」
  老人只要一句話,便能掌控住全局,「小女孩,是她這麼要求的嗎?」他溫和地問著思瑞寧,卻仍不減他半分貴氣。
  「他?」思瑞寧不太能理解老人問的是什麼,以為那個“她”便是黑甲男子,「是的,他將在大地神殿接受束縛,並獲得女神的祝福。」
  「哈,要是艾琳娜肯祝福他,別說笑了,那個啞子可是死……」
  「閉嘴,馮蓋瑞!」老人惡狠狠地打斷馮蓋瑞的話,轉身面對黑甲男子,非常小聲地道:「去執行你的任務。記住,時間所剩不多。」
  黑甲男子沒有表情,甚至連一個輕微的點頭動作都沒有做,但老人確顯得很滿意。
  他轉身告訴思瑞寧:「艾琳娜的女兒,妳將是女神的傾聽者,妳是會為我們開啟成功之門的鑰匙,把女神帶來獻給吾等吧!」
  「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思瑞寧緊貼在黑甲男子身上,能感受到他冰涼的體溫,就憑著這股氣勢,讓她有勇氣抗辯:「女神的愛,屬於全莫斯卡,祂現在不曾屬於過任何人,將來也是!」
  「哈哈、哈哈哈!」老人猖狂地笑了出來,聲音之洪量,簡直能媲美遠方傳來的三點鐘鐘聲,「不愧是未來的神喻之女,看來,艾琳娜是已經認可妳了吧?」
  「我……」
  「看來,只要得到妳,就可以得到艾琳娜。」
  老人的這麼一句話,宛如露出狡詐險惡目光的毒蛇,讓思瑞寧全身都緊崩了起來。
  「你……你想要幹什麼?」她仍緊靠在黑甲男子身邊,明知男子不可能會救自己,卻仍不肯放棄希望。
  「沒幹什麼,思瑞寧小姐阿,我是這麼地喜歡妳,這下終於能讓妳多陪在我身邊幾天了吧?」馮蓋瑞誇張地笑著,手也不乾淨地摸上她的腰部。
  「不要碰我!」
  「這可不行,導師他想要妳來做做客呢。
  「你們到底想要幹麼!」
  「馮蓋瑞,這裡就交給你了,可別傷到老夫的客人。」老人完全無視思瑞寧的恐懼,輕鬆地交待事情後,就悠然地離開了。
  馮蓋瑞彎著腰,「導師,我一定會不辱所托。」
  他目送老人的表情相當虔誠,但一等老人完全消失在黑暗盡頭後,就回復成班老二所熟悉的馮蓋瑞,得意地笑著,「思瑞寧小姐,生氣的表情可不適合妳,笑一個吧。」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你居然會是這種人!」思瑞寧只能無助地拉住黑甲男子,但唯一能給她依靠的那個人,卻始終無動於衷。
  「什麼你阿你的,真沒禮貌,我可是堂堂金鷹公爵的繼承人!啞子,這是你將功贖罪的機會,快把那婊子給抓起來!」
  「我看你才是婊子。」
  頻率高亢音質卻低沉的聲音從馮蓋瑞的身後響起,哀怨得像傳說故事中的厲鬼。
  「誰?」他全身震動,很明顯地是被嚇了一跳。
  「哼哼,你這輩子最大的剋星!」
  那個星才剛說完,馮蓋瑞頭上就立刻出現一道影子,快速地朝著他臉上墜落。
  「阿!」馮蓋瑞驚叫,向後一退,狼狽地閃過影子的拳頭,險些沒有跌個狗吃屎。
  「是你這個愛哭鬼小跟班!」這時他才看清楚,原來暗中對自己偷襲的傢伙,就是班老二!
  「錯了,是永遠有辦法打斷你鼻子的天才學弟。」
  班老二帥氣地站在馮蓋瑞與思瑞寧中間,手上卻連把像樣的武器也沒有,只又一把他慣用的短刀。
  「班老二,你怎麼出來了!」思瑞寧緊張地問著,手也不自覺地將黑甲男子摟得更緊。
  「思瑞寧,妳快回大地神殿,他由我來解決。」
  「這、這怎麼可以!」思瑞寧看著班老二的背影,又看了黑甲男子一眼,「更何況……他……」
  「連那個啞巴也一起帶走!快,我現在只能相信妳了,別讓我重要的俘虜給跑了!」班老二大聲地催促著,恨不得叫輛馬車把思瑞寧推上車。
  因為現在,自知體力不如人的馮蓋瑞,正趁著對手正在內鬨的空檔,開始唸起又臭又長的大規模攻擊魔法。
  「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眼看馮蓋瑞手中的金光越來越盛,班老二只能祈禱思瑞寧能快點想通,省得留下來當砲灰。
  「我知道了……」萬物之母善良的女兒,終於下定決心,使出她生平最大的力量,拉著黑甲男子咬緊牙關,就往大地神殿的方向衝!
  「呼……終於走了。」看著思瑞寧已經跑到安全距離後,班老二這才放心下來,一手耍著手上的刀子,一手露出結實的拳頭,諷刺道:「小鳥公爵家的兒子阿,你一段咒文要唸多久?」
  馮蓋瑞只能惡狠狠地瞪著班老二,卻不能回嘴,他的咒文只剩下兩句,就能用閃電轟炸那個該死的小跟班了。
  「審判目標的生命,連環……」正當馮蓋瑞咬牙切齒地唸出最後兩個字時,就在這個千鈞一髮之際,班老二已經把拳頭送上,正中對方的鼻樑。
  “喀啦---”這恐怕是某個地方斷掉的聲音。
  馮蓋瑞哀號地摀住鼻子,痛苦地差點沒在地上打滾。
  「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跟人一對一時,簡單的低級魔法比你那撈什麼鬼的高極閃電術,實用好幾百倍。都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學不會阿?」班老二得意地踢著正痛得彎下腰的馮蓋瑞。
  「你……你別囂張!不要逼我使出殺手锏!」馮蓋瑞不愧是把身份地位放在首位的男人,即使眼前的情況對自己不利,他仍然死也不肯放棄。
  「你還有什麼殺手锏,就快使出來吧,省得我等得不耐煩了,直接把你拖去納修那。」班老二露出邪惡的虎牙,「聽說,小鳥公爵的繼承人,最怕的就是被納修打在他肚子上的那一拳嘛。」
  「閉嘴、你這個下賤的人類,居然敢用奧格亞林斯那個私生子來污濁我父親尊貴的姓氏!」
  「什麼尊貴下賤的,還不都是人,不然你為你是神嗎?」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馮蓋瑞突然詭異地笑了出來,也慢慢地從班老二的腳下慢慢站起,他的眼裡透著驚人的黑暗氣息,好像下一秒,就會被死亡之主帶走似的。
  「我就快要成為神了,你等著吧,像你這種連魔法飛彈都發不出來的廢物,是永遠不會理解我的崇高力量的?」他十指交疊,又回復誇張地高傲本性,胸口則被一種很特別的黑霧籠罩,讓人看得不寒而慄。
  「馮蓋瑞,你……」班老二直覺地慢慢後退,刺客的本能讓他知道面對未知的危險時,最好選擇先躲起來。
  「哈哈,小跟班,你也有害怕我的一天阿,哈哈哈哈!」馮蓋瑞仰天長笑,而他身上的黑霧也越來越濃厚,好像要把他吞噬似的。
  「馮蓋瑞,你在幹什麼!」班老二尖銳地詢問,他看見馮蓋瑞正掏出小刀,劃過自己的腕部。
  「讓你見識看看,什麼是不需要冗長唸咒時間的高級魔法。」
  血,從蒼白的手腕上滑落,落入漆黑的空氣中。
  “滴答”、“滴答”,敲響的是死亡的喪鐘。
  馮蓋瑞的手中,浮現出絢爛的金色光彩,透過黑霧,看起來充滿魔性的美麗。
  他只唸了兩句咒文,魔法就形成了,「死亡法陣!」班老二隱約中聽見馮蓋瑞說出了這個名字。
  那是鮮血換來的魔法,也有著鮮血一樣的誘人香氣,班老二勉強站著,不讓腿軟下去,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金中帶黑的巨地魔法球,往自己的臉上飛來。
  「阿阿阿阿阿!」
  淒厲的慘叫聲,迴盪在凌晨三點的長街上,於是,馮蓋瑞滿足的笑了。
  
  □□□□□
  
  燈火通明,這是用來形容現在的大地神殿的。
  都已經快要接近清晨的深夜裡,門口仍有無數的人正在打地鋪或睡帳篷,擔心這些人會出事的神殿,只好買下大量的蠟燭,來提供照明。
  思瑞寧冒著冷汗,用畢身最大的勇氣,死拖住一個不言不語的男子。
  男子全身漆黑,從衣服內襯到防禦用的皮甲,都沒有染上其他的色彩,他就恍如從夜裡走出來的人一樣,安靜,而且看不見感情。
  可是,這樣的一個男人,現在正用連他自己都不能了解的眼神看著滿頭大汗的思瑞寧。
  思瑞寧的金色秀髮已經亂了,臉頰上、脖子上全是礙眼的髮絲;她的粉紅色套裝也髒了,裙擺處不知沾染了誰的血跡;這樣的她,從頭到腳無一處整潔與氣質,卻深深地吸引住黑甲男子的視線。
  其實他是可以掙脫她纖細得連隻剛釣起的魚都抱不住的手的……
  可是他,卻這樣任由她,拉著他,衝進被護衛防守的大地神殿大門。
  他告訴自己,這都是為了任務……但又是為什麼,他會違抗導師的命令,沒讓馮蓋瑞帶走她?
  一切,都充滿了疑問,唯有在進了大地神殿後,才能得到解答。
  因為,連他也聽見了,那個飄渺的、卻清晰的、甜美的、像母親一樣溫柔的聲音,正在眼前的大理石建築物中,呼喚著自己。
  
  「歡迎回來。」一進正殿,挑高的白色建築物中心,就只站了一個亞麻色髮的可愛少女。
  「艾兒,我……我丟下了班老二……只有我自己回來了!」思瑞寧猶豫地把黑甲男子擋在身後,她還不能確定艾兒對於黑甲男子擁有什麼樣的想法。
  「姐姐,」只見艾兒揚起漂亮的微笑,「妳放心,我會保護所有妳想保護的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得馬上回去,班老二會有危險……」正當思瑞寧急著解釋時,黑甲男子卻突然竄了出來,到艾兒面前,恭謹的跪下。
  「你怎麼了?」思瑞寧以為他不舒服。
  「起來吧,我不會答應的。」艾兒卻冷淡地道,連一眼都沒施捨給憔悴跪下的黑甲男子。
  「姐姐,妳一定有很多話想問吧?」艾兒又道。
  她的兩隻手掌貼緊胸口,突然閃出一陣強力的紅光,籠罩住整個正殿。
  「這樣就不會有人進來了。」艾兒笑著,拉住思瑞寧的手,揀了一張椅子坐下。
  「可是,班老二他……」
  「放心,他沒事的,會有人把他的命看得比自己重要,他所等待的人,並不是妳,而妳所等待的人,就在這裡。」艾兒意有所指地看著思瑞寧。
  而思瑞寧只能臉紅地勉強自己不要偷瞄黑甲男子……雖然黑甲男子仍跪在原地,動也不動地低著頭,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他,是來找我的。」艾兒指著黑甲男子,卻對著思瑞寧道,「黑暗,正在呼喚著我。」
  「黑暗?」思瑞寧膽怯地眨了幾下眼,又憂心地望著毫無反應的黑甲男子。
  「這個世界,擁有白晝,當然也擁有黑夜;擁有善,也擁有惡,擁有生,以及擁有死;人類,就是在這樣的循環之下,生生不息。」她頓了口氣,放慢說話的速度,「所以,人類是兩者共存的孩子。」
  「我不懂……」
  「是的,人類已經遺忘了,遺忘自己的本質,只是一昧地追求善與光明,而忘了屬於黑暗的寧靜。」
  「所以呢?」
  「所以,黑暗反撲了。」
  艾兒又將兩掌攏起,然後輕輕地打開,胸前就多出了她常常抱著的金色豎琴。
  好神奇的魔法!在現今天魔法體制下,是沒有召喚魔法這一項的……艾兒是誰,為什麼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強大的能力?
  「你們的表情真有趣。」她笑著身邊目瞪口呆的思瑞寧,「豎琴是歐拜亞送我的禮物,上頭刻上了我與它的契約,所以我能在任何的地方呼喚它到我眼前。」
  「歐拜亞!」思瑞能又再次失態地驚叫,但這也不能怪她,因為全大陸的人都知道,歐拜亞是藝術之子的名字、歌之月與美的守護者。
  「聽,這聲音很美吧?」艾兒撥響琴弦,只是這樣輕輕的一碰,動人的弦律就像是從天上來的一樣揚起,也許,這就是真正的神之樂。
  「其實我根本不會彈豎琴,但它是有意志的,它自己會選擇吟誦它所想要的歌。所以,它選擇在這首遠方歸來之歌中讓我來告訴你們,我是誰,以及,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沉默,在天樂之中。
  世界宛如都沉默了。
  只有思瑞寧用著幾近瘋狂的眼神,不能相信地看著艾兒,她的手在顫抖,身子在顫抖,連聲音都在顫抖。
  所以,她連站也站不穩,只能同黑甲男子一樣,屈膝貴在艾兒面前,讓頭磕地,尖銳地嘶吼著:「我……是我的錯……是我不敬,我早該發現的……我……我一直以為我是女神的女兒阿,怎麼會沒有發現呢!」
  「是的,妳是艾琳娜的女兒,妳將成為下一任的神喻之女,這是妳的命運,妳會選擇面對還是逃避?」
  思瑞寧跪坐著,她漂亮的臉已經完全平貼在地,彷若有千萬噸的重量壓在她瘦小的肩膀上,讓她幾乎承受不住。
  「我……我將以女神的旨意為依歸……」
  來來去去,就是那裡一句話,在空氣中哭訴。
  「姐姐……」艾兒站了起來,低身擁抱住不住抽噎的思瑞寧,「這是女神的希望,卻不是妳的……妳就像透明純粹的水晶,只會依照牽引者的力量發出他所需要的光茫,這是妳的優點,妳能不帶任何情感的一昧尊照女神的旨意,所以妳才能成為神喻之女,因為神喻之女不需要自我。」
  思瑞寧仍趴著,口裡喃喃唸著:「我……我不是妳的姐姐……我不配……我的女神……」
  艾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只好放開思瑞寧,改走到黑甲男子面前,「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你們知道嗎?」
  她用的你們,指的是誰?
  沒有人能回答。
  「我不願意有任何人打擾到祂的安眠,你們能懂嗎?」
  黑甲男子仍像尊雕像,恭謁地跪著。
  「我是來阻止你們的。人類選擇崇拜光明與生命,那是人類心的方向,是人類的選擇,並不是我或者祂的選擇,你們能理解嗎?」
  黑甲男子還是不為所動,整個身體躬起完美地弧線,像是在等待什麼。
  「但是,這也是你們內心的選擇,你們,也是人類的一部分,就像人類心中同時存在著生與死,因為人類是艾琳娜與休斯共同的孩子,在一顆心中擁有了兩種對立的力量。」
  艾兒緩緩地閉上眼,看起似乎相當疲憊。
  「我的時間快到了,你們呼喚了我這麼久,就只是想要藉著消弱我而喚醒祂……但是,就算我滅了,祂也永遠不會醒的,是祂自己選擇了沉封在那片廣大的窅靄森林裡,為了要將祂獻給森林的心永遠埋葬。」
  艾兒再次張開眼,瞳孔成了透明的鮮紅色,穿痛了黑甲男子的背,刺痛著他的全身。
  「你們永遠不可能消滅我,就像孩子永遠沒有辦法反抗母親一樣,待在這裡的我,只是一個思念體,即使如此,我的力量也混擾亂自然目前的平衡……那是經過了千年進化後的平衡……我們,的確是捨棄了莫斯卡,而我卻選擇了破壞約定,選擇回應你們的呼喚,因為,我是來告訴你們,神,已經離開了。」
  神,已經離開了。
  乍現的紅光突然從艾兒身上射出,絢爛得讓思瑞寧睜不開眼。
  「在你們身上,擁有掌握生與死的力量,你們將永遠不滅,也將永遠得不到永生。人類是艾琳娜與休斯的孩子,就註定了人類一生都會在跟自己戰鬥。我所能做的,就是離開莫斯卡,以及守護祂的長眠。」
  神,選擇了離開。而且永遠不會再回來。
  「那麼,你做了選擇了嗎?不是你們,是你。」
  黑甲男子開始粗重的喘氣聲,在紅光之中,看起來是這麼地卑微。
  也讓思瑞寧心痛。
  「姐姐,我將我的思念留給妳,妳是艾琳娜的女兒,永遠都是,我會守護妳所愛的人,就像艾琳娜守護著這個世界一樣。」
  這是艾兒最後的一句話,在紅光大現之後,留在原地的,只剩下艾兒的豎琴上的一部分,一柄鑲有水晶的金色權杖。
  
  艾兒已經走了,而且將永遠不再回來。
  
  思瑞寧揀起那柄水晶權杖,終於因為感情不能負荷,而痛哭失聲。
  原來,艾兒是神的使者……不,應該說她是神的分身,她就是萬物之母,有著艾琳娜女神的思念。
  「我將守護祂的長眠……」思瑞寧在腦中不斷重複著艾兒的話,像是要把它刻在內心深處一樣。
  「我將遵守女神的遺志,因為我是艾琳娜的女兒。」
  水晶權杖,在她的手裡,透著耀眼的光茫。
  就像她的背影一樣,已經背負著沉重的命運,崇高、而且偉大。
  黑甲男子勉強地睜著眼。因為,他將看著新一任神喻之女的誕生,也將看著自己的選擇,輕易地被剁成碎片。
  
  □□□□□
  
  被包裹在金光中的,是正發出慘叫的班老二。
  他完全沒有料到,馮蓋瑞居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使出這麼強力的大型魔法,仔細觀察的話,還可以發現在這片金光之中,有著更深更沉的黑色濃霧,以及像血一樣的腥臭味。
  那是屬於死亡的魔法,是已經消失近百年,被陳封已久的禁忌魔法……
  「哈哈、哈哈哈!」馮蓋瑞得意地笑著,儘管他的鼻樑已經扭曲,就算要笑,也會帶來痛苦而讓表情顯得更猙獰。
  「你知道我的厲害了吧?這五年來,我就是在等待這一刻阿!導師說的果然沒錯,死亡魔法的力量要遠比普通魔法強大,再過不久,我就可以擁有威脅全世界的力量了啊,哈哈,到那個時候,我一定要拿那個該死的私生子開刀!」
  金光越來越盛、黑霧也就越來越強烈,整條接好像燃起了大火一樣璀璨,馮蓋瑞摸正自己的鼻子,滿意地欣賞眼前自己所創造的奇景。
  可是,沒過一會,他的表情開始突然變得有些古怪,像困惑、又像憤怒。
  因為他看見黑霧慢慢地被一股溫暖的碧綠色光芒吞噬,將原本強大的能量,一點一點地分解掉。
  「這是……怎麼會事……?」馮蓋瑞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好不容易使出來的死亡魔法,越變越小,最後消失在班老二胸口的那條鍊子中……
  班老二就直挺挺地站在路中心,眼睛緊閉著,動也不動,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能清楚的知道他的臉色之蒼白,只有胸口不斷冒著跟他瞳色一樣柔和的光澤。
  「馮蓋瑞。」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個驚嚇過度的黑衣魔法師才聽見有人正呼喚著自己,但很顯然的,開口的並不是班老二。
  「誰?是誰?」他神精質的吼著,試圖要再唸出一次死亡陣法,卻只能製造出一丁點微弱的波光。
  「好久不見,金鷹公爵家的繼承人。」聲音又再次響起,而且距離更近了,近得就好像在自己背後一樣。
  馮蓋瑞謹慎地轉過頭,這一撇,就足以讓他黯黃的臉色嚇得發青。
  「私生……奧格亞林斯,是你!」他顫抖著指著匆匆趕來的納修,顯得有些慌張。
  「馮蓋瑞,你還是沒變,這麼喜歡找班的麻煩阿。」納修身上只隨手披了一件袍子,兩臂故做輕鬆地交錯,頭髮還很鬆散,看得出來他才剛睡醒,而且,心情一定不太好。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馮蓋瑞本來想後退,但一想到身後還有站著不知是生是死班老二,腳就被黏在地上,動彈不得了。
  「我接到了班的訊息,說有一個眼高於頂的貴族公子,偷偷地用了禁忌的死亡魔法,想要毀掉金波城的大街,以及我可愛的小學弟。」
  「這種事他怎麼可能辦到!」馮蓋瑞怎麼想也想不透,他也是臨時起意要使用這個新魔法,在這段時間內,班老二不可能有機會跟納修通訊。
  納修冷漠地抽動一下嘴角,寒冷的空氣正在警告訴馮蓋瑞,納修現在正在生氣,而且很可能會氣得不顧身份當場把他給宰了……
  「是鍊子,那是我裝在他身上的傳訊水晶,裡面還附有大地神殿長老以及光之聖殿大主祭的祈福,所以你的魔法對他而言是沒有效的。」
  但也僅此一次……鍊子的能量已經用盡了,不過幸好,總算還來得及,班老二還活著,他並沒有被死亡之主帶走……
  「奧格亞林斯你居然把這麼貴重的東西給那個魔法白癡的小跟班……」馮蓋瑞恨得咬牙切齒,他現在才注意到納修脖子上也掛了一樣的藍色鍊子,墜飾的部分是最頂級的水晶,隱約可以看到裡頭刻了鐸澤王室的國徽,我五爪龍的圖騰。
  可想而知,班老二身上也帶了一條成對的,那本來是國王用來贈予心腹的東西,只需要特殊的方法,就可以傳遞簡單的訊息。至於為什麼納修手上可以搞到兩條,就沒人知道了。
  「我勸你最好不要再這樣說他。」納修揉著太陽穴,連日來的疲勞加上方才的精神壓力,讓他大感吃力,卻不能在敵人面前顯出一絲萎靡。
  「哼……你憑什麼命令我?我父親是鐸澤最有權勢的公爵,你這個私生子,不要以為你身上有那麼一丁點王室血統,就可以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馮蓋瑞罵得雖大聲,但他只要一看到納修冰冷的目光,氣勢便不自覺地小了幾分。
  「我想你應該也知道,我最討厭別人拿我的身份作文章。」納修冷笑,舉起手,快速地唸了三句咒文,立刻做了一團淡藍光暈,捕獲住馮蓋瑞的雙腳。
  「定身術……你想幹什麼?」他警覺地想要唸道防護咒語,卻發現全身的能量已經在剛剛用得差不多了,短時間還無法恢復。
  「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你而已,馮蓋瑞.金鷹。」
  「你不要欺人太甚!」馮蓋瑞的腳雖然遭到限制,但身體還可以轉動,他胡亂的唸了一個唯一能使用的最初級魔法,魔法光彈,對準仍呈現昏死狀態的班老二,「哈哈,不知道那個小跟班還有沒有命夠挨這一發,現在你應該知道怎麼做了吧?納修.奧格亞林斯.洛夏。」
  「你這是在考驗我的極限……」馮蓋瑞可以聽得出納修正在咬牙切齒,頓時覺得拿班老二當成人質這招實在是太好用了。
  當然,前題是班老二要像現在一樣昏死不能反抗。
  「我可不管你怎麼說,想要他的命,就拿出一點誠意來阿!」馮蓋瑞終於又慢慢找回他原本的氣燄,而且只要一想到納修居然有被自己威脅的一天,就忍不住大笑出來。
  「你想要怎麼做?放你一條命?」
  「嘖、嘖,那有那麼簡單。」馮蓋瑞咯咯地笑了,眼睛裡閃著精光,「只要你乖乖地跟我們走,那麼,我就饒那小跟班不死。」
  「跟你們走?」他注意到了,馮蓋瑞用了“你們”複數格。
  「導師在想些什麼實在令人不解,真不知道你這種人到底那裡是關鍵?我看導師大概是老眼昏花了……」馮蓋瑞低咕地不斷抱怨,他說的每句話,全都一字不漏地被記進納修腦中的資料庫。
  於是,他提出了問題,也許也是答案:「是風豁林魔導士要找我?」
  馮蓋瑞吃驚地瞪著納修:「你、你從那知道導師的事的!」
  「哼,這你用不著知道,我答應跟你們走,但是你現在要把班放了。」
  「那個小跟班的命有啥重要?我就算要宰了他又如何?」馮蓋瑞誇張的笑著,手上的魔法飛彈也呼之欲出。
  「你敢的話就給我試看看阿!」
  只不過是半開玩笑的一句話卻就讓他踩到了龍尾巴。
  納修又冷、又硬、又緊繃的怒吼聲,著實讓馮蓋瑞嚇飛了半個魂魄,「你……你又知道我不敢了!」他窩囊地收回手上的魔法,卻又不甘心就這麼認輸。
  「馮蓋瑞.金鷹,我現在願意跟你去見風豁林魔導士,話不要讓我說第二遍,否則你就不要怪我反悔。」
  馮蓋瑞望了一眼街中的班老二、又望了一眼汗涔涔的掌心,最後只好咬牙答應:「要不是這是導師的命令……奧格亞林斯,別以為我就會這樣輕易的放過你!」
  「彼此彼此。」
  納修的冷哼,在凌晨四點的鐘聲響起後,顯得更為冰涼。
  他緩慢地跟在馮蓋瑞身後,卻不知道回頭望了幾回班老二僵直的身影。
  只希望他能平安無事,這是他離去前唯一的願望。
  
  □□□□□
  
  等班老二清醒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他躺在自家的床上,身邊坐著打瞌睡中的羅伯。
  「這是……」班老二半睜著眼,看著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天花板,內心卻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就宛如是失去了什麼重要的……
  「班老二,你醒啦!」羅伯從睡夢中嚇醒,興奮地大聲嚷嚷:「他醒了、他醒了!思瑞寧快來看阿!」
  沒過一會,班老二臥室的房門,就傳來急切的腳步聲,然後上便可以看到漂亮的金髮神官,驚喜地衝了進來。
  雖然在她身後,還跟著一名行跡可疑的黑甲男子啦……
  「他怎麼會在這裡?那個馮蓋瑞的走狗!你們沒把他關好?」班朗二氣呼呼地從床上坐起,要不是他現在全身無力,很可能會跳下床揍人。
  如果沒有那個啞子的話,他也不會失去最重要的……
  是什麼東西呢?班老下意識地尋找掛在胸口從不離身的鍊子。
  幸好還在,而且還一樣冰冷,卻似乎少了點能量?
  「班老二,你才剛好,先躺回去再說吧!」羅伯把半恍神半氣憤的病患壓回床上,繼續道:「那個全身黑漆漆的啞子阿,已經被他的主人給辭掉了,不會再像上次一樣,突然對我們動手動腳了啦。」
  「你現在相信他啦?」班老二冷哼,表情相當不予置評。
  「因為我相信他。」
  「阿?」班老二詫異地看著堅定說出這句話的女孩,是思瑞寧。
  她略脹紅了臉,兩手緊握住一把相當精緻、鑲有水晶的金色權杖,感覺就好像全身都散發著光。
  戀愛中的女人果然是最美的,同樣地也最為頑固,「是我不好,你為了讓我先走,做了那麼大的犧牲,而我卻未能趕回來救你……至都是因為我能力不足,是我一個人的錯。」思瑞寧率先道歉,卻仍固守著黑甲男子的立場,「請不要為難他了,他與我一同繼承了艾琳娜女神的遺志,他將做出他的選擇,而我也是。」
  「妳在說什麼?」班老二揮著手,表示不懂思瑞寧所要表達的重點。
  「你所受的是死亡魔法的攻擊,我已經為你淨化過了,只要修養幾天,應該就能復原。」
  「我不是問這個,妳到底想說什麼?」班老二顯得越來越不耐煩,在他的腦中,一直有一股聲音在催促他“要趕快、不然來不及了!”究竟是要趕快什麼?他也說不上來。
  「艾兒她……」猶豫了許久,思瑞寧才決定說出詳情。
  她手上的水晶權杖,散著微若的粉紅色光澤,映得現場四人不可思議的神情,就彷彿是做了一場夢。
  艾兒……就是萬物之母的化身?
  班老二只覺得頭又更暈了,看來會主動接近他的小女孩,真的沒有一個是正在的。
  不過說艾兒不太正常,似乎又有些偏頗……
  「所以,妳是說,艾兒希望我們阻止“那些人”?」班老二說出疑問,並勉強自己不要因為過度激動而又再次倒下。
  「是的,艾兒已將她的思念全放進了水晶裡。」思瑞寧高舉權杖,水晶就被鑲再最頂端,被藤蔓狀的金線包圍,並透著溫暖的淡粉紅色。
  「那現在我們該怎麼做?還有,那個啞子應該就是跟“那些人”同一夥的吧?妳為什麼不問問他?」
  「我……」思瑞寧偷瞄了一眼身後冷若如石的黑甲男子,腦海中浮現艾兒最後那句極其溫柔的話:『那麼,你做了選擇了嗎?』
  是阿,她做了選擇了嗎?
  她選擇了繼承萬物之母的遺志,以及……以及……相信那個將自己隱藏在黑暗之後的男子。
  「算了,我知道了。」班老二無奈地揮著手,再遲鈍的人也能發現,那個神官對黑甲男子抱持了什麼樣的感情,而在愚蠢的人都會知道,誰也沒有辦法去改變一個戀愛中女子的注意力方向。
  他改喚了羅伯來:「納修他……不在這嗎?」
  這是一件非常難得的事,班老二躺在病床上,醒了後卻沒見到那個死魚眼的男人,或許這就是他為什麼一直心神不寧的原因之一吧?
  等了片刻,羅伯才面有難色道:「奧格亞林斯大人他……」
  「他怎麼了?」一句話讓班老二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為鐵青,就好像他早就知道答案一樣……
  「他……失蹤了。」
  
  □□□□□
  
  「久仰大名,艾克斯大陸最傑出的塑能系的魔法師,風豁林魔導士。」
  「魔法學院最年輕的能量使,奧格亞林斯,艾克斯大陸上最有前途的魔法師,能看到你來老夫相當高興。」
  「聽說是風豁林魔導士您特地派了金鷹公爵的兒子用了特殊手段,就是為了要“找”到我?」
  「這其中有諸多誤會,以奧格亞林斯在金波城的重要身份,老夫本當親自拜訪,萬萬也沒想到馮蓋瑞竟是如此急功近利,但念及他的心意,有失禮之處老夫自當為他承受。」
  「能接受風豁林魔導士的邀請,是全天下魔法師的榮耀,不論之前發生過什麼事,我只記得自己就是獲得那份榮耀之人。」
  這真是兩隻老狐狸的對話,言詞、語氣都虛偽地像包裹重重糖衣的毒藥,甜膩到令人作嘔。
  至少,對於一直守在房間一角的銀灰來說,風豁林與納修的對話,也足以讓他這個曾經是地下勢力一幫之主的老大聽不下去。
  有一種人,表情永遠都是淡淡的、漠然的,但你就是會覺得他在笑,而且笑得極為溫和,只因為這種人的嘴角天生就揚起了漂亮的弧線,像造物主特地打造的一般,在搭上俊朗的外表,隨便就能輕易地騙過老人與小孩。
  納修便是這種人。
  但也有另一種人,明明眼裡就是不屑與高傲,骨子裡認定全天下都該屈辱於他的腳底下,卻能無時無刻保持充足到過份炫耀的笑容,將自己偽裝成一個善良無害而有智慧的老好人,以獲得更多的尊敬與信賴。
  風豁林就是這種人。
  同樣有著十成火後表面功夫的兩個男人,正用漂亮的詞藻去修飾話中真正的意圖;他們都有許多事想問對方,卻又都不肯正面突擊,深怕一但先洩了底,那麼便會立刻陷自己於不利。
  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他們倆這般有耐心,能繞著一圈又一圈的園說話;至少待在同間有碎花窗簾做裝飾的馮蓋瑞就先受不了了。
  他嫉妒著受到貴賓待遇的納修、更埋怨那個在敵手面前斥責自己急功近利的風豁林。
  他只能假意地隱去聲音中的焦躁,朗聲道:「導師,不用跟他客氣!」
  「馮蓋瑞,老夫說過奧格亞林斯是吾等的重要客人。」風豁林臉色微沉,但仍保持著和顏悅色的智者之姿。
  「導師,吾等要的不過是他身上那一點低下類人種族的血,至於他的人是昏是醒,根本就不重要,他不過是個雜種。」冷笑從馮蓋瑞咬牙切齒的縫隙中鑽出,刺的納修一陣一陣地痛……
  他從不懼怕馮蓋瑞的污辱,因為那是事實,說明了他母親出生不僅卑微、還不容於世,所以也最傷人。
  納修仍維持著優雅的神情看著風豁林,瞳孔卻漸漸地抓不到焦距,在他的面前,是一個指著學生大罵的老導師。
  風豁林沉痛到像唱戲一樣的聲音,痛批著馮蓋瑞不知禮數的言行舉指,甚至說他有辱金鷹公爵的名聲,「馮蓋瑞,你連自己的任務都辦不好,這裡還輪不到你來講話!」
  「導師,那是因為……」他聽見馮蓋瑞在急著解釋,以及風豁林冷淡得過份的表情,拒絕了他親手教出來的學生辯解。
  於是,納修低頭啜飲了一口銀灰準備好的上等紅茶,茶芬芳、帶著清透的甘菊香,以及,淡淡的薄荷甜,能穩定他的情緒。
  他很快地又可以重新武裝自己,應該說他從未脫去那只冰冷的面具,只是現在再加深了臉上一層厚厚的灰泥而已。
  所以,他輕描淡寫地,就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一樣地說了:「原來你們找我來,為的就是我母親的真實身份阿?」
  風豁林微閃了幾下怖滿皺紋的眼,長嘆一聲道︰「既然你都問了,老夫我就直說吧。」他又換了一種更親暱的語言,像把納修當成兒子一樣,「你可曾想過,為什麼我們魔法師的地位大不如前嗎?」
  納修一愣,沒料到風豁林會這麼問自己,「自然界的能量正在逐漸減少……不,應該說能夠被魔法利用的能量越來越稀少,但維持生物運作的能量仍不斷在循環。」
  風豁林揚起滿意的笑容,「不愧是奧格亞林斯,回答得這麼完美。這已是魔法師最為重視的問題,花了極大的時間與精力研究,卻一直未能找到解決辦法。那麼,不知道大陸最年輕的能量使,有沒有獨特的見解?」
  「您應該不是特地找我來這裡與您喝茶聊天的吧?」納修微蹙眉,「諸神,已經離去,這是我們心照不宣的事實。」
  風豁林看起來老了數歲,也許他本來就是這麼地老,「諸神捨棄了我們……將人類遺留在貧瘠的莫斯卡……」
  「貧瘠嗎?」
  碎花窗簾外的陽光還是這麼地璀璨,搖曳的樹影與花香,是午後的優雅,這樣的莫斯卡,在風豁林如風中殘燭的眼中,盡是這麼苦澀。
  「魔法……已經漸漸使不出來了,老夫用了十數年的心力專研,也比不上千年前的禁語者百分之一。吾等若真是諸神的孩子,為何祂們要這樣剝削吾等?」
  原來,這就是風豁林真正的心聲阿,他所急於掙取的,不過就是那股過份強大的魔法之力。
  「沒有魔法、沒有神的世界,跟現在又會有什麼差別呢?」納修低沉地道,聲音中有濃濃的疲憊。
  他雖然身為一名魔法師,卻厭倦魔法,要不是他身體裡流著的血,讓他比常人更容易與元素同化,他絕不可能擁有如此成就。
  比起魔法,能用自己的拳頭來觸摸世界,更叫人羨慕。
  但很顯然的,風豁林並不想理解這份感動,「奧格亞林斯,魔法師吾等的驕傲,你怎麼能夠用這種事不關己的態度!」
  「諸神已經離去,我們除了踏實地繼續幹活,沒有別的選擇。」納修的口氣變得漸為嚴厲,他手心緊抓著淡銀色的鍊子,腦海裡忍不住又再次想起班老二站在長街上的脆弱身影。
  那就是魔法帶來的後果,破壞,以及奪取另一個生命的力量。
  「奧格亞林斯,我們有另一種選擇。」風豁林突然反握住納修,又恢復到先前略微興奮的笑容,「諸神的確都很自私,但仍有願意留守在莫斯卡、聽取吾等祈願的尊貴神祇。」
  「喔。」他沒問是誰,因為他知道問了也很沒有意義。
  諸神的確都很自私,但這點卻絕對輪不到風豁林這種人類來講話。
  「在伊斯塔的王立國家圖書館中,收藏了一個紀錄。人類,是休斯與艾琳娜的孩子。」
  「是創生傳說裡的故事?我一直以為那只是傳說。」
  風豁林得意地笑了兩聲,「傳說?傳說也可能是事實。」
  「即便我們真的是艾琳娜與休斯的孩子,我們崇敬生與死,我們的心中住了光與暗的魔獸,又有何差別?」
  「呵呵、呵呵呵……人類心中有著光與暗的魔獸,這真是妙極的比喻阿!」風豁林先是興奮,後又怨毒,「但在大陸上,做主的卻是萬物之母艾琳娜,吾等的父親,死亡之主休斯,卻連擁光者賴特的一半地位都沒有!」
  「所以?」納修不是不懂風豁林的不平橫,但人心期盼光明與幸福,是天經地義的事,那是人們自己做出來的選擇。
  「當諸神已經遠離時,唯有吾主死亡之主願意留守在大地,吾等,皆是死亡之主的孩子,只有祂,能再次賜予吾等榮耀。」
  「請您等等、」納修撐住頭,有些不可思議,他可不是來聽傳教的,「我想您我的時間都不夠多,能請您直接說明來意嗎?」
  風豁林臉色一沉,但薑不愧是老的辣,很快地又換回最早的親切笑容,「老夫想邀請你一起到窅靄森林走一走。」
  「走一走?」這可真是神奇的講法,會有人特地到那種每走三步就會碰到魔獸的森林逛街嗎?
  「是,這都是禁語者蘇和的指引……」
  「再請您等等、」納修打斷風豁林的話,也不管老魔導士是否因此變了臉色,「又是蘇和的魔法書?」
  窅靄森林加上蘇和的魔法書……讓他想起了帶著死亡氣息的黑袍人,而馮蓋瑞與銀灰身上,的確是穿著深得找不到一絲雜色的黑袍。
  「不愧是奧格亞林斯,擁有大陸南部最完整的情報的男人,但是,鐸澤首都伊斯塔的事,你就不是那麼了解了吧?」
  「的確如此。」納修承認,這其中還牽涉到鐸澤王室不想讓他這個私生子知道太多內情。
  「蘇和的魔法書,一直都被鎖在王立圖書館的最深處,是只有魔導士才知道的禁忌之書。」
  原來那本書真的不是從什麼鬼蘇和的遺跡中挖出來的阿……納修暗嘆,幸好兩個月前沒真的相信銀灰那些漂亮的話,不過要從王立圖書館將書偷渡出來,其難度也不會比在窅靄森林裡睡上兩天低。
  「魔法書上被下了重重的禁咒,千年來吾等只解開了頭兩頁,」風豁林越來越難忍興奮之情,「直到去年的沉睡之月,受到死亡之主祝福的第十二個月,老夫成功地找到開啟第三、第四頁咒語的關鍵!」
  「唔?」能夠探知蘇和魔法書的秘密,是每個魔法師的夢想,這當然也包括了納修。
  「是死亡之主的指引,要吾等將被禁錮已久的祂,從深淵中釋放。」
  「蘇和的魔法書是這麼寫的?」
  「吾等,死亡之主所遴選的子民,吾等將擁有臨駕於其他人的力量,吾等是領導世界前進的唯一希望!」
  納修靜靜地看著發表崇高理想的風豁林,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才不相信薄薄的兩頁紙,裡頭有紀錄這麼多廢話。
  風豁林又道:「奧格亞林斯,你應該能夠了解吧?吾等崇高的使命。」
  「很抱歉,我不太能明白……既然蘇和的魔法書是從王立圖書館裡拿出來的,那為何又要銀灰特地來告訴我,是從窅靄森林裡挖出來的?」
  「因為吾等需要你。老夫也曾經反對過,但銀灰的計畫是另外兩名同伴要求的,他們認為你不能明白吾等的使命,而計劃先將你帶進窅靄森林,為此,吾等還失去了最重要的蘇和魔法書……」
  那兩個傢伙還真是了解我……納修暗嘆,但表面上仍有禮地道:「您是說,魔法書消失了?」
  「不是不見,是被你的小跟班偷了!」先前被風豁林下了禁聲令的馮蓋瑞,忍不住出聲抗議。
  魔法書弄丟,就是他的責任之一,因為兩個月前在舊城區裡荒唐的計劃,他也算上一份。
  「馮蓋瑞,你眼中還有沒有老夫這個導師!不要隨意插嘴!」風豁林怒斥,又道:「奧格亞林斯,既然你已寧明了蘇和魔法書對吾等的重要,能否將它還給老夫?老夫保證,你也能成為吾等的同伴,也將有獲得魔法書真正的秘密。」
  納修輕輕地笑了,看似像應許了風豁林,口中說的卻是毫不相關的問題:「你們需要我的什麼?我母親屬於森林之子的血源?那你們為何不到東方大陸利赫去尋找更純正的血統?」
  「他們是捨棄了森林的森林之子,不配獲得死亡之主的祝福!」
  「喔?那麼你們需要我最什麼?千方百計誘使我進窅靄森林的真正理由又是什麼?」
  「奧格亞林斯,」風豁林提高音調,展現出他身為長者的尊嚴,「吾等希望能確認你真正的信念,是否與吾等一致。」
  納修握緊了胸口的鍊子,手指不規律地拍打著寶石,嘴上喃喃唸著模糊的句子,沒去看風豁林炙熱的神情。
  片刻,他才再次抬起頭,冷漠道:「如果我說不呢?」
  
