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降臨請小心

發表日期:2007.08

娛樂向輕小說

  如果有人問菲羅,受女人歡迎的感覺是什麼?

  他定會手拿一杯馬丁尼,抱著穿著迷你裙的高挑美女輕笑道:「這才是人生啊。」

  人生,對菲羅來說似乎特別眷顧。

  

  菲羅的本名其實不叫菲羅的,但就像每個會夜店的年輕小伙子般,父母認真取出來的名字不用,就喜歡給自己弄個洋兒名,聽起來帥氣。

  而且菲羅小時後還喝過幾年的洋墨水,到遙遠的泱泱大國深造過,是名副其實的ABC,再加上一百八的高挑身材與跟F4有的比的閃亮臉蛋,讓菲羅走到哪,都像沾滿了果糖的冰棒棍,永遠能吸引蝴蝶蜜蜂以及蒼蠅的注意。

  今個菲羅又到了自己喜歡的夜店引酒作樂了,菲羅除了外型佳肚子裡也勉強算是有些料之外,最重要的是他有個凱子老爸,讓菲羅也能過著凱子生活,所以只要一進店裡,菲羅身邊永遠圍繞著善男信女,大家都樂得願意跟他相處。

  「聽說今天是安妮妹子生日啊?做哥哥的為了妳請大家喝酒!」一如往常地,菲羅手邊摟著一名美人,臉蛋有點兒圓看起來挺秀氣的,據說是菲羅前陣子才認的乾妹妹。

  「好啊好啊,哥哥你人真好。」雖說是乾妹,但叫安妮的女人還是很自然地在菲羅臉上印了一抹紅唇印。

  「菲羅你沒替你妹子準備生日禮物啊?」一個常跟菲羅混在一起的同伴打趣道。

  「怎麼沒有,」菲羅瞇起眼,衝著安妮輕笑:「我已經訂了房間,今晚哥哥陪妳一起拆禮物好不好?」

  「討厭啦。」安妮搖頭,身子卻很自然地往菲羅身上靠,她看起來是個清純可人的少女,但可一點也不單純。

  就在大家熱鬧地替安妮唱生日快樂歌時,卻有個陌生人非常突然地闖進了慶生的會場。

  「安嘎勒戈……」來的是個女人,全身包裹著漆黑的布條,還留了及腰的長髮,用著乾啞低沉的聲音廝吼著奇怪的句子。

  菲羅一抬頭見到那全身漆黑的女人,臉色就像被奶油潑到,成了嚇人的死白。

  窩在他懷裡的安妮注意到他的意樣,關心地握起菲羅的手:「哥、哥哥……這個可怕的人你認識嗎?」

  「妳……妳來幹什麼?」菲羅沒理會身旁的溫香玉,凸起的雙眼倔強地瞪著黑衣女子,身子確死勁地往沙發裡塞。

  「你答應過我的。」黑衣女子用又嘶啞又激烈的語氣道:「你答應今夜要陪我的!」

  「我沒答應過妳這種噁心的事。」菲羅像想起什麼般,加深了摟著安妮的力道:「我最討厭的就是像妳這種陰沉的變態,別再跟蹤我了!」

  「變態?」安妮依偎在菲羅懷裡甜甜地問。

  菲羅恍神地瞧了四周的夥伴一眼,然後像嗑了藥般瘋狂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你們知道嗎,這女人因為太迷戀我,三個月前就每天跟在我身後,還一直說我是她的未婚夫,可是我根本就不認識她,妳們說噁不噁心?」

  「天啊,真的好噁心!」

  「報警吧,把那個變態抓去關!」

  「這種人根本沒有活著的價值嘛,還不趕快自己去死一死。」

  四週的人竊竊私語不屑地嘲弄著黑衣女子,就像看到一個全身沾滿蛆蟲的怪物、正不要臉地妄想進入人類的世界。

  黑衣女子原本就蒼白的臉色現在還染上了幾分黯淡青光,而微突的雙眼則泛起了血絲。

  「安嘎勒戈──!!」黑衣女子又開始唸起奇妙的語言,讓人一瞬間以為她是從地獄爬出來的索命鬼,「我會要你永遠後悔的!永遠、後悔!」

  黑衣女子過於強烈的怨氣讓菲羅直感到恐懼,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仍勉強地撐起笑容道:「哈,妳打算怎麼做?強暴我嗎?告訴妳,面對妳這種噁心的傢伙能硬得起來的話,我寧可跟男人搞!」

  四週又揚起高高低低的竊笑聲,似乎還有人在邀約菲羅要不要真的嘗嘗看男色的滋味。

  沒有人把黑衣女子當一回事,就連找店家請的守衛趕人都懶得做,大家都把她當成陰沉、無膽、神經質的變態跟蹤狂,就連菲羅也單純的以為自己不過是不小心踩到狗屎而已。

  所以事情開始發生時誰都沒有注意到。

  明明沒有風,黑衣女子的頭髮卻微微的向上飄起。

  她拿出了一瓶神秘的黑水,將水潑到菲羅的臉上,趁著菲羅還沒來得及反應時,立即念出了很長一串聽不懂的、像是呼喚地鬱般的語言。

  就像咒語一樣。

  

  然後菲羅便暈了過去了。

  在失去意識之前,菲羅似乎聽見了黑衣女子宛如索命冤魂的聲音高聲笑道:「後悔吧,你這輩子再也沒辦法碰女人!」

  

  (一)

  

  一覺醒來後,菲羅張開了眼,視線就被一張被頭髮遮住一半、表情冷淡的陌生臉孔佔據。

  是個拉遢至極……卻有漂亮雙眼年輕人,菲羅呈現短暫空白的腦袋浮現了這個奇異的念頭。

  「你沒死了吧?」青年高高在上地凝視著還躺在地上的菲羅。

  「唔……」

  「沒死就好,下次別隨便睡在別人家門口,到公園去還可以找伴。」

  「欸?」菲羅想問對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才發現自己的喉嚨乾啞如火燒,發不出完整的句字。

  青年依舊面無表情,因過長雜亂又泛尤的頭髮反而讓他的五官顯得平淡,他指著菲羅背後的方向道:「前面兩百公尺轉角有7-11,想喝水的話那裡有。」

  菲羅皺了皺眉,似乎很想表達什麼。

  青年花了一點時間才察覺到菲羅的猶豫,他的臉上露出第一抹情緒──遺憾與不捨──然後死心地從口袋中掏出皮包丟了25元在菲羅身前:「我只能給你這些了。多喝水只要18元,剩下的你可以考慮買個科學麵。」

  說完後,青年像是不願再看見菲羅肚皮上的三枚銅板般,大力地邁開雙腳跨越過菲羅的身體,搖搖擺擺地不知道要到哪裡去。

  菲羅伸出手試圖喚回那個人,他還躺在有點狗屎臭味的柏油路上起不了身、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想告訴青年7-11賣的科學麵已經漲到8元這種天價了,但虛軟的四脂跟隱隱作痛的腦袋卻讓他只能睜睜地看著那人消失在兩百公尺遠的轉角。

  

  ◎

  

  菲羅突然想起自己見過那個青年。

  好不容易恢復體力爬到大馬路召到計程車回到家後,菲羅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冰箱連灌兩瓶解酒液再衝進浴室好好地洗個澡,在熱水淋到自己頭上的那一刻,他腦袋中浮起了那個人過於平板的臉。

  「是阿宅……」菲羅記得班上的女生都是這麼叫他的,那個神出鬼沒的生科系學長,生科系跟自己的應數系就在隔壁大樓,所以菲羅對那個人還有些印象。

  「可是,怎麼會……」菲羅無法理解自己怎麼會倒在那位『阿宅』的家門前?昨晚他明明正在幫安妮開生日派對的,連過夜用的旅館都訂好了。

  菲羅越想越詭異,那一夜的記憶裡他好像漏掉了某個很重要的環節。

  菲羅平常的人緣一向極好,就算是醉得不醒人事也有眾多美人搶著把他帶回家伺候,他自信自己就算窮得身上只剩三千塊時,也不會被人隨便丟在馬路邊,還被當成流浪漢對待──

  「真他媽的倒楣!」菲羅邊抱怨邊用力地搓著自己的頭,帶有花香的泡泡掉到了他的鼻子上弄得他噴嚏連連,正當他想開水沖掉滿身的狼狽時,一抬頭就看到一張外國仔的臉攀在自家浴室的蓮蓬頭上。