  □□□□□
  
  納修失蹤了!
  只需要知道這個事實就夠了,班老二腦海中的景象像土石崩塌一樣,全傾洩而下。
  他想起了在長街中為了自己而自願跟馮蓋瑞走的蠢男人,他真的很蠢,蠢到班老二心都糾了起來。
  「可惡!」他從床上跳下來,隨手搭了一件衣服,就要往外衝。
  「班老二,你要去那裡?」羅伯跟在他後頭,死命地抓住他衝動的臂膀。
  「去找納修,他現在需要我!」
  「你冷靜一點,而且你才剛醒,奧格亞林斯大人不是那種會讓自己有危險的人。」
  「他就是這種人!」班老二大叫著,一想起納修不知道會被馮蓋瑞怎樣對待,他就忍不住顫抖……「不要攔著我,他在找我了。」
  「班老二你……」班老二的眼神是多麼地受傷,讓羅伯感到於心不忍。
  他胸口的鍊子隱隱透著淡綠色的光,一閃一滅地,像是在訴說些什麼。
  「羅伯,我們是朋友吧?」
  「當然了,這還用問?」
  「那好,你可以跟來,但不要阻止我。」
  「不……可是……」羅伯緊真地扯著班老二的手臂,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勸阻他,折騰了許久,終於想到一個辦法,「你不知道奧格亞林斯大人在那裡吧?我們可以先去找蘭格芬斯幫忙……」
  「不用了,我知道他在那。」
  「咦---!」沒料到他還真的知道,羅伯為自己的估計錯誤感到懊惱。
  「如果你們都要去的話,請讓我跟。」
  「咦---!」羅伯再次怪叫,因為這次拉住班老二衣角的,居然是思瑞寧。
  「可能會有危險,妳待在這就好。」班老二不耐煩地想扯開兩股死攀住自己不放的力道,卻徒勞無功。
  「我是神官,讓我去不會有壞處的。」思瑞寧挺直了背,不為所動。
  「妳去了,那個啞子怎麼辦?」他斜眼瞪著仍像專尊木雕的黑甲男子,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也一起去。」
  班老二用著另一隻沒受控制的手,先是搔了搔頭,最後又握住發著微弱光茫的鍊子,終於妥協道:「算了,你們要來的就來吧,我是不會等人的。」
  「班老二,你可別偷跑阿!」這是忙著將能看見的武器都塞進懷裡的羅伯,踏出紅色大門前的最後一句話。
  
  □□□□□
  
  「這是什麼意思?」風豁林的聲音,低沉地像冰谷裡的深河,冷冽不帶一絲暖意。
  「我不知道你們想要做的是什麼,」納修清清嗓子,溫和道:「但我是不會參與的。」
  「同為魔法師,你應該要先捨棄個人立場。」
  「為了要固守你們的個人利益?」納修反諷。
  「奧格亞林斯,你不要太得寸近尺了!」
  「很抱歉,我就是這麼不知好歹。」
  「馮蓋瑞!」氣氛,一時之間,掉到了最谷底。風豁林呼喚著自己的愛徒,往後退了一步,讓出約十呎的空間。
  四個人,八隻眼睛,分成兩大派、三對一的不平衡陣式。
  「哼哼,奧格亞林斯,你也有今天阿。」馮蓋瑞笑得相當得意。
  「是阿,跟幾年前一模一樣呢。」納修不以為意地站在老地方,似乎完全不在乎靜默地繞到自己背後的銀灰。
  「我跟五年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你最好不要太小看我。」
  「我知道。」納修柔順地道,眼神卻像吃了人一樣血紅,「你送給班的那顆魔法還真是了不起。」
  「導師,只要他活著就可以了吧?」馮蓋瑞高聲地問著,帶著滿滿地自信。
  風豁林終於下定決心答:「吾等只需要他的血。」
  「你聽到了吧?你這個私生子、小雜種!」
  「我聽得很清楚。」納修笑著,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笑,是危機即將來臨的前奏。
  「不要小看我!」馮蓋瑞發瘋似的怒吼,他能感受到納修笑意裡的不屑,這對身份一向尊貴的他,是最難挨的折磨。
  他要全世界的人都敬仰他、崇拜他!
  因為他是金鷹公爵的繼承人人,是未來的魔導士!
  馮蓋瑞開始將雙手打成結印,口中喃喃唸著複雜的咒文,那是屬於闇系的魔法,不在納修的理解範圍內,看來風豁林的確了不起,居然把被封印已久的禁忌魔法拿出來教人。
  「馮蓋瑞,都已經五年了,你還是沒有進步。」納修說著跟班老二一樣的話,神態自若地慢慢靠近馮蓋瑞,趁他忙著做結印的同時,右手的拳頭變已經打進他的肚子裡。
  「你……卑鄙……」馮蓋瑞吃痛,大退了一步,差點沒將胃裡的東西都吐出來。
  一見情勢不對,一直躲在後頭的銀灰立刻衝了出來,納修卻已經先舉高右手,掌中有一顆鮮明的魔法飛彈,對準銀灰的腦袋。
  那是一顆最簡單的基礎魔法,施展的速度相當短暫,即使力道不大,但由高等的魔法師使用,一個不小心正重要害的話,不死也會先暈個幾刻鐘。
  「別動,我可不會手下留情。」他笑著用左手再拎起馮蓋瑞華利的針織黑領,膝蓋一挺,又猛烈撞擊他的腹部。
  「嘔……嘔……」冷冽得不像夏天的空氣,能清楚地聽見馮蓋瑞的乾嘔聲。
  「你是當老夫不存在嗎?」唯一沒受到牽制的風豁林,也是最為強大的敵人,怒氣沖沖地走近納修。
  他完全沒料到,頂著能量使頭銜的綠色大門負責人,居然會用這麼野蠻的手段打架。
  「魔導士大人,您尊貴的身份無時無刻都讓我懼怕,面對您的威脅,我只能舉手頭降。」
  「你不需要耍嘴皮子!老夫只要你的忠誠。」
  「我已將我的忠誠獻給鐸澤國王,也就是我的同父異母哥哥。風豁林魔導士您也是鐸澤人吧?」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他慢慢地舉高痛暈的馮蓋瑞,看不出他修長的身子會有這麼大的力道,「他是你的愛徒吧?風豁林魔導士。」
  「堂堂綠色大門的負責人,做這種低下威脅難道不覺得有失身份?」風豁林冷哼,原先對納修的好感已經完全一掃而空了。
  「身份可是人给的。」他笑著,又再次踹了馮蓋瑞一腳,「太堅持身份的下場就跟他一樣。」
  「奧格亞林斯,不要怪老夫無情!」
  「我不會的,魔導士大人。」
  也許,連一直仔細盯著納修的銀灰都沒發現到他頸子間的冷汗。
  納修在死撐著,一對他對他來說是絕對的不利,想把這種劣勢轉為優勢,就需要等待、並製造機會。
  所以他在賭,賭機會、也賭運氣,以及他們的友誼。
  時間,就這樣慢慢地過去了。
  風豁連還在為該不該捨棄金鷹公爵的繼承人這枚棋子而煩惱,銀灰還在掙扎自己究竟能不能躲過納修的魔法飛彈。
  大家都在等,等最完美的時機,一直到那一刻來臨為止。
  
  “碰!”這是強力的撞門聲。
  「納修!」這是衝動的救人聲。
  突然出現在僵持不下的四人面前的,是跑得氣喘噓噓的班老二,以及跟在他身後的三個人。
  「真高興你會來,班。」納修雖然仍是一號表情,但班老二可以察覺到他是鬆了一口氣。
  「抱歉,我來遲了,不過沒想到你還會有要這樣找我救你的一天。」
  「算我欠你一份。」
  「那我之前在大地神殿不小心笑出來那三次可以扯平吧!」
  「這是兩回事。」
  「至少讓我抵掉一次。」
  「好吧。」
  「我說……現在不是你們兩鬥嘴的時候吧?」好不容易追上班老二的羅伯,不安地扯著他的袖子。
  的確,眼前的情勢有點不妙。
  雖然班老二另外帶了三個人來,但他自己剛受過傷,羅伯又是個只懂得橫衝直撞的戰士,思瑞寧太纖弱,黑甲男子根本就是對方的人!再加上納修現在正在對方手上,而且還被風豁林用怒火中燒的眼神瞪著,怎麼看都將會有一場硬仗要打。
  「你們又是誰?」風豁林已經顧不得老好人的形象了,惡毒地指著班老二一行。
  「我們是女神艾琳娜的正義使者。」班老二臉不紅氣不喘地大聲宣佈,也不管羅伯一旁尷尬的眼神。
  「喔,沒想到你們能夠闖進我的屋子……是你教他們的吧!老夫讓你去找回艾琳娜,你居然把這群老鼠也帶回來了!」他指著站在思瑞能身後的黑甲男子,幾乎恨不得斬了那個背叛他的啞子。
  「我們可不是老鼠。」班老二抗議著,又大言不慚道:「老頭子,別人說過的話要好好聽阿,我們是艾琳娜女神的正義使者,祂在大陸上的代理人!」
  「班老二很丟臉耶……不要再提這個名字了啦……而且我們什麼時候變成大地神殿的信徒了?」羅伯不安地小聲道,卻只換來班老二一陣白眼。
  就在這時,被打暈的馮蓋瑞幽幽轉醒,虛弱地指著班老二道:「導師……就是他……拿走了蘇和的……嘔、嘔!」
  不過他很快地又三度吃了納修的膝蓋衝擊,再次暈死過去。
  「就是你這小子拿走吾等珍貴的蘇和魔法書?」一聽到小偷親自送上門,本來眼色陰沉的風豁林,終於露出一絲興奮。
  「魔法書?這就是你們派那啞子溜進我家的原因?」
  「把書交出來,也許老夫可以考慮放你們一條生路。」
  「如果我說不呢?」班老二挑釁地說著,完全不顧羅伯緊張的暗示。
  「那麼你們就休想離開這間房子!」
  「我說老頭,把啞子算你們的人好了,我們這樣也是四對四,而且你們還暈死了一個不中用的馮蓋瑞,誰輸誰贏還不知道呢,你那來的自信阿?」
  「就憑我是大陸上僅有十人的魔導士!」風豁林現在可以說是咬牙切齒了,他一個字一個字唸著惡毒的咒語,巴不得放個流星雨把眼前這群不識像的小鬼全都砸死。
  「老頭,我要教你一個道理,在實戰的時候,低等的攻擊魔法遠比咒語複雜的高等魔法來得實用。」
  班老二笑著,那是一個看起來天真熱血的笑容,卻挾持著龐大的攻擊力,因為他居然跟納修做了一樣的事,很單純地把自己的拳頭用無人能及的速度送上風豁林的胸口。
  老人是禁不起打的,尤其是常年研究魔法、又被暗黑之氣蝕的老人,更是受不了折磨。
  所以,偉大的風豁林魔導士,而且很可能是大陸目前最厲害的魔法師,就這樣硬生生地被連一級魔法都使不出來的班老二打飛。
  “匡啷!”是身體撞到桌子再翻滾到地上的聲音。
  「導師!」這是銀灰朝著自己導師飛撲過去的聲音。
  「魔法其實也不是萬能的,不是嗎?」這是納修下的結論。
  「班老二……你還真狠阿……」站在一旁的羅伯,看得不瞪口呆的,沒想到堂堂一個魔導士居然會被這麼簡單明了的方法解決。
  「他們這種魔法師都有個壞習慣,老是喜歡先使出自己所以使用的最強大的魔法,那種魔法通常又臭又常,我又不是白癡那會等他唸完阿。」
  「可是,他畢竟是位老人……」善良的思瑞寧於心不忍,試圖要前去救被打到吐血的風豁林,卻被身後一股強勁的力量拉住。
  「阿?」思瑞寧不解地叫出聲來,只看見緊緊握住她的黑甲男子用迷濛的眼神望著自己。
  「勒魁恩,我的名字。」
  「阿---!」
  「對不起。」
  這是她從黑甲男子口中聽到的第二句話,原來他並不是一個啞,那為什麼還要偽裝成無法說話呢?
  這個問題已經沒有人可以替思瑞寧回答了。
  因為自稱勒魁恩的黑甲男子搶先一步抱住大地神殿的金髮神官,拉住他的新人質來到風或林的面前。
  「別動。」這是他的第三句話,而且非常地簡單明了。
  於是,擔心思瑞寧性命的另外三個人,只得舉手投降了。
  「沒想到你居然把我們騙得團團轉阿。」班老二怒道。
  「我就說不該放了他的嘛!」羅伯哀叫著。
  「你要我們怎麼做?」只有納修冷靜地提出要求。
  「別動。」
  「還有呢?」納修又問。
  「………」他緊緊抱著思瑞寧,卻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他的溫柔。
  「勒魁恩……」思瑞寧躺在他的懷裡,仰著頭笑了,「這是你的名字吧?我記住了,絕對不會忘掉的,謝謝你告訴我。」
  「思瑞寧,妳在做什麼!」
  思瑞寧沒有聽到羅伯與班老二緊張的呼喚,仍倚著勒魁恩沒有掙扎,「我跟你們走,放了他們吧。」
  「思瑞寧妳不要衝動!」
  「班老二、羅伯,沒關係的,」她將手中的水晶權杖,往地上一丟,「我自願跟他走,這一定就是艾兒要我做的選擇。」
  「妳再說什麼阿?」羅伯鬼叫著,完全不能理解思瑞寧的想法。
  「我從出生就註定要成為神喻之女,我只需要聽從女神的旨意,不需要選擇;但女神的慈悲看出我矛盾不已的心,就讓我自私這麼一次吧,我要跟他走。」
  「思瑞寧妳……」班老二握緊了拳,他能看見思瑞寧心意已決的美麗臉龐,也能感受到她的堅持。
  那是她做出的選擇,沒有旁人可以去阻止。
  而他自己的選擇呢?
  身旁的納修一直保持沉默,冰冷的表情讓人猜不出他的想法,所以,班老二只能將被丟在地上的水晶權杖撿起,承諾道:「我等妳回來,這是艾兒留給你的思念,妳要親自將它帶回去。」
  「謝謝你。」她笑著,用她此生最自信的笑容。
  「窅靄森林。」話一直不夠多的偽啞子,勒魁恩又再次開口了,不他也只講了四個字,那是一個地名,是這兩個月來一直縈繞在眾人四周的地名。
  一個充滿魔獸、迷霧以及神秘傳說的古老之地。
  「你要帶她去那種地方嗎?要是她有個閃失,我一定不會饒過你!」班老二死命握著水晶權杖,才沒讓自己氣得衝過去拼命。
  勒魁恩當然沒有再說話,他只是抱著思瑞寧,向一旁抱住風豁林的銀灰使了個眼色,然後兩對四人就這樣走到碎花窗簾旁,拉了窗簾旁的一條絲繩,開啟了一道密門,人就這樣消失在牆壁裡。
  「喂,你們要去那!」急躁的羅伯也跟著追了上去,但密門很快地就關上了,只讓他的額頭撞上潔白無遐的牆。
  他不死心地又拉了好幾下絲繩,可是門再也沒有開啟,就好像從來不存在一樣。
  「現在呢?」班老二頭疼地抱住思瑞寧留下來的水晶權杖。
  「馮蓋瑞還在。」納修冷淡地踹了幾下腳邊暈死的貴族兒子。
  「看來馮蓋瑞討人厭到連那個啞子都不想救他……阿,他其實不是個啞子。」
  「班,我有事問你。」
  「什麼事?」班老二厭煩地搔著頭,他現在只想回家睡覺,順便在床頭再多挖一道密門,省得半夜被人偷襲。
  「蘇和的魔法書被你藏到那裡去?」
  「阿?」他本來以為納修永遠都不會發現自己偷藏了這本魔法書的……班老二訕笑著,好掩飾自己最壞事被歹的尷尬,「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不管那個假啞子怎麼找,都永遠找不到的。」
  「把它燒了吧。」
  「喔好……」班老二隨口應著,卻又在下一刻尖叫出:「什麼?把它燒了!那可是蘇和的魔法書耶!」
  「諸神,已經離去,代表著不再需要魔法時代來臨了。留著它只會讓更多像風豁林一樣的傢伙製造騷動。」
  「納修,你是當真的嗎?」
  他顫抖地問著,雖然納修的眼神是那麼地堅地,而且完全沒有猶疑……但他畢竟是魔法師阿,怎麼能夠忍受放在眼前隨手可及的力量被毀壞?
  「班,我們是朋友吧。」
  「幹麼這麼問?」
  「那麼,就相信我。」
  那麼……就相信他吧。
  良久,班老二才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一手搭上納修的肩,一手拿著水晶權杖,對著還在研究牆上機關的羅伯大聲叫道:「喂,回家了啦!」
  
  第二章完
  

沉睡的祕境

  世界,在神的遊戲中誕生,也在神的娛樂中被放棄。
  那麼人類呢?
  睜開雙眼,就可以看見造物主的右眼從東方的天際爬昇,染紅的雲彩像一隻隻翩翩飛舞的火鳥,就連對街賣早點的阿婆叫聲,都親切可愛得像情人的床邊細語。
  世界並沒有被放棄。
  諸神遺留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縷微風,透著陽光尾巴,送進每個人的心頭裡,溫暖每一個明天。
  人們的明天呢?
  在晝與夜、在死亡與新生中,找到屬於自己的方向。
  即使未來的道路錯綜複雜,那也將是你自己所做的選擇。
  那就大步向前吧,不管在前方迎接的究竟是光明還是黑暗,都是諸神竭盡所能所賜予的祝福。
  挺直背脊,然後勇敢的面對,那麼,即使諸神已經離去,你也能在新的世界中重獲信仰。
  相信,再實踐。
  成為你自己。
  
  □□□□□
  
  淚水之月的午後,頭頂上的是一片湛藍到會吸引靈魂的天空,那是雨季將至的前兆,悶熱、以及黏膩的空氣,攀附在每個人的領口。
  班老二再次來到市集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夾雜著濃郁的汗臭味,搞得他身心靈都不太愉快。
  在淚水之月,脾氣暴躁大概是最常見的疾病吧。
  班老二很熟練的穿過人群,來到專賣蔬果的食材街,那裡有個小攤,攤上旁有一塊潮溼的空地,空地上有一個以紙板做屋子的啞巴乞丐。
  班老二將腰帶裡的兩枚金幣丟在小乞丐的身前,趁他趴在地上撿錢時,便飛身跳躍過小乞丐,並一腳踹他身後的空箱子。
  那裡,有條巷子,是通往一名多疑且神精質的老頭家的。
  班老二拎著一整袋沉甸甸的金弊,大步地走進小巷,遮去陽光的陰涼之地讓他的情緒稍微緩和,也連帶著,讓他打消了乾脆放火燒巷的念頭。
  雖然,在見到三眼大師之後,他很快地就為自己一時的良心發現感到後悔。
  
  「三眼大師,這跟我們當初說的不一樣!」班老二火大地將金幣丟在一張三眼大師新添購的木桌上。
  他要面對的,是哭得宛如嬰孩的老頭兒……
  「不管,你賣給我了就是我的,不守信用的人會被紅衣女鬼抓走!」三眼大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死抱著一本硬皮精裝書不放,那就是先前班老二拿來鑑定的蘇和魔法書。
  原來,他口中的“最危險的地方”就是這裡阿,也難怪馮蓋瑞一行人怎麼搜也搜不到了,在這間房裡,機關就跟垃圾一樣多,更何況誰想得到班老二居然敢把這麼珍貴的魔法書賣給愛寶如命的三眼大師!
  因為,誰都知道,只要是三眼大師看上的寶貝,連國王陛下也拿不回來。
  「不守信用的是你!」當然,班老二也因此嘗到苦頭了,「當初我們說好只是借我暫放在這裡而已,我可沒有收你半毛錢!」
  「放在我這裡的就是我了,你走開,不然我要告你了!」
  「你要怎麼告?我可是有白紙黑字的證據!」他拿出一張精緻的兔皮文件,在三眼大師前攤開,「這是你之前簽名的借放書,你可沒得賴了吧?」
  「那……」三眼大師不愧是大師,臉皮之厚天下無敵,「那是你偽造的!那種偽造文件我也會,隨後都會,隨便就可以變出好多份!」
  「偽造?你不要再裝死了!把書交出來!」
  「不要!」
  「不要我就拆了你的店。」
  「你拆阿、你拆阿!你現在拍的桌子是前伯爵千金割腕自殺的桌子,那個抽屜打不開,聽說裡頭有自殺用的拆信刀跟滿滿的血跡,你敢拆的話伯爵千金一定會在半夜爬上你的床!」
  「那正好,我獨守空閨可久了,就怕她不敢來!」
  「恐怖唷……恐怖唷……班老二期待伯爵千金要爬上他的床、撕開他的白襯衫、用冰冷的紫色手指撫摸他的胸膛,恐怖唷……恐怖唷,被奧格亞林斯知道的話就更恐怖囉……」
  「大師,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一提到納修的名字,連怒火中燒的班老二,也忍不住發抖,「快把書還給我,不然下次就不會只有我一個人來而已。」
  「恐怖唷……還有誰會比被伯爵千金纏上的班老二更恐怖的唷……」
  「我還沒有被伯爵千金纏上!」真是啼笑皆非,班老二只能繼續架住想要落跑的三眼大師,使出他一切的威脅利誘,「書可不是我的,是納修.奧格亞林斯要的,你不想他來“參觀”你的店吧?」
  「唔……」看來三眼大師也很懼怕堂堂的綠色大門負責人。
  班老二馬上趁勝追急,「大師,你把書還給我,我答應你可以隨時來看書、摸摸書、抱抱書,好滿足你的收藏癖。」
  「可是……可是……可是還給你就不是我的收藏品啦!我用那張伯爵千金自殺的桌子跟你換好不好?不夠我還可以再加上從西邊來的有小妖精住的竹扇,還有半夜會飄出美人的屏風……」
  「我並沒有欲求不滿到連這種不是人的女人都要!」班老二頭疼地抱住掙扎不已的三眼大師,「書給我,不然明天你就等著納修一把火燒了你的家。」
  「唔……嗚嗚嗚嗚,你為什麼要欺負一個孤苦無依的老人家?我有對不起你嗎?為什麼要燒我的家?你一定是想要謀殺我,讓我在嚴冬中用草席取暖,然後被凍死在大街上!」
  「大師,金波城的冬天不會下雪。」班老二不耐煩地閃開試圖在他身上擦鼻涕的三眼大師,「你哭也沒用,書還給我保證你今後平安順遂,好安養天年。」
  「我不要!你殺死我好了、動死我好了,我就是要跟書同歸於盡!」
  折騰了許久,班老二只好舉手投降,「那好吧……這些話你就留到明天跟納修說。」
  說罷,班老二就把大師丟在一旁,拿起錢袋就往門外走。
  三眼大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無所謂地推開破爛木門、踢走擋路用的魔獸銅像,然後毫不在乎地走進巷子……
  「等等!」三眼大師終於忍不住了,他看著手上的愛書、再看了一眼以極慢速度轉過身的班老二,猶豫不決地咬著手指。
  「大師,你還有什麼事都留到明天跟納修“好好”講吧。」
  「恐怖唷……恐怖唷……你不能這樣欺負一個老人家阿……我要告你虐待!對,虐待……」
  「好阿,你想去那裡告我?」他不以為意地兩手抱胸,幸災樂禍地就等著看好戲。
  「唔……班老二你一定會受到詛咒,被伯爵千金、紅衣女鬼,還有我,你會被三個恐怖的人詛咒,然後在窅靄森林裡被死亡之主纏上,生不如死!」
  「大師!」聽到窅靄森林四個字讓班老二神經一緊,忍不住又拉住正顫抖不已的三眼大師逼問:「你說什麼?被窅靄森林的死亡之主纏上是什麼意思?」
  「我都知道唷,嘿嘿嘿……」三眼大師詭異地笑著,「水晶球說了,南方,恐怖的南方,你將要前去的方向,籠罩著濃綢的黑影……」
  「水晶球是這麼說的?」
  「痛、很痛耶!」好不容易等班老二放鬆扣住他肩牓的力道,三眼大師才不悅地道:「蘇和的魔法書,第三頁,恐怖唷……我看了蘇和的魔法書……」
  「說重點!」
  「死亡之主被埋葬在窅靄森林的最深處,靠近卡扣塔帕島的地方。」
  「什麼?」
  「喂,班老二,你們要去窅靄森林吧?帶我一起去吧……我很厲害唷,什麼都不怕唷,我有水晶球保護唷……」
  「閉嘴,讓我靜一靜!」
  班老二賭住三眼大師不斷碎碎唸的嘴,趁他不備之際搶下被緊抱在懷裡的魔法書。
  也不顧室內的光線是否昏暗,滿室的蠟燭是否讓他暈眩,他很果斷地就翻開蘇和的魔法書,那個禁忌的第三頁……
  
  □□□□□
  
  「禁忌之地,死亡之氣,包圍在扭曲的黑色叢林之間,是休斯流下的眼淚。
  期盼永眠、獲得重生,吾等是死亡之主的孩子,接受永恆的長眠。
  艾琳娜阿,您的愛滋潤了吾等,像大雨、像清風,帶來了希望。
  吾等,卻在休斯窒息灼人的欲念中,找到了前進的力量。
  甦生,死亡,吾等做了選擇。
  讓長眠永遠不醒,讓新生不斷持續,吾等,即為祭品。
  唯有森林的血、傳承高貴歷史的孩子,才能再次喚醒吾等的父親。
  吾等,背叛了艾琳娜,只因為吾等皆為渺小的人類。
  在罪孽的浸染下,千年之後,乾涸的淚,是否會再次閃爍?」
  「羅伯,不要再唸了!」班老二頭疼地按揉太陽穴,連瞪一眼正抱著蘇和魔法書陶醉不已的羅伯的力量都沒有。
  「為什麼?你不覺得我唸得很好聽嗎?」羅伯不甘願地闔上書,還得小心在一旁虎視眈眈的三眼大師。
  這裡,是班老二的家、他的辦事處。
  在辦公桌旁,作著正假裝自己很有學問的羅伯,以及東張西望想要偷拿點東西回去收藏的三眼大師,當然,少不了沉思中的納修。
  「鴨子一樣的聲音那裡好聽了……」班老二低咕著,又推了一把背對他的納修,「喂,我們真的要帶那老頭去窅靄森林嗎?」
  「要去的話也不能少了我!」
  「咦?」班老二訝異地回過頭,因為說出那句話的不是羅伯,也不是三眼大師,而是個高亢有魄力的女聲。
  是諾諾!
  「好久不見啦,各位。」諾諾仍是一身勁裝,非常性感地倚在紅色木門旁,看來她也是剛到而已。
  「鼠王,妳怎麼也來了?」對諾諾有些恐懼症的羅伯,把書緊緊抱在懷裡後,躲在桌子旁問。
  「是我請她來的。」納修慢條斯理地解答了大家的疑問。
  「諾諾也要去?」班老二轉著筆桿,疲憊地道。
  「這裡只有她去過三次窅靄森林,沒有比她更可靠的嚮導了。」
  「可是我們要去的地方是誰都沒去過的森林深處耶!」
  「你們要去那裡恐怖的地方阿?」羅伯又退了一步,他背後現在只剩下木板牆了。
  「不是你們,是我們。」班老二幸災樂禍道。
  「什麼,我也要去阿!」
  「不然你留下來看好大師。」
  「阿!不要阿---!」羅伯慘叫著,卻沒有半個人同情他。
  「不對阿不對阿,你們不可以拋下我,我也要去恐怖的窅靄森林、受珇咒的、恐怖的……」
  「大師,夠了。」班老二把手中的筆準確地射進三眼大師前的木桌上,非常有效率地阻止了一連串的抱怨。
  「班,你不必去,我跟諾諾、三眼大師三人就夠了。」納修舉起了手一拍,像是為自己思考了幾個小時的煩惱做了一個完美的結論。
  「你在胡說些什麼阿!」
  「沒什麼好討論的,我已經做了決定。」
  班老二不甘心地拉住正打算起身離開的納修,「憑什麼就你一個人去?」
  「我並不是一個人。」納修別過臉,聲音平板地訴說著他考慮已久的台詞。
  「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碧兒在等我……一定是這樣的,所以她才會把這麼貴重的魔法書交給我……不知道風豁林那個老頭會不會因此而找他麻煩?」
  一想起那個像蜜糖一樣的女娃,班老二就忍不住心疼,他後悔為什麼沒有早點發現黑袍人的陰謀,還一昧地誤以為是赫倫國王烏翁的弟弟幹的好事。
  什麼五十年前的榮耀阿!這件事根本就是千年前就計劃好的陰謀,居然連碧兒這麼小的孩子都利用了……不可原諒!
  「班……」納修仍然不敢正眼面對班老二,「我離開,就必須有人留下來守在金波城。」
  「蘭格芬絲呢?」他提起那個一直幫忙打理事務的女孩,「不然我去,你留下來!」
  「不行。」納修很明確地拒絕了。
  「你必須要給我一個明確的理由!」
  納修無神地看著站在門口的諾諾,而班老二則怒火中燒地盯著想找機會逃跑的納修。
  「你們一起去不就得了?這也能吵架。」諾諾不耐地走近羅伯,並一屁股搶下他的位置。
  「對阿,你們一起去,我負責看家!」被嚇到的羅伯連忙附和。
  「不要忘了我阿!要尊守你們的約定,否則惡龍會在半夜把你分身!」當然,一直被遺忘的三眼大師也不甘寂寞地嚷嚷著。
  「而且,說真的,你們為什麼要到窅靄森林那麼危險的地方,我還是搞不清楚……」羅伯將魔法書雙手高舉,以防班老暗隨時會朝他丟出的暗器。
  「正好,趁著個機會你們就解釋清楚吧,我也不想莫名其妙地就被拐去那種地方。」諾諾跟著接口。
  「那種地方阿……」班老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才道:「蘇和的魔法書寫了,唯有喚醒死亡之主休斯,才能獲得力量。我想,那些脖子以下都已經埋進土裡的老頭們,大概是想藉著這個機會重振一厥不陣的魔法師地位吧。」
  「誰能真的肯定死亡之主真的被埋在那個地方阿!」羅伯鬼叫著,說出大家一直懷疑的地方。
  「誰知道,蘇和的魔法書就是這樣寫的,我也不相信阿。」班老二攤手,一副厭惡的模樣,「但我們必須阻止他們,那些只顧著自己著想的貪婪老頭,因為這是艾兒的遺志,也是思瑞寧的希望。」
  「我仍然不懂,既然那些黑衣人呼喚艾兒是為了要喚醒死亡之主,那艾兒為什麼要聽他們的話跑出來?」
  「我不知道……」班老二想起思瑞寧拖他保管的水晶權杖,現在被他藏在書架的某一角,他前去將它取了下來,只看見清徹透明的水晶散發著溫暖的光茫,漂亮得讓三眼大師眼睛都直了。
  「大師,你不用想摸。」他靈活地閃過三眼大師想要摸上權杖的手,又道:「也許艾兒是為了將這個託付給思瑞寧,因為她……不祂,已經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是嗎……」連羅伯不再囉嗦,只能靜鏡地沉醉在那迷人的光芒中,懷念著那個亞麻色髮的亮麗少女,帶給他的歡笑回憶。
  「那麼,現在呢?」最是局外人的諾諾打斷了大家的沉思,「不管理由是什麼,既然都決定要去了,那我們是不是該準備一下?」
  「我要去、我要去!我有很多寶貝唷,那些魔獸都會害怕的寶貝唷!恐怖的寶貝,附上了死亡之主的詛咒……」
  「大師,你安靜點我們就可以考慮讓你去。」班老二再次成功地打斷了三眼大師的發言,轉而認真地看著納修,「我要去,你不能阻止我。」
  「班……」
  「我知道,風豁林想要將你當成祭品。」他的眼眸清澄地像碧綠的湖水,不染一絲天空的顏色,只是靜靜地呈現湖水的原貌,讓人忍不住為其吸引……
  「納修,我不會再被人當成威脅你的存在了,這次,換我來保護你。」
  諾諾明確地笑了,他握住班老二,開始高興地跟他討論這次該添購多少裝備,以應付窅靄森林的重重危機。
  誰都沒有去管陷入恍神狀態的納修,因為誰都知道,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止班老二決意跟隨的意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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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熱鬧的市集,帶著歡笑的人群,金波城,是一個如此朝氣蓬勃的城市。
  班老二坐在碼頭附近的木箱上,看著來來往往的水手與船工,搬運著一箱又一箱的行李,送上停在船塢的一艘艦艇。
  他們好不容易才敲定了成員,又花了大筆的金幣買了一堆裝備,現在就等著南風吹起的日子,準備出發到南蘿森港。
  船不大,吃水很淺,卻附上十來個攻擊用的十字弓彈孔,連帆上都被染成黑色,船身用動物皮厚厚地包裹住,看起來怪嚇人的。
  「諾諾,這是那搞來的?」班老二指著他們即將登上的船。
  「很棒吧?我上個月去一趟納沙島,跟那邊的海盜搶來的。」
  「妳不覺得太引人注目了嗎?」班老二皺著眉,假裝沒發現諾諾已經擠在他肩膀上的渾圓胸部。
  「小鬼就是不懂,這種船一定出航,就沒人追得上她,而且她在夜間航行的聲音非常小,不容易被發現。」
  「諾諾,我們並不是要去打海戰阿……」
  「以備萬一嘛!」諾諾得意地笑著,看來她很滿意她的新船。
  班老二嘆了一口氣,決定不再理會那個做事獨斷獨行的女人,「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這應該要你去問納修才對,他還在忙那些大事業的交接,而且水手也還沒找。」
  「在這種時候去找他的人絕對是個笨蛋!」班老二抗拒地把屁股往左挪一點,好保持跟諾諾的距離。
  納修阿,現在一定正忙著跟一大堆幹部開會、簽文件、敲定今後一個月的營運方向,忙到可能已經三天都沒有睡了;對一個睡眠不足且工作繁重的人來說,最欠缺的就是出氣筒跟替死鬼,班老二才不想要把這種事攬在自己身上呢。
  「對了,諾諾……」他轉過頭,又道:「陪我去一趟大地神殿吧。」
  「你這是跟鼠王說話的態度嗎?」諾諾手插著腰,表情雖嚴肅,但聲音可是充滿了笑意。
  「是,對不起,是我錯了,請鼠王大人陪小弟我走一趟大地神殿吧。」班老二也不想抗辯,膚衍的台詞很順口地就吐了出來。
  「真是沒誠意,算啦,你要去那地方幹麼?姐姐我可不太習慣面對那些正經八百的女人。」
  班老二順勢掏出掛在脖子上的鍊子,交給諾諾看,「這條鍊子的能量似乎已經用盡了,我想再拿去接受神官的祝福。」
  「這真漂亮!」諾諾愛不釋手地撥弄著鍊子,「你從那裡弄來的?這可是鐸澤王室御用的高檔貨呢,在黑市一定能賣到好價錢!」
  「妳可別動他的主意,那是納修拿來的,說什麼這樣我以後想找他麻煩的時候就可以方便點……」回想起他第一次收到納修送來的生日禮物的表情,那還真是既尷尬又有些臉紅阿……算了,不想了,他一把搶回差點被諾諾偷放進口袋裡的鍊子,再次道:「去不去?大地神殿。」
  「嘖……去,怎麼不去。」
  「那好,走吧,我快被這裡的魚腥味薰死了。」
  「你還是不是男人阿?連這點味道都受不了!」
  「我的鼻子太靈了沒有辦法。」
  他閃過諾諾扒上來的手掌,靈活地跳下有兩層樓高的木箱,就飛快地往大地神殿的方向跑去。
  他甚至假裝沒聽到身後的女人高聲嚷嚷的:「真沒風度,也不會拉我一把!」
  反正,那個女人可是統治舊城區的帝王呢,嘴巴上唸歸唸,還是能輕易地追上班老二如貓一般輕盈的速度。
  完全不用人保護,有著強大的行動,如果思瑞寧也有著這樣的力量,也許事情就會變得不一樣了。
  
  想歸想,發生過的事還是永遠不會改變。
  班老二已經來到雄偉輝煌的大地神殿前,那些本來住紮在門口的患者也因為艾兒的離去而紛紛返家了。
  人類,即使崇尚著愛與希望,仍是有著一顆只為自己著想的自私的心;如果沒有力量,就沒有值得被信仰的理由,人類,其實就是這麼地可笑,以及可憐。
  「我們要找林芙大人。」班老二走進大廳,隨意找個穿著粉紅色套裝的神官說明來意。
  神官小姐臉色一怔,但還是很有禮貌地邀請班老二與諾諾入坐,「請稍等,」她說,便消失在大廳盡頭。
  班老二沒有等很久就見到了林芙,以及另外一位老太太。
  「婕敏長老,」林芙是這樣稱呼她的,也順便像他介紹了班老二,「這位是思瑞寧最後見到的人。」
  「喔……」婕敏慈祥地握住了班老二的手,柔和問著,「她好嗎?女神的女兒。」
  班老二先是一愣,後又說不出話,他不想要傷了這麼和藹的老人的心,卻又知道不該對她說謊。
  「她……做了她自己的選擇。」最後,他只能這麼回答。
  「這樣阿,她終於長大了,太好了、太好了……」婕敏看起來很欣慰,這也讓班老二鬆了一口氣,能進一步說明來意。
  「抱歉,我能麻煩林芙大人一件事嗎?」
  「請說。」
  班老二掏出鍊子,把詳細的要求又說了一遍,只見林芙越聽精神越好,最後乾脆將班老二推到婕敏面前道,「你來的正是時候,婕敏長老是大地神墊最優秀的長老,相信長老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呵呵,」婕敏輕輕地撫摸班老二遞上的鍊子,像是母親對兒子說話一樣問著,「你們要前往窅靄森林吧?」
  「是的。」班老二訝異地點頭,沒料到婕敏怎麼會知道此事。
  「此行路途多變,我為你們每個人都準備一份受艾琳娜女神賜福的腰帶好嗎?」
  「這真是再好不過了!」班老二連忙拉住諾諾,一起向婕敏道謝。
  「不用客氣,這也是思瑞寧的心願,那個孩子,現在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我們會將她平安帶回來的。」
  「如果現在有光之聖殿的主教在就好了,你們會需要一名聖騎士的幫助的。」
  「我不想要看到更多的人被捲入了。」他略微憂傷地道,已經有太多人因此而喪命,或是被迫遠離了家園,這都不該是在這個和平盛世出現的事,所以他必須阻止他,就他一個人。
  婕敏眨了眨睿智的雙眼,乾枯卻充滿溫暖的手滑過班老二輕柔的黑髮,疼惜地擁抱住了他,「孩子,在莫斯卡上沒有人是孤獨的,你必須相信你的朋友,以及你所信仰的神,艾琳娜會守護你的,就像你想守護這個世界的決心一樣。」
  「我知道了。」他閉上眼,貪圖地享受這一刻的寧靜。
  就好像艾兒在他面前唱起了歌,那個甜美而又哀傷的歌。
  
  □□□□□
  
  和婕敏約好之後,班老二拉著諾諾又重新回到港口。
  「我們回來幹麼?」諾諾摸著肚子,嚷著要進酒館。
  「妳不是說還沒找到水手?那就趁現在找一找吧。」
  「你真笨,要找好水手當然要進酒館找!」
  「我看只是妳自己想喝而已吧……」
  但不管怎麼說,諾諾不愧是鼠王,地位比較高,所以班老二只得認命地聽從她的指示。
  他們隨便選了間最靠近碼頭的小酒館,酒館門口放了個大木舵,店名還叫做老船長,所以雖然裝潢簡陋,空間也不大,仍是擠滿了當地的水手。
  「才下午耶,怎麼那麼多人擠在這?」班老二半掩著鼻子,跟諾諾一同穿梭在壯漢之間,好不容易才擠到櫃台旁。
  「沒船期的時候他們會在這打發時間。」諾諾沒好氣的道,背過頭來直接跟巴台要了杯辣跟白蘭地。
  酒保是個滿臉鬍渣的粗人,半戲謔地對著諾諾開玩笑︰「小姐,一個人嗎?妳喝水果酒就夠了吧?」
  不過,很顯然他是找錯對象了。
  諾諾把班老二整個人用力地甩到吧台上,是地,用甩的,然後高傲地把手大力拍上桌子,不屑地冷笑:「你說我是一個人嗎?」
  「是……是我不對……」酒吧堂堂男子漢,也被諾諾銳利的眼神嚇出一身汗,連忙把上好的白蘭地搬出來,沒敢再說半不是。
  「班老二學會了沒有?」諾諾很享受地將杯中物大口飲盡,她有著外表看不出的好酒量。
  「學會什麼?」班老二很哀怨地從吧台上爬起,使勁地揉著自己的腰,「順便給我一跟萊姆酒。」
  酒保很快地就把酒送了上來,女王身邊的男人看起來雖峱,但至少他的主子不太好惹。
  「學會建立自己的威勢阿!」諾諾又朝著酒保咧嘴一笑,「喂,再來一杯。」
  「我可不想靠這種方法……」班老二輕啜了一口杯緣,唔……舌尖很麻,看來酒也不怎樣。
  「你是個男人喝個酒就不要這樣婆婆媽媽的!」諾諾一把就搶過他的酒杯,兩口就把裡頭黃澄澄的液體喝個乾淨,動作利落到找不出破綻。
  「諾諾,我來這裡的目的不是陪妳喝酒!」
  「我知道啦,你等著,等會這裡最強最聽話的水手就會主動來找我們了。」
  諾諾笑著,一臉悠哉地趴在吧台上,還有閒工夫能調戲酒保,「喂,這裡最好的舵手是誰?」
  「是阿爾巴。」那個酒保現在倒是變得非常聽話,問什麼就答什麼。
  這個名字頗為耳熟,班老二想起了有一面之緣的男子。
  「阿爾巴那傢伙算啥東西?」只是沒想到酒保的話才剛落,就有人出聲反駁了。
  說話的傢伙是一個身穿汗衫的光頭大漢,怎麼,在這間小酒館出沒的盡是一些壯漢阿?這也顯得班老二與諾諾更為嬌小……
  「那你說說看,這裡最好的舵手是誰?」諾諾故意用稍高的音調提問,為的就是要激怒那個光頭。
  長得壯的人都容易被騙,似乎也是真的?
  「當然是老子我!」光頭很回答得非常快速而且明確。
  「很好,那你跟他比看看腕力,比贏了,我就把這枚金幣送給你。」諾諾從乳溝裡撈出一枚亮晶晶地金幣,拋到離她最近的空桌上,再比比班老二,示意要他們兩過來。
  「跟這小子?」光頭不屑地指著班老二,「哈哈哈哈,要是我不小心把他的手臂折的話,那怎麼辦阿?」
  「那時你就可以跟我比腕力,贏了我再送你十枚金幣。」
  「小妞,金幣我不要了,妳讓我壓在床上一晚就夠了,哈哈哈!」
  扮隨著光頭的大嗓門而來的,是整間酒館愛看熱鬧的好事份子。
  即使他明目張膽地用有色眼光緊盯著諾諾的豐滿的身材,她也好像沒看見一般,硬把班老二推上空桌旁,挑釁地道:「光頭,敢不敢上?」
  「敢,怎麼不敢!」光頭想也沒想就搬了張椅子坐下,擺上足足比班老二的兩倍粗的手臂,洋洋得意道:「小子,要是疼的話就早點說阿,老子我也許可以考慮放輕一點。」
  班老二只是無奈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張開、再闔上,一直等到諾諾發出“預備”的口令時,他才認命地將手臂與光頭鐵條一樣結實的肌肉貼緊。
  “那種被壓倒的感覺還真不是普通的噁心!”
  就那麼一眨眼,在班老二自我厭惡的下一秒,勝負就已經出來了。
  「謝啦,小妞!」
  理所當然的,是光頭這個討海人贏了。
  班老二只能傻愣愣地待在位置上,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擊搏倒……看來光頭自撐是最好的舵手,不是沒有理由的。
  只見光頭興奮地拾起桌上的金幣,把它扔給一旁看熱鬧的酒保,「拿個兩桶麥酒出來,今天老子請客!」
  「別老子不老子的,我可是你老姐。」諾諾用非常甜美的笑容,動作迅速地將班老二踹到一邊,搶下他的位置。
  「小妞,妳真的要比阿?我怕捏疼妳白嫩嫩的手腕耶。」光頭好像已經把那十枚金幣當成自己的了,眼睛笑得跟嘴巴一樣彎。
  「贏了我,妳就有十枚金弊。」諾諾也非常大方地從胸部裡的暗袋掏出允諾的獎賞,「不過要是我贏了,你就得義務到我的船上幫忙。」
  「這有什麼難的!」光頭想也不想,便一口答應。
  兩人很快地就各就位,很快地開始比賽。
  「三、二、一!」不知是那個人幫忙喊的,到數一完後,光頭很不留情地就將全身的重量全壓在諾諾沒有一絲墜肉的光滑手臂上。
  所有人都以為,諾諾輸定了。
  就連班老二都暗自認為,這次要白費十一枚金幣了,那數字可是夠全場的人大喝上三天三夜呢。
  可是,諾諾的手臂卻保持在最早的位置,任憑光頭怎麼使力,就是動也不動。
  「你還可以吧?」她甚至還有心情笑:「我要出力囉。」
  此時光頭已經氣得滿臉通紅,嘴巴嘟得像含了兩粒雞蛋,只差沒把鼻水都噴出來而已。
  「準備好做我的打掃小弟吧。」等諾諾笑笑地說完這句話後,光頭就知道自己贏不了了,因為他居然感受到這輩子還沒碰過的強大力量,把自己的手像推積木一樣輕易地推倒。
  「我輸了……」他看著自己被捏紅的掌心,來來回回就只講得出這麼一句話。
  光頭輸了,輸給一個成熟撫媚的性感女郎。
  這句話不管說給誰聽,都不會有人相信的吧?可惜的是,它的確卻是個事實……
  諾諾又再次站了來,她笑容甜美地完全不像是一個身懷巨力的勇士。
  「怎麼,還有人要挑戰嗎?贏了我,這十枚金弊就是你們的了,但只要輸了,就得到我的船上作白工。」
  於是光頭就把他的後半生賣了,賣給那個隱藏在舊城區的地下統治者。當然,還包括另外好幾名太相信自己實力的無名壯漢。
  
  新的水手,就這樣在一下午的酒吧行中找齊了。
  事後想想,班老二還是很佩服諾諾出的搜主意,就這麼簡單,他們不花半毛錢便請來了六位勞工。
  「班老二,你去找那個叫阿爾巴的舵手,這六個人就由我來負責訓練。」
  「不是已經有光頭了?為什麼還要找阿爾巴。」班老二不解地問。
  諾諾回了他一個大白眼,「我的船當然要用做好的人,不要問那麼多,快去找!」
  「好啦、好啦……」班老二不甘地離開酒館,雖然已經快到吃晚餐的時間了,但外頭的天色還是好得很。
  他只能邊走邊摸著肚皮,邊滴咕抱怨著,「要去那裡找阿爾巴阿?」
  記得半個月前在大陸同盟隔壁再隔壁的大酒吧裡,就有一個自稱自己是阿爾巴的男人,告訴他“有事的話就來找我!”,不知道那個壯漢,跟諾諾口裡嚷嚷的第一舵手,是不是同一個人?
  他只能選擇在碼頭附近逛逛,試試自己的運氣了。
  「嘿,小老弟!」走到一半,班老二突然聽見有人再叫他。
  應該是在叫他吧?
  「是我阿、是我阿!你不記得啦?」
  班老二回過身,瞇著眼看著從自己背後冒出來的壯漢;夕陽太過刺目,壯漢的身影被渲染得淒黑,他觀察了好久,才認出叫住他的男人是誰。
  「阿爾巴,是你!」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沒想到要找的人還真這麼容易就讓他隨便給碰上了。
  「嘿,小老弟,好久不見啦。」阿爾巴還是一樣地豪爽,熱絡地虧著這個其實自己也不太熟的黑髮小子,「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失戀了來看海散步阿?」
  「不,我是來找你的。」班老二苦笑,進一步走近了他。
  「找我?你惹到什麼麻煩了?」
  「也不算事……」他本來想問問,金波城的第一舵手是不是你?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你要是有麻煩的話,老哥我要是能幫的就盡量幫,可是老哥最近碰到了一點麻煩,可能幫不了你太多……」
  「發生什麼事了?」沒想到阿爾巴會露出這麼煩惱的表情,看來他碰的的麻煩不小。
  「這……」阿爾巴顯得略微猶豫,先是轉頭看看四周除了吵雜的海鷗外還有沒有其他人,再拉住班老二的手臂小聲道:「這事你幫不上忙,勸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你不說說看怎麼知道?」
  「貴族做的事,我們這種小人物沒辦法插手的。」阿爾巴恨恨地道,看來他這次惹到的對象身份不低。
  「讓我來猜猜看,」班老二笑著安撫他,「是不是有那個貴族要買下你的船隊?」
  「不是……阿,也算是啦……反正,不是你想得這麼簡單。」
  「不然呢?」他了解阿爾巴有理由焦躁,卻猜不透他聲音中帶著濃濃恐懼的原因。
  「老哥我阿,很有自信的說,全金波成最好的舵手就是我。」講到自己自豪的地方,阿爾巴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揚,「可是,這次那個大貴族要去的地方……老哥我…實在是不敢靠近阿!」
  「是什麼地方這麼危險?」
  「不是危險,是會受到詛咒!」
  「詛咒?」這個詞勾起了班老二的靈感,「是窅靄森林?是不是一個叫馮蓋瑞的貴族來找你的?」
  「你怎麼知道?」
  「果然是那傢伙,早就跟納修說不該放他回去的!」班老二惡狠狠地抱怨著。
  那一天,被風豁林和黑甲男子拋棄的馮蓋瑞,本來是要接受他們的嚴刑招供的,但納修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突然大發慈悲決定將暈死的金髮大貴族偷偷送進大地神殿,說什麼這樣才能“觀察出他們真正的意圖”。
  黑袍人的意圖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像馮蓋瑞那種用過及丟的消耗品,還有什麼好值得留心的?
  「小老弟,你認識那種大貴族阿?」阿爾巴有些膽怯地瞄著班老二,在他這種人眼裡,能跟貴族搭上邊的人,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何止認識,我跟他還是世仇呢。老哥你倒是說看看,那個馮蓋瑞要你做那些事?」
  「他……他要我將船駛到窅靄森林……」他越講越小聲,最末,只剩下一絲顫抖的氣音。
  這倒讓班老二不解了,「駛向窅靄森林,只要把船開到南蘿森港,大不了開到南艾克斯大陸上的望黑灣,這對於老哥你應該不是難事阿?」
  「不是的,他不是要從望黑灣上南艾克大陸……」
  「難不成……」望黑灣是人類唯一知道登入南艾克斯大陸的地點,其他地方都圍繞著重重的迷霧,險惡、且罕有人煙。
  除了另一個地點之外。
  「嗯……就是沉靜岬……」
  「什麼!」
  沉靜岬,南艾克斯大陸的最南端,隔著深淵海峽與詛咒之島那扣塔帕遙遙在望。
  說它是港口,那還真是太抬舉它了,因為那裡只不過是有幾個能避開深淵海峽的暗流與漩渦的石縫,勉強能讓帆船停靠。
  這千年來,能安全地到達沉靜岬並留下紀錄平安回家的船長,只有八位。
  但這八位船長連同他們的水手,都在返鄉後不到十年內,先後發瘋或是死亡。
  謠傳,卡扣塔帕導的死亡詛咒,會擴及周邊的地區,包括離它最近的沉靜岬。
  「那個大貴族,為什麼要到那種地方……斷送一生……」阿爾巴無力地握著班老二的手,他有妻小有家室,很難去返抗貴族的命令。
  更何況馮蓋瑞給錢很康慨,換個角度想,就當是用這一條賤命來換妻小未來的好日子吧。
  「我想,他既然決定要從那裡登陸,就一定有十足的把握,不會被卡扣塔帕的詛咒影響。」班老二訥訥地道。
  聽說沉靜岬也是最靠近窅靄森林中心的港口,也許真的有值得馮蓋瑞不要命地選擇從那裡登錄的價值。
  「真的嗎?」阿爾巴露出一絲欣喜,像看見一線希望。
  「老哥,難不成你要答應馮蓋瑞那傢伙?」
  「他可是大貴族阿……」
  「這裡是費爾登斯自由聯邦,不是鐸澤神聖帝國,再加上貴族已經在五十年前被架空權利了,你現在根本就不需要聽他的話。」
  「可是,我只是一個小水手……」
  看著阿爾巴憂慮的表情,班老二忍不住脫口道:「老哥,與其這樣,我出雙倍的錢,再幫你解決馮蓋瑞的問題,你來我的船上工作吧。」
  「小老弟你可別開老哥玩笑了。」可惜阿爾巴完全不相信他。
  「我是認真的。」他拿出滿袋子的錢幣,「這些就先當訂金。」
  「你說的是真的?」阿爾巴不可置信地晃著約五十枚黃澄澄的金幣,訝異地連嘴都合不攏。
  「是的。」
  阿爾巴突然興奮地擁抱住班老二,把他當成再生父母一樣又摟又親,「小老弟你真是了不起阿!果然是認識貴族的傢伙,看在你的份上,就算你要我開船到卡扣塔帕島,老哥也不會再說個不字了!」
  「這可是你說的唷。」被粗壯的手臂摟在懷裡,班老二露出了一抹鬼異的微笑。
  可憐的阿爾巴,就不知道他是否有聽見了。
  
  □□□□□
  
  綠色大門,現在只能用兵荒馬亂來形容。
  班老二這次沒有從大陸同盟的正門走,而是從真正的入口……也就是大陸同盟後門,有個長得跟垃圾箱沒兩要的小門進去的。
  他才進去沒多久,就看見正抱著一疊文件在不同房間穿梭的蘭格芬絲。
  「納修在那裡?」他抓住她的手,卻只招到怨氣很深的白眼。
  「要見奧格亞林斯大人,你是排在第五十位。」蘭格芬斯氣得甩開班老二的手,又趕進另一間房間了。
  「什麼阿!」班老二傻傻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現在只能自力救濟了。
  「奧格亞林斯大人有交代,班傑明來找他的話直接到十二號房間去。」就在他正考慮要先往那個方向找比較有效率時,突然一個人在他後頭拋下這句話。
  「阿?」他猛然回過頭,卻只看見一條擁塞的走廊,擠滿了看起來很忙碌的人。
  只覺得,那聲音聽起來非常耳熟……應該不會吧……?
  班老二決定先別想太多,直接往走廊深處前進。
  「二號房、五十三號房、六百一十四號房、十七號房……這裡的房間到底是怎麼排的阿!」他繞過錯綜複雜的走廊,越走越深處,能看到的路人也就越少,最後,終於在一個以多幅風景畫佈置的走廊盡頭,找到目的地十二號房。
  “叩、叩。”敲了門,卻沒有回應。
  班老二小心地推開不知用那種金屬熔製成的厚重鐵門,悄悄地探進頭。
  十二號房的佈置非常簡單,就一張床、一張辦公桌,桌上堆滿了紙山,隱約中能看見一名銀髮的男人正昏死在文件前。
  是納修!他心裡大異,很難得會見到納修沒防備地在他人前睡著,班老二緊張地溜進房裡,就在他正用最輕柔的動作闔上門時,納修就醒了。
  「班,你來了?」
  濃濃的倦意,卻隱藏著些許的欣喜,納修從桌子上爬起,從容地整理自己被弄亂的瀏海。
  乍看之下,他就像是個精神很好的魔法師,但班老二知道,他只是在掩飾自己被疲勞打敗的失態。
  「納修……你怎麼會待在這麼裡面的房間裡?」班老二沒有點破他的偽裝,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就是害他這麼累的原兇,就有點後悔自己來到這個地方。
  「這裡比較安靜,怎麼來了?」納修擺擺手,示意班老二靠過來一點。
  「我聽到了馮蓋瑞的新動向,覺得……應該要向你報告。」
  「是他僱了一些不怕死的人要往沉靜岬的事嗎?」
  「你已經知道了阿。」
  「他並沒有特意隱瞞,加上最近有大量的魔法水晶被他收購走。」
  「我以為他已經被黑袍人捨棄了呢……」班老二皺著眉頭,把不小心被他手軸打歪的紙山扳正,「這些東西你都看過了?要來幫忙吧。」
  「看得差不多了,不過你居然會想幫我做這個。」納修笑笑,把身旁另一張椅子推給班老二坐。
  「沒辦法,諾諾叫我來“請”你的動作再快一點。」
  「快了……我找到人暫代我的位置了。」
  「誰阿?你這次去,很可能半年内都不會回來……」講到這裡,班老二就有些害怕,窅靄森林的深處阿,那個千年來都沒有人能成功踏入的地方,他們真的有辦法能安全完成艾兒的托負的期望?
  「你以後就會知道了,現在我們要擔心的是是否要更改行程。」
  「喔,你也認為我們應該要從沉靜岬上南艾克斯大陸?」
  納修敲著手上的羽毛筆,沉思了一會後道:「馮蓋瑞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更何況黑袍人還必須仰仗他的財力支援。」
  「現在就算我告訴你,那種地方我可以混進馮蓋瑞的船上,自己一個人去,你也不會答應吧?」
  納修揚起灰白的眸子,像是在告訴班老二,再累,他都不會輕易原諒開這種玩笑的人。
  「我不會這麼做的,總行吧?」班老二舉起手,避開納修質疑的眼神,連忙找其他的事錯開話題,「既然我們要改地點,船上的水手諾諾已經找好了,是不是也該做其他的準備?」
  「跟諾諾說,馮蓋瑞買了什麼東西,我們就跟著買什麼,錢不是問題。」
  「我怎麼會知道他又買了什麼?」
  「這就是你的工作了。」
  「好吧,我知道了。」班老二認命地搬開椅子,往辦公桌拉近,順手抄起另一隻筆道:「這些只要簽名就好了?」
  納修先是一愣,才道:「在最後面簽上我的名字。」
  「你每天都要看這麼多東西?」
  「這陣子比較多。」他也跟著拿起另一疊等著批閱的報告仔細閱覽。
  「喔,為什麼?」
  「你什麼時候問題這麼多了?」納修嘆了口氣,還是回答了:「金鷹公爵最近搞了不少小動作,我有義務要監視這些行為。」
  「你不是金波城的負責人?那鐸澤境內的狀況關你什麼事?」
  「因為金應公爵搞出的線最後都會在金波城內斷掉。」
  「喔……果然有什麼父親就有什麼兒子。」班老二諷刺地道,差點沒將墨水染黑文件的字。
  「那你父親呢?」納修突然提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
  這令班老二不解,「什麼我的父親?」
  「究竟是什麼樣的父親才會讓自己的兒子進入紅色大門……」
  納修這句話問得很小聲,但仍讓班老二聽得一清二楚,甚至連他沒問出口的事情也都猜到了……
  「納修,我的父親很愛我,我也很愛我的父親。」
  「我知道,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也不想懷疑。」
  「你現在累了,我不想跟你吵架。」
  納修撐著頭,痛苦的模樣讓人心疼,「就算是我真的累了好了……我只是不懂……你的母親呢?」
  「我的母親在生完我妹妹後就去逝了。」班老二將手掌貼緊納修的額頭,「沒發燒阿,奇怪你怎麼會突然問這些?」
  「只是突然想到罷了。」他撥開班老二的手,又回復平常高傲的模樣,就像戴了厚厚的一張面具。
  「你是不是瞞了什麼事沒講?」這讓班老二感到不滿,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沒有。」
  「我不喜歡你這樣。」
  「你也從來沒喜歡過我。」
  「這句話聽起來非常地刺耳,雖然我承認那是事實。」
  「這不就得了?」納修翻著白眼,聲音冷靜到近忽嚴厲。
  「感覺真差……」班老二抱著頭,忍住不把這堆成山的草紙撕爛的衝動,索性把一直想問的問題拋出來:「那天風豁林跟你說了些什麼?」
  「談天氣。」
  「這一點都不好笑。」班老二丟出一疊剛剛簽完名的文件,又很用力地搬了另一疊放在眼前。
  因為這樣可以擋住納修礙眼的面具臉。
  「談一些你不會想知道的魔法理論。」
  「我是不想知道,但我知道他說的絕對不只這些!」話說到一半,班老二又不自覺地火大了起來,「為什麼他要廢盡心思把你拉攏過去?為什麼你會成為打開死亡之主墳墓的鑰匙?」
  「我不知道。」納修回答的很淡漠,像是完全沒注意到班老二已經可以吐出火的脾氣。
  「你一定知道。」
  「班,你沒有資格質疑我。」
  「這種時候就知道要拿身份壓我?」
  「你說過你不想吵架。」
  「好吧,我不問了,等到你想說的時候,我也不會想聽了。」他誇張地攤開手,卻沒有離開他的位置上。
  氣氛開始變得越來越差,兩人也不再講話,將自己埋進永遠解決不完的工作中,以求一時的麻痺。
  只有眼前等著批閱的文件,隨著越來越緊繃的情緒,而消失的越來越快。
  誰都不肯先主動道歉,誰都不肯再勇敢地直視對方的眼睛,一直到出發之前,這種寒冷的關係,都未曾解凍過。
  
  □□□□□
  
  船,很快就要啟航了。
  雨季,也真正地來臨了。
  淚水之月的真正意義,並不是從天而降的千萬顆珍珠,而是在疫病女神貝莉絲帶來的疾病折磨下,為親人所流下的萬履不捨。
  悶熱、潮濕的空氣,攪亂了每個人心中的愁緒,在豔陽下、在暖風中,等待著的,只有揚起黑帆南下的命運之航。
  出發的日子,以及離開的日子,相隔的距離卻遠得讓人不敢期待……
  
  「嘿,班老二。」熟悉的寬大肉掌搭在班老二的臂膀上。
  「羅伯很熱耶!」他不悅地躲開令人黏膩的體溫,在扶正剛剛被撞歪的船長帽。
  才剛剛下完雨,卻只讓人更感到濕熱難耐。
  這就是淚水之月的午後,永無止盡的高溫,以及說來就來的雷陣雨,打慢了所有人貴工作的熱誠,以及對人際關係的耐心。
  「班老二,你最近脾氣很差耶。」羅伯不甘願地又再次貼上班老二,當場只換回一劑飛踢。
  「被你這樣糾纏,任誰都會火大的,快去工作啦,下面還有四個箱子要搬上來,還有諾諾特別交待的靈膚草你買了沒?」
  「兇什麼兇嘛,為什麼你就可以只要站在船透上看海?」
  「因為我是船長,這種粗活當然要你們這些“小水手”做。」他的小水手三字說得特別咬牙切齒,還不忘搓揉羅伯的棕髮一把。
  「嘖,什麼時候決定你是船長了?這艘船不是諾諾的嗎?」
  「女人不能當船長。」班老二的回答倒是很簡潔有力,但卻完全不適用在羅伯身上。
  「我要把你這句話告訴諾諾!」
  「羅伯,你敢!」
  「為什麼不敢?反正你是船長嘛,遲早都會讓諾諾知道的。」
  班老二狠狠地瞪了羅伯幾眼,最後終於舉手投降,「算了,靈膚草我去買可以了吧?羅伯大人。」
  「順便到三眼大師的家裡多拿幾個烏雀雨毛護身符來,大師說那很有用。」
  「三眼大師的東西你也敢用?小心你半夜被女鬼纏上!」
  「我要把你說的這句話告訴三眼大師。」
  這傢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貧嘴了?班老二忍住想掐死羅伯的衝動,用力脫下船長帽,不甘願地怒斥:「我去總行了吧?我發誓等船開了後,完蛋的一定是你!」
  「我可是為你好耶。」羅伯迅速地撿起帽子,改戴在自己頭上,愉快地目送班老二離去。
  
  「可惡的羅伯,一定是諾諾在背後搞了什麼鬼,不然他也沒那麼大的膽子!」
  班老二的心情看起來非常地不好,他大力地踩著步伐,無視泥濘的水灘,頂著火燙的陽光往市場的方向前進。
  在這種時間,就連一向熱鬧的市場也沒幾個人來做生意,班老二找了很久,才找到賣靈膚草的小攤。
  「年輕人買這送女朋友嗎?」賣藥草的是一個熱心的老婆婆,還不停稱讚班老二看起來瀟灑俊俏。
  真是會做生意,讓人想跟她多買一點東西……
  「不是啦……老婆婆,你有賣退火的東西嗎?」
  「有,當然有,連讓你女朋友晚上不睡覺的帖子也有唷。」她伸出小指頭意有所指地笑了。
  「這就不用了。」班老二尷尬地謝絕了老婆婆的推薦,又隨意地買了幾包暈船藥、止洩劑等亂七八糟的帖子,變慌慌張張地離開了。
  又繞了兩圈,一直到造物主的右眼靠近西方天空後,班老二才決定前往他下一個目的地,三眼大師那怪到不行的鑑定室。
  「還是一樣討厭。」他這次連敲門都省了,直接踹開又換了新的銅像當門鈴的破爛木門,相當有魄力地走近三眼大師的家中。
  簡直就像來討債的一樣。
  「喂,三眼大……阿,沒有人阿?」被堆滿雜物的室內,卻沒有半個人在,看來三眼大師現在不在家。
  「沒人,也不是我的錯。」他瞄見三眼大師常用的那張鑑定桌上,零星丟了幾個黑色羽毛做成的飾品,這就是所謂的烏雀護身符阿?
  班老二把桌上所有的東西都丟進剛剛賣藥婆婆給他的袋子裡,包括幾個魔力水晶、幾罐不知名的藥水,在多踹了幾下伯爵千金割腕自殺的桌子,然後才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事情,就是在這樣不經意的情況下發生的。
  看看天色還早,班老二決定前往大地神殿,拿他幾天前拜託婕敏長老的東西。
  班老二很順利地就見到婕敏長老,重新掛上一直貼身不離的綠寶石鍊子,也多拿了幾條受到祝福的腰帶,就在他準備要道謝離開時,婕敏長老突然喚住他。
  「班傑明,女神的孩子阿,你們此行並沒有任何一名能使用治癒魔法的神官跟隨吧?」
  「是的。」班老二誠實地點著頭,卻不了解婕敏長老的用意。
  「我覺得這樣實在是極為不妥,不知你們是否願意讓林芙姐妹與你們同行?」
  「什麼!」聽到這種請托,班老二簡直是嚇壞了,「當然不行,林芙大人都幾歲了,阿,不是,我是說這趟旅程路途遙遠,而且危機伺伏,我們不能讓林芙大人冒這個險。」
  婕敏只是很有耐心地握住了班老二的手,優雅地墾求道:「女神一定不願意見著祂的孩子輕易將生命獻給黑暗,林芙姐妹能給予你們幫助的,若不是我的年齡過大,且身為長老的身份沒辦法擅自行動,才必須要尤林芙姐妹代替我……」
  「不是這樣的,婕敏長老!」班老二不知所措地想抽回被緊握的手,又想不出拒絕的方法,只好老實道:「我不想再看到更多的人捲入了,真的……」
  「班傑明,你真是個善良的孩子。」婕敏將班老二緊緊地擁抱在懷裡,就像要與前往異鄉的兒子送別一樣。
  「可是,」可是,她還是不肯死心,「若擔心林芙長老會給你們年輕人添麻煩,那麼我這次來帶了個年輕的神官,她與思瑞寧情同姐妹,對女神的信仰更是堅定無二,就讓她與你們一同前往窅靄森林吧。」
  「婕敏長老,問題不是在這裡阿!」不管班老二怎樣地苦苦哀求,似乎都已經無法阻止婕敏的決心。
  於是,班老二在返回船上的行囊,又多跟了一位穿著粉紅色套裝,優雅高貴的神官小姐了。
  