  「哇啊──!!」菲羅發出他有生以來最激烈的慘叫。

  蓮蓬頭上的一顆大頭慘森森地咧開嘴,清透的雙瞳映著菲羅已經顏面神經失調的臉。

  「你、你是誰啊!」菲羅強忍著奪門而出的恐懼,指著還扳著蓮蓬頭不放的外國仔。

  「咦,你應該要問我『你是何方妖孽』這樣才對吧?」外國仔操著極度標準的中文對著菲羅燦爛一笑。

  「這世界上哪來的妖怪……」菲羅越說越小聲,腳步也越退越快,要不是他現在什麼都沒穿,頭上還抹著肥皂泡泡,他可能已經衝出房門了吧。

  「你真是個有信心的傢伙呢。」外國仔又笑了,菲羅注意到他有頭過於燦爛的金髮、潔白如新的牙齒跟奶油色的肌膚,與琥珀色的眼珠十分搭配,四者加在一起讓他看起來閃閃發光。

  菲羅第一次看到有男人可以比自己更閃亮,不尤地生了一股悶氣:「你到底是誰?怎麼會跑到我家來?我要告你私闖民宅!」

  「喂喂,難道你不會好奇像我這樣一個高大的男人,怎麼有辦法爬到你家浴室牆上嗎?」

  該不會那外國仔真的是妖怪吧?菲羅心臟猛抽了一下,雙腳差點失去力道,仍倔強地猛搖頭:「這種事你自己去跟警察解釋吧?」

  「你真有趣,比想像中的有趣呢,我這次來算是撿到寶了。」外國仔一口氣從蓮蓬頭上跳了下來,半蹲在菲羅面前伸出他的右手:「你好,重新跟你自我介紹,我是芙羅尼卡.阿斯莫德,叫我尼克就可以了。」

  菲羅僵著脖子緊盯著外國仔的右手看,不知道該握還是該揮開。

  外國仔仍閃著他過於耀眼的笑容道:「喂,這點社交禮儀你不會不懂吧?」

  「不……」菲羅咬著下唇,不斷告訴自己自稱尼克的外國仔應該是個貨真價實的人類,在這文明燦爛的世界怎麼可能會有未知的生命體存在。是人類、絕對是人類,在第一百次自我洗腦後菲羅才伸出他的右手緊緊地握下去:「你、你好。」

  尼克的手有點冰涼,但摸起來確實是有肌肉厚實的觸感,他果然……是個人類吧……菲羅不安地瞄著這個比自己還高半顆頭的外國仔。

  「雖然我已經知道了,但你的自我介紹呢?」尼克又道。

  「……菲羅。」

  「要說本名才是禮貌吧。」

  「跟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透露這些就已經夠了!」

  尼克聳了聳肩,算是認同了菲羅的說法:「那麼,我這個陌生人就去客廳等你囉,你快把那身體洗乾淨吧。」

  「欸、啊──!」菲羅這才注意到自己一絲不掛的身體已經被外國仔看個透徹。

  「你滾出去、離開我的房子!不、我要報警抓你!你給我等著!」菲羅衝著被尼克關上的門迫口大罵,有些腦怒躲在這裡偷窺的不是今早把自己當流浪漢的阿宅學長。

  菲羅他暫時還沒意識到自己的思考方向跟過去已有截然的不同。

  

  ◎

  

  好不容易將身體洗乾淨,菲羅將浴衣披在身上還特地噴了點古龍水,才故作瀟灑地走出浴室。

  「那個,芙羅尼……」

  「尼克。」尼克端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不知從那變出來的高腳杯。

  菲羅不安地瞄了眼比自己更像主人的尼克,暗暗地深呼一口氣後道:「好吧,尼克先生,我現在可以問你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家浴室的牆上了嗎?」

  雖然一直都來者不拒,但仍擁有豐富被人暗戀經驗的菲羅,有極大地理由懷疑尼克其實是個手法高明的跟蹤狂。

  一想到跟蹤狂,菲羅不自怎麼地頭又開始疼了。

  「你現在還不覺得奇怪嗎?」尼克親啜了半口高腳杯裡鮮紅色的液體,色澤圓潤飽和看來像是菲羅私下收藏的葡萄酒。

  「你喝的那個是?」菲羅的注意力瞬間被杯中物吸引走了。

  「恰特爾拉非1994年份,沒想到你家也有這麼好的東西啊,這次來人間果然是對的。」一口飲盡絲醇的口感,尼克揚起滿足的微笑。

  「啊啊啊啊那個是我打算留在下次約會用的!你居然──等等,你說『人間』?你不會是佛教徒吧?」

  尼克不可置信地瞄了一眼抓狂中的菲羅,最後誇張地嘆了口氣:「你真的很有自信耶。」

  「當然。」菲羅微微地挺了挺身子,也沒搞清楚尼克是在稱讚還是諷刺自己。

  「像你這種人,就算被人告白了你也不會有知覺吧?」

  「只要是女人沒有不愛我的。」菲羅完全沒有猶豫地說出這句話。

  尼克放下高腳杯,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無奈地聳了聳肩:「到了這個地步,還要你相信我大概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你要幹麼──」菲羅看著尼克小心地解下自己的上衣扣子,襯衫下的肉體精悍健壯讓人難以離開視線,但菲羅卻像吃下了毒藥般睜大了瞳孔,口水也液出了嘴角,完全失去他原本帥氣的氣質。

  望著僵直地瞅著自己的菲羅,尼克抖了抖手臂輕鬆道:「如何?」

  「翅膀……」菲羅發出輕微的聲音,最後終於半崩潰地慘叫:「翅膀──你怎麼會有翅膀!!!」

  「當然,因為我是惡魔啊。」尼克揚起甜美的笑容,似乎非常滿意菲羅的反應。

  這對翅膀是尼克的驕傲,不僅皮薄色黑血管清晰,爪子還十分強而有力,他有自信可以輕易迷倒任何一個有幸拜見的人。

  「你、妖、妖怪……」面對一個身上長有一大對蝙蝠翅膀的外國仔,菲羅再遲鈍也難保冷靜。

  「怎麼,你沒看過妖怪啊?還有我是惡魔才對。」

  誰會看過妖怪啊!菲羅很想這麼說,但他現在不知道對一名妖怪吐槽是不是好選擇。

  「你真的很特別呢。」尼克摸著下巴,思考了片刻後又道:「依你們家族的血統,認識幾名妖魔應該是正常的事,但你看起來真的像是一無所知。」

  「什、什麼血統……」菲羅怎麼不知道自己的血液成份特別?

  「我是你的未婚妻派來的,你做了什麼事讓那個女人下了這麼有趣的詛咒啊?」

  「未婚妻?」

  「你不知道嗎?」尼克嘖了兩聲,看起來頗為困擾。

  「……妖怪先生,你不會是在生氣吧?」菲羅彆扭地操著恭敬的口氣瞄著尼克,他雖然死要面子,但並不想因為一兩句錯誤的用詞就讓自己變成妖怪的食物。

  「你的未婚妻鏡曉曉,啊這是她在人間用的名字,我沒辦法唸她的真名,她跟你繼承了同一條血脈,不過她是個能力高強的術者,才能召喚像我們這樣的妖魔替她辦事。」

  「原來你是召喚獸啊……」

  尼克雖然不太了解菲羅看他的眼神為啥多了幾分同情,但仍點了點頭道:「算是吧,之前我在魔界闖了禍被派來做你們家族的使役,不過你的重點怎麼總是跟其他人不太一樣?」

  「啊?」

  「你應該要先關心你的未婚妻要我來做什麼才對吧?」

  「來殺我嗎?」菲羅直覺地反問。

  「你真的很沒概念呢。」尼克大大地嘆了口氣:「人類是沒辦法輕易付出要求我們奪取生命的代價的,就算肯付,你的未婚妻也沒有這個能力。」

  「那你到底是來幹麼的?」雖然眼光還是沒辦法離開尼克的翅膀,但聽著尼克親切的解說,菲羅也已經不再向先前那般害怕了,連帶著說話的口氣又恢復了幾分原本吊兒郎當的模樣。

  「來讓你變性的啊。」尼克一派輕鬆地笑著。

  「嘎──!!」

  「為什麼要你變性比要你的命還要讓你害怕?」

  菲羅慌張地摟著自己的下半身,急道:「我是男人,我要當男人,我要是變成女人,你就會對不起全世界的女人!」

  尼克仍揚著他半是詭異的笑容:「我想我有幾分明白曉曉為何要我來做這件事了……菲羅,你很喜歡女人對吧?」

  「難道你喜歡男人?!」這尼克雖然是個妖怪,但怎麼看都是個堂堂男兒身吧!

  「我都可以唷。」尼克隨口回答。

  沒想到菲羅卻一臉鐵青地將自己的身體抱得更緊:「幹,沒想到你是個同性戀、果然是個妖怪!」

  「同性戀……你是說同性的人喜歡同性的人嗎?」

  「對啦,那些人根本是變態!」

  尼克意味深長地道:「喔──同性戀跟曉曉比起來,你比較喜歡哪一個?」

  「我不認識曉曉,但我情可選擇女人,就算她長的像恐龍!」

  「雖然我不太清楚人類怎麼會長的像恐龍,不過曉曉說你對她說『面對曉曉這種噁心的傢伙能硬得起來的話,你寧可跟男人搞!』。」

  他有說過這種話嗎?劇烈的疼痛又敲打著他的腦門,他的意識開的變得模糊起來,隱約中他似乎看見昨晚那個發了瘋的女人衝著他又叫又笑──

  「全身黑的女人……」他想起來了,他真的想起來了!