  事情發生的時候,大家真的都沒有想到。
  一切,都是昨晚的太過荒唐。
  「喝酒阿、喝酒阿!」他還記得諾諾是這樣勸醉每一個人的。
  在被命名為“艾兒號”這個其實有點愚蠢名字的船板上,一群水手加上羅伯、班老二,以及被班老二帶回來的神官小姐,共十個人,全被諾諾那無底洞班的胃,給灌得飽飽的……
  神官小姐最是不勝酒力,第一個倒下,她就攤在班老二身上,虛弱地喘著氣。
  「班老二,把她帶下去!」喝得正爽快的諾諾,命令式地想把礙眼的女人趕走。
  「為什麼是我!」班老二無辜地抗議著,但被所有人無視。
  他只好扛起沉重的神官小姐,鋃鎗地走下船艙,卻又不知道該將人丟到那一間,「喂,她要睡那阿?」
  只有熱鬧的划拳聲傳下來,沒有半人理他。
  「妳今晚就將就點,睡我那吧。」班老二嘆了口氣,無耐地將人帶進自己的房間裡,那裡有兩張單人床,本來是計劃與羅伯一同睡的。
  「嘿咻!」班老二將人拖上床後,就打算回舺板上,卻聽見神官小姐痛苦的低喃聲……
  「唔……好熱……好暈……」
  「會熱阿?」他看看四周,唯一一扇窗戶早就被打開了,可是室內的空氣還是又悶又糟,通風很差。
  「沒辦法了,恕我失禮啦……」他小心地解開神官小姐緊繃套裝上的兩個扣子,露出白裡透紅的脖子,再把人放回床上,準備離開。
  誰知道這時神官小姐卻突然拉住班老二的手,乾嘔道:「好暈……我想吐了……嘔……」
  「喂,別吐阿!」班老二緊張地拿出船底下的臉盆,越想越不對,神官小姐要是吐在這裡的話,那這幾天他不就得跟著腥臭的嘔吐味一起生活了?
  他可不想這樣!
  正當班老二努力煩惱要怎麼讓神官小姐不吐的同時,他發現了放在床角的包裹物,那是下午在市集跟賣藥老婆婆買東西送的袋子,裡頭還放了幾帖暈船藥。據說暈船藥能讓頭暈想吐的人早點睡覺,降低不舒服的感覺。神官小姐的症狀跟暈船很像嘛,搞不好吃了也會有同樣的作用!
  於是班老二就努力地拉出袋子,清點裡頭的東西,「嗯……靈膚草,不是;止洩劑,也不是……阿,一定就是這個啦!」
  他拿出一包粉紅色漂亮壓花紙包裹的藥粉,努力地灌進神官小的嘴裡,再隨手倒了一杯不知道放多久的水讓她喝下,最後為她蓋好背子,以為終於可以回到涼爽舒適的舺板上了。
  沒想到,就當班老二準備起身離開時,神官小姐又再次拉住他的手。
  「又怎麼了?」他不太高興地問著。
  「熱、好熱……」神官小姐已經把棉被踢開,伸長著她纖細性感的脖子,淚眼汪汪地看著班老二。
  「妳熱我也沒辦法阿!」
  「熱……熱……」她一邊低喘著,一邊用單手解開自己上衣的扣子,慢慢可以看見她穿在裡頭的純白色內衣。
  「喂、妳別脫阿!至少先讓我走了妳再脫阿!」班老二煩躁著想推開越來越逼向自己的神官小姐,偏偏他的酒也喝多了,再加上空氣的窒息難耐,連帶的也變得軟弱無力。
  「熱、熱……你……不熱嗎?」神官小姐越脫越起勁,最後乾脆整個人都扒上班老二,扯開他單薄的上衣。
  「小姐,妳也太主動了吧!」神官小姐現在腰上只掛著半件裙子,身上剩下一件布料很少的內衣,讓班老二尷尬地不知該不該推開她。
  推,是一定會碰到她豐滿的胸部;不推,那麼就等著自己被剝光。
  「不管了!」最後的決定是要自己像個男人一點,班老二非常有魄力地將神官小姐推回床上,發出巨大的“碰”聲。
  接著,是神官小姐淒厲的尖叫聲。
  「喂,妳別叫阿!」班老二立刻用手堵住神官小姐的唇,生怕她再這樣叫下去,會把整船的人都叫來看他們兩個的笑話。
  「唔……唔!」神官小姐在班老二強力的壓迫下,拼命地扭動身體,還將雙手緊緊地扣住班老二的背。
  一個漂亮的少女被另一個俊帥的男人壓在床上,兩人身上還衣衫不整,再加上他們現在的姿勢,說有多曖昧就有多曖昧!如果現在想要解釋彼此的清白是絕對不會有人相信的。
  「小姐,你別舔我阿……」班老二感覺到手掌一陣濕漉,正是神官小姐努力地用舌頭吸允的情況下造成的。
  「妳等等,我馬上讓妳鎮定下來。」他再次用腳將放在床角的袋子拉來,拿出裡頭放的魔法水晶,那是從三眼大師家裡偷來的,雖然不知道功效為何,但一般魔力水晶裡都是被灌注了神官或祭司的祈福,能穩定心思。
  可是,他忘了三眼大師並不是一般人。
  水晶被放在神官小姐胸口的那一刻,突然暴發出強烈的黃光,那是屬於盜皇布落斯達法拉的顏色,歡愉以及性愛的顏色,只為神官小姐帶來了更激烈的情緒。
  「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阿!」
  班老二現在很火,而且也很狼狽。他一把拋開三眼大師的魔法水晶,逼不得以只好把旁邊桌上的水壺整個灑在神官小姐的身上,試圖讓對方清醒一點。
  「嘻嘻……咯……嘻……」似乎得到的仍是反效果……
  神官小姐整張臉都漲成桃紅色,一直發出嬌笑聲往班老二胸口磨蹭。
  在酒以及各種不知名的東西的作用下,讓原本端莊清秀的神官小姐動作越來越豪放性感,八不得現在就剝開班老二死守的褲子,好好獲得解放。
  「可惡,妳不要怪我對不起妳!」衣服一件一件地被扔掉,雖然說在這種炎炎夏日裡大家穿得本來就不多,省了很多穿戴的麻煩;但班老二碰到的卻這種狀況……他多麼希望現在是隆冬嚴寒之際,自己身上也穿了七、八件襖子,以避免這種跳到海裡也洗不清的尷尬場面。
  神官小姐早就神智不清了,一昧地只想要貼緊班老二,對他亂來,但班老二也不是省油的料,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他選擇了反扣住神官小姐不規矩的兩隻手臂,並用裝藥的袋子緊扣住對方的脖子,想將她悶暈過去。
  在混亂之中,藥袋裡的某種東西匡啷地破了,那是從三眼大師家搜來的兩瓶藥水,濃烈的藥香刺痛了鼻子、再沖進了大腦頂,然後只感覺到視線一花,原本正在激烈奮戰的兩人,就突然暈了過去,當真昏死在床上了。
  
  事情發生之後,一直到隔天中午,才被眾人發現。
  先是納修帶來了最後的物品,一上船卻發現所有人都還在宿醉中,他有些生氣地命令大家去醒醒腦袋,準備要在當天晚上起航。
  接著他又由頭還有點暈的羅伯帶路到班老二的房裡,想看看那個不在舺板上與大家同樂的傢伙究竟是躲到那裡去?卻發現了另一個更讓人怒火中燒的事實……
  「奧格亞林斯大人,你一定要冷靜阿!」羅伯非常驚慌地阻止還站在門口的納修,期盼他不要踏進船艙裡一步。
  不過,很顯然羅伯的一番好心,就跟丟進水裡的鹽一樣,全化得一乾二淨了。
  因為罪魁禍首的班老二,此時正從床上爬起,棉被從他肩頭滑落,露出他袒露的結實胸膛,以及他身子下一樣衣衫不整的神官小姐。
  「班、班老二……」羅伯死命地擋在門口,結巴地想提醒班老二,他最大的剋星現在就門外。
  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班老二就用略帶庸懶的性感嗓音回答了:「早阿……羅伯,你在幹麼?」
  「你、你……你做了什麼阿……」
  「什麼做了什麼?」看起來班老二根本就還沒睡醒,他邊揉眼睛,邊準備從床上爬起,卻發現硬邦邦的木板什麼時候變成凹凸有緻的柔軟肉墊了?
  「阿阿阿阿,你們誤會了!」班老二發出慘叫,從床上滾了下來,簡直就像是被捉姦在床一樣的丟臉。
  「羅伯,」在場已經嚇醒的兩個大男人,都可以清楚聽見門外那陰森森冷冰冰可以凍死人的納修,非常咬牙切齒地吐出二句話:「把那個明知自己有重大任務,還不知檢點的班傑明給我拋下船!」
  「納、納修……這是誤會、誤會阿!」全船的人大概都聽見班老二的慘叫聲了,好熱鬧的諾諾第一個衝了下來,卻只撞見羅伯非常無耐地扛起半裸的班老二,準備要走上舺板。
  「諾諾,妳來的正好。」納修依然站在房間門口,指著還躺在床上的神官小姐,「把她穿戴好後弄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他們。」
  「這是怎麼回事?」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現在的納修雖然是一號表情,但感覺起來好可怕。
  「我不知道,傍晚以前要處理好,鐘敲響第二十一下時就出發。」
  現在根本就沒有人敢反駁納修的話,即使於心不忍,諾諾還是很認命地將睡得跟死人一樣的神官小姐小心地用棉被包好,然後扛下船,丟在直喊冤枉的班老二身邊。
  「你自己說吧。」諾諾憐憫地看著正忙著穿上羅伯丟給他的衣服的班老二。
  「誤會,完全都是誤會!」他尷尬地搔著頭,一時半刻還理不出個先後順序來。
  羅伯看著正焦躁不已的黑髮青年,不可思議道:「班老二,沒想到你是個會趁神官小姐醉倒時對她動手動腳的人……」
  「就跟你說是誤會了阿!」
  「你還沒碰過神官小姐?」諾諾鬼祟地問著。
  「當然,是她吃錯藥了,我好不容易弄昏她,才會變成這樣的!」
  「你還是真不是男人,放著大好美食在眼前任她涼掉。」諾諾在一旁說著風涼話。
  「………………」
  「不鬧你了,納修剛剛說他再也不想看到你了,你說要怎麼辦?是聽你的、還是聽他的?」
  「我去跟他解釋!」班老二慌亂地想要重新爬上船,卻在扶梯上被另一個男人擋了下來。
  「不用解釋了。」那個男人髮色灰白、臉色鐵青,而且說話的口氣可以宛如從炎夏走進了隆冬,不正是納修是誰?
  「納、納修……我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意外!」
  「我想這趟冒險不需要對自己的行為不負責任的男人。」
  「我就是太想負責了才會變成這樣阿!」
  真是越解釋越糟糕,班老二正為自己口不擇言感到深深得後悔,卻無力修正。
  只聽見納修已經從藐視進化成鄙夷口吻道:「你既然想負責,就好好去安慰她,把她一人丟在路上,算是負責的態度?」
  神官小姐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醒的,她上半身套著諾諾給她的寬大男裝,下半身是一條弄得縐巴巴的粉色長裙,搭上一頭亂髮,看起來更加地……讓人容易想歪。
  「這……我……」班老二瞪了一眼正在低聲啜泣的神官小姐,又不敢對上納修冰冷的眼神,只能在原地掙扎,直到他想起了遠在異地受苦的碧兒……「我最該要負責的,是艾兒拖負給我的期待,以及林芙長老請求我救出思瑞寧的心願,所以請讓我上船,這才是我的責任。」
  「真是標準的回答。」納修的嘴角微微在抽搐,看起來相當猙獰。
  「不然你要我回答什麼?喂,你別生氣阿……」
  「我沒有生氣,只是失望而已。」說罷,納修頭也不回地爬回船上,只留下呆住的神官小姐,以及看熱鬧的一群人。
  「班老二,他不肯聽你解釋耶,你完了。」羅伯在一旁幸災樂禍地轉圈圈揮舞手臂,看來他的酒也還沒醒乾淨。
  「唉呀,反正只要班老二願意拉下面子跪在納修的腳邊道歉,保證什麼事也沒有。」連諾諾都忍不住出搜主意,等著看好戲。
  「都是妳害的,妳還敢說!要不是妳說要喝什麼酒,還要我把神官小姐送走,會發生這種事嗎!」
  「是你自己意志不堅,還怪我。」
  「就跟你們說這是誤會,我什麼都沒有做了!」
  「誰知道?」諾諾攤開手,對著羅伯做出欠打的笑容。
  就在班老二終於忍不住要發火,連拳頭都準備好的時候,突然有一道又細又小的聲音,像脆弱的鋼絲一樣突然繃落在眾人面前。
  「請問……」那是正顫抖地神官小姐,用蒼白的唇吐出的如初春細雨般的微弱氣息。
  「什麼事?」班老二不耐煩地揮開神官小姐想要靠近他的手。
  「那個……那個……」她拉緊了衣角,一句話憋得滿兩漲紅,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噗嗤,」倒是在一旁看戲的諾諾先笑了,誇張地拍著班老二的肩道:「人家是要問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麼了啦。」
  「就跟你們說我什麼都沒做!」班老二咆哮的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幾遍的誓言,不過似乎沒什麼人願意相信。
  「神官小姐妳放心,我羅伯會要他班老二為妳負責的。」
  「羅伯你不要亂講話!」不管班老二有多麼地不甘願,仍無法阻止諾諾搶身到神官小姐身邊,繼續敗壞他的名聲。
  「唉呀是為大美人耶,真便宜了班老二那為臭小子。」
  「不、不是……」神官小姐羞澀的扭著手指,好不容易才能講出下一句話:「我……我跟他……真的什麼事也沒有……做……是我喝醉了,所以……所以……讓你們誤會了!」
  短暫的沉默,讓氣氛一時凍結成尷尬。
  「我們知道。」最先露出牙齒,大方笑出來的是羅伯,他拍著神官小姐正為自己是不是說錯話而膽怯的背,用洪量但溫暖的聲音打破僵局,「我們相信神官小姐是清白的,仍是艾琳娜女神最疼愛的女兒。」
  「只是……」諾諾接著答腔:「我們不能再讓妳上船了,不是因為妳的問題,全都是那個小子的錯。」她指著鬧彆扭中的班老二,塞給了神官小姐一袋銀幣。
  「這、這是?」
  「就當做我們對大地神殿的敬意,以及賠禮吧。」諾諾笑著不讓神官小姐有機會推遲,還順便命令羅伯道:「把神官小姐平安地送回神殿,可別再出什麼差錯囉。」
  「我知道,我可不像班老二一樣笨。」羅伯大笑地拉過神官小姐,以輕鬆愉快的姿勢離開碼頭,走入夕陽下。
  
  「我可不笨。」班老二嘟著嘴抱怨著,他現在的心情可是看到誰都想扁。
  「惹火納修的都是笨蛋。」諾諾在一旁冷嘲熱諷,還指揮著班老二道:「喂,去把你的“出事現場”整理乾淨。」
  「這都是妳的錯,是妳提議要喝什麼酒的耶!」班老二不甘願地回到船艙,重回被弄得亂七八糟的房間。
  「出發前一天總要好好享受一下吧,而且是你自己太笨,給她吃什麼催情劑!」諾諾順手撿起被打落在地板的玻璃瓶,就是這玩意讓兩個激情中的男女陷入昏迷的阿……改天要去跟三眼大師多要幾瓶。
  「我那知道那是那種東西阿!」
  「隨便啦,鐘剛剛才敲完二十下,等等就要出發了,你就乖乖地在這裡躲好,等船走了後,再好好跟納修解釋。」
  「我不想跟他說話了。」班老二撇過頭,非常地不甘願。
  「你們怎麼都這麼彆扭阿,他是你的老大耶,你跟他道歉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是他自己先不相信我的!」
  「看到那種情況,根本就沒人會相信你吧。」諾諾竊笑。
  「可惡,妳跟納修一樣討人厭。」
  「既然我都跟那個面具男一樣討厭了,你肯在這裡跟我收拾,卻不肯到他房裡跟他解釋清楚,說來說去也不過是因為你膽子小,怕他嘛。」
  「諾諾,妳根本什麼都不懂!」
  「我才不想懂咧。」諾諾張開手,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你之前還會好聲好氣地叫我鼠王大人,恭敬得不得了,結果才過沒多久,就諾諾來、諾諾去的叫,簡直是把我當狗看了,我真可憐。」
  「…………可憐的是我吧!」
  「是嗎?」她瞇起眼,隱藏狡黠的目光,「那我這位鼠王大人就同情同情你,幫你一個忙好了。」
  沒想到班老二非常果斷地就先拒絕,「我不要!謝謝妳的好意。」
  「什麼嘛,我都還沒開始說耶!」
  「我不要就是不要,讓我待在這冷靜一會,妳先出去吧,要出航了妳這位船長應該有很多事要做吧?」
  「唔……」
  諾諾只好抱著滿肚子壞水,沮喪地離開船艙,回去指揮那群看不出美感的壯漢們了。
  
  “噹、噹、噹、噹………噹”噹到第二十一下時,已經可以看見滿天星斗,圍繞在太陽的左眼旁,夜色很美,但站在船頭豪爽的指揮工作的諾諾更美。
  她操著粗俗的口吻,用與性感身材截然相反的豪邁性格,將那些本來很不屑女人上船的水手們,一個一個收拾得服服貼貼的。連光頭與阿爾巴兩人互看不順眼的世仇,也在諾諾巧妙的安排下,依依破解。
  她的確是個當領導者的料,至少比一直躲在艙底不肯出來的納修,諾諾更有信服力。
  「喂,納修,我們出發囉。」諾諾敲著納修的房門,準備把這個名義上真正的“船長”拉出來。
  門一下子就推出了一條縫,縫中塞出一捆羊皮地圖,「拿去。」
  「你呢?」諾諾接著道。
  「…………」
  「原來堂堂綠色大門的奧格亞林斯是這般不敢面對自個兄弟的人?整船的人都在等你出來指示,你卻因為自己部下一點小小的失誤就把人家踢下船,現在還躲在房間裡假裝自己很可憐,我看我們也不用去窅靄森林了,直接跳海自殺比較快。」
  「……抱歉。」門板裡頭的聲音看起來很疲憊,讓一向壞心眼的諾諾更加不能放過這個少有能欺負納修的絕佳機會。
  「唉呀,納修,」她裝出擅長的嬌爹聲,「你要是嫉妒班老二能坐懷美人,想要人家陪,就早點說嘛,人家又不是不願意。」
  「諾諾,妳的態度前後轉變太多了。」
  「阿,是嗎……」諾諾乾笑著,仍不死心地將門又擠開了一點,「反正先出來吧,還要我這位溫柔性感甜美的……」
  「停,我出去就是了。」
  納修突然大力地拉開門,差點沒讓貼緊門板的諾諾跌在他身上。
  「你也把話聽完再說阿!怎麼兩個人都同一個德性……」邊抱怨邊站穩的諾諾,乾脆將重心全賴到納修身上,大方地勾住他的手。
  「人在那裡?」納修也沒反對,只是冷冷地問著。
  「在海圖室。」她熟練地帶領著納修繞過雜亂無章的長廊,爬上梯子推開木板,抬頭仰望就可以看見層層疊疊的黑帆以及在那之上的星空。
  「很美吧?」諾諾低下頭,對著自己腳下的人淺笑。
  「嗯,是一艘很棒的船。」納修也很認真的回應了他,只是……
  「嘖,我是說我是個很配這種星夜的美人吧。」
  「…………」
  「你真是不解風情!算了,我們走吧。」
  諾諾再次挽上納修,就像妻子挽住丈夫一樣自然,再加上兩人外型相當登對,剛走進海圖室時,不知道讓多少偷偷愛慕諾諾的水手心碎一地。
  海圖室裡有光頭與阿爾巴等負責船務的七名水手,再加上死抱著一個黑色箱子不放的三眼大師,以及正在偷吃麵包的羅伯,圍在同一張大方桌旁等著。
  「我是納修.奧格亞林斯,」納修一進房間就直接攤開剛剛塞給諾諾的地圖,不顧眾人的疑惑,直接切入這次遠行的重點,「這裡,沉靜岬是我們的目的地,我們將要藉著南歷潮沿南艾克斯大陸東岸南下,有任何問題嗎?」
  羅伯跟三眼大師自然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但那一票水手全像看到龍出現在自己面前一樣,全都緊張地瞪突了眼。
  「納修你嚇到人家了啦。」諾諾咯咯地笑著,優雅地用食指指向南蘿森港:「我們會先到南蘿森港停靠,打聽過情報後,才會再繼續往南走,你們放心,我們不打算在沉靜岬以外的地方停靠,而且就算到了沉靜岬你們也不用下船。」
  終於被推為當發言人的阿爾巴舉手道:「老哥我、阿,不是,我是說,我們怎麼能保證這條航路上就一定安全?」
  「既然馮蓋瑞敢走,就一定沒有問題。」納修冷淡了回答了這個問題。
  「可是……」阿爾巴緊張地戳著身旁的光頭,希望他能提點建議。
  「你們放心,有問題也會有我諾諾罩著。」諾諾很豪氣地在地圖上一拍,展現出她的大姐風範。
  納修也接著承諾:「我會付你們三倍的工錢,並保證你們可以再聽見金波港的鐘聲,只要你們能信賴我。」
  他又指出地圖上的一條淡墨線,「這是這一千年來探險家走過的南歷潮正確航線,根據推算,只要不靠近南艾克斯大陸百呎內,都是安全的。」
  「那為什麼這一前年來真正能平安走到沉靜岬的不出十人?」光頭說出一直深藏在大家心中的恐懼。
  「恐怖唷、恐怖唷……」當然還有三眼大師在一旁煽風點火。
  納修微皺眉頭,很快地又恢復成平板的表情,指著南艾克斯大陸中央西側的海域:「從這裡開始,暗流變得很多,再往南,還有更多隱藏的漩渦,但我已經查閱了之前成功通過這片亂流的航海日記,這條紅線就是推算出來的最安全的航線。」
  「真厲害,原來他是走情報路線的阿,跟諾諾大姐的暴力路線還真搭。」一個水手在底下竊竊私語著,所幸沒被當事者聽見。
  「這樣你們還有問題嗎?」納修拍著桌子,示意要大家安靜。
  「恐怖唷、恐怖唷、恐怖的奧格亞林斯還瞞著事情沒有說唷……」
  「三眼大師,你還有什麼問題?」
  三眼大師一隻手緊緊地抱著黑箱子,走到納修身邊,用另一隻手指著沉靜岬東北方的海域問:「恐怖的海怪、恐怖的詛咒唷……恐怖唷……」
  他的意思很明顯地是在說,那個地方會有海怪出現,海怪跟暗流不一樣,是會動、會吃人的!聽到這個消息的水手,又陷入了憂慮。
  「這些東西,我跟班會負責。」納修不以為然地道,「再加上馮蓋瑞比我們早兩天出發,路上不該有的東西他應該會先清乾淨。」
  「你這招還真……好,但你可別忘了班老二早就被你踢下船了。」諾諾在一旁笑著,又摸摸三眼大師的頭道:「大師放心吧,那種小東西我們要是怕的話,還敢去窅靄森林嗎?不過別忘了把你那種能迷昏人的藥水多給我幾罐。」
  「那詛咒呢?」不知道那個不怕死的水手,躲在人群中趁亂發問。
  「卡扣塔帕的黑暗詛咒,雖然強,但並不是沒有破解的方法。」納修說得非常有自信,好像早就想好解決辦法一樣。
  「我好害怕唷,奧格亞林斯居然知道怎麼破解卡扣塔帕的黑暗詛咒唷,太恐怖了唷……」
  「大師你可以閉嘴了。」諾諾連忙堵住三眼大師的嘴,尷尬地笑著,「我們有艾琳娜女神的水晶權杖,我想小小的詛咒是沒辦法靠近的。」
  「艾琳娜女神的水晶權杖?」一抓到疑點,阿爾巴馬上就發揮他身為發言人的功能。
  「大師,把水晶權杖拿出來,班老二把東西都交給你保管了吧?」諾諾戳著正被她抱在懷裡的三眼大師。
  「不要,拿出來會發現恐怖的事唷,好害怕、好害怕……」
  「把你的口頭禪給姐姐我改掉!」諾諾用力地揉捏三眼大師的兩頰,居然把一個年近半百的老頭兒當玩具一樣逗,真不愧是鼠王大人。
  「恐、恐怖阿……水、水晶權杖在、在班、班老二……那裡阿……」
  「什麼,在班老二那裡?怎麼辦,班老二沒有上船耶!」諾諾誇張地勒住冤眼大師的脖子哀號,就好像大師欠了他兩百枚金幣一樣。
  「不用裝了,我知道他在船上。」倒是納修先不耐煩地打斷演戲演得正高興的鼠王大小姐。
  一聽到自己的謊言被拆穿,諾諾也沒有露出半絲羞愧的表情,反而更加盛氣凌人道:「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那我們可以請班老二一起來共商大事了吧?」
  「我們已經討論完了。」
  「是嗎?都沒有人有問題了嗎?」她正擠眉弄眼地跟快要睡著的羅伯暗示,想叫他起來講幾句話。
  「我們還沒有看到艾琳娜女神的水晶權杖……」羅伯沒醒,還是坐在他身旁的阿爾巴聽話,膽怯地呈訴問題。
  「納修,人家要看水晶權杖,你總得讓班老二拿過來吧。」
  「隨便妳。」他撇過頭,不願承認自己已經妥協。
  「嘿嘿,早點答應不就好了?」諾諾拉起懷中的三眼大師,直接丟往已經睡出呼聲的羅伯身上。
  「哎唷!」羅伯驚醒,就聽見諾諾恐嚇般的命令句:「還睡,給我去叫班老二過來。」
  才剛趨走了羅伯,諾諾又變回成剛進海圖室的小女人,軟趴趴地掛在納修的手臂上,甜甜地道:「人家對你很好吧?知道你捨不得班老二走,又拉不下面子跟他道歉,還特地幫你製造了機會呢。」
  「我本來就不需要跟他道歉。」納修隱隱地嘆口氣,要對付向諾諾這種說變就變,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的女人,比跟十個馮蓋瑞打架還要麻煩。
  不過他也不會想要推開諾諾緊貼在自己身上的豐滿胸部。
  「喂,真的有辦法吧?」
  「妳指的是什麼?」
  「卡扣塔帕的黑暗詛咒。」
  「馮蓋瑞有辦法,我就一定有辦法。」
  「真有自信。」諾諾在羅伯拖著班老二回來的那一瞬間,將自己鮮豔欲滴的紅唇送上了納修的臉頰。
  很可惜的,納修並沒有閃過突襲,只留下一個漂亮的唇印亮在右頰上。
  在大家面前光明正大的偷襲,諾諾並不會因此感到丟臉,仍是爽朗地對因為撞見這幕而受到驚嚇的班老二打招呼:「嗨,好久不見。」
  班老二暴怒:「我們才剛剛見過面!」
  「水晶權杖呢?」
  「這裡。」他拿出一柄純金打造的精緻權杖,穿過眾人將它放在地圖之上,卻無視自己正前方的納修。
  「哇,好漂亮!」阿爾巴發出了驚嘆聲,其他的水手也陸陸續續地對著艾琳娜的名晦表示崇敬。
  「小老弟,這要怎麼用?」阿爾巴又問。
  班老二搜著頭,想了一下:「拿著它應該……就可以了吧?」
  「這樣真的有用嗎?」光頭看起來不太相信。
  納修這時卻提供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三眼大師會用。」
  「什麼?」只有班老二與羅伯質疑著。
  「三眼大師過去是光之聖殿的聖騎士。」
  「什麼!」這次是全船的人都不可思議地大叫。
  聖騎士耶,可不像普通的旅人或貴族自稱的某某騎士;聖騎士是光之聖殿的守護者、擁光者賴特的追隨者,他們清高、重視正義、有強大的榮譽感與使命感,是道德、膽量與英雄氣概的模範,怎麼可能是三眼大師那種瘋瘋顛顛的老頭!
  「恐怖唷、恐怖唷……聖騎士太恐怖了……我怕、好怕!」三眼大師一個人躲在牆角,唸著他戒也戒不掉的口頭禪,也不知是真害怕還是假害怕。
  納修無視大家的訝異,仍冷靜地分析道:「聖騎士是光明之力的奉者,應該能使用艾琳娜女神遺留下來的權杖。」
  當然前提是那老頭的腦筋還夠清楚……只是這句話不管是誰都沒有膽量說出來。
  「既、既然知道三眼大師能使用這把權杖了……」發言的仍是阿爾巴,他不太敢相信地又看了一眼在牆角畫圈圈的瘋老頭,「我想船都開了,也快進入航線了,只要能保證我們的安全,我們也不會再有其他的意見了。」
  「很好,相信我們會合作得很愉快的。」納修伸出手,依依向每位水手握手以示友善,卻在輪到班老二時,硬生生地收回。
  「納修,」班老二叫住打算直接回頭的銀髮青年,直接來個下馬威,「對不起。」
  一聽到這句話,納修果然不動了,他僵硬地轉過頭,更僵硬的回應:「你是紅色大門的人,別再讓人輕易地看見你疏於防守的一面。」
  「我不是為了那件事道歉,之前在綠色大門……我不該質疑你。」
  「……都過去了。」納修的手握緊、又放鬆,以維持他處變不驚的臉色。
  「把你臉上的髒東西擦一擦吧,我先回去了。」說罷,班老二飛快地拿回放在桌上的水晶權杖,一轉身,便離開了海圖室。
  「他還真是倔強。」是諾諾先拍醒陷入沉思中的納修,嬌笑道:「我的吻很棒吧?下次來真的如何?」
  「還有下次的話就擔心妳明天會不會被丟進海裡餵章魚。」
  「真不懂得憐香惜玉!」諾諾雖然這麼說,仍是很主動地又攀上納修,像未斷奶的孩子般掛在媽媽的手上。
  「帶妳的舵手去找出正確的航路,我們三天後就要到達南蘿森港。」他技巧性地推開諾諾,拉起海圖,也跟著離開了海圖室。
  留下一群看戲看得一頭霧水的水手們,不知所措地圍在桌子旁。
  「小老弟跟那個銀頭髮的老大吵架啦?」只有諾諾一人在,阿爾巴也變得比較敢開口。
  「叫他奧格亞林斯,你們這些小混混,」諾諾突然插起腰,大聲地吆喝著,「我們要把四天的航程縮短成三天,想看到三天後的太陽,現在全部都給我去工作!」
  「怎麼最倒楣的總是我們阿?」可惜阿爾巴與光頭的淒涼心聲,是不會有人聽見的。
  
  □□□□□
  
  春和日麗、晴空萬里,是用來形容日平海峽的波瀾不驚、優閒舒適的良好天氣的。
  三天,過去的很快,艾兒號號稱莫斯卡最快的航行速度,很快地就將班老二一行送往南蘿森港,那個艾克斯大陸最南端的港口。
  只要站在南蘿森港遼望台,趁著天氣好的時候,還可以隱隱約約看見停泊在南克斯大陸最北的港口望黑灣的船桅。
  這兩個港口隔得很近,中間只有一條不算深的日平海峽;日平海峽,顧名思義,是一個在造物主的右眼還高掛天頂時,就一定會保持著風平浪靜的奇特海峽,但只要一入夜,當寒冷的海風開始吹起時,海面上馬上會出現數個小行的暴風雷雨,激起萬丈波濤。
  所以,不管是要進入還是離開的船隻,都得趁著陽光正烈的時候,離開這片海域,而艾兒號現在也正忙著與南蘿森港的船務官交涉。
  「喂,報上你們的名字!」一個戴著囂張的紅帽子的衛兵,拿著一疊文件擋住已經拋錨靠好岸的艾兒號唯一的路口。
  出面應付的是阿爾巴,因為諾諾說她是個女人,不好出面。
  阿爾巴操著僵硬的有音,把先早納修交待他的台詞全一股腦地說出來:「這裡是艾兒號,水手七人、商人五人,準備在此停靠一日。」
  「證明文件呢?」南蘿森港跟費爾登斯的其他港口都不一樣,管制很嚴,進出都需要申請,這是因為有太多亡命之徒打算從這裡逃亡到窅靄森林,再加上各式各樣的探險隊伍,導致南蘿森鎮的治安也跟著敗壞。
  「這裡。」阿爾巴遞出納修早就準備好的資料,那是他們五個人的偽造商人身份。
  「只停一天?」衛兵有些懷疑地問。
  「阿……?嗯,只停一天。」阿爾巴沒想到對方會這麼問,顯得有些口拙。
  「唔……來幹麼的?」
  「要跟聖斧村進行交易,購買礦石回金波城。」這個答案他有事先準備,所以不難。
  沒想到衛兵卻道:「從這裡到聖斧村僱馬車也需要兩天,你們究竟是來幹麼的?」
  「我、我們真的是來做生意的!」
  「不是不想相信你們,但昨天有個貴族特別交待,如果這兩日有只停留一天的船,要求我們務必小心。」
  「那個貴族?」
  「什麼金鷹公爵家的……去去、這不是你們這種人可以管的,把船停好,人可以下來了。」
  「我們可以上岸了?」阿爾巴一聽到終於打發掉這煩人的衛兵時,連忙招手要其他的水手趕快搬東西下來。
  「不,我是說你們一個一個都在那裡排好,我要檢查。」
  「阿,還要檢查?老哥我跑遍南北大洋怎麼都沒見過像你這麼煩人的衛兵!如果是要這個的話……」他連忙從衣袋裡掏出要打通關係的金幣,用布袋裝好塞進衛兵的手裡。
  「這你們就不懂了,」衛兵熟練地收下賄款,看起來稍微變得親切一點,「那個大貴族,現在還住在鎮長室,我不做做樣子,等會回去可是會被刮的,你們就配合一點吧。」
  「好吧……」阿爾巴拉下臉,也只能奉命回去稟報了,真不知道諾諾要是聽到他辦事這麼不利,會不會突然大發雷霆?
  
  所幸阿爾巴並沒有受到太多的責難。
  納修在聽到金鷹公爵這四個字時,就突然決定要聽從衛兵的話,乖乖地站在碼頭給人家搜身。
  「妳叫諾諾?真是標緻的小妞阿。」衛兵一個一個對著班老二一行的身份證明文件,輪到諾諾時,免不了動手動腳一番。
  「是阿,我就是諾諾,你可要好好記住這個名字唷。」諾諾也沒生氣,撐起笑臉任由衛兵吃她豆腐。
  不過在場的其他人都知道,這個手腳不乾淨的衛兵,今天晚上完蛋了。
  「好,下一個,你叫什麼?」還不知道自己大難臨頭的傢伙,繼續翻閱下一張文件。
  「報告長官,我是阿羅伯。」
  「喔好,下一個。」
  「小班,職業菜刀商人。」
  「賣菜刀會有什麼賺頭?」衛兵笑著,又問了他身旁的老先生,「你呢?老頭。」
  「他是雙眼,他不會說話,抱歉。」班老二連忙幫三眼大師答腔,就怕他又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
  「好吧,」衛兵也沒多問,直接走到隊伍的最尾巴,那裡站了一個戴著銀色面具的男人……「面具拿下來。」
  「你還是不要看比較好。」面具男很誠懇地提出衷告。
  「裝模做樣的,一定有鬼!」
  「可別怪我沒先警告你。」面具男也沒多做堅持,正準備要掀開他那豪華卻很礙眼的面具時,卻突然有人打斷了他的行動。
  「讓開、讓開!」是一整排穿著黑色制服的衛兵,拿著長戟正在清空班老二他們所在的碼頭。
  原本在盤問面具男的衛兵,連忙上前接應:「報告長官,有什麼事嗎?」
  「喔,貴族大人要上船出航了,把這些雜碎都叫遠點。」
  「可是……」他還正想要說什麼,馬上就被他的長官,穿黑衣的衛兵賞了一個巴掌,「不要囉嗦了,滾開滾開,要是得罪大貴族,可有你受的!」
  「大貴族?」黑衣衛兵喊得那裡大聲,班老二他們當然也是聽得清清楚楚:「喂,要是馮蓋瑞來了,看到我們的話我們就矇玩了。」他覆在諾諾耳邊,小聲地道。
  「趁現在快走。」諾諾打個暗號,要那些水手先混進人群中。
  阿爾巴問:「諾諾大姐,要到那集合?」
  「鎮上有個旅館,叫黑霧旅館,到那去。」諾諾一交待完,便然後大喊:「一、二、三,走!」
  水手們很聽話地便溜了,習慣暗處活動的諾諾也在下一秒消失在人潮中,只剩下班老二、三眼大師與納修三人。
  「大師,走了。」班老二抱起三眼大師,趁衛兵還沒發現時,打算跳下碼頭,從那裡可以沿著海岸線從鎮旁上岸。
  可是,帶著面具的納修還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好像沒聽見諾諾的指示似的。
  「納修!」班老二忍不住輕呼,他不能放納修一個人站那,只要馮蓋瑞一來,那他們之前所做的偽裝就全都白費了。
  「你們先走。」沒想到納修卻這麼道:「我必須要先搞清楚馮蓋瑞打算用什麼方法通過沉進岬。」
  「這太危險了!」雖然班老二還在跟他吵架中,但可不能因為小小的彆扭就壞了大局阿!
  「走,這是命令!」納修冷冷地道,他已經回復成綠色大門負責人的身份,這讓班老二沒辦法違抗他,只能乖乖地抱著三眼大師,消失在碼頭舺板下。
  
  □□□□□
  
  馮蓋瑞很快就來了,他穿著滾著金線的華麗黑袍,身後尚跟著四名素色黑袍、包著頭巾的陌生人,也不知是男是女。
  「不要讓我們失望阿。」馮蓋瑞身後的其中一民黑袍人,操著蒼老沙啞的聲音道。
  「是的,都已經都準備妥當了。」他推開檔在他身前的黑衣衛兵,邀請身後的黑袍人上船。
  馮蓋瑞的船很大,約可乘坐三、四十人,就停在“艾兒號”的旁邊,船身用天藍色的防水乾漆塗過後,再用黑煙薰成墨色,看起來高雅宜人。
  「這艘船擁有主祭的賜福,能獲得擁光者的庇佑,再加上我已經準備好的大量魔力水晶,裡頭紀錄著懲戒者聖道爾夫的戒律,卡扣塔帕的詛咒沒辦法靠近的。」
  「哼,我們也不怕那小小的詛咒。」其中一名黑袍人冷笑,看來他平日也是個身份極高的男子。
  「小心點總是好。」另一名黑袍人開口勸說,聲音雖低沉,但很明顯可以知道是個女人。
  究竟是誰有那個能耐,能讓馮蓋瑞以及其他黑袍人都乖乖地聽命於她?納修只想到一個女人。那是現任魔法研究會會長的獨生女,大陸上唯一的女魔導士,克勞蒂.查莫寧。
  至於納修人現在在那裡?他很光明正大地站在碼頭,靠近船的舺板上,手裡拿著岸邊撿來的長戟,偽裝成一般衛兵。只是他現在的模樣,可能連班老二都認不出來那是誰……
  塌陷的紅槽鼻、不是太高的身高、散亂的油光黑髮、細長的眼睛,是那種就算看了十幾次也認不太出來的平凡長像,這樣的人,怎麼會是那位年輕有為的納修.奧格亞林斯呢?
  這便是納修最擅長的魔法之一,幻術系的魔法,偽相。
  像馮蓋瑞走過他的身邊,笨拙地登上船,也都沒有發現那個站在附近的糟老頭會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死對頭。
  反而是那位被懷疑是克勞蒂的黑袍女子,略帶疑惑地撇了一眼納修站立的方向道:「有輕微的魔法波動。」
  納修的臉色一暗,仍很正定地忙著調整腰帶,假裝沒聽見黑袍人的對話。
  「這裡有五個魔法師,自然會如此。」聲音沙啞的黑袍人站在黑袍女子身後,不太高興她突然停下來,正巧阻止了黑袍女子再往納修靠近。
  如果沒猜錯的話,納修懷疑那個幫了自己的黑袍人是另一名大魔導士,哥爾,聽聞他跟克勞蒂的關係一向不好,總是找麻煩跟她做對,事實看起來也是如此。
  「哼,小心一點總比你這種不知道那來的自信好。」黑袍女子不甘願地抱怨著,就生怕黑袍人沒有聽見。
  「我自信是因為我有能力,我可不像風豁林那個糟老頭一樣愚蠢。」果然黑袍人馬上就被惹火了,他高傲地越過黑袍女子,搶先一步上了馮蓋瑞準備好的大船。
  等其他人也跟著上船後後,黑袍女才低啐:「哼,呆子。」反身走向正在拿著長戟罰站的納修:「你是誰?」
  納修心中一驚,仍強裝鎮定,開始後悔當初為什麼不找班老二來擔任這項工作,他的偽相雖厲害,但那也只僅於外表上改變,對於根深柢固的氣質與行為來說,卻根本偽裝不來。
  「大人,我只是一個衛兵。」他決定要裝傻,絕對不能在這種時候被對方發現。
  「你用了魔法,絕對不是一般的衛兵。」黑袍女子皺著眉,看起來很嚴肅。
  「魔法?喔,魔法……」納修的腦中轉過千萬種藉口,決定用最不容易拆穿的那一種:「我的確會一點魔法,像把長戟變亮一點那種,這樣可以省點工夫磨它。」
  「喔?」黑袍女子的眉頭越皺越深,看起來似乎不怎麼相信。
  納修不能讓黑袍女子再這麼待下去,搶先問:「還有什麼事嗎?大人。」
  「你的氣質看起來太好了,你的魔法波動平穩而且力量十足。」
  「謝謝妳的誇講,大人,我一定會把妳說過的這句話再告訴我的女兒的。」
  「你有女兒?」這句話似乎讓黑袍女子稍微放下了一點戒心。
  「是的,跟她的媽媽長得很像,是個紅髮的漂亮女孩。」納修記得克勞蒂就是紅髮的,雖然現在被布包著看不出來。
  「是嗎……」黑袍女子果然放心了,轉身改對黑衣衛兵的長官道:「你有位好部下,不要埋沒他。」
  那位長官很恭謹地目送黑袍女子上船,當然也不敢說明她所指的是那位部下自己根本就沒有看過。
  一直到豪華的大船起錨了,由其他的小船慢慢地拖離港口後,納修才趕緊離開碼頭,回復成自己最原本的樣子。
  他可不想打發了一個黑袍女子,又來了一個黑衣衛兵。
  
  □□□□□
  
  諾諾之前約定好集合的地點,位於南蘿森鎮的北方,那裡人煙不是很多,而黑霧旅館的賣點就是它的隱密。
  在這個外來者仲多、旅社也眾多的市鎮,一個平凡的旅館並不是這麼好找。
  納修費了一番功夫才在不被人起疑的情況下,問到了這個地方,但等他一進食堂,卻只看見諾諾以及班老二坐在那而已。
  「你來啦?」諾諾一口飲盡這裡的名產,黑松菇酒後,愉悅地招喝呼納修到她旁邊坐。
  「其他人呢?」他問,這裡未免也太空曠了。
  「大師進房間了,他說他要先去勘查地形,誰知道他在想什麼,其他人大概還在迷路了吧,真是一群笨蛋。」諾諾揮著手,不是很在意地道。
  納修點點頭,提出他的新要求:「嗯,我們現在必須要遲點才能離開。」
  「你打聽到了什麼?」班二插話。
  「那些魔法水晶,是用來紀錄聖道爾的戒律。」
  納修將他在港口邊發生的事大置說了一遍,提到那位黑袍女子時,班老二突然拍打桌子低吼:「以後這種事叫我來做就成了,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不是你的。」
  「都到這了,你們還吵。」諾諾連忙站起,以防那兩個人動手打架。
  「我可不想跟他吵。」班老二撇過頭,搶下諾諾的杯子,倒了新的黑松菇酒一飲而盡。
  「嘖,都幾歲了還這樣,」諾諾抱怨著,插著腰將話題帶回:「所以呢,我們現在?」
  納修答:「去找一個聖道爾夫的獻教者。」
  「我們去那找一個獻教者?這裡是費爾登斯耶!」
  諾諾的抱怨沒錯,在費爾登斯自由聯邦跟鐸澤神聖帝國是很難會看見信仰懲戒者聖道爾夫的神職者的,這是因為這祀奉聖道爾夫的懲戒堂是屬於朗戈王國的國教。朗戈王國位於鐸澤帝國的西北方,這兩個國家是世仇,關係非常不好,連帶地也看不起對方的國教。
  所以說,宗教家就跟那些政治家一樣的幼稚,至少在無神論者的諾諾眼中,是這麼認為的。
  「別忘了這裡是南蘿森港,國籍相異的人並不算稀奇。」納修提出他的看法,看來他是決定沒找到獻教者就不出航了。
  「我們不是有艾琳娜的水晶權杖了嗎,何必這麼麻煩?」
  回答她的是一直在生納修悶氣的班老二,他語重心長地道:「諾諾,因為卡扣塔帕島的詛咒,就是疫病女神貝莉絲的詛咒,而貝莉絲最拒怕的就是聖道爾夫。」
  「這些神還真是麻煩,只要有錄聖道爾的戒律就真的可以避開那個詛咒?」
  「應該是。」班老二點點頭,雖然他也覺得沒那麼簡單。
  「好吧,隨便你們了。」諾諾攤開手,表示同意。
  納修這時又問:「依“艾兒號”的航行速度,我們最遲必須要多晚出發,才能追上馮蓋瑞他們?」
  「我沒坐過他們的船不能確定,但應該最遲三天吧……」諾諾也不太敢保證地推測著。
  「三天夠了。」納修表示滿意,「等羅伯一到,就叫他們分頭去打探有沒有朗戈王國來的人。」
  朗戈人信仰虔誠,可以說全國都是教徒,要找獻教者應該不難。
  「我知道了。」諾諾又添了一杯酒,回復她輕鬆愜意的坐姿。
  「至於班,」納修突然轉頭看著正打算要回房間的班老二,「你跟我走。」
  他只好怯懦地低頭道:「我想我們分頭行動會比較有效率……」
  「我們倆有別的事要先解決。」
  也不顧班老二是否能理解他的話,納修就對著諾諾的面前,將他拖出了黑霧旅館,那個罕有人煙的大門口。
  
  「做什麼?」一離開旅館,班老二的口氣明顯變得不是很好。
  「一起去。」
  「去那裡?」
  納修白了他一眼,很不甘願道:「找聖道爾夫的獻教者。」
  「那你還說有事要解決?」班老二抱著手臂,滿臉不悅,活像對方欠他兩百枚金幣似的。
  「對不起。」
  突然一陣狂風吹起,遮掩了納修的聲音。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班老二又問了一次。
  「你已經聽見了。」
  「沒有。」
  「你聽見了。」
  「我說沒有聽見就是沒有嘛!」
  班老二嘴裡雖然在抱怨,卻忍不住笑了出來著拉住了納修,忘了自己剛剛還是一張臭臉。很明顯地,他是聽見了,不,應該說,他看見了。
  他看見納些有些害羞地張合著唇道:對不起。
  這讓他連日來的陰霾心情,全一掃而空。
  能被像納修那種死要面子的人道歉,真的是一件很讓人得意的事,所以即使納修死都不肯再說一遍,班老二也不再堅持。
  他拉住他,往更北方走:「喂,我可以勉強原諒你。」
  「你明明就聽見了。」納修含著笑,稍微放鬆了這幾日的緊繃心情。
  「就跟你說沒聽見了嘛。」班老二可沒說謊,「你要更相信你的部下才是,包括我。」
  「我很想相信。」
  「什麼很想?要非常相信才對!」
  他們邊走,邊聊,四周的景色也越來越荒涼,眼看就要出了鎮上的範圍了。屬於熱帶氣候的南蘿森鎮即使到了傍晚氣溫還是一樣的溫暖,但相對地,從海上吹來的風也越來越強烈,弄亂了兩人的頭髮。
  「這裡的風真大。」班老二抱怨著,想起只要一入夜,日平海峽的風就不僅僅只是大而已。
  「我們動作要快。」
  班老二又問:「我們要去那裡找朗戈人?」
  納修卻反問:「你身上有多少水晶?」
  「嗯,一整袋吧。」他指著自己的旅行背袋,裡頭除了錢、乾糧飲水,就是水晶了。
  「那麼往北走。」
  「為什麼?」
  「朗戈少礦產,要靠聖斧隘口大量進口,一定有朗戈商人來回在聖斧村的路上。」
  「現在,還是明早?」
  班老二想問的是,他們打算現在就直接出發,還是等到明天一早再行動?
  納修略微思考了片刻,即答:「現在。」
  「阿……又要走路了。」班老二垮下臉,而且跟納修一起走,還不能偷懶,真是件麻煩事。
  納修只好嘆道:「去買兩匹馬。」
  班老二慘叫:「那來的馬阿?」
  「前面。」他指著前方出鎮的路上,果然有個人趕了四匹健壯的成馬慢慢走來。
  「會不會太巧了?」雖然嘴巴上這麼說,班老二還是很高興地衝去與拉著馬進鎮的人交涉,很快的,一白一棕兩匹健康的馬,就被買到手了。
  「我們沿著路往西北走,途中會遇到一小片森林,再過去就是聖斧村。」納修熟練地翻上白馬的馬背,拉起繮繩,往前走了一小段,又道:「遇到商隊時就停下來,朗戈人排外,我們要先取得他們的信任,才有可能找道獻教者。」
  「好。」有納修在,班老二只需要乖巧地點著頭應聲就可以了。
  「我們動作要快,只有三天的時間。」
  「嗯。」他騎的是棕馬,毛色漂亮地就像諾諾的紅髮,讓他忍不住多撫摸了幾下。
  「出發。」納修揚起鞭,啪拉一下地就駕著白馬揚長而去。
  班老二緊跟在他身後,一邊對著馬兒說:「抱歉了,妳今天得辛苦一點。」一邊不手軟地拍打著鞭子。
  兩道光彩的身影,就這樣,乘著海上吹來的風,送往北方的山林。
  
  □□□□□
  
  他們騎了很久,直到夕陽西下,夜深人靜之時,都沒有休息。
  途中遇到了五個商隊,只有其中一個是朗戈人,但人數很少,除了一個充當護衛的旅人外,其餘都是商人。
  納修從他們口中問到,兩天前他們有與另一團大型的朗戈商隊交會過,裡頭除了不少的傭兵,似乎也有獻教者,但現在不知道是往那裡去了。
  這個消息讓班老二與納修兩人精神大為振奮,更是加快了騎馬的速度,只差沒把他們新買的小白馬與小紅馬操到暴斃。
  「納修……」班老二突然拉緊繮繩,讓小紅馬停了下來。
  前面的路黑成一團,有個不大的森林將路的盡頭完全遮掩,沒辦法靠造物主的左眼的微弱光芒照亮,但卻隱約能聽見金屬的碰撞聲。
  “匡啷!”
  “扣、碰!”
  很微弱,但班老二聽得出來,那是有人拿著刀互砍的聲音。
  「你有聽見吧?」班老二將馬頭與納修並列,指著漆黑的森林道。
  「嗯。」
  「我們要繞過去還是?」
  「前方是降霖藍森林,沒辦法繞過去。」
  「那就只好偷偷走過去囉。」班老二聳聳肩,像他這種從事黑暗工作的人就算騎著馬,要完全不被發現地通過森林,並不太難。
  只是納修卻打斷他的美夢:「不,我們要硬闖。」
  「阿,為什麼?」
  「森林裡冒起了藍煙。」納修指不遠處,當真有一股藍煙緲緲昇起。
  「他們不會打架不成,就打算放火燒林吧?」班老二鬼叫著,也不知道在亢奮什麼。
  「你看清楚點,那是藍煙。」
  的確,不管是那種方法製造出來的火,都不可能只單單冒出這麼漂亮、像海水一樣湛藍、即使是夜色下都明顯動人的藍煙,所以,這是一種信號?
  班老二為自己的粗心感到沮喪:「只有朗戈人才會有這種藍煙,那是為了能在無垠的黃沙中,找到同伴或是水源……」
  「沒錯,一但他們點燃藍煙,就代表有大事發生,我們必須盡早過去,也許可以藉著這個機會取得朗戈人的信賴。」
  「知道了,可是我不知道怎麼騎馬打架。」班老二皮皮地笑著,至從他跟那修在一起後,似乎變得比較愚笨了……
  納修明知他是故意的,還是耐心地交付道:「把馬停在森林路口,看煙的距離,他們離得並不遠。」
  「了解,真是麻煩阿,好久沒有打架了。」他又踹了屁股下的小紅馬一腳,就這樣飛奔出去,搶先衝進充滿濕熱的降霖藍森林。
  
  「去死!」一把寬厚的彎刀,劃過班老二眼前的那個穿白衣服的男子頭上。
  白衣男子頭一縮,被剃掉了半層黑髮。
  混戰已經開始很久了,到處都有受傷倒下的人,痛苦地在爛泥地上掙扎。
  身穿白衣的人較多,他們大部份的人都拿著刀劍激烈的反抗,只有兩三位躲在運輸的馬車上被其他人保護。
  而另外外一批人呢,穿得都很破爛,外表像是不知打那來的盜賊,但行動卻很嚴謹標悍,手上的武器各個都是精品,似乎受過了嚴格的訓練。
  「真是危險阿……」班老二非常小聲地道,其實就算用了正常的音量,偷偷摸進森林、潛藏在暗處的他,也不會被這些廝殺到紅了眼的人發現。
  「幫白衣的人。」他的耳邊傳來納修的命令,但他的身後卻看不見半個人影。
  「留活口?」班老二又繼續問。
  一對一近身戰鬥不是他的專長,但應付這種混亂的場面,一個懂得消去身影、行動敏捷的刺客,是措措有餘了。
  「留老大。」納修的聲音再次響起,但誰也看不出他到底站在那裡。
  「我去了,你就好好看我表演吧。」班老二回過頭,對著右後方的樹影溫柔地一笑,像夜狼一樣,瞬間融入黑暗中,轉身投入了戰場。
  他離去的速度之快,甚至沒有聽見納修軟弱無力的那句:「小心一點。」
  才一眨眼,班老二就翻身越過兩個強盜打扮的壯漢旁,趁他們正在圍攻一名白衣女子時給予了一人一刀,都對準了心口,立即斃命。
  沒人發現戰場上何時多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刺客,強盜打扮的人仍沉浸在自己先前取得的優勢,正在努力封鎖其他殘餘的白袍人。
  當那些舉著寬厚彎刀的強盜,準備砍下倒在眼前的白衣人的那一刻,就被人反在身後刺穿了心臟。
  當他們死的時候,也找不到機會發出半聲慘叫,像一顆枯木被風吹倒一樣,靜靜地落入泥地裡,成為下一季新苗的養份。
  一直到強盜只剩下七、八位時,才有人開始驚覺不妙,身邊的同伴越來越少,而且不少死法都是面朝地背朝上,幾乎看不出什麼傷痕,這絕對不是奮勇抗敵的白衣人做的,白衣人會將敵人的頭割下,以確保對方不會再爬起來。
  「集合!」其中一個強盜突然大聲叫道,周邊剩下的強盜立刻捨棄正在撕殺的敵人,將發號司令的人圍成一圈。
  「改第三陣形。」被圍在中央的強盜頭頭又道,周邊的八位強盜立刻改變隊形,對著白衣人的馬車排成一直列,將銳利的彎刀全指著對方。
  他們果然不是普通的強盜,不會有那個做這種殺頭生意的會擁有這麼高機動性的團隊意識!
  班老二躲在樹影下,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一但對手們聚集在一起,他就沒辦法暗中偷襲了。
  強盜頭頭點起了火光,將他們四週的環境照個清楚,地上躺滿了白衣人以及盜賊的屍體,血像雨絲一樣,凝成黑塊將泥地弄得更污濁。
  剩不到五個還活著的白衣人,也跟著圍到了他們的馬車旁,抄著亂七八糟的武器,惡狠狠地瞪著強盜頭頭。
  「把車跟車上的人留下,可以放你們走。」強盜頭頭殘酷的喊著,似乎不把對方當成威脅。
  「哼,好個降霖藍森林的強盜阿。」其中一個白衣老人冷哼著,他的頭挨了一刀,鮮血正一汩一汩地冒出來,弄瞎了他的右眼,卻見不到他皺一下眉,是個鐵錚錚的硬漢。
  「把車跟車上的人留下,就饒你們一命。」強盜頭繼續呈訴他的要求,不知道車上載了什麼人,可以讓這些強盜這麼執著?
  「你做夢!」白衣老人將牙齦都咬出了血,握在手裡的銀斧頭閃著紅光,看起來血腥嚇人。
  「準備!」強盜頭頭突然手一高揮,他身旁併列的強盜們全放下了彎刀,改將袖子翻起,亮出另一把類型竹管、上頭鑲著發亮魔法水晶的嶄新武器……
  「火、火球砲!」不知是誰說出了這個武器的名字,所有的白衣人全變了臉色,連忙拉住身邊的同伴一起堵在馬車面前。
  就像用自己的身體做了一道肉牆一樣。
  「哼,你們以為你撐得過嗎?」強盜頭頭冷笑,手又再次揮舉,高喊:「玉備!」
  白衣人握住了彼此的手,眼神堅定而憤怒,其中站在最中央的老人嘴裡更是喃喃唸著不知什麼咒語,像是恨不得用一身的血去詛咒對方。
  「發射!」強盜頭頭的聲音尖銳地劃破了夜色,但隨之而後的爆破聲更是響徹了雲霄,“轟”的一大團火球,從強盜袖子裡翻出來的新武器頭冒出、再結合擴大,以即高的速度飛向白衣人……
  “碰---!”巨響炸裂了,漆黑的森林有那麼一瞬間亮如白晝,刺眼的火光與高熱將眾人灼傷,就宛如身臨世界末日現場。
  爆破,像煙花一樣來得短暫;那發火球彈的等級同等於一個魔導士全力發射出來的威力,龐大得讓強盜自己都不敢相信。但所有人胸口怦然不已的心跳聲,都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還活著,還站在泥濘之上,踩著親友的血液,等待復仇的機會。
  白衣人沒死,他們的動作就跟當初勇敢迎向火球的姿勢一樣,毫不屈服。
  強盜頭頭不敢相信地瞪著在自己與白衣老頭距離中央的地上的那個大洞,那是火球彈造成的傷口,是誰、用了什麼方法,阻止了火球彈的行進路線?
  他抄起了自己的火球砲,宣洩似的對準白衣老頭射了一發,砲上的水晶亮起了紅光,產出高熱後一瞬間化成灰燼,將能量全送進了砲統裡的火藥,然後跟射飛鏢一樣呈現完美的曲線送往目標“碰!”火球彈發出了比平常威力強兩倍光亮,卻不是打在白衣老頭的胸口上,而是撞擊在那個大坑的前方的半空中……
  強盜頭頭知道了,有人撐起了防護罩,保護了白衣一行人。
  「是誰?」他高喊著,所有人都在疑惑的問題。
  「是誰能撐起擋下強力火球彈的防護罩保護了我們?」白衣老頭也低聲地問著身邊的同伴。
  只有躲在樹影深處的班老二知道,那是納修幹的。
  他必須利用這個機會,趁著大家都還在對這名魔法師心存疑慮的時候,將對手的實力降到最低。
  所以,他又將自己全身偽裝起來,讓自己成為這個被火與血染紅的森林的一部分,靜悄悄地,潛到強盜的背後,化成鬼魅,奪取所有人的靈魂。
  「呃阿!」最左邊的那個強盜倒下了,發出細微的呼聲,粗壯的身體斜斜地往身旁的夥伴身上靠,最後又落入塵土裡。
  「這是怎麼會事?」強盜頭頭問,眼神卻一刻也沒有離開白衣老人。
  四週的空氣是緊繃的,連風都不再流動,靜靜地停在樹梢上,等待死亡的降臨。
  班老二躲在強盜的背後,沒有被任何人發現,他就像是躲在草葉裡的毒蛇,等在著眼前的獵物,露出破綻的那一刻。
  「阿!」又一個強盜倒了,身體軟趴趴地倒在地上,背朝上,心臟的部分浮起一陣血紅。
  強盜頭頭緊張地四處關望,他們的身後只看得到無邊的樹林,以及打從心底泛起的恐懼。
  有人躲在暗處偷襲……強盜頭頭清楚地明白這一點,但他看不到那個人,也知道他用的不是遠距釐的弓箭等武器,致命的傷口不大,卻也是最簡單的刀傷,而且沒有留在體內,這證明了偷襲他們的人是個動作敏捷而且手法利落的殺手。
  「陣形三!」強盜頭頭突然高喊,僅剩的五個人立刻將他圍成一個圓圈,背朝內面朝外,目光閃閃地盯著八方的動靜。
  「這下可麻煩了。」班老二在心底大嘆,強盜頭頭並不是笨蛋,更何況他也不是真正的強盜,懂得用陣形改變來維持自己的優勢。
  再看看白衣人,不管馬車上的人是誰,現在站在外頭拿著武器的只剩下五個人,五個身受重傷的病人。
  「硬拼看看不知道有沒有用?」他偏著頭,退到較遠的地方,試著思考下一步的動作。
  可是不等班老二細想,又一發火球彈突然暴裂開來,威力雖不及上一發驚人,但速度卻與飛行的方向卻更加的準確。
  只是,這次魔法攻擊的目標不再是白衣人,而是那群正聚成一團的強盜們。
  “轟---!”森林再次被火光染紅,劇烈的衝擊聲驚嚇了附近的動物,如果附近還有動物的話。
  「咳、咳咳……」強盜們發出痛苦的哀號聲,等魔法燃盡時,便能清楚地看見他們正在掙扎地躺滿了地上。
  「是、是那個魔法師?居然敢妨礙我們!」強盜頭頭撐著他的配劍,難過地爬了起來。
  不過他也不能再囂張多久了,精明的白衣老人一等煙務消散,便率領了眾人將那些之前揚揚得意的強盜們全用力地栓進繩結裡。
  一場用屍體換來的短暫和平,終於到來了。
  等待朝陽初升的那一刻,面對滿目瘡痍的現場,班老二忍不住閉上眼唸出艾琳娜的禱文。
  
  風吹動了髮絲、雨清洗了疲憊,在朝陽出生在晚暮死去的孩子,璀璨的光芒將會伴隨著與你同行,遠離紛擾,歸順在母親的懷裡。
  
  白衣老人拍著自己的胸口,努力隱藏在激烈奮戰之後的不適感,他清了清嗓子,終於又恢復了宏量的聲音,漂亮地朝著樹林深處鞠躬道:「在暗中相助的朋友,真理與正義的選擇會讓你遠離折難,請接受我們的道謝。」
  他等了一會兒,仍沒有看見半個人現身。
  「這位朋友,如果你仍執意隱藏在陰影中,也請告訴你的名字。」
  「不是一個人,是兩個人。」班老二懶洋洋地從樹幹後走了出來,額上的汗低沾黏了滿臉的黑髮,看起來極為拉塌。
  白衣老人一看見班老二,微微一愣,他以為先站出來的是名勇武的戰士,沒想到卻是個個頭不大的年輕男孩,就是他使出漂亮的防護罩保護了他們的嗎?
  「喂,老人家……」班老二走向他,在他眼前用手晃了兩下,「你沒事吧?你看起來全身都是血。」
  「阿、阿……抱歉……」白衣老人對自己眼神發直地盯著對方的行為感到失裡,連忙將手握成拳頭伸直,想往班老二的左胸口拍打,沒想到卻被閃了過去。
  白衣老人的手停在空中,尷尬地看著對面露出不解的班老二。
  「真是笨蛋……」不知是誰這麼輕輕地道,然後無奈地走出樹叢。
  「納修?」班老二微轉動頭,正好看見表情彆扭得冷淡的納修。
  「這位先生,請原諒他的無知,不知道您剛剛的動作的是懲戒堂表示友好的一種手勢。」納修清清嗓子,也沒理會班老二的呼喚,直接走到白衣老人的前方,搶先低頭賠罪。
  「你……是?」白衣老人打量著納修,如果班老二是魔法師,那麼這位就一定是戰士了;納修的身材雖不魁梧,但修長迷人,若使起劍來應該行雲流說毫無滯礙,要在暗處解決這些強盜們,自然不是難事。
  雖然說,以他的人格來說,偷襲是極為低賤下流的行為,而納修怎麼看也像是堂堂正正勇往直前的勇者。
  「我是奧格亞林斯,他是班傑明。」所幸納修優雅得體的態度,讓白衣老人原本對他做法的厭惡感也降低了不少。
  白衣老人也連忙行禮道,「我莫德斯特代替商隊感謝兩位的幫助,兩位的正義會受到聖道爾夫的肯定。」
  「請您千萬別這麼說。」納修拖起了腰成直角彎曲的白衣老人,「我們只是路過,沒想到卻看到居然有強盜敢這麼明目張膽且殘忍地肆虐搶奪,心中一時氣憤不已,才盡了一點心力而已。」
  現在已經知道他叫莫德斯特的白衣老人感激地看著納修,連心中僅剩的那一點排斥也煙消雲散,畢竟不管做法如何,這兩位仍是自己與車裡尊貴者的救命恩人。
  「能在危機之際碰到兩位英雄,一定是聖道爾夫給予我們的考驗……」莫德斯特感嘆地道,情不自禁地想要擁抱住納修。
  納修猶豫了片刻,仍保持完美的表情接受了莫德斯特感激的祝福之擁,並親切地將手也放在對方的肩背上。
  他說:「請恕我失禮,您與您的同胞受到如此沉重的創傷,我們這裡正好有點傷藥,不如您把您受傷的朋友都集中起來,也許我們能提供點幫助。」
  「這真是太好了。」老人一聽大喜,連忙將他所剩不多的隊友叫來,「只剩下這些,他們都是驍勇善戰的英雄好漢。」
  「這是一定的。」納修非常虛偽的搬弄著每個人的傷口,再從袋子裡變出一罐藥水,看到流血的地方就抹,也不知道有什麼功效。
  只有班老二歪著頭,一臉疑惑地瞪著相當眼熟的藥罐子,「納修,那是……」
  「是三眼大師親自調配的止血劑。」納修的口音裡輕快而且明亮,一聽就知道不懷好意。
  當然,也只有經常身受其害班老二才聽得出來。
  「咦?」抹著抹著,納修又突然叫了出來,「莫德斯特先生,不知您的馬車是否還能使用?這個人需要盡快送進城裡。」
  「情況如此危及?」莫德斯特緊張地挨到他的同伴身邊,那個受了腳傷的壯漢,明明剛剛還一臉正常,此刻卻呈現昏迷,全身冒著冷汗。
  納修一臉嚴肅地道:「似乎是傷口裡攙了毒,不能用一般的外傷藥救治。但我能抑制毒性蔓延的藥草,若動作快的話盡早找到神官救治,並不礙事。」
  一聽到有毒,莫德斯特的臉色立刻變得鐵青,像他這樣正直的老頭,是最不允許做小動作的人了,「可惡的阿喀特,聖道爾夫在上,真理的審判是不會放過你的!」
  「阿喀特?」納修當然不會放過這個關鍵的名詞,他在心底複訟了一便,便將之歸納於記憶庫裡。
  「那麼,麻煩您將馬車讓出,我們一起護送他回南蘿森鎮,在那裡我認識一名相當厲害的神官,一定有辦法救助這名兄弟的。」
  納修說得誓言坦坦地,就好像跟真的一樣,只有班老二在一旁默不吭聲地瞇著眼,因為只有他知道那來的毒跟神官,這根本全都是幌子。
  但一直很關注夥伴身命的莫德斯特,此時卻陷入掙扎,並沒有立即答應納修的要求。他們倆都心知肚明,馬車裡一定有什麼東西,是莫德斯特願意犧牲所有人去保護的……
  「莫德斯特先生?」納修又喚了一次,催促他做出決定。
  「這一定是聖道爾夫的指示……」莫德斯特喃喃地道,最後才昂起頭,誓死如歸地走向馬車,掀開門板,指著空洞的車床說:「請你們務必小心,千萬別驚動了教主。」
  「教主!?」班老二與納修心驚地對忘了一眼,萬萬沒有想到,兩人正努力尋找的懲戒堂獻教者,會是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被保護得嚴密的馬車裡,躺了一位睡美人,她的身邊有另外兩位蒙著白布的女人正殷勤地照料著。
  「她……怎麼了?」班老二小心地鑽進車棚裡,稍微瞄了一眼陷入昏迷的教主。
  他以為,重男輕女嚴重的朗戈王國,教主一定也是個男人,沒想到卻是一名稚氣未脫的漂亮女孩。
  「唉……」莫德斯特小聲地嘆口氣,沒有正面回答班老二的問題,直接對著剩下三名傷勢較輕的白衣人道:「你們留下來將同伴的屍體好好掩埋,剩下的人跟著我回南蘿森鎮。」
  「那那些強盜怎麼辦?」班老二指著被捆綁得紮實的強盜們。
  「殺了,只留頭頭。」莫德斯特的回答倒也乾脆,他們一族信奉的是以牙還牙的精神,今天那群強盜敢惹他們,就要有會被慘烈報復的決心。
  「既然莫德斯特先生您都已經安排好了,那我們便出發吧。」納修可不想管那幫偽強盜的死活,他只在意能不能在三天之內離開南蘿森港而已。
  他走向強盜頭頭旁,給他下了強大的昏迷術,再把他的屍體,不,身體搬上馬車內,與先前被不知名的藥給弄暈的病人躺在一起。
  「你……你是魔法師?」莫德斯特詫異地瞪著納修。
  「是,有問題嗎?」
  「沒、沒有……只是有點意外而已……」他不太自然地撇了一旁納涼的另一名青年,原來那個黑髮小個子,跟自己比起來是小個子的班老二,雖然看起來沒什麼肉、也不夠健壯,卻是真正的戰士……時代果然改變了,並不是光有力量與肌肉才是強者阿。
  「那麼,」納修打斷了莫德斯特的沉思:「時間緊迫,其他事等回鎮後再討論尚不遲。」
  於是一行人聽話地塞進了馬車內,納修與班老二坐在一起,在擁擠的門口旁照料那幾個被弄昏的。。
  睡美人教主的位置被一層厚沙罩住,根本就見不清楚裡頭的情況。
  馬匹因為負載太重,歪歪扭扭地踏出森林的小徑。
  盛暑的朝陽來得特別早,晴朗無雲的天際平和地讓人想像不到腥風血雨的一夜才剛過去。
  過去的,總是過去了,班老二緊靠在納修肩膀旁,想遠離身旁那個沾滿泥血的白衣人遠一點。
  「納修,我們的馬怎麼辦?」等馬車駛離了森林,再次踏上平坦的大路後,班老二突然想起他那兩匹可愛的白馬與紅馬。
  「放生吧。」只不過是區區兩匹馬,不需要他掛心。
  但這樣的想法,並沒有在他腦中停留太久。
  因為正當納修指點著莫德斯特要怎麼找到黑霧旅館時,突然發現,原本留在降霖藍森林外的兩匹馬,此時正好端端地綁在他們所住的旅館門口,而馬身上,嚇然站著的是一隻黑貓!
  「班……」納修強忍著聲音中的顫抖,一陣強烈的不安襲捲他的心湖。
  諾諾呢?三眼大師呢?還有跟著阿爾巴他們的羅伯呢?
  為什麼黑貓會在這裡?黑貓……他都忘了,去年前往窅靄森林的十二名黑衣人身邊,跟著的就是一隻黑貓!
  黑霧旅館一瞬間變靜得死寂,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就好像被鮮血染紅一樣,勾勒出無邊的恐懼……
  納修強裝鎮定地加速了馬車的速度,但等待馬車停駛是一件漫常的事,班老二想也沒有地就從高速行駛中的馬車跳下,不要命地往旅館大廳衝。
  大廳內半個人也沒有,稍慢一步趕來的納修撇見了班老二縞灰的面色,心也跟著涼了半截。
  「班,我們……」他勉強地開口,適圖逼自己不能現在就輕言放棄。
  「他們也許剛好都出去了。」班老二揚起了一個撐不上笑的笑,拍拍納修的肩道:「我去房間看看。」
  納修只能目送班老二爬上樓梯的背影,自己則走門口,抓住了停在馬背上的貓。
  「你是誰派來的?」他不顧莫德斯特是否在場、是否會將他當成瘋子,拉高黑貓就對著牠問。
  「你們很厲害,是我太輕率了。」納修對著貓冰冷地道,就好像那隻貓是他的仇敵一樣。
  「他們派你來幹麼?有什麼目的?我不喜歡做暗事,我們就明著來講。」
  黑貓只是喵嗚地叫了幾聲,看起來不像在否認也不像是肯定。
  「奧格亞林斯?」反倒是莫德斯特先看不下去,先是謹慎地看著納修的瞳孔有沒有變色,因為在他們國家的古老傳說裡,被亡靈控制的心靈,會在瞳孔中顯現出來。
  「抱歉,莫德斯特先生,我們遇到了一點麻煩。」他轉頭對莫德斯特示意,又舉高了貓,檢查牠身上是否藏有咒語。
  面對納修突然異常的舉指,莫德斯特感到一絲不安,「你們曾經幫助過我們,當你們遇到問題時,我們必定全力相助。」
  「謝謝您的好意,但這事只有我們能夠解決。」
  「不,你這麼說是在瞧不起我們!」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朗戈民族,在接受別人的幫助後,即使只是微不足道的分享一頓晚餐,他們也是有恩必報。
  不接受,對他們來說就是一種屈辱。
  「真的很抱歉……」納修又將黑貓從頭到腳搜了一遍,「並不是我歧視您,而是此事並普遍人能了解的,但我們並不是不能接受您的回報,我們正在尋找能在魔力水晶裡紀錄聖道爾的戒律的獻教者,不知您是否有認識這樣的人?」
  「這很簡單,根本就稱不上回報,你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就算是要為你獻上性命,堂堂朗戈人都不會皺一下眉。」莫德斯特高亢地說著,他年紀雖大,聲音卻很洪量。站在納修身旁大喊,直把他說得心頭益發混亂了。
  他只好隨意掰個任務,交給莫德斯特:「既然如此,那麼請您站在住個大廳的門口,不管遇到任何人,亦或是另一隻黑貓,都請他留步。」
  「只需要這樣?」
  「是的,這並不容易,因為我並不能保證不會有人拿著刀衝進來。」
  納修隨意地說著,又走向馬車,要求把睡美人教主和一名俘虜一名病患帶進旅館大廳。
  見莫德斯特沒有反對,馬車內的人便乖乖地接受了納修的意見。
  而上了樓進了房間找人的班老二,卻遲遲還沒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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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到班老二現在人在幹麼。
  他本來是很小心地搜尋每一間空房,卻聽到最裡面那間房裡傳來細細地低啜聲。
  班老二想也沒想掏出兩把短刀就要衝進房裡拼命,誰知道房間裡只趴了一個抱著枕頭痛哭流涕的三眼大師,那個枕頭還破了一條縫,顯得髒兮兮的。
  「大師你在幹麼?」
  三眼大師用壯烈的哭聲回應:「沒有……沒有……嗚哇沒有了阿!」
  「什麼東西沒有了?」他不謹慎地慢慢走近三眼大師,就怕附近另有埋伏。
  「沒了阿沒了阿!太恐怖了……恐怖的詛咒沒了!」三眼大師哭得越悲慘,班老二的心臟就跳得越無力。一直到他把三眼大師從床上拉起與枕頭分開後,整個房間都未有動靜,只聽得見兩個人劇烈的喘息聲。
  「大師,不要哭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就是、就是……」話說到一半,那個彆扭的老頭又忍不住哀號了幾聲,一直到被班老二狠狠地瞪了兩眼後才乖乖地閉上嘴︰「蘇和的魔法書不見了!」
  「你再說一次,什麼不見了?」
  「就……蘇和的魔法書啦,那個恐怖的、受詛咒的魔法書阿!」三眼大師淚眼汪汪地將整張臉埋進班老二不怎麼乾淨的罩衫上猛擦,把一張皺巴巴的臉擠得更小了。
  「怎麼會不見了?」班老二慌張地搖擺著他的肩膀。
  「一定是詛咒阿……詛咒、恐怖的詛咒,蘇和把她的書帶回去了,蘇和就住在那個黑森林裡阿!」
  「大師,你冷靜一點!」三眼大師失神地尖叫著,班老二花了點功夫才讓他再次安靜下來。
  「怎麼辦、怎麼辦?」三眼大師拉著班老二的衣角。
  「先下樓,你去跟納修說清楚。」
  「我不要!這太可怕了,我不要跟奧格亞林斯說,我不要下去!」
  三眼大師巨烈地反抗著,又將頭整個埋進枕頭裡,假裝自己已經躲好了。
  「那好,」班老二無奈地嘆口氣,「你在這裡等,我馬上回來。」
  說罷,班老二就咚咚咚地衝下來,完全不顧忌三眼大師會不會聽見,對著大聽大喊:「納修,來一下!」
  而房裡也立即傳來驚人的尖叫聲:「阿阿阿---!不要阿!好恐怖、好恐怖……大魔王來了……」
  就好像真的有恐怖大魔王來襲一樣……
  「怎麼回事?」納修拉著班老二衝進三眼大師的房間裡,卻只看到露出半截屁股躲在棉被裡發抖的老頭。
  「他就是這樣,別在意。」班老二將手伸進棉被裡,抖了抖,便拉出一隻不敢睜開眼睛看清事實的三眼。
  納修又問:「只有大師在?諾諾跟羅伯呢?」
  「不知道……我沒看到他們……」
  三眼大師卻突然睜亮了他的大瞳孔,一臉興奮地氣聲道:「他們……他們被……恐怖的……帶走囉,呵呵呵,恐怖唷!」
  「你在胡說些什麼?」班老二氣得差點沒勒斷他的脖子。
  「真的唷,是真的唷,沒有騙你唷,很恐怖的。」
  「別管他了,納修。」班老二索性把他丟回床上,省得又得聽他唸一堆有的沒有的咒語。
  納修問:「你發現了什麼?」
  「大師說書被偷了。」
  「書?」
  「是阿,恐怖的、詛咒的魔法書唷……」
  「大師你別插嘴!」班老二火大地乾脆拿出枕頭來將三眼大師的臉準確地埋進去。
  「蘇和的魔法書被偷了。」納修用的可是肯定句。
  「嗯,但大師怎麼也說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看著正在跟枕頭玩革鬥遊戲的老頭子,應該要早點知道很多事是不能強求的。
  「大師。」喚納修走近床邊,對著不肯把正面轉過來的三眼大師道:「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你不會想讓林芙大人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吧?」
  為什麼要提到林芙大人?正想這麼問時,三眼大師就慌慌張張地拋開枕頭,直接往納修撲過來了。
  「我說,我什麼都說!是書自己不見的,我把他藏在枕頭裡面,就是這個枕頭,它抱起來很舒服,我想要一輩子都不離開它,所以就把書藏進去了。」
  納修很有耐心地聽他先講完一堆不相干的廢話:「然後呢?」
  「然後……然後……書就不見了,哇阿!」
  「不要哭,你什麼時候發現書不見的?」
  「今、今天早上……」三眼大師抽抽答答地道。果然,想從這種人口中問出話,還是需要一點技巧的。
  「你是一醒後就發現書不見了,還是離開回來後發現的?」
  「我……我……我去拿東西回來後……在那之前都還在的。」
  「好,當時房裡有其他人嗎?」
  「沒有。」
  「其他人呢?」
  「不知道……不知道,他們一定也被帶走了!」講到這,三眼大師露出恐懼的眼神。
  「他們才不會有事呢!」班老二不甘心地吼了回去。
  那修只好先安撫兩個激動的傢伙後才有辦法再問下去:「大師你還在這裡,我想對方也沒有必要捉諾諾他們走,至於魔法書,應該是貓偷走的。」
  「貓?」班老二與三眼大師一口同聲反問,但三眼大師又多問了另一句:「是黑貓還是白貓或花貓?」
  「仔細檢查看看枕頭上的破洞,是被利爪撕裂的,不管是那種毛色的貓都有利爪。」
  「真的耶。」班老二硬搶下三眼大師抱得老緊的破枕頭,上頭開了一條不規則的縫口,裡頭的棉花都掉出來了。
  「大師,你是在回來後發現枕頭破洞的嗎?」納修又問。
  「不是……是……那個……」
  三眼大師的扭捏,相當考驗著班老二的耐心:「到底是什麼?你說清楚一點好不好!」
  終於,他下定了決心:「那個洞是我自己劃開的!」
  「你自己劃開的?那書呢,不會也是你自己藏起來的吧?」
  「才不是呢!」三眼大師不高興地撇嘴,「我想把書藏到枕頭裡,只好把枕頭打開一個洞阿,但這樣棉花會一直跑出來,抱起來也不舒服了,所以當一隻黑貓跑來玩我的枕頭時,我為了不讓牠一直把裡面的棉花抓出來,就把魔法書先拿出來讓牠咬著,好讓牠不會去咬枕頭,然後我去樓下跟老闆借針線,結果老闆跟其他人都不在了,我只好回來,就發現貓不見了。」
  「那書呢?」班老二大叫。
  「書……恐怖的詛咒的書……嗚嗚嗚蘇和的魔法書……」
  「夠了!」班老二痛苦地抱著頭,他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教給這個根本就是癡呆的老頭保管?
  「只要找到那隻黑貓的主人,書就可以拿回來了。」納修拍著班老二的背,說著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話。
  「是碧兒嗎?是她嗎?他們又利用她來做壞事了嗎?」
  就在他正要好好安撫班老二的同時,樓下突然傳來劇烈的打鬥聲,乒乒乓乓地好不熱鬧。
  「我們走!」班老二臉色一變,沒等納修反應,反身就衝出房間趕往出事的大廳。
  大廳裡站了兩排人,一邊是穿著白袍、抱著桌子當盾牌用的莫德斯特與他的教主大人,另一邊則是諾諾與羅伯。
  莫德斯特的人手雖多,但多是傷患,三個人也攔不住一個諾諾,而羅伯正用他唯一的優點,蠻力,瘋狂地扛起椅子亂扔。
  現場可謂之一片狼藉,找不到半點能安心坐穩的地方。
  「保護教主!」莫德斯特一人扛起了現場最完整的桌子,死手在睡死的教主面前,不讓諾諾跟羅伯的暗器靠近一步。
  「你們在幹麼阿!」班老二站在樓梯口大喊著,可惜聲音正巧被羅伯嘶吼的叫聲給掩蓋過去。
  他沒有辦法,只好在地上撿了一隻掃帚,讓自己冒著身命危險,走進垃圾亂飛的戰場中心,拿著長柄大力一揮,就像耍弄長戟一樣,繞了一個漂亮的弧線,把飛來飛去的東西全掃了下來。
  「停!」
  一時之間,兩方人馬都靜了下來,在等待班老二會接著說出什麼了不起的話。
  「諾諾!你們剛剛去那裡了?」沒想到班老二只是把掃帚往旁邊一摔,便跳進了諾諾的懷裡。
  眾人,不,只有莫德斯特那方的人階愣了一下,急叫道:「你們……認識?」
  可惜正值興奮上頭的班老二並沒有理他。
  而羅伯也用食指戳著正摟著諾諾不放的班老二,「喂喂,別當我不存在阿。」
  班老二握住了他的指頭,改戳進諾諾的手臂,「你這個大塊頭想死也沒那麼容易啦。」
  「什麼話,你自己昨天還不是跟納修兩跑得不見蹤影。」
  「聽我說!」莫德斯特試圖讓忙著互戳的諾諾三人,能夠稍微分點心神聽他說話,身為保護教主的隊長,他還是第一次這麼被人無視,直到他使出了班老二的那一招為止……
  上頭插滿暗器、不頭、食物殘渣的木桌突然飛向了三人的面前,被諾諾的迴旋踢加上班老二的手軸給聯合打個破爛,窸窸窣窣地化為粉末掉了滿地。
  「這老頭想要幹麼阿?」諾諾不太高興地用腳尖踩爛地上的廢棄木。
  「喔,他是莫德斯特,我跟納修昨天晚上救回來的商人。」班老二隨意地介紹著。
  「看起來不太像商人耶……」經常受雇商人的羅伯提出了他的論點。
  「你們這樣是對莫德斯特失敬。」從樓梯上緩緩走下來的納修,警告性地瞪了班老二一眼,要他閉嘴。
  接著他又直接繞向莫德斯特,拿出一個粉綠色的半透明瓶子,「這是解毒劑,快讓那位受了毒傷的朋友喝下吧。」
  「真是太感謝你了!」莫德斯特感激地握住納修的手,沒發現他的眼睛裡泛出的些許不悅。
  「喂,小老二,」諾諾靠在班老二的耳邊,滴咕道:「納修裝成大善人的樣子還有模有樣的嘛,他不是很討厭陌生人碰他嗎,尤其是看起來很髒的臭老頭?」
  班老二啞然失笑:「妳知道他討厭人碰還那麼愛賴在他身上?」
  「就是知道他討厭才故意的阿,你真笨,而且我可是個大美女耶,他又沒有損失。」
  「他也是沒辦法的阿,那個看起來很髒的臭老頭帶了一個信奉聖道爾夫的教主。」班老二指著莫德斯特背後躺在布鋪著的地上的睡美人。
  「教主?不會吧……」諾諾不可思議地盯著那位被白布包得緊實的女孩,「我們昨天在外面找了一整夜,不要說獻教者了,連朗戈人都沒碰上幾個,而且他們警戒心非常強,居然見了我這個絕世大美女就跑!你們出去一晚回來居然連教主都找到了……真不愧是納修。」
  「班老二,你們在那碰到他們的阿?」羅伯好奇地問。
  「嗯……降霖藍森林裡,他們被一群打扮成強盜的人打劫,被我們救起來的。」
  「打扮成強盜的人?而且你們去那幹麼,門口那兩匹馬就是你們騎回來的?」諾諾敏感地挑出了其中有問題的字。
  提到馬,班老二立刻想起了停在馬上頭的黑貓……「諾諾、羅伯,你們昨天有回旅館睡嗎?」
  「有阿。」羅伯很快地點點頭。
  「你們什麼時候出去的?」
  「這……」諾諾突然皺了眉,似乎也對自己出旅館的時間感到懷疑,「一早起來,好像就有種一定要出去散散步的感覺。」
  「我也是。」羅伯接著道:「明明昨晚累得半死,可是我跟阿爾巴他們一大早就起床了,然後就好像有一種不出去不行的感覺。」
  「三眼大師呢?為什麼只有他沒有出去?」
  「不知道。」諾諾攤手承認。
  「這有什麼問題嗎?」羅伯則緊張地握著三眼大師给的黑羽毛護身符,突然靈光一閃,叫道:「對了,我剛剛在外頭閒逛時,不小心在袋子裡摸到這個護身符,然後就走回旅館了。」
  班老二敲下羅伯的頭,「你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
  諾諾也有樣學樣,敲下班老二的頭,「我懂了!」
  「懂了什麼?」好不容易把被弄成毒發狀態的白衣人救醒的納修,走近了諾諾等三人,手裡拿著剩下的解毒劑問道。
  「你手上那罐是……?」班老二先舉手發問。
  「大師那拿來的藥。」納修不在意地把藥水瓶塞進腰袋裡。
  「有問題。」這是羅伯野性的直覺。
  「從大師那拿來的藥那個沒有問題的?」班老二也小聲地附和。
  「這藥不是重點,你們先過來。」納修打斷那三個傢伙竊竊私語的討論,硬把他們拖向莫德斯特站的位置。
  「跟莫德斯特道歉。」他說。
  「為什麼?明明就是他先不讓我們進旅館的!」諾諾搶先反駁。
  「那都是我的錯,是我要莫德斯特這麼做的,抱歉。」
  不管再怎麼有錯,諾諾都沒有辦法相信,納修居然會對自己鞠躬道歉!
  諾諾跟羅伯張大了口,兩個人抱在一起,像看見恐怖大魔王降臨一樣,渾身發抖地嚇退了好幾步。
  莫德斯特問著在一旁僵傻的班老二:「他們兩位怎麼了……?」
  「沒什麼。」納修代替那三個已經呆住的人回答,「這二位與我同船,女的這位是諾諾,男的叫羅伯,是我不好沒跟您交待清楚,造成您的誤會。」
  「千萬別這麼說,是我沒有先問清楚。」莫德斯特連忙阻止了納修的道歉,反身扶起腿軟在地上的諾諾與羅伯。
  之後納修又跟莫德斯特說了一連串的客套,內容虛偽地夠讓另外三人吐滿一整艘船了。
  班老二只好拉著羅伯與諾諾,清出一塊乾淨的地板,繼續討論今天清早發現的神秘狀況。
  就在他們討論到正盡興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事,應該說是來了一位做出意想不到的事的人……
  