  「是那個女人、昨晚說要詛咒我這輩子再也沒辦法碰女人、自稱是我的未婚妻、活像瘋子的跟蹤狂!」

  「那大概就是曉曉吧,她挺喜歡黑衣服的。」

  「那她……」菲羅膽怯地瞄了眼尼克,再低頭望著自己的下半身。

  尼克揮動著自己的翅膀回答了菲羅的憂慮:「別擔心,你的生殖功能還在,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從今天起你只有面對男人時,陰莖的海棉體才能充血。」

  雖然聽不太懂,但菲羅真的尖叫了。

  這大概是他這輩子叫的最慘烈、也最沒形象的一次。

  

  ◎

  

  第二日一大早八點有課。

  為了整理情緒昨晚睡得極度不安穩,菲羅不滿地壓下了鬧鐘,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爬起床。

  「早啊。」一走出臥室,他就看見客廳有個金髮褐眼笑得一臉洋光的外國仔端著香噴噴的培根煎蛋衝著他笑。

  「嗚哇,你怎麼還在我家!」菲羅緊抓住門板,才讓自己沒有嚇到摔倒。

  「你的未婚妻說要我照顧你的生活起居,改善你不健康的身心靈與態度,所以從昨天開始我會天天待在你身邊。」

  「別再提到那變態跟蹤狂了,我根本不知道我有未婚妻!」

  「雖然這在契約內容之外,但我想曉曉是希望我能讓你回心轉意。」

  「什麼契約內容?算了你別現在回答我了,我快遲到了。」衝衝地在頭髮上噴上髮膠,菲羅拎著自己的包包越過尼克身邊。

  「等等,你的早餐。」尼克輕易地拉住菲羅高級襯衫的後領,然後把盤子上的食物堆在菲羅面前。

  「我早上只喝黑咖啡。」菲羅說完後就甩開尼克的手,急急忙忙地衝出門了。

  尼克只能看著菲羅用力地甩開大門輕輕一笑,也不知道是無耐還是生氣。

  

  在點名的前一刻菲羅才平安地抵達教室,坐到捻熟的女同學替他留的後門窗邊的絕佳位置上。

  「菲羅早安。」女同學眨著精心描繪的睫毛,毫不保留地表現出對菲羅的好感。

  「早……為什麼這堂必修通識會排在星期一第一節?還好有妳陪我。」菲羅為了持著自己帥氣的形象讓自己勉強忍下想打哈欠的衝動。

  「老師不是挺喜歡你的?你晚點到應該沒關係吧。」女同學酸溜溜地看著講台上畫著濃妝的女教授,但仍忍不住得意自己才是菲羅最親近的同學。

  「老女人哪有妳可愛。」菲羅隨口道,很滿意自己的話讓身旁的女同學染紅雙頰。

  「不過菲羅,我聽說你前晚被一個瘋女人纏上了?」

  一想起那慘烈的回憶菲羅的臉色就暗了幾分,「別提了,那晚的兄弟真不夠朋友。」才會讓他不幸睡死在路邊,還被人當成流浪漢賞了25元。

  「不如這樣吧,今晚我們一起去吃飯幫你散散心如何?」

  菲羅斜眼瞄著女同學,不知該不該答應這個邀約。

  見菲羅遲遲不答,女同學又小聲問:「你已經有約了啊……」

  「再重要的約會也比不上妳──」菲羅的嘴巴很習慣性地回道,目光卻望著女同學的方向呈現呆滯狀態。

  「菲羅你……怎麼了?」

  「是他。」

  女同學順著菲羅的視線轉過頭,正巧看見窗外有個長髮及肩的男人飄過,「那不是那個很噁心的阿宅嗎?」

  「就是他!」菲羅突然從椅子上一躍而起,越過女同學的身後澑出後門直奔向那個窗外的長髮男子。

  「菲羅,現在還在上課中耶!」女同學探出窗外氣急敗壞道。

  可菲羅卻完全無視她的擔憂,只回了句:「反正老師喜歡我。」就頭也不回地追著長髮男子去了。

  

  「嘿!」菲羅連蹬了兩大步才抓住長髮青年的肩,順帶還注意到那個人的肩上都是頭皮屑。

  長髮青年動作緩慢的回過頭,臉色沒有被人突然抓住後的厭惡:「你是……25元?」

  「什麼25元?」菲羅愣了半秒,才想起自己所受的屈辱,「你搞錯了,我到底哪一點像是乞丐了!」

  「喔,原來如此。」青年點了點頭,也不知他是真明白還是假明白。

  「喂,你現在有空嗎?」

  「要去吃早餐。」

  菲羅立即露出陽光的笑容拉著對方的手道:「真巧我也還沒吃,一起去吧。我請你喝咖啡。」

  「可是……」青年斜眼瞄著菲羅牽住自己的手,表情依舊沒變:「我不認識你。」

  「那更巧了,我也是。」

  「……是嗎。」

  菲羅搔著他用髮膠精心設計過的頭髮,有些尷尬地笑著:「反正,先去吃早餐吧,到星巴克好不好?」

  那個人搖了搖頭:「我要吃『早餐』,所以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有可能的話還請你將25元還給我。」

  菲羅還是第一次邀請別人被拒絕,十分受打擊,雖然他尚未意識到自己正在約一個男人喝咖啡。

  「別這樣,星巴克也有賣早餐的。」菲羅連忙拉住想離開的那個人,「一起去吧,除了請你吃飯,我也會將25元還給你的。」

  「你幹麼這麼執著?」青年有點疑惑地反問。

  「這……」菲羅眨了眨眼,一時也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對一個男人這麼熱情。

  「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你性向應該正常吧?」青年又瞥了一眼菲羅與自己十指相貼的手,不知該不該甩開。

  「這是廢話嗎,別把我跟那種變態扯在一起!」菲羅想也不想地回道,卻完全沒考慮過要放開手邊的青年。

  「你……真的……很特別呢……」青年似乎想到了什麼,露出一抹淺笑,淡淡的、柔柔的,讓菲羅看征了。

  「好吧,25元,我就讓你請。」

  

  (二)

  

  菲羅頭次感到這麼緊張。

  「叫我菲羅就可以了,應數二年級。」他忙著向正在努力切開麵包的沈家翟自我介紹。

  沈家翟就是那個頭髮不知幾天沒洗、臉色蒼白又面無表情的『青年』。

  他像是第一次吃星巴克的早餐般,對每一樣餐點都十分地困擾:「這麵包為什麼硬得切不下去?」

  「用手撕就好。」菲羅很順手地替沈家翟將法國麵包撕成能入口的大小,再抹上奶油,「就像這樣,沈學長。」

  「多謝。」沈家翟一口吞下菲羅送到嘴邊的麵包,然後又含糊道:「你叫我阿宅就可以了。」

  「什麼?」

  沈家翟半瞇著眼道:「你們不都這麼叫我的嗎?我無所謂。」

  「可是……」菲羅看著滿身拉遢、比酒醉的自己更像流浪漢的沈家翟,一時也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跟這個噁心的男人坐在這裡。

  「而且我的名字,翟這個字也可以念成宅,很有趣吧。」

  一點也不有趣,菲羅想。

  「這咖啡滿好喝的。」沈家翟很努力地吸著焦糖可可碎片星冰樂,然後再把加點的黑森林糕塞進嘴裡。

  「你不會覺得太甜嗎?」菲羅比較喜歡成熟點的味道,雖然有絕大的理由是喝黑咖啡看起來比較帥。

  「會嗎?我覺得滿剛好的。」

  「你喜歡就好。」菲羅看著沈家翟把早餐吃的杯盤狼藉,忍不住嘆了口氣。

  過去的他一定不會想跟沈家翟這種男人呼吸同一種空氣超過五分鐘的,現在他卻莫名其妙地覺得這種沒格調的用餐方式也挺可愛的。

  是因為沈家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所以才會對他產生一咪咪的好感嗎?

  但自己也沒有悲慘到會需要人救命的地步吧……

  「吃飽了,還不錯,就是太貴了。」沈家翟隨手用袖口差著嘴巴,讓菲羅倒抽了一口涼氣,情急之下又拉住他的手。

  「阿……家翟學長,既然吃飽了,我們就聊聊吧。」

  「你不會想跟我聊的,還有叫我學長我會很不習慣。」沈家翟聳了聳間,仍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老是被人握住的手。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菲羅勉強撐起笑臉,決定用最廣泛的引起沈家翟的興趣:「你喜歡看電影嗎?」

  「喜歡啊。」沈家翟點點頭。

  「真巧,我也是呢。」其實是因為每次跟新女友約會,都少不了看電影這道行程,「家翟喜歡看什麼電影?」

  「ブレイブ・ストーリー不錯。」

  「哈?」

  「最近也打算去看エヴァ。」

  「這……」這是日本來的電影嗎?還是哪個名牌或導演的名字?自己真是太孤陋寡聞了聽都沒聽過。

  沈家翟突然停頓了半秒,口氣也轉得較為冷淡:「不是說了嗎,你不會覺得有趣的。」

  這樣的拒絕讓搭訕成功率百分之百的菲羅大受打擊,為什麼找男人約會會比找女人上床聊天難度高上這麼多?但他更搞不懂自己又為什麼會想找沈家翟這個看起來十分『不潔』的男人約會?!