  那天還真是恐怖阿,連諾諾都不禁懷疑,是不是恐怖大王真的降臨了呢!
  事情其實並不複雜,只不過是本來躲在樓上偷哭的三眼大師,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悄悄地爬了下來,他手上還抱著班老二拖他保管的水晶權杖,獨自一人溜近眼皮一直沒打開過的懲戒堂教主身旁。
  「喂,妳睡著了嗎?」他小聲地問著昏死中的教主,而一直照料教主身活的兩個白衣老婦人此時正專心地聽取莫德斯特的精彩言論。
  誰都沒有發現三眼大師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更沒有人能來得及阻止他現在打算要做的事。
  只見三眼大師先是跪在地上,將權杖平舉與頭齊高,嘴裡喃喃唸著不知名的咒文。等咒文唸完後,權杖隱隱散著微弱的光茫,三眼大師又從地上站了來,這次他用右手握住杖柄,像揮旗桿一樣,在教主的身體上方,畫出一道又一道的閃亮弧線。
  不知為什麼,被權杖水晶觸碰的地方,也都亮起了淡紅色光芒,映得教主原本蒼白的臉頰粉嫩動人。
  三眼大師只顧著一道又一道地加大權杖揮舞的姿勢,嘴裡的咒語也越唸越激動,教主身上透出的光線也一道比一道地強烈,這讓聊天中的納修等人,終於發現了不對勁。
  班老二率先朝三眼大師跑了過去,「大師你想幹什麼!」
  他本來想試圖阻止大師的舉動,但突然從水晶權杖爆發的劇烈光芒卻刺痛了他的眼睛,拖住了他的動作。
  「教主!」莫德斯特驚吼地想要撲過去,只是人還沒到,就先撞上一層透明的牆,碰地一聲倒在地上。
  「大師!」這回換諾諾出馬,她從地上撿來了一張破椅,往三眼大師的方向扔去,椅子還沒靠近,就被一陣奇特的閃電打成碎片,霹靂啪拉地落個滿地。
  「這是復生術……」納修萬分訝異地瞪著眼前紅灰交加的特殊景象,「而那道魔法是……雷爆術!」
  「你說什麼?」好不容易從地上重新站穩的莫德斯特,緊抓住說出“雷爆術”這個魔法名稱的納修。
  「您也看得出來是吧?」納修臉色青白地指著眼前環繞著教主閃動的陣陣雷電。
  莫德斯特這個頑固的老人突然腿一軟,顫抖地跪坐在地上,「那是信奉聖道爾夫的獻祭者才使得出的最高級魔法……我、我已經多年不見了……」
  大聽內的雷光越來越誇張,就好像身處在暴風雨中心一般,不過只是木頭製的黑霧旅館,承受著一波又一波的魔法衝擊,早就顯得搖搖欲墜了。
  而身處暴風中央的三眼大師,仍不停地做著他複雜異常的手勢與動作,全然沒有發現外頭的人們受到多大的壓力。
  「快出去!」眼看在半刻不到,旅館的屋頂就要垮了,納修用了生平最大的聲音,發出了警告。
  一行人不管是能動的還是不能動的,全連滾帶爬地衝出大廳大門,就在最後一個拖著受傷的白衣人逃出來的班老二踏出門口的那一刻,兩層樓高的黑霧旅館,發出驚心動魄的爆破聲,一瞬間裂成了兩半。
  「教主!」莫德斯特對著一堆屋子的殘骸悽厲地哭喊著,死了兒子的母親搞不好都不會叫得比他更恐怖。
  「先等等,還沒有結束。」納修拉住想衝進廢屋中的莫德斯特,示意他看清楚旅館中央仍在飛舞的木板與鐵釘。
  那是一道跟龍捲風差不多的景色,四周的廢棄物被高高地捲起,又重重的落下,而在風眼中的就是不知道在舉行什麼儀式的三眼大師與被光籠罩住的懲戒堂教主。
  「怎、怎麼會這樣?」羅伯結巴地問著,早知道三眼大師這麼厲害,以前真不該老是暗中罵他瘋老頭的。
  「不知道。」納修嚴肅地道。
  「我去看看!」班老二搶身想要衝上去,卻被納修阻止了。
  「你去也沒有用,太危險了!」
  「可是……」
  納修打斷他的疑問:「再等看看,復生術施放的時間約一到兩個鐘頭,我們現在只能等三眼大師結束祈禱。」
  羅伯又問,他的眼裡滿是驚慌:「復生術有這麼恐怖嗎?」
  納修冷靜地分析道:「這幾十年來已經沒有多少人能使出這種高階的治癒魔法了,這可能是跟三眼大師手上拿的水晶權杖有關。」
  「教主要是出了什麼事我會拖著那個老頭一起陪葬的!」
  納修先是用微怒的眼神看著莫德斯特,看到他冒出冷汗後才接著問:「能否請教您為什麼懲戒堂的教主會陷入無邊的昏迷?」
  莫德斯特咬了咬牙,怒道:「這一切都是阿喀特的陰謀!蘇花教主是臨冰港懲戒堂的負責人,兩個月前突然陷入昏迷,用盡了方法都救不醒,教中長老問過聖道爾夫後,說只有帶教主前往大陸的南方,才有希望……」
  納修又問:「是阿喀特讓她,蘇花教主變成這樣的?」
  「一定是他!真沒想到我們朗戈人之中也有這種敗類!」
  「您為什麼能這麼肯定?」
  「我們在降霖藍森林遇到的強盜就是阿喀特派出來的!」
  納修了然地點點頭,而後道:「強盜的身份我們可以晚點再討論,而位您想宰了陪藏的老頭,我想就是喚醒蘇花教主的關鍵。」
  「若真如此,我莫德斯特就算要成為他的下僕也絕不會說不!只要他能拯救我們朗戈人的希望,蘇花教主!」
  「您放心好了。」納修略有所思地看著風勢越來越小的魔法中心。
  原本直達天際的紅光與灰色雷電越來越微弱,而被包圍在魔法中心的三眼大師與蘇花教主的身影也越來越清晰,眼看魔法就要停止、恢復成平靜了,班老二立刻再次提出想上前看看的建議。
  「不行。」班老二再次反對。
  「為什麼不行?」
  正當班老二還想跟納修抗議時,莫德斯特就率先衝了出去,動作之快誰也沒能攔住他。
  「快回來……」納修想要叫住莫德斯特時,已經來不及了。
  一個粗壯的老人被突如其來的強風捲高了十呎之遠,才像皮球一樣落地,還差點被閃電擊成焦黑,模樣說有多慘就有多慘。
  「快去把他救回來!」納修命令著班老二,氣憤莫德斯特不聽自己的勸告。然後對著眾人道:「在我沒說可以上前之前,都不要輕舉妄動!」
  這回大夥都乖巧地點頭答應,連莫德斯特這種身子硬得像鐵一樣的勇士都可以摔成這種模樣,再也沒有人想要以身試膽了。
  等拖回來的莫德斯特被稍微包紮過,確認生命無礙後,納修才再次道:「現在我去看看。」
  「可以靠近了?」諾諾問。
  「推測是這樣。」
  班老二也不顧納修的反對,直接跑上前:「我跟你一起去!」
  納修本來想要拒絕他,隨後念頭一轉,便點頭答應了:「隨便你。」
  他們兩個身後背負著眾人憂心期待的眼光,一步一步地靠近魔法波動越來越微弱的肇事中心,轉眼間,就要穿越那道雷電交加的魔法牆……
  「等等!」班老二突然喊了暫停,打斷了正在施展防護罩的納修。
  「怎麼了?」納修問。
  「你看,大師的動作停了。」
  順著班老二指出的方向看過去,果然能在煙霧迷饒中隱約看見三眼大師的身影,他早就停止了一連串的手勢,跪坐在蘇花教主旁。
  而經由三眼大師釋放的魔法能量也越來越微弱,原本呈現霧、風與雷電的魔法牆也漸漸變得透明,最後消失在眾人面前。
  班老二在地上撿了一跟木棒丟過去試試反應,卻定安全無慮後就一馬當先地衝到三眼大師的身旁,打算要趁大師還沒清醒前來時先抓住他。
  他拎起大師的領子,正準備斥責幾句時,就發現地上躺著的蘇花教主,突然開始蠕動、腰一下抬高又落下的,宛如毛蟲附生。
  班老二將三眼大師扔到一邊,跪坐地上緊張地看著出現異常反應的蘇花教主,心裡由衷地希望她不要出事,否則莫德斯特一定會跟大師沒完沒了。
  「阿、阿!」蘇花教主張著小嘴,發出無意義的聲音,她的眼睛仍舊緊閉著,但蠕動的伏度確越來越大,就好像要騰空飛起似的!
  班老二忍不住握緊了蘇花教主的手,將臉貼上她的心臟,試圖壓制住她的激烈反應。
  “碰---咚---”蘇花的心跳聲緩而疲弱,完全不像一個出現如此大動作的人會有的反應。
  正當班老二擔心地抬起頭,改將手貼上蘇花冒著冷汗的額頭之際,他看到了一幕畢生難忘的景象……一對金黃泛青光的獸眼正直直地瞪著自己,不斷擴大再擴大的瞳孔,就好像要將自己的靈魂給吞噬待盡!
  「妳、妳妳……」班老二努力地鎮定自己的精神,勉強才逃開蘇花的那對眼眸,哴蹌地退了好幾步,正好被稍慢趕來的納修給接住。
  「怎麼了?」納修急問。
  「她、她的眼睛……」班老二沒有辦法用言語來表答自己心中的震撼,那不是單純的金色眼睛,那是能讓人失去自我的眼睛。
  「她的眼睛怎麼了?」納修往蘇花靠近了一點,只看見一個臉色恢復紅潤的少女舒服地躺在地上,眼睛自然是闔上的,鼻息間還吐納著均勻的呼吸。
  「咦?」班老二吃了一驚,方才的異像好似夢境一般,宛如不曾存在過。
  他拉著納修的袖口當做壯膽,再次將微微顫抖的手心放在蘇花的額頭上。
  沒有動靜---
  班老二舒了一口氣,開始認為自己最近是不是睡眠不足,否則怎麼會出現幻覺。
  「沒事了,是我……」他緊繃地道,打算要站起身盡速離開這個地方時,蘇花的眼睛又張開了,靜悄悄地與班老二碧綠色的眸子對個正著。
  那是像海一般清透、天空一般爽朗的冰藍色眼睛,透著少女特有的柔情與好奇,跟方才班老二看到的金色獸眼完全不一樣,但都是同樣一個製造驚人威力的恐怖主人所擁有的……
  「我的王子、我命中注定的人!」這是沉睡中的蘇花教主甦醒後所說的第一句話。
  她死死地抱住陷入慌亂的班老二,興奮地叫著毫無道理的台詞:「王子,你果然來救我了!」
  「等、等等,妳搞錯了啦!」班老二好不容易從她強健的手臂中掙脫,讓自己的頸子有一瞬間喘息的娛地。
  「怎麼會錯呢?這是蘇花的奶奶告訴我的,在我陷入長長的夢境之後,會有一名聖騎士將我從沉睡中喚醒,那個人一定就是蘇花的王子,是我命中注定的對象!」蘇花的眼睛雖然不再是金色的獸瞳,但卻有更多的粉紅色愛心從漂亮的藍眼珠裡冒出來,簡直比恐怖大王還要像恐怖大王!
  班老二趁著自己還能保持最後一絲紳士風度時,指著三眼大師對著蘇花道:「妳真的搞錯了,我不是聖騎士,而且救妳起來的不是我,是他!」
  蘇花撇過頭瞪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三眼大師,紅潤的嘴一嘟,就嬌道:「不可能!蘇花的王子才不是老頭。」
  「妳奶奶可沒說救起妳的人就會是妳的王子吧!」
  「可是……可是木偶戲都是這樣演的阿!被惡龍帶走的公主,被魔法變成昏迷不醒,鄰國的王子一定會騎著神聖的白馬去拯救她,然後兩人就會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那是木偶戲,而妳並不是木偶!」班老二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他求助地望著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納修,就好像在說:「你不來救就我?」
  「這可是你自己惹來的。」納修如事說,便不再理他,轉身將被拋棄的三眼大師扛起,往的諾諾那行人走去。
  「喂、納修,你不能那麼沒良心!」班老二對著他的背影怒吼,又得應付緊抓著他的胳膊不放的蘇花。
  「那個人是誰,好帥阿,就像真正的王子一樣!」蘇花眨著濃密的睫毛,無辜地道:「可是我不是這種三心二意的人,既然是你救醒了我,那你就是我的王子。」
  「我說了救起妳的是那個被揹在納修背上的老頭!」
  蘇花完全無視三眼大師瘦弱的身影,「既然你都說他是老頭了,又怎麼可能會是我的王子呢?」
  「好,我錯了!」班老二只能舉手投降,「我不該說三眼大師是個老頭的,其實他根本就不老,才不過五十有八,但聖騎士該會的魔法他沒有一樣不會的,就連將妳從沉睡中喚醒的魔法也是他使出來的!雖然他年紀的確是不小了,但家財萬貫、對人又和藹體貼,而且絕對不會去干涉妳的興趣,這才是真正適合妳的王子阿!」
  縱使班老二費盡了唇舌,想把三眼大師這個瘋老頭的形象徹底的改變,但蘇花根本在一開始就沒有認真聽過,她只是睜著大大的眼睛,一臉興味昂然地瞪著班老二脖子上的項鍊,道:「好漂亮的項鍊,是你準備給我的訂情禮物嗎?」
  「別亂碰!」班老二打開蘇花想要觸碰的手,怒道:「不管妳再怎麼地幻想,我都不是妳的王子!」
  沒想到會被拒絕的蘇花突然感覺到一陣委屈,連眼淚都在第一時間淅瀝花拉地掉了下來,「可是,蘇花一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你阿……如果你不是我的王子,那又會是誰呢?」
  「我不是跟你說是剛剛在地上的那位老……聖騎士嗎!妳到底有沒有在認真聽我說話?」
  面對怒氣騰騰地班老二,蘇花也不甘示弱地插起腰,用眼淚當攻勢:「他老得都可以當我爺爺了,蘇花才十八歲,怎麼可能嫁給他!」
  「難不成妳想嫁給我?」這個問題一問出口班老二就後悔了,他終於看清一位妙齡女子是多麼地能掌控自己的情緒,已經到了能說變就變的地步。
  只見蘇花立即換上一張待嫁新娘的嬌澀笑臉,害羞地在班老二身上磨蹭,最後用細如蚊蠅的聲音說出這世界上最恐怖的一句話:「討厭啦,蘇花不嫁給你還能嫁給誰呢?」
  “不嫁給我,還能嫁給誰呢?”班老二的腦子迅速地被這句話給強行佔領……灰白的畫面在他的腦袋之間跳來跳去的,弄得他頭暈目眩、兩眼昏花,最後陷入石化狀態。
  
  等他再次清醒時,蘇花已經藉著莫德斯特認識了所有人,包括那個救醒她的三眼大師。
  大多數的人都被派去清理殘破不堪的黑霧旅館,剩下納修、諾諾、羅伯、莫德斯特以及死盯著不放的蘇花圍坐在班老二身邊聊天。
  只剩下惹出一切的禍首三眼大師還躺在地上睡他的大頭覺。
  「班老二,你還好吧?」諾諾靠在他的肩頭上,嘴巴上是在安慰,但實際上卻是在揶揄。
  班老二正想要反駁幾句,便有了新的人替他出頭,就是那位現在自詡未婚妻的蘇花教主:「喂,妳是他的誰?不要靠他靠那麼緊!」
  「我?」諾諾指著自己的鼻子,看起來相當地……興奮,「我是他的“好朋友”,妳好阿小妹妹。」
  蘇花狐疑地將諾諾從髮稍仔細地觀察到腳姆指,最後下了個結論,「算了,他才不像是妳會認真的對象。」
  「沒想到妳的眼光還不錯嘛,小妹妹。」諾諾握住了蘇花的手,硬把她拖到一旁,「來跟姐姐我好好培養感情,姐姐我誰都不喜歡,就喜歡像妳一樣皮膚這麼好、睫毛這麼長、眼睛這麼漂亮的女孩。」
  看著被諾諾鬧好玩的蘇花,莫德斯特似乎深受打擊:「非常抱歉,教主只有在提到她的王子時會失常。」
  「沒關係,既然教主已清醒,三眼大師也不礙事了,不知我們是否能稍微討論一下強盜的身份跟你們之間的關係?」納修邊與莫德斯特應答邊扣住想偷溜去休息的班老二。
  「這……」莫德斯特猶疑了片刻,用眼角偷瞄正與諾諾聊得快樂的蘇花,確認自己重視的教主不會注意到這裡的談話後才道:「那些強盜一定是阿喀特派來的。」
  「您為什麼能這樣肯定?」
  「哼,我們朗戈人就算再怎麼偽裝,也很難隱藏那黃沙之子的味道。」
  「所以那些突擊您的強盜很有可能便是阿喀特派朗戈人偽裝的?」
  「不是可能,是絕對!」
  莫德斯特瞪凸雙眼堅持的模樣讓班老二心生疑惑,忍不住插口道:「阿喀特是不是那裡得罪過你?」
  他吃了一驚,沒來得及掩飾住臉上深切的厭惡,只得恨恨地撇開頭,展現出老人的高姿態:「這是我們朗戈人自己的問題,雖然你們是我等的恩人,但回答問題不在我的報答範圍內。」
  「我們也不需要你的報答……」羅伯躲在班老二身後,小聲地道。
  班老二也回過頭,露出嫌惡的表情:「羅伯你可別這麼說,他只要能把那個女人弄走,要我改信聖道爾夫也無所謂。」
  「你怎麼可以稱蘇花教主是那個女人!」
  「阿,被聽到了。」班老二誇張地拍打自己的額頭,往納修的身上倒去。
  「不要鬧了。」納修瞪了他一眼,又問:「莫德斯特,既然您另有隱情,我自然也不好追究,但還是必須要麻煩您請蘇花教主為我們準備幾個紀錄聖道爾夫戒律的水晶。」
  「教主她剛甦醒,不知能做到幾成,但朗戈人曾經答應過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那就麻煩您了,我們明天一早便要離開。」
  納修若有似無地瞄著不遠處跟諾諾越聊越快樂的蘇花,心頭不知為何重重一沉,宛如有什麼事會接著發生似的。
  「那麼今晚……」他想到已經被全毀的旅館,連住的地方都得另外再找,還有偷走魔法書的黑貓,施展不知明力量而精疲力盡的三眼大師……人都還沒到窅靄森林,就碰上這麼多麻煩事,納修開始為自己的未來感到憂慮。
  「別擔心啦,時候到了自然會有辦法的。今晚我們就在這裡露宿吧!」
  納修征征地看著笑著安慰他的班老二,原本沉重的心情,突然開了一道口,像雨後的陽光,吹散了滿天烏雲。
  「那麼,」納修很快地振作起來,開始恢復他壞心眼的個性:「班跟羅伯兩人去把能用的木材搬來,搭個臨時的架子。」
  羅伯與班同時對望了一下:「什麼,只有我們兩阿!」
  「是的。」
  「為什麼我就是當種苦力的命呢?」羅伯哀怨地對班老二道。
  「你要是不想做,就去跟納修講阿。」班老二不太有力地安慰著他。
  「我要是敢的話人就不會在這裡了……」他說得也有道理,羅伯根本就是硬被拖上船、然後被迫陷害去窅靄森林的。
  「來了都來了,就認命點吧。」班老二拍著羅伯的肩,兩人沮喪地走向旅館“遺跡”。
  「那個,班老二……」走到一半,羅伯突然停下了腳步。
  「幹麼?」
  「你看?」他指著在殘骸堆中的一隻睜著金黃大眼的黑色生物。
  那對眼睛,又讓班老二想起剛剛在蘇花身上看到的景象,不由地打了個冷顫,他告訴羅伯也告訴自己,「不過就是一隻黑貓,有啥稀……」
  話說到一半,班老二就明白羅伯臉熱凝滯的原因了,「阿、阿阿,那是……!」
  「我這就把牠抓起來!」
  羅伯一馬當先地衝上殘骸堆,先別提差點沒被地上滾動的酒瓶扮倒,就連那隻靜靜等著他來捉自己的黑貓,在他靠近不到半呎的時候,突然跳上羅伯的頭頂,輕輕一蹬,又翻過了他的背部,靈巧地閃過了羅伯粗魯的擁抱。
  「死貓,你別逃!」羅伯氣氛地轉過身,打算一口氣撲倒在地上高傲地舔著自己亮麗短毛的黑貓。
  他學惡虎撲狼的動作,從地上高高地跳起,讓身體在空中彎曲,兩隻手則對準黑貓的頭部,打算以身材的優勢壓過對方。
  「小心---!」班老二的慘叫聲才剛結束,羅伯已經重重地跌落在地上了,而他貼緊地板的肚子底廈,除了一兩塊碗盤碎片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那麼黑貓呢?
  黑貓在羅伯龐大的身影壓下來的那一刻,輕鬆地往左邊跳了幾步,便閃過了被壓成肉餅的危機。但很顯然地黑貓並不因此而感到滿足,牠在確定羅伯會倒在地上哎個幾分鐘後,便囂張地走到羅伯面前,炫耀似地舔著自己的爪子。
  氣得羅伯也顧不得肚子上被廢器物畫破的傷口,隨手撿了地上一把菜刀,起身大罵:「你這隻死貓,今天我沒有把你剁成肉醬我就姓戴蒙!」
  站在一旁的班老二,不忍地掩住臉,但他可不是擔心看到什麼虐待動物的血腥畫面,而是深深知道:「羅伯你拿菜刀是砍不到牠的啦……」
  「班老二,你還不快來幫我!」
  「我這不究來了嗎?」班老二忍著笑,走到正被羅伯追殺的黑貓身旁,蹲下來道:「喂,黑貓,你是碧兒派來的嗎?」
  黑貓沒有逃跑,牠眨了眨詭譎的貓瞳,仔細地觀察著班老二。
  「是她要你來找我的嗎?是你拿走了蘇和的魔法書嗎?碧兒沒有去窅靄森林嗎?」班老二連砲珠似地問了一大堆的問題,就好像把黑貓當成聽得懂人話似的。
  「你跟那隻死黑貓說那麼多幹麼?」連羅伯都看不太下去,考慮要不要在把黑貓煮來吃之前先請個療者來看看班老二的腦袋有沒有問題。
  可是,這隻黑貓似乎已經打定主意要跟羅伯做對,牠乖巧地走到班老二面前,喵喵地叫了幾聲,然後張開粉紅色的嘴巴,吐出一個黑色的小罐子。
  小罐子約有手掌那模大、兩跟食指粗那麼寬,造型很簡單,看不出多餘的裝飾。
  「這是要給我的嗎?」班老二疑惑地問。
  黑貓柔順地點了兩下頭,在用爪子把罐子推到班老二的腳邊。
  他半信半疑地檢起罐子,打開上頭的木塞,把手指深進漆黑的空間中摸了摸,拉出了一張長長的紙條。
  「碧兒很好,小叔叔你回家吧……碧兒,是碧兒!」班老二驚慌失措地唸著手上的字條,也只有碧兒一個人會這麼叫他小叔叔,他抱住黑貓,把牠像布娃娃一樣前後甩著,急問道:「碧兒她在那裡?她也在這附近對吧?叫她來見我!」
  黑貓痛苦地嗚叫著,沒有回答任何的問題。
  「你快回答我阿!你一定知道她在那裡!」
  「你這樣會把牠弄死啦!」羅伯制止了正拿黑貓發洩的班老二,連忙勸告:「黑貓也不會說話,你冷靜一點好不好。」
  班老二卻幽幽說:「牠是碧兒的黑貓,你怎麼知道牠不會說話?」
  羅伯被這句話堵得滿臉通紅,班老二說的不錯,這隻黑貓的確很有靈性,但牠卻是敵人派來的阿!
  正當羅伯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時,納修若無其事地走了過來,好像沒看見班老二正出神地抱著的黑貓似的。
  「你們檢個木材可以撿這麼久?」他輕鬆地問。
  「奧格亞林斯大人,班老二他……」
  「我知道。」納修阻止了羅伯繼續說下去,只以行動拉扯班老二的手臂,試圖要趁他不注意時將黑貓救出來。
  「你幹麼啦!」班老二火大地閃過攻擊,仍將黑貓死抱在懷裡。
  「放了牠吧,牠不過是一隻黑貓。」納修冷酷地說著。
  班老二不服氣地吼了回去:「牠、牠……或許知道碧兒人在那裡!」
  「牠不會知道的,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告訴你。」
  他緊咬著下唇,看其來相當地無力:「你為什麼這麼肯定?」
  「他們既然敢這麼光明正大讓黑貓出現在我們的眼前,就代表他們有絕對的把握不會洩露行蹤。」
  「如果只是碧兒自己偷偷來向我求救呢!」
  「不可能。」
  「你是不是要說,既然他們都已經在今天早上偷走了蘇和的魔法書,就代表他們早就知道我們的住的地方甚至是一切行動,現在必定也會暗中派人監視,所以碧兒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偷偷傳訊息給我?」
  「你既然都已經知道了,又何必在問我。」
  看著納修一張淡然的臉,不知為何就是讓班老二的火氣直線上升:「真沒想到你是個這麼冷酷無情的人……」
  納修也不正面回答,反而改警告羅伯:「去把能用的木材找一找清快空地出來,大家都一晚沒睡,必須要盡早休息。」
  「等等、喂你們先等等阿!」羅伯驚慌地揮著手,連話都差點說不清楚,「你們說、說那個……蘇和的魔法書被偷了?」
  「你為什麼不去問那個癡呆的老頭三眼大師?」從對話中就可以知道班老二現在的心情正巧很不好。
  「你別兇阿,」羅伯試著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麼窩囊,「你說蘇和的魔法書是今天早上不見的,那不正好是在我們出門的時候嗎?」
  「你也不是那麼笨嘛。」班老二冷笑道。
  「你這樣說真是太沒禮貌了!」羅伯氣呼呼地扭著自己的手指,明明是人高馬大的壯漢,做的事卻像小女娃一樣可愛,讓班老二忍不住放鬆了些許心情。
  「我也不想阿,我明明知道碧兒就在附近,卻救不了她……」他掙扎地放開了手中的黑貓,黑貓咻地一下就消失在殘骸深處,也不知跑去那了。
  「她不會有事的。」納修揉了揉班老二的黑髮,淡淡道。
  班老二揮開他的手,嘟嚷著:「我們現在是被監視著的吧?本來要秘密跟蹤馮蓋瑞的行動不就全玩完了?」
  「知道了又如何,到了窅靄森林總會碰面的,現在只不過是提早而已。」
  「要是他們做了什麼小手段,那我們……」班老二突然疑惑地瞪著納修,一向最愛操心、所有事都要好好掌握在手中的人,什麼時候變如此看得開?他轉變了口氣,用生硬的口氣道:「納修,你為什麼不擔心他們會防礙我們去窅靄森林?他們都敢做出這麼明目張膽的挑釁,你為什麼會這麼不在乎!」
  「…………」納修頭微揚起,不敢正視班老二銳利的眼神。
  「你說話阿!」
  沉重了許久,就像春去秋來那麼久,納修才將他精心編排的字眼說出來:「黑袍人希望我們到窅靄森林。」
  「阿!為什麼?」急躁的羅伯率先發出抗議。
  「因為我們手上握有關鍵。」這是納修的答案,卻感覺不夠真誠。
  「蘇和的魔法書不是被偷走了嗎?」羅伯又問。
  「關鍵不是魔法書。他們偷走書只是為了要讓這整件事看起來像碧兒與黑袍人做的。」
  「這不可能!」班老二插口,他握緊了拳,拳裡包的是碧兒寫給他的紙條,「那張紙條上……碧兒她、她叫我小叔叔!」
  「這並不能證明這就一定是碧兒做的,更有可能是她身旁熟知她的人。」
  「這樣做有什麼意義?那些人跟碧兒不都是同一掛的!」班老二尖地反問。
  納修卻沉默以對。
  「你為什麼不說話?」
  「我在思考。」納修這麼回答。
  「思考怎麼隱瞞我們嗎?」
  「班老二……你這樣太咄咄逼人了……」羅伯夾在納修與班老二的中間,顯得兩面不是人。
  「我只是受不了他什麼事都瞞著我們!對,我只是他的部下,本來就沒有資格過問他什麼,但這次……這次的行動,我們應該要是生命共同體阿!」
  「我知道,可是……」羅伯又無力地捏著自己的手指,「可是他是奧格亞林斯大人,他做的決定都是為了我們,我們應該要相信他多一點……不是嗎?」
  「你太天真了,納修才不是個會事事為了我們的人!」
  無視於班老二的憤怒,納修只是虛偽地笑著,再告訴羅伯,「謝謝你信任我,但在這之前,你有更重要的任務還沒有做好。」
  「阿……阿阿!我現在馬上去架,我一定會把他架得跟小木屋一樣漂亮!」羅伯顯然忘了他最初的工作是什麼,連忙退了數十步,最後朝著那堆旅館殘骸奔去,苦命地在一堆廢棄物中找著能來搭棚子的木材。
  「班,我……」現在只剩下納修一個人面對著班老二。
  「你不用解釋了,我是紅色大門的人,我無權過問!」班老二撇過頭,卻仍不肯離開。
  「我會告訴你。」他在等納修說出這句話,「只希望你能接受。」
  「可是……」
  「明天,我們一大早就離開南蘿森港,在這之後,你就會知道了。」納修望著南方的層層天空,海上的暴風又快要聚集了,日平海峽的特殊氣候,就像他現在的心情,陰情不定,而且不知道會出現什麼樣的變化。
  僅管如此,再大的風雨,都會有曙光乍現的時候。
  明天,很快就會變成今天,變成昨天,變成一輩子的回憶……
  出發的日子就要來了,人為了向目標前進,所捨棄掉的,絕對是比背負在身上的,還要多上許多。
  
  □□□□□
  
  一如往常的,南蘿森港的清晨,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完全不似昨夜經歷過狂亂的暴風雨。
  而睡在羅伯等人臨時搭建的木棚裡的蘇花與諾諾,神清氣爽地看起來像是渡過了一個很美好的夜晚。
  黑霧旅館的老闆到了今晨才跟阿爾巴等人一同回來,當他看見自己苦心經營的旅館被毀成這樣,連個殘渣都不剩時,便暈死在眾人面前了。
  等他好不容易甦醒,接受了納修的解釋,並獲得合理的賠償後,已經是半刻鐘後的事。
  「你們這些人,快走快走!」旅館老闆阻止了想要幫他清理剩餘垃圾的阿爾巴的幫助,兀自咕嚷道:「真是不吉利,昨天就覺得怪怪的,自己好端端的怎麼會跟客人跑到外頭遊蕩了一整天……」
  「老闆你真是的,這一定都是神的旨意阿。」諾諾帶著蘇花,笑呵呵地坐到旅館老闆的旁邊。
  「這算什麼旨意!那有神會讓一個古幹實幹的老實人受到這種折磨的?」
  「蘇花知道了,一定是你之前沒好好招待諾諾姐姐,所以聖道爾夫讓你受到該有的報應。」才一個晚上的相處,兩個女孩已成了好姐妹。
  諾諾摟住了蘇花小巧的肩:「蘇花妳這樣說就沒人感信仰聖道爾夫了啦。」
  「是這樣的嗎?」
  看到蘇花露出天真可愛的認真表情,旅館老闆忍不住大力反搏:「不是這樣的啦!」
  「那不然是怎樣呢?」蘇花歪著頭,又問。
  「妳究竟是怎麼當上教主的阿……」諾諾有些感嘆。
  「什麼,妳是教主?」這回換旅館老闆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他們南蘿森鎮人,也做多了朗戈人的生意,知道朗戈人對聖道爾夫獻教者的敬重,而教主,更是一區懲堂的最高負責人,萬萬是得罪不起的。
  只是,旅館老闆頭一次有機會見到地位崇高的教主,卻是這樣一個青春洋溢的少女……「嗯,莫德斯特告訴我,長老說蘇花有力量,所以讓我成為臨冰港的教主。可是蘇花要嫁給王子,所以可能不能再擔任教主了吧。」
  諾諾與旅館老闆同時驚嘆道:「人生真是無奇不有阿……」
  「什麼阿,我可是很努力的好不好。」
  「是阿,既努力又聰明……」就是天真了點。
  諾諾把最後一句話吞進肚子裡,將蘇花摟得更緊了。
  「諾諾姐姐,昨天莫德斯特要我準備了好多紀錄聖道爾夫戒律的水晶,是你們要的嗎?」
  「大概是吧,好像是能用來破除詛咒的樣子。」諾諾搓揉著蘇花的金髮,回答的有些隨便。
  但蘇花並不以為意,反而露出一對精光閃閃的雙眼,雙手合十對著諾諾道:「你們不覺得帶蘇花一起去,破咒的效果會更好嗎?」
  「這可不行。」諾諾很快地就否決掉了。
  「為什麼?」蘇花皺起小臉,難過地哀求著。
  「對不起讓我插一下口,」旅館老闆膽小地舉著手,悄聲問:「你們是要去那裡阿?說什麼詛咒的……」
  「一個有點麻煩的地方。」諾諾的口氣聽得出來她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在場沒有人比她更了解窅靄森林的可怕,那是個只進不出的死亡地獄。
  「是什麼地方呢?」可是這樣的刻意隱瞞,反而勾起了蘇花的興趣,她死命地纏著諾諾,用盡了一切女孩子能撒嬌的手段,「諾諾姐姐,帶人家去好嗎?人家不願意跟王子分開。」
  「不能。」
  「帶我去很好用的,長老說蘇花的力量是百年來難得一見的唷。」
  諾諾仔細地扳起蘇花的臉,想瞧清楚她的力量到底是被藏到那去了,觀察了許久,看來看去也只有那對冰藍的眸子生動地眨著,「算了。」她決定放棄,指著不遠處正跟莫德斯特談話的納修,「那個人叫納修.奧格亞林斯,妳記得吧?他才是船長、負責人,只有他才能決定妳能不能上船。」
  「一定要他同意嗎?」蘇花又嘟起了嘴,看起來相當不情願。
  「妳不是偷偷告訴我覺得他很帥的嗎,現在怎麼就討厭他了?」
  「不是我討厭他,是我覺得他一定不喜歡我……」蘇花委屈地揉著自己的衣角,彆扭的模樣倒是跟羅伯有幾分相像。
  「妳這丫頭的直覺還真強阿。」諾諾失笑道,「好吧,姐姐我帶妳過去親自跟納修說,我勸妳別抱太大希望,因為那地方我也不贊同妳去。」
  「謝謝諾諾姐姐!」蘇花高興地撲上諾諾,拉著她就急著要去找納修。
  「喂,那個教主大人,妳們還沒說妳們要去的地方是那阿!」旅館老闆不死心地追在後頭問著。
  諾諾優雅地回過頭,淡淡一笑:「是沉靜岬。」
  所謂好奇心殺死一隻貓,大概就是這種情況。
  一聽到沉靜岬三個字的旅館老闆,像中了麻藥的木人,嚇傻在原地了。
  
  等蘇花拉著諾諾找到納修時,他正站著跟莫德斯特交換不知什麼東西。
  「這些是你們需要的水晶。」莫德斯特把一大袋受過聖道爾夫祝福的水晶交給納修。
  「感謝您,那麼願祝您今後的旅途平坦而順暢。」
  「聖道爾夫會讓阻擋在你眼前的罪與惡獲得真正的判決。」
  兩人說了一連串的客套話,內容貧乏得讓諾諾聽不下去了。
  「嗨,這位帥哥,我們的小公主有事想打擾你一下。」她打斷了納修與莫德斯特冗長的對話,硬把蘇花推到兩人中間。
  「教主大人有什麼事嗎?」納修冷靜地看著自己眼前緊張得說不出話來的小姑娘。
  莫德斯特搶先一步拉住蘇花的手,斥責道:「蘇花教主,請妳快回去休息,我們也將在中午離開南蘿森港,返回朗戈。」
  「人家不想要回朗戈嘛!」蘇花甩開莫德斯特,又往納修靠了一步。
  「教主妳不可再任性了,臨冰港懲戒堂的眾人都在等著妳回去。」
  蘇花被莫德斯特逼急了,轉抱緊納修的腰,哭喊道:「我不要,我不想跟王子分開,我要跟他們一起走!」
  「蘇花教主!」莫德斯特氣得想拉回自己的主人,卻怎麼也敵不過少女倔強的力量。
  「莫德斯特不是說了嗎?長老說能讓我恢復的辦法,就只有前往南方,所以我要跟他們一起走!」
  「教主現在已經清醒了,再也不是昏睡的娃娃了!」
  「莫德斯特怎麼知道我回去之後就不會再限入昏睡呢?」蘇花氣急敗壞地道,將納修摟得更緊了。
  他只好強忍住想推開少女的衝動,柔聲勸告:「教主大人,我們不能帶妳去,那個地方太過險惡,不適合妳。」
  蘇花抬起瘦小的下巴,揚聲說:「我知道你們要去沉靜岬,要破除詛咒,帶蘇花去吧,長老說蘇花的力量很強,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你們要去沉靜岬!」聽到這三個字,連莫德斯特也吃了一大驚,「蘇花教主,那並不是妳該前往的地方,長老會為妳憂心的。」
  「長老說蘇花要到南方,沉靜岬是比南蘿森港還要更南方的地方,所以我要去!」
  「蘇花教主……」
  不管莫德斯特再怎麼反對、納修再怎麼拒絕,都阻擋不了蘇花要跟她的王子在一起的決心。
  最後莫德斯特只好投降了,他哀求著納修:「蘇花教主就像我的孫女兒一樣,是我最疼愛的孩子,也是我最尊敬的教主……我沒有辦法抗拒她的決定,對我們朗戈人來說,教主的命令都是聖道爾夫的旨意。」
  「您太寵她了。」納修嘆了口氣,把懷裡的蘇花交給諾諾,「我們再一刻就要出發了,現在便要動身前往港口,歡迎您來送行。」
  莫德斯特朝納修深深地鞠了一個躬:「蘇花教主在朗戈內受到她叔叔的破害,才必須遠渡家園,但我相信這一切都是聖道爾夫的安排,吾主會讓教主帶著強大的力量光榮反鄉,讓對她不敬的罪人承受應得的報應,我會這麼相信著的,所以……請你一定要帶她回來……」
  「我會相信的,」納修看著因終於獲得允許而興奮地跑去找班老二的蘇花,嘴角微揚,「此行的路上,將不只能擁有聖道爾夫的庇佑。」
  
  □□□□□
  
  然後,艾兒號的帆終於又再次揚起。
  班老二站在船首,看著逐漸遠離的南蘿森港,只感到一陣唏噓。
  本來以為終於可以擺脫這個鬼地方,卻只為自己攬來了更大的麻煩。看看身後方正那個冒著閃光心型眼睛的少女,班老二就想乾脆跳海逃生去算了。
  「唉……」他對著碧海青天長嘆了一口氣。
  「蘇花的王子,你怎麼了呢?肚子餓了嗎?我做了我們家鄉傳統的料理唷,你要不要嘗嘗看?」
  蘇花教主捧著一鍋看起來黏糊糊的東西,硬往班老二面前擠,「挪,我來餵你吃。」
  「大小姐,妳能不能讓我安靜幾分鐘?」
  「可是,你從剛剛就一直哀來哀去的……人家擔心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嘛!」
  「因為妳一直在我旁邊,我當然會心情不好!」
  「怎麼這樣……人家想陪在你身邊阿。」蘇花嘟著嘴,天真可愛極了。可惜班老二完全不懂得欣賞,滿腦子裡想的都是該怎麼把蘇花關到船艙底永遠不要出來,或是乾脆點丟進海裡餵魚。
  「喂,班,你怎麼不講話了?」蘇花拉著班老二的袖口,卻被一把揮開。
  「不准這樣叫我!」班老二嚴肅地警告。
  「為什麼?我看那個奧格亞林斯都這樣叫的阿……」
  「我說不准就是不准!」
  「真兇……」蘇花抱著鍋子,委屈地咬著下唇,「那你們為什麼要去沉靜岬,這總可以告訴我了吧?」
  班老二哼著鼻子:「妳硬跟著我們上船,卻連目的都搞不清楚?」
  「人家的目的就是要跟著你走遍天涯海角阿,清楚得很!」
  他再次嘆了氣:「教主,我們不是出來旅行,請妳別再抱持著這種玩樂的心態。」
  蘇花睜著大而鮮活的眼睛,直直地瞪著班老二。
  「你太小看女人為了心愛的人所付出的決心了。」她拋下這句話,就帶著她精心熬煮的食物,一蹬一蹬地離開了船首。
  迎面而來的風很溫暖,陽光太炫目,照得波紋白光閃閃。而蘇花呢,那個情荳初開的少女,滿腔熱騰的心,一次又一次地被丟入漆黑寒冷的深海中。
  
  □□□□□
  
  「唉……」不論這是他這十天來第幾次嘆氣,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任何人,在看了近半月來的藍天、白雲、一望無際的濤濤大洋之後,都一定會巴不得上岸,即使是被魔獸吃了也遠勝在海上那數十天的枯燥生活。
  所以,班老二佩服極了阿爾巴那一群討海人了。
  為了要卻保行進的速度以及旅行的平安,阿爾巴與光頭拿著納修特製的航海圖,相當盡心盡力地沿著南艾克斯大陸右緣東方兩百浬遠外的洋流往南行駛。
  這麼做的結果的確大大地加快了艾兒號的浬程,而且不必擔心會被南艾克斯大陸沿岸的魔獸侵擾。
  唯一的缺點就是太無聊了,無聊到班老二寧願蘇花來找他聊天鬥嘴……
  蘇花已經九天沒來找他講過半句話了,至從日前將她罵跑之後,班老二的耳邊著實是安靜了一些時日。
  雖然他曾經後悔過,自己的言論對一個少女來說是不是太過嚴厲,但他卻遲遲不肯親自去道歉……他在等,等蘇花主動來找自己,到了那個時候,他班老二一定不會再說出如此傷人的話。
  「唉……」他對著造物主的右眼發誓,嘆了今天第二百五十三個氣。
  正前方的海域看起來就跟昨天長得一模一樣,連啪沙啪沙的浪濤聲都沒有改變過,重複而規律的節奏,加上狹小的空間,讓長期生活在熱鬧刺激環境下的班老二,無聊得快要發瘋。
  「啪--沙--啪啪沙--」數著遠方的海浪聲,已經是他現在唯一的樂趣……
  「轟碰啪--轟--碰--咦?」班老二吃了一驚,驚覺到自己所數的拍子變了,變得急促而響亮,就像打在什麼東西身上似的。
  他仔細地盯著變意傳來的方向,果然能再湛藍、飛白的水色中,隱約看見有另一種鮮紅的肉塊正起起伏伏。
  「那是什麼?」班老二的話堵在喉嚨口,下一秒,他就以尖叫代替了言語:「阿阿阿阿--!」
  聽到慘叫,在瞭望台上打瞌睡的光頭,下意識地搖響了警鈴,片刻間,整艘船的人全帶著武器衝上了甲板,慌亂略帶興奮地問著:「發生什麼事了?」
  大家平穩的日子過久了,都開始懷念起在南蘿森港刺激的冒險生活。
  而罪魁禍首班老二,卻只是無辜地指著海裡,「我看到鮮紅色的東西在水裡浮,不小心被下嚇了一跳。」
  「搞不好只是隻死魚而已,你什麼時候變小孩子啦,這種東西也能嚇到你?」羅伯摀著嘴竊笑,高大的他也跟著將頭伸出船頭,望著不遠處翻滾的浪花。
  什麼都沒有---
  「小老弟,就算再無聊,也別把白日夢跟現實搞混阿。」阿爾巴同情地拍著班老二的肩,又低咕幾句後就打算回船艙繼續他玩到一半的牌。
  不一會兒,一瞬間就衝出來的人群,又陸陸續續地回窩了,船首只剩下一臉尷尬的班老二與正認真研究海面的納修。
  「別看了,也許真的是我眼花了……」班老二站在納修的身邊,兩隻手靠在船身上,將頭埋進臂彎裡。
  「在說清楚你看到了什麼。」
  「聲音變了……」班老二的聲音從手臂中含糊的傳進了納修的耳朵裡。
  「什麼變了?」
  「是浪聲,剛剛變的急促有力,現在又變得平穩得不像深海。」
  「有東西來了?」
  「嗯,我剛剛在水裡隱約中看見肉色,以為是什麼海怪……應該是我多慮了吧。」
  納修低著頭嚴肅地盯著看不出什麼變化的海水,完全參不透裡頭的奧妙。
  「馮蓋瑞他們也是走這條航線嗎?」班老二突然略帶緊繃地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事。
  他頭抬也沒抬,便回道:「你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我看見他那引以為傲的金鷹家徽了……」
  他指著遠方,不到百呎的海上,飄著兩只破損的木箱,鎖頭上鑲有約巴掌大的金鷹浮雕,是馮蓋瑞家才會有的玩意。
  而這樣一個貴重的箱子,現在卻在平穩的海面上半浮半沉,究竟代表了什麼意思?
  在班老二想透這個問題之前,他會先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是思考的速度永遠也追趕不上的……
  
  一切都是在預料之外發生的。
  紅色的肉塊,從碧藍的水色中像煙火般衝了出來,在班老二的頭上炸成滿天的肉屑,帶著紅稠的鮮血,如雨滴般砸向艾兒號的船桅。
  「這是什麼!」班老二的疑問也就是眾人的疑問。
  十幾個船員在聽到轟然做響的撞擊聲後,全迅速地衝上了船頭,只看到班老二與納修兩人呆望著波濤洶湧的海平面。
  原本在這種豔陽高照的好天氣裡,是不可能出現這種誇張的浪潮與水花的,但他們不得不相信眼前突如其來的水柱,是憑空從水中躍出,並帶著惡劣的攻擊性……
  「快閃!」納修猛然推開班老二,一人站在船的最前端,架起一張保護罩。
  就在下一刻,狂亂的海水中噴出了青綠色的肉柱,像弓箭一樣撞上了納修的魔法。
  魔法受到擠壓,被激射成一連串的白、藍、紅三色光芒利刃,打在肉柱身上,卻發揮不了半分作用。
  肉柱被驚嚇到,又再度鑽回了水中,半息間,洶湧的潮水立刻恢復平靜,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剛剛那個玩意是什麼?」
  「艾琳娜、賴太、法蘭格恩……不管是誰都好,救救我們吧!」
  「恐怖唷、好恐怖唷!」
  眾人顫抖地躲在船桅下,七嘴八舌地分析起剛剛發生的景象。
  「我們不會遇到海獸了吧?」班老二趴在欄杆上,低著頭研究起下頭的海水。
  「我覺得頭有點暈。」諾諾倒在班老二身邊,頭靠著他的肩,一副疲憊的樣子。
  「妳也會暈船嗎?」班老二失笑。
  「什麼話,姐姐我可是嬌滴滴的千金小姐,看到這種又粗又硬的大海怪,當然會害怕囉。」
  「我怎麼覺得妳是太興奮了?」
  「跟你搭話真沒意思,你猜猜,那隻只露出一條手臂就嚇死人的大海怪,會不會再出現?」
  「會吧……」班老二嘆了口氣,「水底下波光粼粼,卻隱隱閃著紅光。」
  「那隻大海怪不是綠色的?」
  「妳怎麼知道牠肚子裡不是紅色的?」
  「隨便都可以,我可不想死在那玩意的肚子下。」諾諾拉緊著班老二的臂膀,在他耳邊悄悄道:「喂,你是不是應該去安慰安慰我的好妹妹?」
  「誰是妳的好妹妹?」
  諾諾暗指著身後不遠處,被阿爾巴等人包圍的蘇花,「我的好妹妹可是位教主呢,在這種叫天叫不靈的鬼地方,也就她與她信仰的神最得人心。」
  班老二撇過頭:「我會遵照艾兒的遺志。」
  「其實我一直懷疑,你要嘛不是只喜歡小女孩,要嘛……」
  「要嘛什麼?」
  看著突然嚴肅起來望著海那端的諾諾,班老二心頭猛然一沉,也跟著僵硬地將視線轉回深沉的藍地毯。
  「牠……回來了……」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知誰說出了這句令大夥寒毛豎起的一句話。
  「三眼大師快帶蘇花教主躲起來!」納修站在船首,迅速地下答命令,「其他人去拿武器,蹲低。」
  「納修,你想幹麼?」班老二從諾諾身邊趕了過來,也跟著擠進船首。
  「架防護罩。」
  「這並不是你最擅長的魔法,你會受傷的!」
  「到船尾將這個舉高。」納修完全無視班老二的勸告,只將腰帶上解下一顆又大又圓的寶石塞進他手裡,便兀自霸佔了船首。
  班老二瞪著他的背影,將想說的話全吞回了肚裡,踏著重重的腳步,走向艾兒號的另一端。
  
  雨,從天而降。
  帶著海水腥味的透明液體,在晴朗無雲的藍天中落了下來。
  那是大海怪所激起的水花,力道之大,能讓海水往上噴灑、讓陽光被雲霧遮蔽。
  「源自空間的能量,斷裂的另一道牆,拒絕所有的物質,守護結界之內的生命,密閉結界。」納修雙手捧著一大顆水晶,唸著他複雜的咒文,施展對他而言相當吃力的斷絕系魔法。
  半透明的霧膜從納修手上的水晶蹦出,往另一頭散佈,最後在班老二拿著的水晶內再次集合,形成了一頂包圍整艘船的防護罩。
  「牠來了!」羅伯躲到諾諾的背後叫喚著。
  一隻橢圓形的紫綠色生物從水中衝出,牠的背布滿了白點,腹部腥紅,擁有一隻大且圓的眼睛,嘴巴藏在尾巴,頭頂附近則有六隻粗壯的觸手,正不停地在扭動。
  「這是什麼阿……!」光頭跪了下來,恍神地看著眼前的龐然大物。
  在他的到回答之前,大海怪已經用牠的觸手巴緊了艾兒號,將它舉高、又重重拋下。
  艾兒號就跟小孩子在玩耍的布球一樣,被任意地上下晃動,若不是納修的防禦魔法在硬撐著,早就被大海怪捏成了碎片。
  船上所有的人,以及沒被固定住的東西,全在結界裡被甩來甩去,像攪稀的雜燴粥,爛成一團。
  「阿---!」彼起彼落的慘叫聲,配合著大海怪的動作時高時低;對大海怪而言,堅固的艾兒號就像一只有趣的發聲玩具,可以任牠擺布。
  納修還是堅守在船頭,用雙腳緊緊扣住兩旁的木柵,臉色鐵青地唸著他複雜的咒文,以維持防護罩的穩定度。
  像大海怪這種在人類現有的記憶中不存在的生物,對於一個元素使來說是項莫大的壓力,納修沒有自信能獨自承受這樣的攻勢,但整艘船中,也就他這麼一人懂得魔法……
  他的自尊在告訴自己,必須撐下去,而他也相信,站在船尾的班老二,身上的所背負的壓力也絕對不會比任何人輕鬆。
  更何況,他身後被保護的夥伴們,絕對不會任憑自己被大海怪欺凌而不回手!
  諾諾首先跳了出來,趁大海怪終於玩膩了艾兒號的那段空檔,由羅伯協助,將尖銳的魚叉以生平最大的力氣用力拋出,目標正是大海怪大如巨時的暗紫色獨眼。
  魚叉穿過納修的防護罩,挾帶著七彩的炫光,像流星一樣掉到大海怪的頭上。
  大海怪奮力一跳,原本浮在水面上的頭立刻下潛的海深處,只留下六隻觸手在空中憤怒地蠕動著,正好抓住諾諾丟來的魚叉。
  「糟糕!」眼見攻勢被擋,諾諾神色一緊,連忙命令眾人迅速趴下。
  大海怪像是在回應她的動作,沒等身體浮出水面,就將魚叉丟還給諾諾。
  牠輕輕的一個動作,就擁有諾諾五倍不止的龐大力量,魚叉以更高的速度重新返回艾兒號,穿越了納修苦心支撐的結界魔法,擊斷了維持平橫的船椲,打破漆黑的兩片大帆,最後從班老二頭上不到五呎的地方飛了出去。
  防護罩就這樣輕易地裂成兩半,化最兩道白光,最後消失在藍天之下。
  大海怪再次從海裡翻滾出來,用屁股對準著艾兒號的船首,露出牠傲人的血盆大口,正打算將人連同船一起吃進肚子裡。
  「納修!」班老二顧不得手上緊扣的水晶,不要命地飛身穿過滿地的殘骸,一馬當相搶到納修身前。
  大海怪的口正緩緩地開啟,可以看見牠淡綠色肉璧裡如人頭大小的吸盤,也許那個大小就是針對吃人而設計的?
  只要再一眨眼的功夫,艾兒號的所有人,就可以一起在大海怪裡迎接明日的朝陽。
  班老二推開因為施展魔法而精疲力盡的納修,把自己身上所有能用來當武器的東西,全拋進大海怪的嘴裡。
  大海怪吃痛,呼出如颶風般的氣息,差點沒將船員給吹下海。
  為了要確保食物能完整地被吞進肚子裡,大海怪索性申出觸手,緊緊扣住艾兒號,準備這樣直接送進嘴巴中再好好品嘗。
  眼看腥綠色的大口越來越靠近自己,班老二卻仍不肯離開船首,手裡拿著一隻木棍,等著跟大海怪賭上最後一把。
  天色一下就暗了下來……應該說大海怪用嘴把陽光完全遮蔽,只等著吸飽海水,一起將船隻吞入胃裡。
  「去死吧!」班老二將手中的木棒,全力丟往大海怪的喉嚨深處。
  那個部位是由三片厚薄不一的豔紅肉塊所組成,比起堅硬的吸盤來說,不知脆弱了多少。
  木棒不鋒利也不夠結實,在擊重大海怪喉頭的那瞬間便爆裂成碎片,滾入漆黑的食道裡。
  大海怪萬萬也沒想到被吞入嘴裡的人居然還有力氣繼續攻擊,牠憤怒地扭動著身體,間接將艾兒號上下搖個不停。
  船上的數人有的被搖暈了,昏死在地上;有的被恐懼淹沒了理智,緊抱著圍欄哭天喊地;就連躲在船艙底的蘇花與三眼大師也不能倖免。
  因為大海怪的壓力,船艙空間被嚴重壓縮,蘇花只好拖著顫抖不已的三眼大師重新回到甲板上,卻只看見大海怪血淋淋的口腔,以及眼神呆滯的班老二。
  「蘇花的王子!」她努力地叫著班老二,巨大的浪潮聲與眾人的哭喊聲卻遮掩了她的細嫩的低吼。
  「讓開!」納修撐著護欄從甲板上站起,手掌交握,不知在唸著什麼咒文;只見他身周漸漸燃起薄霧,等到霧濃得看不見人時,突然聽見納修大赫一聲,整個人就騰空飛起,衝向了大海怪的咽喉。
  眼見納修將自己主動獻給大海怪做晚餐,班老二也沒想到自己身上沒半點武力,就跟著跳下了船頭,抱緊了納修的雙腳,一起跟著飛了出去。
  「納修、班老二!」諾諾是第一個發現情況有變的人,但等她趕到船頭,伸出雙手想撈回她兩個同伴時,已經來不及了。
  大海怪的喉嚨現在站了兩個人,一個是周身濃霧漸散的納修,一個是揮汗如雨的班老二,兩人緊緊扣著有三個壯漢寬大的肉片,試圖在滑溜的肌肉上站穩位置。
  「你不該來的。」一等班老二就定位,納修就老實不客氣地開始執問。
  「你這樣突然跳過來,還問我該不該來?」
  「我來是有目的的。」納修揉了揉發腫的手掌,又重新扶住黏綢噁心的大海怪喉頭。
  「你想到什麼好主意了?」
  納修瞪了班老二一眼,才道:「馮蓋瑞的船沒有被吃掉。」
  「喔,我也是這麼想。」班老二點了點頭。
  「為什麼?」
  「我們跟馮蓋瑞的距離差不上半日,大海怪要是先吞了他們,應該不會想來吞我們,更何況海上雖然飄了一兩個木箱,卻沒看到更多的船身碎片。」
  「也許牠把整艘船都吞進肚子裡了。」
  「這不可能,馮蓋銳船足足有我們的三倍大耶,這怪物的嘴雖大,但也沒大到可以裝下一艘巨帆。」
  「是,他們有足夠的魔法師能支撐起防護罩,護送他們離開大海怪的警戒領域。」
  「而我們只有你……」班老二立刻接口,嘆了口氣後又轉換了心情繼續問:「你真的想到了好方法了嗎?」
  「沒有。」
  納修給他的答案明確得讓班老二不知如何回應,「所以說?」
  「所以我們只能試一試。」
  納修不再言語,將整副心思都放在對付大海怪的巨大肉片上。
  漸漸的,四周的空氣開始高了起來,大海怪喉頭上的紅肉,也益發地鮮艷。
  「這是?」班老二緊緊搭住納修的腰,預防他在施展魔法時掉了下去。他只感覺到臉上的熱氣越來越盛,汗珠隨著臉頰滑落,而早已被浸溼的衣服也慢慢地被烤乾。
  「烤熟他。」納修冷冷道,平淡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他現在有多吃力。
  「怎麼可能烤得熟……」班老二苦叫,他感覺得到大海怪此時又在扭動著身子,掙扎著要不要打開嘴放艾兒號出去,好換冰涼的海水入口退退火。
  「沒用也得試,你先回船。」納修加快了魔法的力道,再下了逐客令。
  「不要!」
  「等牠張嘴時,會先吐氣,你就讓大夥趁這機會盡量往外划。」
  「那你怎麼辦?」
  「我自有辦法。」
  班老二惡狠狠地蹬了他一眼,連聲再見都沒說,就沿著口腔肉壁艱困地爬回艾兒號。
  一回到船上,他就被諾諾緊緊地扣住,嚴刑拷打:「納修他在那幹麼?」
  班老二有氣無力地道:「他控制了這傢伙的咽喉,以防牠一個不高興就把我們吞了。」
  「就他一個人可以撐多久?」
  「等等海怪就會張口,妳要阿爾巴他們都準備好,一見機會就往外划,划得越遠越好。」
  「那納修呢?」諾諾逼問。
  班老二的表情頗為不耐:「我不知道。」
  「你怎麼可以不知道!」
  「不然他在想什麼妳又知道?」
  連班老二自己都沒料到居然會有用這種可氣跟諾諾說話的一天,他很快地就板回臉,別過頭,冷靜地命令阿爾巴等人快就定位,等待唯一能逃出去的機會。
  「班老二!」諾諾叫著他,卻得不到回應。
  氣得她只能一手摟著蘇花,一手插著腰,像賭氣似地道:「行,你就帶著這艘船自己逃出去,納修就由我跟蘇花來救!」
  「別把教主扯下水!」
  諾諾冷哼了數聲:「你什麼時候又這麼關心她了?」
  班老二沒敢看蘇花那大兒純粹的眼,只能暗暗握緊了拳道:「鼠王,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
  「現在叫我鼠王是要我以大局為重?」諾諾拍著蘇花的背,詭異地笑著:「我金波城舊城區的統治者還用得著你來命令?」
  「來不及了。」班老二沉下臉,背對著諾諾死盯著大海怪緊閉的大嘴。
  上下唇之間慢慢地打開,透著海藍灑落的陽光也鑽進縫隙中,照亮了晦暗的肉腔。
  「快、用力划!這是我們唯一逃出去的機會!」班老二連忙下了命令,再也管不著諾諾不滿的臉,拖著羅伯一起拿起巨槳,一心一意地想盡快逃出這個鬼地方。
  果然如納修所言,大海怪在吸海水之前,會先吐一口氣,把嘴巴裡的髒東西全送出去,好增加口腔內的壓力方便海水倒灌。
  艾兒號沒費多少工夫就重新見到今天的藍天,但這並不是脫險的證明,他們還有更值得緊張的事等著發生。
  「現在馬上往南划、順著洋流划,快點,你們也不想再重回那個又臭又髒的魚嘴裡吧!」在失去了管事的納修以及一向大牌的諾諾,唯一能擔任指揮者的就只剩下班老二,他完全不顧汗水是否螫疼了雙眼,只拼命地揮動著木槳,要趁大海怪開始反吸海水之前遠離他的勢力範圍。
  大海怪吐納的時間比想像中的還要短,艾兒號根本沒有足夠的機會逃難,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划遠的船,被海水一口氣拉回,只差一小步就得重進血盆大口中。
  「不要放棄!」諾諾突然放開了蘇花,搶過班老二的位置,重新發揮他精神領袖的魅力。
  她支撐著艾兒號上下,只留給班老二一句話:「快去做你該做的事。」
  班老二點了點頭,立刻交出自己的槳,頭也不回地往船尾奔去,縱身一跳,撲上大海怪的青綠色癩痢頭。
  「呀阿---!」蘇花的尖叫聲在班老二扣緊大海怪獨眼的那一刻響起。
  海面上突然激起了數丈水花,將艾兒號又衝遠了數十呎。
  然後,眾人只看見大海怪放棄了自己的船隻,再度潛進深海之中。
  還帶著他們的兩位夥伴。
  