  菲羅終於稍微有一點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連忙放開握著沈家翟不放的手:「不如這樣,我們一起去看那個艾、艾瑪什麼的吧。」但他還是不想放棄。

  「是エヴァ、EVA,很抱歉沒辦法答應你的邀請,我已經跟人約好要一起去看了。」

  「你有女朋友了?!」菲羅誇張地後仰了45度角,差點沒跌在星巴克的偽木皮地板上。

  沈家羅的臉上仍是看不見任何的情緒波動:「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喔……」菲羅點點頭,他自己也認為沈家翟這種人想娶老婆大概得到越南去了。

  「跟你想的不太一樣。」不知為何沈家翟的身體稍微往前傾斜了幾分,讓自己的臉更加地靠近菲羅。

  感受到沈家翟的鼻息,菲羅忍不住紅了臉,「你……」

  沈家翟卻開始笑了起來,是優雅而燦爛、菲羅從來沒看過的笑容,螫得菲羅幾乎張不開眼睛。

  他只聽見沈家翟用著唱歌般的腔調對他說:「我啊,對三次元的女人沒興趣,但對像你這種毫無知覺的『普通人』也是一點興趣都沒有。所以,千萬不要真的愛上我。」

  欸,千萬不要愛上他?

  自己怎麼可能愛上這個蓬頭垢面、綽號還是阿宅的『男人』?

  菲羅停止了呼吸,不清楚沈家翟到底對自己說了什麼。他隱約中察覺到某些事物開始變質了,像是他竟然會覺得沈家翟飄散在空中那油膩膩的黑髮看起來也有幾分媚色,肚子裡的胃液還會因為沈家翟說對自己沒興趣而開始攪和……

  一切,真的都變得不一樣了。

  怔怔地看著沈家翟從小木椅上跳了起來,再換回最開始的冷淡表情拋下一句:「謝謝招待。」

  菲羅沒辦法留下他,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留下他。

  好像從前往碰到那個發瘋的黑衣女子後,他就再也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腦袋。

  「我大概是流年不利……」不知道去廟裡拜一拜有沒有用?菲羅一口灌下已經發涼開始泛苦的黑咖啡,想不透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委屈。

  

  ◎

  

  抱著過於沮喪的心情離開星巴克後,菲羅決定今天別再見到任何一個人,誰知他一打開自己家的大門就見到活像發光體的外國仔坐在自己特別訂做的沙發上笑著對他說:「你回來啦。」

  「你、你怎麼還在這裡!」菲羅想要奪門而出,但旋即又想起該滾的應該不是自己才對。

  「不是跟你說了,從現在起我要與你共同生活。」

  「正好在這裡跟你說清楚,我是不可能跟任何一個人同居的!」菲羅延著牆角一直走到自己的臥室門前,心想要是尼克想對自己做什麼的話,他還可以躲進房間裡。

  尼克朝著菲羅聳了聳間:「你放心,我睡覺不佔你空間、吃飯不花你的錢、還會替你做早餐,找不到這麼好的同住者了。」説著尼克都自己覺得很委屈,又加補了一句:「但下次你要是敢不吃我做的早餐,就──」他裂開嘴露出一對尖牙,菲羅微愣,才想起坐在自己沙發上的是隻怪物。

  「那個、你──」

  「尼克,你是都不記人家名字的嗎?要是讓你祖父知道你被教成如此,想必會十分傷心。」

  菲羅皺了皺眉,他的腦袋才沒空間記一個男性生物的名字呢,更何況他從懂事以來就沒看過祖父了。

  「我還是覺得很難相信,你那對翅膀跟牙齒不會是好萊屋的最新配件吧?」

  「你想再看一次嗎?」尼克指著自己的背,他是不太想被人當稀有生物展示啦,但他可不介意炫耀自己自傲的翅膀。

  「不、不了!」菲羅連忙搖手,立刻換個話題想眼不見為淨:「你……尼克,你是那個瘋女人派來的,來做什麼?」

  「她的名字是鏡曉曉,請你記住。而我是來調教你,讓你有臉娶她進門。」

  調教不是這麼用的吧?而且菲羅也不想娶一個瘋子回家啊!

  「當然這是附帶的內容,」尼克又道:「我的契約只有一個,就是讓你沒辦法再隨意在女人身上留下自己的遺傳因子。」

  「那瘋子不也是個女人!」

  「你的未婚妻不一樣。」尼克微笑,其實他這次會出現在這裡,有極大的部分是要回報鏡曉曉的恩情。

  菲羅打個寒顫,有些擔心自己的未來是否真的就會如尼克所言,被一個莫名奇妙蹦出來的未婚妻限制住。

  「你說我對女人不會再有反應……但我覺得我的那裡感覺還滿正常的啊……」像方才,他連與外表慘不忍睹的沈家翟吃早餐時,也一直處於蓄勢待發的狀態。

  「是很正常。」尼克無所謂地笑著,「只不過會讓你海棉體充血的對象轉換成男人而已。」

  這聽起來很不正常,菲羅確信。

  接著尼克又猛然擊掌打斷菲羅的思考:「對了,還附帶了一個條件。」

  「什麼!?」

  「你未婚妻曉曉可是個可愛的女人,她認為自己不能像你們人類的童話故事裡的壞巫婆一樣隨意對待你,同樣也不能讓你的遺傳因子任意留在陌生男人身上,所以就想了個好主意。你會愛上你被施予魔法後第一眼見到的對象,當然性別必須是男性,而你會愛上對方,直到對方也同樣愛上你,這魔法效力才會結束。」

  這種瘋子妖婆到底哪裡可愛了!不僅要他當GAY,還要當個專一的GAY!

  菲羅在肚子裡怒吼著自己除非天塌下來或得跟鏡曉曉那巫婆結婚,他是絕對不會對男人發情的。

  「你該不會已經見到『那個人』了吧?」尼克換了個姿勢,一臉興味昂然地看著菲羅。

  「什麼那個人……」菲羅被看得尷尬,連忙撇過頭,卻不禁想起了一個人,那是個外貌骯髒、表情僵硬、笑起來卻意外可愛的男人。

  「啊!」菲羅突然大叫一聲,接著更加痛苦地蹲在地上慘叫。

  「我想你已經找到『那個人』了。」尼克似笑非笑地看著在地上打滾的男人,覺得一切都比自己所想更加地有趣。

  「非要他也愛上我魔法才會解除嗎?」菲羅還是覺得沒什麼真實感,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也許尼克是父母或以往的朋友從美國替他找來的演員,為的就是要來戲弄他……一定是這樣的,菲羅安慰著自己。

  「要是對方不肯將真心付予你,那你就一輩子守著他,直到他同意。」

  「該不會要得到他的什麼純潔之淚之類的鬼東西吧?」

  「這也許是個不錯的好主意呢,你的未婚妻給我看的童話書裡也有這一節。」尼克摸著下巴,似乎非常有興趣。

  「算了、算了!」菲羅又從地上很用力地站起來,深呼一口氣後道:「我要出去了,不管你是臨時演員還是妖怪,都快點滾回去找那個瘋妖婆吧!」

  說完後菲羅又拎著自己的包包很迅速地衝出自己的家門。

  他開始有些後悔當初為什麼只讓爸爸買了棟房子給他,他應該要一口氣買三棟的,免得被神經病纏上時還沒得逃!

  

  ◎

  

  一切都來的太過不可置信,先是跟跟蹤狂沒兩樣的瘋婆子、再來是有一對蝙蝠翅膀的外國仔、最後是頭髮不知幾個月沒洗的阿宅……這全都是不該出現在他菲羅燦爛美好的生命裡的,他菲羅應該是註定要被美酒與女人包圍的,就像過往的美麗人生般。

  菲羅決定拿出手機,隨便播了通通訊錄上的號碼:「喂,我菲羅。妳現在有空嗎?」他自報了姓名,也不管對方是誰。

  『呀──菲羅哥!有空,只要是菲羅哥來,我都有空。』回他電話的看來是菲羅前陣子認的乾妹妹安妮。

  「我現在去妳那。」

  不等安妮同意,菲羅就切斷了電話。他以前絕對不會對女人這麼不禮貌的,但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脫光安妮的衣服然後上了她。

  叫了計程車後菲羅很快地敲響了安妮家的大門,一進門就連忙將安妮摟在懷裡給了她深情的一吻。

  安妮先是受了些許的驚嚇,但很快地就沉醉在菲羅技巧高明的舌技中,忍不住發出嬌喘。

  菲羅把安妮抱到床上,利落靈巧地脫著她的衣服,安妮的手也不甘勢弱地滑在菲羅的褲頭上,然後輕輕地往下擠壓──

  「咦……」安妮愣了片刻,沒注意到菲羅的臉色也青得可怕。

  菲羅的下半身沒有任何反應。

  即便他已經把安妮吻得飄飄欲仙還任意地撫摸她身上的每一處,他的那裡卻比高僧還要更沉穩。

  「哥,心情不好嗎?」安妮很快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仍將菲羅的褲頭解開,然後主動地迎上自己的嘴巴。

  下半身被溫熱的舌頭舔拭著,這只要是男人都會認為很舒服的動作,菲羅卻開始覺得自己好像被一條水蛇爬過,濕濕的又黏黏的,有說不出的噁心……

  菲羅絕望地仰起頭,即使安妮這麼費力地想取悅自己,他還是毫無反應、軟得像條蟲。

  他想起了尼克同自己講的詛咒,又想起了沈家翟的臉。

  「糟糕……」菲羅抱著頭,因為回想起沈家翟最後的那抹笑容,反而讓自己的下半身有了動靜!