  水又深又黑,又冽又嗆,火傷般的灼熱感以及寒冰中的沁心涼卡在班老二的喉頭,讓他不得呼吸。
  「納……修……」他在嘴裡堵住那麼一口氣,為的就是不能放棄他的夥伴,他必須要帶著納修完好無缺的命回去見諾諾,否則他一定會被扒下五層皮,再被丟進海底餵海怪。
  也許,他現在就已經在海怪的肚子裡了?
  他的思緒變得越來越模糊,像勾不著的水中月,過往二十年來的幻影在他腦中跑了一輪又一輪,最後停留在那個掛了帶客服務招牌的暗紅色大門之前……
  那是他的命,守了一輩子的等待。
  打開門迎接他的,又會是誰?
  視線逐漸灰白,好似重返了金波城舊城區那灰濛濛的暗巷中,寂靜而又吵雜,已讓他暈了頭眩了目,再也找不到返家的道路。
  「班老二!」他聽見有人在叫他。
  熱切而尖銳的女聲,畫破他的耳膜,衝痛他的心臟。
  他開始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以及濕潤冰冷的觸感。
  一睜開眼,看見的不是蒼白嚴謹的怒容,而是泛著金光的深邃藍眸。
  金色的眼睛會吞噬著他靈魂。
  南蘿森港那短暫的記憶又再次霸佔他的腦袋。
  「阿阿阿阿!」班老二慘叫了起來,雙手死摀住臉,不敢多看一眼那漂亮的大眼睛。
  「王子,你怎麼了?」
  「走開、怪物走開阿!」班老二翻了兩個滾,摔下了睡褟。
  「王子我是蘇花阿,不是那個大海怪!」
  「都一樣、都給我走開!」他語無輪次地揮著手,像被雷聲嚇傻的膽怯孩子,瑟縮地躲在牆角。
  「諾諾姐姐,王子、王子他怎麼了?」蘇花怖滿了淚水,只能跟她身後一直默不作聲的諾諾求助。
  「只是受驚了吧。」諾諾揉著蘇花的頭,試圖安撫她的情緒:「走吧,我們先出去。」
  「可是……」
  「走吧,讓他一個人靜靜。」
  諾諾硬將蘇花拖出班老二所處的房間,推開門可以看到漆黑的夜空,以及潺潺波濤聲。
  他們還在艾兒號上,還活得好好的,還有餘力沿著洋流繼續南下。
  而換取他們安全脫險的,不是納修捨命的計策,也不是班老二搏命的演出,而是蘇花,那個花樣年齡的活潑少女。
  蘇花是朗戈懲戒堂的教主;但不論侍奉的是那位尊神,蘇花的年齡對大多數的信眾而言仍是太過年輕。
  她還沒有那個氣度與歷練能夠從事引導信眾方向的工作,但她卻擁有遠大於一個懲戒堂教主該有的力量。
  諾諾看到了。
  班老二投身撲上大海怪的那一刻,蘇花就站在甲板,親眼看著心愛的王子去送死。
  當大海怪因班老二的攻擊吃痛,而又打了一個噴嚏將艾兒號再次送遠時,諾諾以為,她將要永遠失去這兩個勇敢的朋友了。
  她放棄了,羅伯、阿爾巴、光頭、甚至是三眼大師,當然也不敢再抱希望。
  他們只能流著淚死命地划,想將艾兒號送得更遠,遠到再也不怕大海怪的威脅。
  那個時候,只有蘇花一個人靜靜地站在船尾,她瞪著大海怪竄入水中又猛然躍起,而班老二的手,仍緊緊扒著牠的眼膜。
  突然間,大海怪發出痛苦的嘶叫聲,帶著自己六條又粗又危險的觸手衝出水面,在空中畫成一道漂亮的彩虹,最後重重地跌進了海深處。
  這是大夥最後一次看見大海怪。
  以至於海怪口中、眼上的那兩人,也將被埋在這碧落藍洋下。
  只有神才能救得了他們。
  「王子---!」蘇花尖銳而高亢的巨吼,震高了波瀾的浪濤。
  誰也沒想到,這樣一個纖瘦的女子,會突然化成一道金光,毫無猶豫地衝進海藍之中,做了只有神才辦得到的事。
  她救回了班老二,儘管只是具冰冷腫脹的身體,但最終那口氣,總算是守住了。
  她聽見班老二嘴即使已昏迷在她的懷裡,仍喃喃唸著夥伴的名字。
  於是她輕巧地將班老二放回艾兒號上,一個轉身又溜回了海水中。
  這一趟花了她較多的時間,只見海中時時浮起爆炸聲與片片金光,也不知在幽冥之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最後,蘇花終是成功地帶回了納修。
  兩人一起從船緣竄出,最後雙雙暈倒在艾兒號的船尾巴。
  纏滿金絲的蘇花,很快地就恢復成那個天真憔悴的漂亮女孩,什麼也不記得地昏睡了一晚;而那段奮勇殺敵、力如天威的激戰記憶,卻未曾在她腦海中停留過片刻。
  三個當事者,卻是最不了解事經過的三個人。
  諾諾嚴肅地看著蘇花帶著憂慮微笑的側臉,忍不住嘆氣問:「妳是什麼人?」
  蘇花略微吃驚,傻笑道:「我是蘇花阿。」
  「我問的是妳除了懲戒堂教主外,還有什麼身份?」
  「身份?」蘇花歪著頭,看起來相當困惑。
  諾諾只好斷言:「妳不只是小小的教主。」
  「姐姐是在玩新的猜謎遊戲?」
  「金色的氣、金色的眼睛,這不是大陸上任何一個人類會擁有的顏色!」
  「什麼金色的?是指我的金髮嗎?」
  「妳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諾諾質疑的口氣讓蘇花嚇了一跳。
  「蘇花不知道姐姐講的是什麼。」
  看著蘇花天真浪漫的表情,諾諾只得將重重疑惑壓在心裡頭……至少,納修與班老二的命都是她救回來的,只要知道這點就夠了。
  「好吧……」諾諾轉身爬上瞭望台,遠眺無盡的深深深夜,朗聲道:「再幾天,我們就可以看見沉靜岬了。」
  蘇花在瞭望台下跟著洗孜孜地點頭:「嗯,蘇花要跟王子在那裡蜜月。」
  「那裡可是個受詛咒之地唷,去過那的人,從沒有平安回來過的,妳不怕嗎?」
  「我不怕詛咒。」她挺直著貧乏的胸膛,驕傲地看著南方星空。
  諾諾輕輕地笑著,溫柔的聲音隨著風傳到了世界的另一頭,低柔絮語:「是阿,妳說得對,不需要害怕的……」
  埋葬萬骨枯、吟誦安魂曲,在沉靜的秘境中,引領的,是走向永眠的寂寞。
  等東方乍白,等晨曦破曉,等死亡之主的仇恨與鄙夷悄悄地溶入骨髓裡,他們所要面對的,就不僅僅是死別而已。
  
  「走吧,我們去看看納修跟班老二好點了沒。」
  最後,諾諾牽起了蘇花的手,一同走下了船艙。
  
  第三章完
  

夜之靄

  天是天,海是海。
  見了數十個日子的天,也望了數千個時刻的海,還時才能再見思念的故土?
  載浮著艾兒號的洋流也走到了盡頭,化做一攤白沫,被捲入細碎的漩渦中。
  時候到了,南端隱隱可見的墨綠色薄暮,象徵著疫病女神貝莉絲令人憎惡的詛咒,沉重得讓人不忍多看一眼。
  三眼大師早早就躲在他陰濕的船艙裡,手裡拿著特製的羽毛護身符也不知道在跟上天祈求些什麼。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的確曾經是因身份高貴、數量極少而被受尊崇的聖騎士,對於疫病女神的氣息,他比誰都還要敏感。
  天色昏暗的很快,在靠近世界盡頭的南方,日出日落已是最不牢靠的計時器,靠著星辰定位的海上漢子早放棄了與老天打交道,任憑水流將船身往前推,直至消失的那一刻。
  
  □□□□□
  
  「你在發什麼呆?」羅伯推著阿爾巴的右肩,他兩一起站在總舵旁,看著益發污濁的泡沫。
  「聽、聽說……」阿爾巴的唇有些泛紫,顯來相當緊張,「沉靜岬為什麼要叫沉靜岬?」
  「當然是因為只有在那附近的海水才平穩沉靜,能夠供人停靠啦。」
  「所以說……」
  「你是怎麼了?講話這麼吞吞吐吐。」
  「所以說,在沉靜岬附近的水流,必定狂亂不止。」回答這句話的並不是羅伯。
  「奧、奧格亞林斯大人?」兩人立即回過頭,看著從身後突然冒出來,把自己嚇了一跳的銀髮青年。
  「阿爾巴,」納修不理會吃驚的羅伯,直接對著面帶愁容的第一舵手道:「握緊你的舵,我們將要進入亂流區。」
  「嗯……」阿爾巴有氣無力地應答。
  難得看見他這麼沮喪的模樣,羅伯豪爽地拍打他厚實的臂膀,「你擔心個什麼勁?這樣就不像阿爾巴老哥啦!」
  「唉,老哥我在海上待這麼久,最怕就是海底下那些看不透的亂流,一不小心阿,就會死人的!」
  「不是有航海圖嗎?就是以前成功到達沉境岬那些船長的……」
  「你懂個屁!」阿爾巴打斷羅伯的樂觀想法,「那是幾年前的航海圖?別說五年、十年,就連兩天前、兩個時辰前的航海圖都不可以相信!那些海裡的漩渦阿,是惡魔,隨時隨地都在改變,會吃人的!」
  「這、這樣阿……」被阿爾巴的氣勢下退了一步,正好撞進他身後納修的胸口裡,「阿、阿阿阿!抱歉!」
  「先叫班過來。」納修冷冷地瞪了羅伯一眼,不在多說什麼,就把他先前整理好的航海圖攤開,開始認真地跟阿爾巴討論起航線。
  看著羅伯直打哆嗦地匆匆離去,阿爾巴不禁感嘆道:「真是有架勢阿。」
  「比起那個,我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他指著沉靜岬周邊最外圍的水域,「這裡是海怪的出沒區。」
  「嗯……」阿爾巴乖巧地點著頭。
  「先去那捕魚。」
  「捕魚?要吃嗎?」
  納修瞇起略微細長的銀瞳,含笑道:「做餌。」
  
  班老二拖了一些時間才從船艙中散慢地爬出來。
  「找我幹麼?」他雙眼浮腫、全身無力地趴在欄杆上,似乎連看一看水中浪花的精神都沒有。
  納修也不生氣,直接丟了一跟破爛的釣竿給他,「你來釣魚。」
  「這啥鬼?」他拿起釣竿,是用上了漆的木頭做的,外表看起來沉舊不堪,也不知道做了什麼加工,有半根手腕粗卻不覺得重。
  「這是三眼大師的寶貝之一,你自己好自為之。」
  「寶貝?我可不敢用!」
  班老二正想把釣竿丟到地上,卻聽見納修說著風涼話:「你可以丟到地上,我不能保證要是被三眼大師知道的話,他會怎麼做。」
  「納修你……」
  「你的任務很簡單,釣一隻比你還要大的動物上來就算完成了。」
  「動物?」他注意到其中微妙的用詞。
  納修避開班老二不信認的眼神,望著蒼藍闊海,「我不能保證這裡頭住了些什麼。」
  「才走了一隻大海怪你還不夠?現在又要叫我再找一隻?」
  納修抿了抿嘴,也不知道是默認還是找不到話反駁。
  「好,我釣就釣!」看著拒絕回答的納修,班老二火大地拉緊釣線,又在看到空蕩蕩的掛勾後怒道:「你總該給我魚餌吧?」
  「沒有。」這回納修應話的倒是很乾脆。
  「沒有我要拿什麼來釣……動物?」
  「你可以去問問三眼大師。」
  「我可以選擇不要嗎?」班老二垮下臉。
  「那就自己想辦法。」納修拍了拍班老二塌陷的肩,沒讓任何人發現他眼裡的狡黠,頭一低,便迴身轉向總舵的位置,重新找阿爾巴談要事去了。
  
  「真是討人厭的差事……」班老二嘴裡仍抱怨個不停,拿在手裡的釣竿也被他彎彎折折攪和了好幾次,就是沒有發現其中玄妙之處。
  「看起來很普通阿,怎麼會是三眼大師的寶貝?該不會又是那個伯爵用來釣過鯊魚,結果反被鯊魚吞了,最後附身在釣竿上,成了詛咒釣竿吧?」他背對著船艙,自言自語地研究著,渾然沒發現身後何時多冒出了一顆人頭。
  「恐怖唷,被你猜中了!」從艙底探出的人頭相貌猥褻蒼老,不正是三眼大師嗎?
  最近精神不太穩定的班老二,很輕易地就被嚇唬住了……「大師,你想嚇死人阿?」
  「恐怖唷、恐怖唷,班老二要被嚇死囉,會附身在紅墨寶珠釣竿上,詛咒下一個擁有者唷!」
  「嘖,說得跟真的一樣……」班老二皺著眉,放鬆了一點握住釣竿的力道。
  「紅墨寶珠釣竿碰上疫病女神的禁忌之海,會爆炸唷!炸死大海怪、小海怪、和一千個班老二。」
  「拿餌給我吧。」他不理會三眼大師的胡言亂語,身過手直接就想討東西。
  大師連忙後退,想鑽回艙底,卻被班老二緊緊地勒住領口動彈不得,只好高聲嚷著:「沒帶、沒帶!什麼都沒帶!」
  聽著三眼大師半歇斯底里的叫喊,班老二的口氣反而變得更加肯定了。
  「拿出來吧,你一定有帶。」
  「不行、不行,會爆炸、會被鳥啄掉眼睛、會掉到流沙裡,會死掉的!」
  「是是是,我還真的想知道這裡拿裡有流沙……快拿出來吧。」
  「我不要!」三眼大師倔強地撇過頭。
  「不要我就把你丟到海裡當餌。」
  「你才不敢咧!」他嘟起嘴、撐著眼,模樣極是自信。
  「我現在就讓你知道我敢不敢!」班老二氣急敗壞地將魚鉤扣上三眼大師的背領,作勢就要將他拋出。
  「你不敢、你不敢!」大師仍在嘴硬,兩隻小眼睛卻早早就躲在皺滿的臉皮下,不敢看腳下數十呎的蔚藍水色。
  “嘩啦--!”落水聲清澈悠揚,激醒了班老二的神志。
  不過卻已經來不及了。
  三眼大師掉到艾兒號的右側,狼狽地滑著水,仍不忘要詛咒害他搞得這麼淒慘的黑髮小子。
  「喂大師,你沒事吧?」班老二攀到欄杆上,擔心地望著水中的游人。
  「我咒你、咒你被有細長身體的大海怪吸乾血、啃掉骨頭,最後變成一駝屎!」
  不顧大師的滿嘴惡劣,自知理虧的班老二連忙去找能垂到海中的麻繩。
  「我先拉你上來,要抓緊唷。」
  「你會把我丟到更遠的地方,要我引出吸血海怪!你真是太恐怖了!」
  「別胡說了,快抓緊繩子!」
  「我不要!」三眼大師無視班老二拋下的麻繩,倔強地堅持在海中游走。
  所幸魚鉤仍緊緊釣著大師的後領,暫時還不用擔心他會被潮流沖到未知的地方。
  眼看著大師越遊越遠,班老二只好拉起嗓子努力叫喊:「喂,你合作一點阿,你真的想被海怪吃掉!」
  「被吃掉的你!你這個恐怖的背叛者!」
  大師的抗議聲大老遠傳了回來,逗得班老二一陣苦笑。
  兩人互相較勁的嘶吼聲之大,把正在船艙中睡美容覺的諾諾也給喚出來了。
  「又怎麼了?」她有氣無力地攀在班老二的肩膀,身後還跟著怯修的蘇花。
  「妳自己看。」班老二並不意外諾諾會跑來湊熱鬧,他指著水中遠處的黑點,「他不肯上來。」
  「咦,那不是大師嗎?」蘇花驚叫,聲音中透露出擔憂。
  的確,在一開始蘇花很排斥又老又神經質的三眼大師,但大師畢竟是將沉睡中的她喚醒的那個人,在不知不覺中,她漸漸地與大師成了忘年之交。
  雖然在她心中,還是不肯承認王子非常有可能是班老二以外的其他人……
  比如說有可能是現在正在水中掙扎的老頭子。
  「他怎麼會在水裡?」諾諾有些氣憤地瞪著班老二,不用說也知道,一定又是吵架吵出意外了。
  「我有想要救他上來阿!」班老二連忙舉起手自我辯解,「可是他不肯拉住我丟給他的繩子,我又有什麼辦法?」
  「飄在空中的銀線是什麼?」眼尖的諾諾發現有條細繩從艾兒號上連到遠方的黑點。
  「這個……」班老二把釣竿遞給諾諾,「這是什麼紅墨寶珠釣竿,看起來破舊卻是那老頭的寶貝。」
  「咦?!」還未待諾諾接過釣竿,蘇花卻先發出了驚異聲。
  「怎麼了?」
  「人家好像聽過,紅墨寶珠釣竿有一種神秘的力量……」
  班老二無意識地皺著眉,連帶的口氣也不太好:「三眼大師的“寶貝”那一樣沒有神秘的力量?」」
  「班老二!」諾諾白了他一眼,又立刻換了張臉溫和地問蘇花:「告訴姐姐這釣竿有什麼力量?」
  蘇花先偷瞄了眼班老二陰情不定的臉色,咬了咬牙才道:「傳聞它擁有吸引異獸的能力,如果將活人做餌獻祭的話,據說能喚醒深海之王。」
  「深海之王?」
  「活人做餌?」
  諾諾與班老二齊聲反問,兩人不約而同地互望了一眼,又急迫地看向仍在海中飄流的小黑點。
  「快把他拉回來!」諾諾怒斥。
  「我知道!」班老二焦躁地收著釣線,試圖將遠方的老頭拖回來。
  只見三眼大師不顧自己會吃多少海水,仍拍打著雙手,在水中搖擺四脂,嘴裡還嚷著睛人的笑聲:「阿哈哈哈哈,我要叫出恐怖的深海之王,要讓牠吞了班老二,那個罪大惡極的男人!」
  「你是做了什麼讓大師那麼恨你?」諾諾耳邊聽著三眼大師危言聳聽的話,眼睛瞇得細小,腳上則退了兩步,遠離了班老二。
  「我只不過是不小心失手把他丟到水裡而已!」
  「那你為什麼不把他拉上來?」
  「我不是正在做嗎!」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班老二無奈地收著攏長的釣魚線,打算等三眼大師一上船就把他的嘴堵住。
  紅墨寶珠釣竿果然是個寶貝,即使拖著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也不顯吃力。
  很快地三眼大師就從遠方的小黑點變成精雕細琢的小矮人,最後終於安全地被拉回上岸回復為猙獰的死老頭。
  「大師你沒事吧?」貼心的蘇花立刻拍打著三眼大師的背,幫助他多吐出幾口鹹苦的海水。
  「呸、呸,班老二恐怖唷,已經來不及了,嘿嘿!」三眼大師瞇著眼,得意地說著自己的計劃,「我已經把餌灑出去了,你很快就會釣到你想要的魚了,恐怖唷!」
  「什麼餌?」另兩人急問。
  「恐怖的餌唷,是紅墨寶珠釣竿的專屬釣餌唷,由處女的眼珠浸泡在童子尿中三百個晝夜,最後填入嬰兒骨粉,並加入以精液與經血混合而成的液體,曝曬十天後做成的超級寶貝!」
  「這麼噁心的東西你從那弄來的阿?」諾諾摟著臉色發白的蘇花盡可能地遠離三眼大師,眼光卻游移不定地往海面上飄。
  沒看到什麼女人的眼珠阿……諾諾小心地舒了一口氣,正準備要好好安撫蘇花時,卻突然聽見班老二牙齒的磨擦聲。
  「班老……」諾諾話還沒講完,已先被蘇花高分貝的尖叫聲打斷。
  她現在已能明白蘇花為什麼會僵硬地抱住自己的手臂了,因為此時的諾諾,也正僵硬地抱著班老二。
  「哇哈哈哈哈,恐怖唷、恐怖唷!」三眼大師一個人興奮地在地上打滾,笑得樂不可支。
  艾兒號的西南方,也就是三眼大師掉到海裡的那個方向,飄來了一群有著人面魚頭的噁心怪物,牠們的背鰭相互磨擦成尖銳的噪音,嘴裡都叼著一顆天然色的眼珠,即使距離很遠他們還是能清楚地看見看見發亮的瞳孔。
  每個人的背都毛了,只能怔怔地看著越來越靠近的人面魚,張大了嘴卻說不出半句話。
  「怕了吧、怕了吧!」大師熱切地擊著掌,精神狀況看起來也不是十分穩定,「知道紅墨寶珠的厲害了吧!這麼寶貝的東西班老二你居然要拿來釣魚?我才捨不得……不給不給!」
  班老二的口乾燥得說不出半句話,只能用佈滿血絲的眼狠狠蹬著三眼大師。
  笨蛋!他的眼神是這麼說的。堅持不用寶珠的大師最後還不是為了要激怒班老二把寶珠灑在海裡,結果這下可好,引來了這麼多看都沒看過的海獸……
  這一定都是納修的陰謀!
  可惜現在才知道,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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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激烈的水花像會說話似地嘮嘮叨叨地從遠方飆近,數百隻瘋狂的人面魚興奮地搖著尾巴打著過於激烈的節拍。
  全艾兒號的人都上了甲板,內心裡開始咒罵萬物之母的“通情達理”,竟又為他們送來了如此上等的朋友!
  「妳看,我們該怎麼辦?」班老二頭疼地雙手抱胸,早有視死如歸的覺悟。
  「納修在笑……」諾諾神色極度蒼白,但她懷裡的蘇花卻一反常態地露出精亮的眼神。
  「他那個變態!」班老二忍不住抱怨,又呸了口痰吐進海裡。
  「真沒水準……」
  「現在還管這些幹麼?」
  「我怕那些怪魚嘗了你的口水後,會開始對你的肥肉有興趣。」
  「真謝謝妳對我的關心唷。」
  「好說……」諾諾用無力的手掌拍打臉色有些糟糕的班老二,「你去問問他我們是不是該準備大一點的魚網?」
  「問誰?」
  「明知故問。」
  班老二揚起眉,嘆道:「好吧,不過我可不敢保證會有什麼好結果。」
  「沒關係,」諾諾揮著手,將班老二推離她身邊,「不會再比現在更糟糕了。」
  「這可不一定……」
  班老二踏著沉重的腳步,船明明不大,納修看起來卻像是在極為遙遠的地方,他必須努力控制腦中的暈眩作噁,才能把自己向前推近一呎。
  「喂,納修!」他遠遠地喚著舵盤前的青年,盡量讓自己往船中央站,省得多看一眼外頭那些興致勃勃的怪魚。
  可惜納修本來就不是個會同情他人的男人。
  「班,你來得正好。」他熱切地拉著班老二上了瞭望台,指著正前方正努力張合大嘴的海獸,「把這個丟進海裡。」
  「這是什麼?」他瞪著納修塞來的幾顆粉紅色圓球,觸感略帶一點黏膩,也不知是什麼做的。
  「餌。」
  「餌!」班老二一嚇,手沒拿圓球便咕嚕嚕地滾進了水裡。
  才剛聽到數響”咚”的水聲,就看見人面魚突然衝進艾兒號的船頭,掙著搶食這些粉紅球。
  「放心,不是三眼大師那麼高檔的處女眼珠。」
  「搞不好這是處女的心臟也不一定!」班老二厭惡地把雙手往船板上抹,試圖要淡化那奇怪圓球的味道。
  「是什麼都無所謂,你必須要用這釣一隻嚮導魚上來。」說罷,他又拿出一隻粗大的木桿,丟到班老二面前。
  這是一跟釣竿,做工雖結實但不華美,跟紅墨寶珠釣竿有很大的差別。
  「這不會又是三眼大師的寶貝吧?」班老二有些恐懼地用腳尖踢著釣竿,暗中發誓再也不碰大師手裡的任何一樣東西。
  「不,只是普通的釣具。」
  「你要我用這玩意釣那個鬼人面魚?」
  「這是你的任務。」納修也沒再多說什麼,提了一包裝有不知名魚餌的藍布袋掛在班老二腕上,便開始在一旁研究起他複雜的航海圖。
  「喂,我們真的有必要再惹上一隻海怪?」
  他沒理會班老二神精質的抗議,航海圖上正標示著艾兒號即將近入沉靜岬周圍的亂流區,此區表面風平浪靜,實則處處暗藏漩渦與礁岩,除了在當地住了幾千萬年的海魚,沒人有辦法能平安通過這個地方。
  根據文獻記載,過去能有船長成功航行過這片海域,靠的就是一種叫嚮導魚的海怪;而班老二現在要做的事,就是將一隻長有人面魚身的醜惡動物抓上船來,做為他們引路的明燈。
  
  班老二突然發現,釣一隻嚮導魚可能是他這輩子做過最輕鬆的任務。
  只要把鉺掛在鉤子上,丟入海中,自然會有一隻嘴巴最大的怪物拼命似地咬住他的魚鉤,然後再費點力氣,把海怪從水裡拉上來即可。
  但真正難的並不是你如何抓魚,而是如何控制魚。
  嚮導魚的頭頂上有個渾濁的眼睛、扁塌的鼻子,誰也不知道牠們為什麼要長出那張跟人類一樣的臉孔來,唯一不同的是那張大嘴,嘴裡怖滿的利齒黃牙可以輕易撕裂任何一個成年男子……不過納修對班老二說過:「牠們不吃人肉。」
  「牠們要是不吃人,怎麼會被三眼大師那噁心得要命的眼睛魚餌引出來!」
  「那是紅墨寶珠釣竿的能力,可以把魚鉤上的香氣傳到深海之底,嚮導魚雖不吃人類卻酷愛處女之眼的味道。」
  「那還不是一樣!」班老二嫌惡地踹著被他釣上來的大海怪,他身邊除了納修,半個人也沒全被那隻詭異到不行的嚮導魚給嚇跑了。
  「現在怪物抓上來了,你要怎麼做?烤來吃嗎?」
  「你去騎在牠身上,抓穩背鰭,那是牠們的弱點。」納修神色自若地指揮著班老二,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命令有多唐突。
  「你不是在開玩笑的吧?」
  「當然也有更好的方法,每天餵嚮導魚一顆眼珠,只需要十天牠就會願意帶我們到渡過亂流區,可惜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而且上好的餌也全被大師灑光了。」
  班老二瞇起的眼睛透著濃濃的不安,有個嚴重的問題他必須親自確定:「納修,請告訴我,這百年來,有誰曾經坐過這怪物的背上?」
  「沒有。」
  「那好,我絕對不成為第一個這麼做的人。」
  「你並不是女人。」納修一臉正經地拍著班老二的肩,好像是在告訴他,你會很安全的。
  「馮蓋瑞他們怎麼過去的?總不會也跟你一樣去騎魚吧!」
  「不,我推測他們使用了控制術,先抓住幾條嚮導魚再讓牠們誤以為亂流對面會有食物,然後跟著牠們走自然就能安全通過。」
  「嗯嗯嗯……」班老二又再次踹了那倒楣的深海怪物一腳,嘶啞的聲音透著滿滿的不悅:「我們為什麼不學學他們的方法?」
  「我們只有一個魔法師。」納修理所當然地回答。
  「所以你不會這個魔法?」
  他毫不避諱地點頭承認,「是,那是需要魔導士等級才能使用的魔法。」
  「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你也會有那麼沒用的時候……」班老二抱著頭,忍不住仰天哀號。
  他絕對不要坐在那怪魚身上,神才知道牠們會不會突然換個口味改對男人的眼珠子有興趣?
  「三眼大師曾提及這法子可行性很高。」
  「他說的鬼話你也相信!」
  「你最近很容易激動,」納修若有所思地盯著海面上萬頭鑽動的勝況,「之前的海怪事件讓你的精神狀況不是很穩定,這絕對不是好現象。」
  「我……我只是……」他知道自己出了什麼問題,胸口中那段空空的、沒有真實的不確定感讓他感到恐懼,這跟當初意氣風發地踏出金波城的大男孩不同,他現在只是個情緒萎靡、對什麼事都不具信心的失敗者。
  「班,沒有事是絕對的對或錯,你現在站在這裡就應該知道不能回頭。」
  「你要我怎麼辦?」漆黑的波濤、血紅的利齒、吸取生命的金色瞳孔……一切的一切,都像詛咒一般啃蝕他為數不多的自尊心,「還沒到窅靄森林呢,我們就……就已經顯得這麼無能為力。」
  「要是艾兒怎麼辦?」他又想起了衝著他笑的小女娃,「還有思瑞寧,她一定也被帶進森林了,也不知道她纖弱的身體能支持得住嗎?」
  納修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神色蒼白地望著天際:「這是她們自己的問題,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想辦法讓這條嚮導魚帶我們穿越過亂流區。」
  「一定要做嗎?」他歪著頭,忍不住又踩了幾腳怪魚的背鰭。
  怪魚發出小聲的嘶鳴,就像在深夜中找母親的娃娃,尖銳得讓人顫抖。
  「我不會阻止你再去找三眼大師想個新辦法。」
  「我知道了,這是命令對吧?」班老二的苦笑,沒讓背對著他的納修看到,只有地上正在掙扎中的海怪,再次挨了狠狠一頓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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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眼大師覺得自己現在笑得有些勉強,雖然他平時最拿手的絕技就是裝瘋賣傻,只是此刻,他已經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瘋了。
  海面上的風不大,還很溫暖,噗滋噗滋地吹過他的髮梢,煞是舒服。
  他屁股底下墊的東西熱乎乎軟棉棉地,偶爾還會突起幾道尖刺搔得他胯下麻癢,螫得他不得不提醒自己現在身處於什麼地方。
  這絕對不是夢境,三眼大師直蹬著他渾濁不堪的雙眼,甚至不去避開拍打在他身上的海水,他只深怕就這麼眨一下眼,他那稱不上漂亮的黑色眼珠,就會掉進屁股底下那個怪物的肚子裡。
  是他向納修提議要來坐坐嚮導魚的,而且還推薦了班老二來當這個不同凡響的騎士,所以當魚背上的榮耀從年青的黑髮小子換成他這個半百年紀的老骨頭時,他實在沒什麼資格去抗議……
  根據大師多年來的研究,嚮導魚的外貌雖然驚人,但天性熱愛喧鬧活潑好親近,只需要給點餌食加上肢體上的觸碰就能迅速與人類建立良好的互動。
  這種生物的背鰭是牠們最敏感的地方,適當的撫觸能讓牠感到歡愉,利用這一點要控制一隻嚮導魚找尋避開亂流區的方法,並不是不可行。
  但不管推論有多詳細,沒人試過的事情總是充滿了萬一。
  三眼大師這後半生都活在恐懼之中,他試圖找尋艾德卡上所有能帶來戰慄的事物,嚴格來說,他或許是全大陸上最不懂得害怕的人類,所以即使他現在正坐在一隻嚮導魚的魚背上,後頭領著一整艄大船,他也只感覺到微微的顫抖,
  萬一,代表著絕對會發生的意外。
  就在三眼大師逐漸習慣控制這麼一隻龐然大魚後,突然出現了危及的狀況:嚮導魚準備潛水了!
  「阿阿阿阿,寶貝小魚呀,你要做什麼?」三眼大師急躁地死勒住嚮島魚的頸子,就怕這隻怪魚遊入深海之中。
  「喂,前面、前面阿,快過去,寶貝小魚過去我就讓你吃眼珠,香噴噴滑嫩嫩的處女眼珠唷。」他騰出半隻手在胸口摸了又摸,這才發現最能誘惑嚮導魚的餌早就沒了,只留下幾顆普通的肉丸。
  這嚮導魚像聽得懂人話似的興奮地跳出水面,將三眼大師一身老骨頭震個酸疼,放棄了潛回深海改轉往前方不遠處的亂流區游去。
  「乖、乖小魚……乖唷……乖的恐怖唷!」三眼大師越想越不放心,他還沒研究騙了嚮導魚的後果會是如何,想必不會比那些眼珠子的下場好到那裡去吧?
  「對,快帶我們穿過去!」
  嚮導魚似乎極通人性,用不急不徐的速度領著艾兒號一步一步穿越沉靜岬外圍複雜的水道;那個困擾阿爾巴的亂流區,竟被一尾不大的深海視若無睹,用極優雅輕鬆地姿勢,繞過各式各樣複雜的角度。
  只不過對魚來說簡的的弧度,對一艄能載數十人的大船來說則是艱困的航程。
  在三眼大師正為自己的眼珠發愁時,阿爾巴與光頭等人也正忙著跟海波奮鬥。亂流區的水壓本來就強,即使嚮導魚挑的已是輕鬆的路線走了,仍給舵手帶來很大的壓力。
  「這怪魚還真會鑽阿!」將舵盤緊緊往右轉的阿爾巴,正咬牙切齒地咒罵著海裡的那隻怪物。
  「怎麼三眼大師看起來像沒事的樣子?」他身旁的光頭也趁大師不在時跟著抱怨幾句。
  「他那是我們這種正常人能比的?阿阿,快、快左彎!」
  「還要撐多久阿?」一個水手從甲板上爬起,剛剛的大轉彎讓他摔得頭昏眼花的,但也顧不得喊痛就連忙拉起控制傾斜的錨。
  「我……好……想吐……」
  「要吐也別往我身上吐啊!」
  「喂,誰去拉一下三角帆阿?」
  「奧格亞林斯大人,羅伯暈倒啦!」
  「拖下去,不用問我。」
  「該死的,槳漂走啦!」
  「右邊右邊、該死又是一個大轉彎!」
  艾兒號像是將一輩子的摧殘,都在這幾天一起碰上似的……在歷經了千辛萬苦、一片混亂中,船身終於進入了較緩和的水道,過了這段後,便是沉靜岬周圍長年平穩安定的水域,以及艾克斯大陸南端唯一的港口。
  「呼,終於到了……」阿爾巴抹去額上的汗,稍微放鬆了手上的舵,露出不曾有過的笑容。
  他的身邊只有一個正背對著他的光頭,以至於誰也沒看見他從胸口摸出一顆寶石往天空一拋的小動作。
  那寶石在空中化做一道白光往沉靜岬的方向飛去,明朗的午後為它做了最好的屏障,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阿爾巴做了什麼,他們全都在忙著從海裡打撈三眼大師拖離苦海以及計劃著要怎麼把船駛近港。
  阿爾巴抿起了嘴唇,恢復平日粗俗的模樣,他口裡哼著故鄉的民謠,從腰帶夾縫裡掏出薄荷草丟進嘴裡嚼,還不忘分上光頭一片。
  他的行動如此地自然,完全看不出曾做過了什麼虧心事,所以沒有人會懷疑他的,絕對沒有……
  「阿爾巴……」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喚住了他。
  是班老二。
  「阿,什麼事?」阿爾巴假裝自己的心跳聲還是一如以往地規律,裂嘴一笑,正常地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我想要跟老哥私下談談。」
  「有、有什麼事要這麼嚴肅?」
  「也沒什麼啦,只是想問你一些小事而已。」班老二瞇著眼,意有所圖的笑容讓阿爾巴全身都起滿寒顫。
  他知道自己不能反應太大,越是拒絕只會越加深對方的疑心,於是他點了點頭,呆滯地跟著班老二下了船艙走進諾諾的房間。
  「諾諾的房間?」一看到這間全船最寬敞舒適的臥室,阿爾巴的腦袋瞬間清醒了不少,「來這幹麼?」
  「嘿嘿,老哥你絕對想不到,諾諾她暈船了!」班老二詭異地拉開門縫,把阿爾巴給推進去,「這正是你表現的大好機會,可要好好把握阿。」
  「表現什麼阿?」阿爾巴笑道,認為班老二誤會他了,他怎麼會喜歡上諾諾那種母老虎呢?
  就在他想轉身離開臥室時,卻被班老二搶了一步,硬是將門先行反鎖。
  「喂,班老二你在幹麼阿!」阿爾巴不以為意地敲著門,心裡盤算著班老二應該不會開這個玩笑開太久,因為他們還需要一個舵手來控船。
  「你就在裡頭好好反省反省吧。」他聽見班老二在門板地另一邊高聲叫喚著,似乎沒有把他放出來的打算。
  「哈哈,這一點都不好玩阿!被我家那口子知道老哥我還活得成嗎?」
  「嘿嘿嘿,這是你應得的。老哥你好好保重阿,我先走了。」
  「嘖……」阿爾巴啐了口痰,努力想抱持著愉快的心情走進臥室,好為暈倒在床上的美女解解悶,以滿足班老二的惡作劇……
  誰知道,房間裡頭一個人也沒有。
  一個人也沒有……阿爾巴的臉色突然發青了,龐大健壯的身子一個不小心就摔倒在床頭櫃上,他卻緊張得連句痛都喊不出來。
  「我……我被……」
  空氣中只留下這麼一句說到一半的話,便再次回歸於平靜。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任何人知道,沒有任何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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