  「舒服嗎?」安妮迷矇地抬雙眼,沒注意到菲羅正在為別的事而煩腦。

  「妳……」他想叫她不必做了,但又不想承認自己真的對女人不舉。

  菲羅瞪著天花板,開始猶豫著要不要到哪個廟裡或哪個教堂去除一下靈去一去霉氣,就在此時他看見安妮房裡的天花板浮現出一張臉,然後是半截身體……

  「哇啊啊啊──!!」菲羅的心臟又再次受到了挑戰,他看見尼克就這樣半隱半現地穿過天花板衝著他笑!

  「哥你怎──」安妮才剛想要問,就被菲羅一腳踹開,菲羅狼狽地拉著自己的褲子便衝出房門,好像被什麼鬼玩意追在腦後。

  「該不會是撞邪了吧……」安妮揉著自己被踢的小腿,忍不住想起了前幾日在夜店遇到的瘋女人,那瘋女人把菲羅弄昏後,就用神奇的方法把菲羅弄走了。

  到現在一憶起那女人的慘笑,安妮還是會一陣發毛。

  她隨意披上一陣外套走出臥室,菲羅已經不在了,而自己家的大門卻在那裡搖啊搖的,看得出菲羅剛剛逃出去時有多驚慌。

  

  菲羅真的跑的很倉促,他先溜進了離安妮家最近的廟宇,背抵著紅柱用力地喘氣才發現這跟尼克的宗教不合。

  接著他立刻教了計程車衝向隨便一座教堂,一進門就抱住耶穌的大腿不放,差點沒把人家的十字架扯下來,直到被工作人員請下來為止才稍微冷靜。

  那是幻覺嗎?菲羅問著自己。

  那個半透明飄在空中的外國仔,真的就是住在自己家的尼克嗎?

  菲羅直到現在才真正地意識到尼克不是人類。

  說來說去即使菲羅從小就到國外就學,他仍是個道地的中國人,對像吸血鬼的恐懼就遠比沒對鬼魂來得深。一想起尼克是個能在空中飄來飄去沒有腳的怪物,菲羅的頭皮就瑟瑟地在發抖著。

  過深的恐懼甚至還差點讓他忘了自己不舉的事實。

  「耶穌基督、聖母瑪麗亞、如來佛祖、媽祖關公還是真神阿拉……只要你們哪一個可以幫我把那怪物趕走,然後治療好我那方面的問題,我就當一輩子最忠實的信徒……」

  「沒有用的唷。」那個被稱做怪物,身體還飄在半空中的尼克突然浮現在菲羅面前。

  「呃啊!這裡是教堂你是怎麼進來的!」菲羅連滾帶爬地又抱住耶穌的大腿,這次就算是教皇大人出來趕他走他都不會離開的。

  「這種不純粹的信仰與裝飾品對我來說是沒有作用的。」

  尼克笑了笑,慢慢地從空中降落,恢復成『看起來』像人類的姿態。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嗎?怎麼還怕成這樣?膽子這麼小怎麼當曉曉的未婚夫。」

  菲羅不甘勢弱地回吼:「你在床上被女人口交正享受時突然發現頭頂上出現一張嚇人的臉,你會不會軟掉?會不會嚇到不舉!」

  「你真的有享受到嗎?」

  「這……」菲羅倔強的仰起鼻子:「那當然,你當我是誰啊!」

  尼克也不打破菲羅的謊言,而是主動走近他,當著耶穌的面一把抓住菲羅的下體。「哇啊!」菲羅痛得慘叫,想踹開尼克卻又發現自己無法動彈。

  「你對我做了什麼!你這個惡魔!」菲羅就這樣兩隻手緊貼著耶穌的大腿肚、兩條腿則擺出青蛙的姿勢直立於空中。

  「我一開始就告訴過你我是惡魔了。」尼克舉了舉手指,菲羅就整個人飛到他面前,像被罰站的小學生僵站著連頭都不能轉。

  菲羅只好扯開唯一還有反擊能力的喉嚨,高聲嚷嚷著:「救命啊!這裡有惡魔,快帶著聖水、聖經或是桃木劍來救我!」

  「你太吵了。」尼克又一陣輕笑,菲羅很快地便發現自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唔、嗚嗚嗚嗚!」

  尼克沒有理會菲羅聽不懂的呻吟,身後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是聽見菲羅的慘叫的牧師出來看看狀況了。

  「嗚嗚嗚嗚!」一見到牧師,菲羅就像見到救星般努力眨著自己快要哭出來的大眼。

  尼克卻搶先檔在菲羅身前和藹地迎向牧師:「很抱歉我小弟精神方面有些問題打擾到你們了,我這就帶他回去。」

  「喔,這一定是神的考驗。」接受尼克解釋的牧師沒有多想,溫和憐憫地摸著菲羅的頭:「真是漂亮的孩子,願主保祐你。」

  他沒有察覺到菲羅從眼光中發出的求救訊號,也沒聽見菲羅在心底大罵著:「老禿子,主要是保祐我就別讓我被惡魔帶走啊!」

  神大概已經遠離地球很久了,所以可憐的菲羅只好被惡魔堂堂地從教堂拉進地獄。

  

  一出大街,尼克就解除了菲羅的禁制,「好了,下次到那種地方了,雖然我並不畏懼但也不喜歡。」

  菲羅僵硬地扭動著四肢,惡狠狠地想著要不要立刻把房子搬進教會裡。

  「你在想什麼真是一目了然。」尼克敲了下菲羅的額頭,敲了一下後又忍不住敲了第二下,最後乾脆張開掌心壓在菲羅的肌膚上,停留了數秒後才拿開,含蓄地笑了笑:「傻瓜,不是跟你說沒有用嗎,就算你買了一堆十字架擺在家裡我也不會有感覺的。」

  「你一定是性冷感。」菲羅低聲抱怨。

  「或許吧。」尼克也不否認,他已經幾百年沒從事過性行為了,不是不能,只是單純地沒有遇到想做的對象。

  但眼前這個以人類眼光來說算是高大俊逸、個性卻單純直接的男孩,倒是確實地引起了他的興趣。

  「我該不會也變成性冷感了吧……」菲羅沒有留意尼克的眼神,只想著自己未來將再也沒辦法觸碰女人柔嫩的軀體,就忍不住想要當街慟哭。

  「你很正常。」尼克說:「但只要你想對女人做出繁衍後代的行為,我就會出面制止你。」

  「你怎麼知道我在跟安妮上床還跟過來?」

  「自然有我的辦法。」

  尼克笑的越輕巧,菲羅的臉色就越難看,他指著尼克的鼻尖大罵:「媽的原來你才是真正的跟蹤狂!我一定要請最好的律師告到你身敗名裂!」

  話才剛說完菲羅就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贏過尼克了,「你是惡魔。」他咬牙切齒道,「告訴我讓你來的那老巫婆在哪裡,她一定有叫你滾蛋的方法!」

  「你這麼想趕我走?」尼克眨眨眼,一把握住菲羅的手指。

  「我……」

  「吃飯時間到了,你今天沒吃早餐,中餐也沒吃,所以晚餐不能不吃。」

  「你怎麼知道……」

  「喜歡吃什麼?我看吃魚好了,你必須要多補充一點DHA,據說這對人類的腦部發育很好。」

  我已經錯過發育期啦,而且你這是間接在罵我笨對吧……菲羅想抗議,但眼下毫無反抗能力的他也只能當隻乖寶寶被尼克就拉著走。

  誰叫天頂上的神啊主啊佛啊之類的性別全是大男人,對他這個絕世無雙連鬼都嫉妒的美男子一點都不照顧。

  

  (三)

  

  接下來的幾天是菲羅有生以來最悲慘的一週。

  朋友打來找他上夜店的電話,被尼克用『在家自習』這天殺的爛理由拒絕;想偷偷從窗戶爬出去,結果腳才剛踏出窗檯,就看見尼克已經站在窗戶外的半空中向他招手。

  「你可不可以不要浮起來!」尼克慌張地爬回寢室,他到現在還是不太習慣尼克會飛這件事。

  「你必須要睡覺了。」

  「現在才十一點耶!」菲羅沒忍住抗議。

  尼克在空中拍著他的翅膀,沒有理會青年的哀號:「從現在開始我會調整你的作息,人類的最佳睡眠時間是十一點至隔日七點。」

  「你不會要我七點就起床吧!那可是老頭才會做的事!」

  菲羅的恐懼果然在第二日清晨被實現。

  明明下午才有課,他七點就被迫起來刷牙洗臉,還逼著跳起了早操,接著無所事事的他又在尼克的威脅下不得不預習了這學期新的課程。

  課本很新,菲羅也是第一次打開,上頭充滿了複雜的方程式與曲線。時差讓菲羅嚴重的睡眠不足,盯著那些根號與分號,他的意識常常神遊。

  尼克是惡魔──這菲羅已經可以確定了。

  尼克替他打掃、作飯、洗衣服,還要管他的作業寫了沒,比他母親請的歐巴桑還囉嗦,但菲羅再也不會忘記,這個像是老媽子的外國仔,其實擁有兩片超大黑色翅膀以及飛天遁地的超能力、還有辦法找出他藏在房間最隱密角落的紅腳、是人類絕對惹不起的……生物。

  然而,關於鏡曉曉的詛咒,菲羅卻仍不太敢……應該說不太願意相信。

  他一直試著不要去在意這件事,但只要他一打開教科書,精神一開始渙散,一張有點熟悉卻陌生的臉就會代替方程式浮現。

  他又一次想起了沈家翟。

  那個過去完全陌生的青年,現在對菲羅的意義十分重大──連續幾日來的思念,菲羅已經絕望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痛定思痛了一週,菲羅下定決心,他要再見沈家翟一面。

  

  找了一天沒課的中午,菲羅溜到沈家翟的住所,地址還是他用自己的美色向生科系的學姐拐來的。

  那是幢破舊的公寓,只有三層樓高,用合板隔間,專門租給窮學生。

  沈家翟住在二樓的走廊盡頭,房間門口貼著誇張的漫畫人物海報。

  對著海報上有拳頭大的眼睛,菲羅提著禮物猶豫著自己的拜訪到底正不正趣。

  「嗨。」他最後還是敲下了門。

  沈家翟很快地轉開把手,一看見菲羅笑得有點虛偽的臉後,卻二話不說地立刻把門板用力地關上。

  菲羅高挺的鼻子跟海報上的美少女的嘴巴相撞,他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拒絕在門外。

  「喂、沈家翟、你這個阿宅快開門啊!」菲羅邊摀著鼻子邊大叫。

  「25元……你來幹嘛?」沈家翟隔著不太牢靠的門板問。

  「來找你一起吃午餐嘛。」

  門板內沉默了片刻後又道:「為什麼我要跟你去吃飯?」

  「因為人不可以不吃飯。」

  門內又停頓了一下才有回應:「我剛睡醒不想出門。」

  「我知道所以我買來了。」菲羅舉起一大包麥當勞,顯得得意洋洋。

  薯條的香味從縫隙飄進了沈家翟的房間,基於食物的誘惑,他還是選擇開放自己的地盤。

  「我跟你應該沒有熟到要讓你請吃東西吧?」他一臉冷淡讓菲羅走進自己十坪大卻塞滿雜物的房間。

  「哇塞!」菲羅輕呼,沈家翟的房間比他想像中的更誇張。

  牆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海報,單人床上擺了人型抱枕,床旁則堆滿了書本,佔據了幾乎所有的地板,一張看起是吃飯用的矮桌上也擺放著機器人模型,唯一的透明玻璃櫃則塞了形形色色的Figure。

  這房間裡有太多他陌生的東西,每一樣都做得像玩具一樣有趣。

  「喂,不要亂碰,碰壞你賠不起!」沈家翟不悅地阻止菲羅想要偷摸放在矮桌上百分之一比例鋼彈模型的手。

  「麥當勞要放哪?」菲羅小心地挪動他的腳步,這房間還真沒多少供他站立的空間。

  「電腦桌吧。」

  「這個我認識!」菲羅指著放在電腦桌上五隻帶著帽子的青蛙,「叫什麼GERORO的對吧?」

  「不是。」沈家翟懶得理他,拿了自己那份麥當勞後,就坐在電腦前打開播放程式看起他的動畫。

  「你在看什麼?」菲羅貼在沈家翟的背後,問的有些哀怨,因為這房間的主人打從他進房的那刻起就沒正眼看過自己了。

  「你沒興趣的東西。」

  「不試看看怎麼知道沒興趣。」菲羅拉了張椅子靠過來,硬是擠在沈家翟旁邊。

  「你到底是來幹麼的?」沈家翟關掉動畫,雖然臉上仍沒什麼表情,但語氣聽起來就是很不爽。

  「來找你吃飯啊,剛剛不是說了。」

  「姑且不問你怎麼知道我家在哪裡,你這大紅人怎麼會有空來找我吃飯。」

  沈家翟想起不好的回憶,剛開學沒多久聯誼多的時候,常有人拿他玩大冒險的對象,像是跟他搭訕啦、想盡辦法進他家偷走一隻模型啦之類的幼稚行為,讓沈家翟煩不勝煩。

  這跟自己擺明就是不同世界的菲羅,該不會也是其中一員吧?

  「你好像很討厭我……」菲羅頗為沮喪地咬著有點冷掉的薯條,經過幾日的驚嚇,他早就信了尼克的話,也有開始承認自己其實已經對沈家翟這不該存在於地球上的生物產生好感。

  提起勇氣來見沈家翟,只是他想要確認他的好感究竟到了什麼樣的程度。

  菲羅委屈地盯著沈家翟不耐的臉,越瞧就越忍不住想要親近,「喂,小翟……」沒意識到自己的稱呼又親暱了幾分,菲羅的手也很不受控制地滑進沈家翟那過長的瀏海:「我帶你去剪頭髮好嗎?這樣我看不清楚你的臉。」

  「神經病,要去你自己去。」沈家翟很果決地把菲羅當成大冒險的一員,扭過頭又開始看他的動畫。

  「你吃了我的薯條,所以你要讓我剪你的頭髮。」

  這話題終於讓沈家翟有了一絲興趣:「等價交換原則嗎?但是你付的代價還不夠。」

  「什麼?」

  「薯條不是你做的,是麥當勞買來的,而且還是用你父母的錢買的,光憑這些東西你就想要交換我的頭髮?」

  菲羅再摸了摸那不知幾天沒洗的頭髮,連忙否認:「誰想要你的頭髮,我只是想──」

  他突然不說話了。

  因為他想起自己的目的只是希望沈家翟的頭髮可以代整潔點,好讓他能輕易地吻到他的唇……

  他想要吻眼前這個男人。

  這下真的糟糕了。菲羅嘆了口氣,原來不只是好感,他對沈家翟,是真正地、超乎他能架御地,動心了。

  只覺得菲羅表情十分詭異的沈家翟,搔了搔耳朵:「沒事就快滾吧,我不喜歡家裡有陌生人。」

  「……說的沒錯。」

  「你沒聽懂嗎?」

  「有啊,這樣很好,以後就別讓我以外的人進你房間。」

  「…………」

  沈家翟看菲羅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神經病。

  「別這樣嘛,小翟,如果是你……你會對一個人一見鍾情嗎?」

  愣了愣,沈家翟才道:「我隨時都在一見鍾情。」他指著滿室的模型、漫畫與精品,全都充滿了他的愛。

  「我很認真問耶!」

  「喔是啊,我也很認真回答。」

  雖然很生氣,但菲羅就是沒辦法討厭沈家翟,「如果唷,我是說如果,某個邪惡巫婆在你身上施了魔法,讓你愛上你絕對不可能會喜歡的人,直到對方也同樣喜歡你,魔法才會解除,你會怎麼辦?」

  「聽起來頗有趣的,是哪部漫畫的設定?」

  「不是漫畫啦,這是真的!」

  「…………你真的很特別呢。」

  「大家都這麼說,我也覺得我天身就該當明星……」菲羅正想自我吹捧一番後才發現自己又扯遠了:「你覺得會有人因為魔法這種東西而愛上另一個人嗎?」

  沈家翟眨了眨眼:「那那個被愛上的人一定很可憐。」

  菲羅一驚:「為什麼?被迫喜歡不喜歡的人不是比較可憐嗎?」

  「但那個人不也愛上了被下了魔法的人了?」沈家翟不知想了什麼,緩了口氣後才道:「等愛上之後,才發現對方會喜歡自己不果是因為魔法的威力,一但魔法解除後自己就什麼都不是,這不是很可憐?」

  「是這樣子的嗎……」菲羅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

  菲羅也給自己規劃過,如果想要破除鏡曉曉的詛咒,他只能趁著自己被迫迷戀這個阿宅時,讓沈家翟也同時喜歡上自己,這樣就能夠得到什麼純潔之淚。

  可是,如果在魔法解除之後,卻因此讓沈家翟傷心的話……

  過去明明很討厭接觸這種拉遢的男人,現在,菲羅卻更加無法忍受任何人讓沈家翟傷心。

  就連自己也不可以。

  「還是算了。」菲羅難過的抱著頭:「雖然我覺得有難度,但你還是不要愛上我好了。」

  「你來就是要跟我說這些有的沒有的嗎?」

  沈家翟面無表情地嘆了口氣,讓菲羅很佩服他的顏面神經為什麼可以這麼僵硬。

  「不是啦,我是來找你吃飯的,而且我打算以後有空時都找你一起吃飯。」他再次強調自己好不容易想出來能跟沈家翟更進一步接觸的藉口。

  「說吧,你是跟誰打了賭或是又玩了什麼大冒險才來煩我的?」

  「嘎?」

  「不是嗎,那就容許我拒絕你的提議,我吃飯時要看動畫沒空跟你交際。」

  「這樣你會沒有朋友……」

  沈家翟不以為意的道:「所以我是阿宅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天關在家裡DIY的死宅男。」

  「你說這種話時幹麼不生氣?」一想到有別人敢這樣批評沈家翟,菲羅就覺得很不高興,而忘記自己過去也是嘲笑沈家翟的一員。

  魔法真的很厲害,才短短幾天就讓他有了這麼大的轉變。

  「沒什麼好氣的,因為這是事實。」沈家翟再次開始吃起漢堡,他是真的不在意,否則他不會放任自己墮落於此。

  「原來你真的整天關在家DIY啊?痛──你幹麼打我?」

  「白癡。」

  沈家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拳揍菲羅,很久沒有真正的、處於三次元的人類會讓他這般好氣又好笑了。

  「因為你太蠢了。」

  「GAY就不必DIY了?」

  「……你聽誰說我是GAY的?」

  「之前你在星巴刻說的呀!你說你對女人沒興趣,那不就是喜歡男人了?」

  沈家翟忍不住抽了一口氣:「不管男人女人還是小動物,我都只喜歡二次元!」

  「二次元是什麼?」

  「……你這種人一輩子也到不了的天堂!」

  盯著沈家翟隨時會再揮下來的拳頭,菲羅很識相地換了個話題:「好吧好吧那小翟,雖然你說過你不可能會喜歡我,我也不要你喜歡我,但之後讓我待在你身邊好不好?」

  真不知道該怎麼對待菲羅這另一個世界的生物,沈家翟用力地捏著對方買來的漢堡,嘆道:「你知道你這種說法在AVG裡就是代表好感度發生歧異嗎?」

  「不知道,什麼是AVG?A片的一種嗎?」

  「……隨便你。」沈家翟決定要放棄抵抗。

  再跟菲羅繼續扯下去,難得吃到的奢侈品麥當勞薯條都要變得乾冷鹹澀了。

  只要無視他的話、只要無視他就好,菲羅也不過是個三次元才存在的障礙物而已……

  「不過你剛剛説的是真的,我真的想要對你──」

  無視、繼續無視……

  「小翟?你有在聽嗎?」

  把菲羅當成有語音的遊戲角色、把他的話全當成遊戲選項。

  沈家翟撇開視線,下定決心打開電腦資料夾找了一部動畫觀看,要是再不轉移注意力的話,他一定會忍不住讓菲羅的劇情線走向破滅之結局。

  只是沒想到菲羅也很快地改變了攻略路線。

  「小翟,你在看什麼?」

  菲羅把頭探到螢幕前。

  女孩子都喜歡聊聊自己的事,他單純地期盼也許跟沈家翟聊聊嗜好,聊著聊著也就能聊出感情。

  沈家翟皺緊眉頭,似乎很不滿左手邊多了一個發熱體。掙扎了十秒後才回答:「……動畫。」

  「動畫我知道!就是卡通嘛,我也是有看過那個航、航……」

  「航海王。」

  「對對!男主角的鼻子好長好白癡唷。」

  沈家翟不想糾正菲羅的錯誤認知,伸出纖長且充滿骨感的手握住了滑鼠,讓動畫快轉到他想看的位置。

  「這又是什麼?」螢幕上跳出陰暗的畫面,菲羅好奇地往沈家翟的身邊湊。

  「……是動畫,不是卡通。」沈家翟略帶猶疑的語氣好像在表示他不想跟菲羅多談這個話題。

  「喔──管他是什麼,讓我陪你看吧。」

  沈家翟刻意沒看到菲羅那燦爛得足以清除一切黑暗的笑容,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二十二吋的豪華大螢幕中,播送中的動畫非常精彩,動作場面跟畫面都相當明快,是部極具水準的作品,可是、可是、可是……沈家翟終於忍無可忍地跳起來,指著身旁的男子破口大罵:「你可不可以不要把你五歲、六歲一直到十歲時看過的動畫都一一向我報告!」

  「我以為你會喜歡啊,才想跟你一起討論的。」菲羅委屈地咬著下唇,他可是盡了最大努力才把深埋在記憶底層的卡通情報翻出來,這比要他背訟一百個女朋友的生日還要困難。

  「你還不配跟我討論那些名著,現在我想安靜地看我的,你不想看的話就馬上滾!」

  「好,我不說那些了,你繼續、繼續看。」菲羅急忙在他的嘴上打個大叉叉,再擺出屈服討好的笑臉。

  不懂菲羅幹麼這麼奉承自己,沈家翟露出複雜的神情,再次將視線從菲羅身上離開。

  動畫的劇情十分熱血,即使沈家翟去年已經看過一次了,仍就看得滿腔沸騰,手緊掐住衣角,幾乎要忘記身旁討厭鬼的存在,但誰知道、誰知道……「你夠了沒有!」沈家翟又再一次發怒,只差沒把鍵盤丟到菲羅的臉上。

  「可、可是……嗚嗚我真的很難過嘛,原來卡通裡的人也會死掉。」菲羅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用手背把整張臉糊得一團亂:「為什麼死的是大哥呢?他這麼帥我很崇拜他的。」

  「你要哭就哭可不可以不要哭得這麼大聲!」

  沈家翟扔了一包面紙給菲羅,他承認自己真的是怕了他了。

  「我也不想啊!」菲羅邊抽著衛生紙邊抗議:「我沒想到他會死掉嘛,一開始我還在想他真是個白癡的,身材沒我完美,服裝品味也比我爛,怎樣會說死掉就死掉呢……喔對了不要把我看卡通看到哭的事告訴別人唷,嗚嗚可是大哥真的很帥……」

  「夠了,你回家吧。」沈家翟嘆了口氣,自己先跑去玄關把他的爛木門拉開。

  「怎樣這麼快?我們還沒有──」菲羅擦掉眼角的淚痕,他還未跟沈家翟培養夠深厚的感情,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留下來過夜,雖然放眼望去,這屋子實在沒幾個能供他入睡的地方。

  「滾。」沈家翟的指令極度明確。

  菲羅很快地追上沈家翟,剛剛明明哭得一塌糊塗現在就已經掛上吟吟的笑容,藉著身高的優勢一隻手壓在準備被拉開的門板上:「再讓我多待一下吧,不然也讓我把這卡……動畫看完。」

  「走開。」沈家翟低喝。

  菲羅被那沉而有力的拒絕嚇了一跳。

  沈家翟也被自己嚇了一跳。

  他那張已經夠陰沉的臉現在更是陰暗得像被惡鬼附身,讓只與他相距不到半尺的菲羅想起了鏡曉曉那可怕的女人。

  心口突然一陣騷動。

  在沈家翟的手掌在企圖推開菲羅時,潛意識的畏懼令這個被魔女纏上的大男孩忍不住泛起了怯意。

  於是菲羅退了一小步,正好讓沈家翟的指尖擦過他的衣角。

  動作撲空的沈家翟抬起頭,恰巧補捉到菲羅眼裡閃過的那絲厭惡。

  四周的空氣像是突然抽乾,掉落另一個結界裡。

  菲羅知道自己下意識的閃躲已經傷到沈家翟了。

  沈家翟卻沒有發出任何質問,只是沉默地等著菲羅乖乖地走出房間,再將大門緊緊關死。

  

  (四)

  

  破舊小公寓外的天氣還好得很,太陽也不過才剛爬過五分之三的天空,但菲羅的心情卻黑暗得遠甚於三途川下的水。

  菲羅一點都不想離開沈家翟。

  他卻在沈家翟的手差點觸碰到自己時,想起了鏡曉曉。

  胃裡沒來由地燃起了一股最原始的厭惡,讓他選擇了閃避。

  「怎麼辦,這下小翟一定以為我嫌棄他了!」

  沈家翟最後那深沉的眼神讓菲羅印象猶新,他覺得很沮喪,抱著頭蹲在大馬路上,這個位置正巧與他第一次暈倒的地方相同。

  委屈的他沒注意到空氣中有一股異樣的風流過。

  風鑽進了耳洞留下了一段話:『因為曉曉大人在嫉妒了嫉妒哩。』

  「那女人有什麼資格嫉妒──咦!」菲羅激烈地仰起頭,朝兩旁察看。

  『不用找哩,吾高貴的姿態不是汝能輕易視見滴。』

  前後左右都是普通的風景,視線範圍內完全不存在任何具體的生物,但菲羅確實聽見了聲音,從他的腦子裡迴盪再迴蕩──

  『不錯,吾暫時寄居在汝的腦皮質。』

  「腦、腦皮質?」菲羅深呼一口氣,大概是在思考腦皮質是什麼東西。

  『汝這小鳥腦袋根本不足以容納吾偉大的身驅。』

  神秘的聲音長長地嘆息,菲羅皺起了眉,他覺得自己的頭皮下亂轟轟的,就好像有隻蒼蠅在耳邊繞來繞去卻又找不到牠的身影一樣。

  『不要把那種下賤生物跟吾相提並論哩!』

  「你……」菲羅起身退了一步、吞下口水後又退一步:「你為什麼會知道我在想什麼?」

  『剛剛不是說了因為我住在你的腦皮質。』在獲得鄙視的眼神之前對方很快地又換了個話題:「也就是說,我是住在你的大腦裡。」

  被寄居的大男孩倒抽一口氣:「我該不會又見鬼了吧……」連忙從口袋裡掏出十字架跟金鋼經,這是他為了對付尼克後特地上網拍買來的,一直到前兩天才收到貨。

  『愚昧!快把那汙穢的垃圾丟掉!』略比一般成年人更高更尖銳的抗議充斥著整個空間。

  菲羅很感動他的網拍小物終於有點功效了,嘴裡也不忘振振有詞唸著:「哈雷路亞媽祖觀士音,保佑我遠離不潔之物……」

  『誰不潔哩!』

  「速速從我的身體中離開!」

  這離開兩個字才剛下,菲羅就覺得腦袋一空,頓時輕鬆了不少,接著沒兩下就有一個類似球形的東西掉了出來,還在柏油落上滾了兩圈。

  球形的生物……應該是生物吧,有著純白得像一團棉花的身體,棉花上下則長出黑色鳥爪一樣的手兩根與腳兩根,然後背上再突出一對肉膜。在菲羅還張著大嘴發愣時,肉膜就已經動了起來,來回拍動慢慢將自己送至跟菲羅視野同樣的高度。

  「你……」菲羅指著在空中搖搖晃晃的棉花團,嘴裡那個你字說了四、五遍,才擠出完整的句字:「你也有翅膀?」

  「汝第一句要問吾的話就是如此?」會飛的棉花團似乎非常不滿意。

  菲羅不是很確定對方是不是有眼睛跟嘴巴,也許就藏在棉花底下吧?

  「你是綿羊嗎?」

  「自然不是!吾可是──」

  「那就是妖怪了。」迅速做出如此結論的菲羅二話不說地就用手上的金鋼經用力地砸到棉花團的身上,然後轉身就往沈家翟的破公寓衝刺。

  但他萬萬沒想到,那看起來很笨重的棉花團動作卻十分敏捷,咻地一眨眼功夫就已經飛到菲羅的正前方,菲羅只好緊急煞車,調頭再次逃跑。

  「住腳!」

  「滾開──」

  「吳叫汝住腳哩!」棉花團高聲一嚇,不知道為什麼,菲羅的腳就真的不能動了。

  這感覺他有點熟悉,讓他想起了尼克欺負自己的手法。

  這下菲羅又想哭了。

  被沈家翟誤會也就算了,怎麼又遇到一個長得像蛋不像蛋、像羊不像羊的怪東西?更讓他覺得鬱悶的是,當他看到這種不符合地球生態系統的生物時,卻已經再也不覺得驚恐了。

  「你……」反正不管怎麼樣,這隻怪東西一定是鏡曉曉派來的嘛!

  「沒禮貌,汝不要用食指指著吾!」

  「乳什麼乳你想喝奶啊!」

  「什、什麼!汝汝汝怎麼可以……」棉花團像是受到了劇烈打擊,微微地向後飄了幾公分。

  趁著這個機會,菲羅緩緩地也邁開了他的步伐──

  「不准動哩!」

  「唔!」菲羅吃了一驚,誰知道棉花團竟然發現他想偷溜的企圖,又搶先一步擋在他面前。

  「你到底想怎樣啦!」

  「坐下。」

  「你又是什麼東西?」菲羅本來是想說,憑什麼資格命令少爺他。但很顯然棉花團完全誤會了。

  「咳咳,吾乃舉世無雙的米──」

  「綿羊怪。」

  「吾才不是綿──」

  「綿羊怪,你老實承認是不是瘋婆子派來的?」

  「瘋婆子?」

  菲羅不耐煩地揮著他的網拍驅魔組合包:「就是鏡曉曉,你是他派來的吧?你剛剛也說了,那個女人她在吃醋,她該不會是想阻撓我跟小翟的戀情吧!」

  他倒是忘記了,如果沒有鏡曉曉的詛咒,他連沈家翟姓什麼都不會知道。

  「不咧,吾乃芙羅尼卡大人的友人。汝也不准如此污滅曉曉大人的人格。」

  「芙羅尼卡……誰啊?」菲羅眨眨眼,接著突然想起一張他人生中目前討厭排行榜暫居第二位的臉──「你是尼克的朋友!」

  棉花團點點頭,如果向前傾五度算是點頭的話:「正是。」

  「那你去死吧!」一確認棉花團的身份,菲羅就把他的十字架加金鋼金再次砸到對方的頭上。

  棉花團發出可以震破玻璃的尖叫,接著全身爆出足以刺瞎瞳孔的金光,菲羅閉上眼,不顧一切地唸著他唯一記住的兩句往生咒。

  也不知過了多久,噪音像關掉瓦斯的水壺般停歇了,金光也緩慢地被空氣吸收,棉花團……應該也已經跟著升天了……吧?

  「看汝做的好事!」

  「哇啊啊啊你沒死?」

  菲羅嚇了一大跳,一不小心就把手上的網拍驅魔組合包給放掉了。

  十字架跟金鋼經掉在地上,一個碎裂成兩半、另一個則是書皮與內文脫離。

  「拿這仿冒品對付吾真沒禮貌。」棉花團……應該說是有一部分的毛燙焦的棉花團不是很高興地飛到了菲羅的鼻尖。

  「汝這孩子的家教怎麼如此之差?既然芙羅尼卡大人已經將汝托付予吾,吾就有必要矯正汝錯誤又低俗的各種行為哩。」

  菲羅還沉浸在棉花團沒回到地獄的打擊中,有些恍神地喃喃道:「怎麼會沒用呢?賣家告訴我這是受過師傅跟神父開過光的保證是真品,而且它不是也真的發光了嗎……」

  「真的跟芙羅尼卡大人所言相同,汝非常地愚蠢、還沒有常識。」

  「蛤?」

  「汝能攻擊到吾,不是因為汝使用的髒東西,而是汝本身的能力哩。當汝有意念試圖傷害吾時,透過你手上的髒東西能讓意念具體化。雖然吾也十分厭惡那些髒東西,但髒東西是不足以傷害吾滴。」

  菲羅像看外星人般看著棉花團:「你是在說地球話嗎?」

  「吾必須要吸收汝的腦髓才能明白人類使用的特殊語言,同理也可以透過腦髓讓汝理解吾地語言──」

  棉花團靠得越來越近,眼看就要親上菲羅的鼻子,菲羅急忙摀住自己的臉倒退三大步,雖然棉花團的話他有八成都聽不懂,可是他知道棉花團現在正打算要吸食他的腦汁。

  「吾不會傷害汝滴。」棉花團往下移動了一些位置,又道:「汝必須信任吾。」

  「誰會信任一個怪物!」

  「吾可以訂下契約,吾絕對無法違背契約。」

  菲羅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棉花團的提議,在他的認知中跟怪物訂契約都必須要捨棄自己的靈魂的。

  「浪費不少時間哩。」棉花團壓低了聲音:「汝可以像吾提問,吾無法欺騙芙羅尼卡大人的保護者、曉曉大人的未婚夫。」

  「別再提曉曉那女人了!」菲羅轉念一想,他還是很在意離開沈家翟房間時那異樣的氣氛,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問道:「你剛剛說那女人她在嫉妒小翟這到底是……」

  棉花團輕輕地嘆息:「曉曉大人畢竟是位女性,對於未婚夫喜愛的對象仍就十非地在意滴,曉曉大人將一部分的思念寄宿在汝身上,當汝對某個人類產生感情時,曉曉大人的思念會讓汝再次想念起曉曉大人的好。」

  「好個屁!」一想到瘋女人一下詛咒他只能愛男人一下又不准他愛沈家翟,菲羅氣得連髒話都罵出來了,倒是……「那瘋婆知道我喜歡誰了?」

  「曉曉大人自然知道,請不要再稱呼曉曉大人為瘋婆。」棉花團的語氣充滿了不屑,雖然他沒有眼睛但菲羅感受得到他正在鄙視自己:「曉曉大人在汝身上的咒式一但被啟動,曉曉大人便會有所感應。由曉曉大人殘留在汝身上的波動來看,曉曉大人似乎是很感動汝選擇了那個人類做為汝戀愛的對象。」

  「她感動什麼?」

  棉花團轉了兩圈,應該是在思考要怎麼回答:「因為……氣場……曉曉大人認為那個人類跟自己的氣場相似,如果能讓你也喜歡上那個人類,也代你能夠喜歡曉曉大人哩……」

  「不一樣、才不一樣!小翟比瘋女人可愛一百萬、不是一千萬倍!」

  棉花團看著歇斯底里中的菲羅,顯得欲言又止。

  「誰比瘋女人可愛了?」有人問道。

  「當然是小翟了。」菲羅自信滿滿地回答。

  沒想到對方又反問他:「小翟是指我嗎?」

  「就是……欸──!」硬生生地將句字吞下,菲羅慌張地扭過身:「小、小翟?!你怎麼來了!」

  回應菲羅的人正是話題的主角沈家翟,他不知何時出現在破舊公寓的門口,瀏海下的臉色陰沉地瞪著菲羅與飄在他身旁的棉花團。

  「你在我家門口大吵大鬧,樓上的學長跟我抱怨,我只是下來看看。」

  「都是這傢伙害的,小翟你不要生氣唷。」菲羅指著還在半空中飄蕩的棉花團,笑容討好得十分刻意。

  「這是什麼?」沈家翟瞇著眼問。

  「呃!」察覺到沈家翟疑惑的目光,菲羅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讓沈家宅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

  「就、就、就是一團棉花……」

  「吾才不是棉花哩!」被稱作棉花團的生物高聲否認。

  菲羅不理會棉花團的抗議:「小翟你不要誤會唷,雖然他會飛,但這是最高科技的新玩具,內建錄音軟體的,對了對,這是蘋果的新MP3!」

  「喔──」沈家翟這聲嘆息嘆得又臭又長,擺明就是不相信菲羅的鬼話連篇。

  「小翟,你聽我解釋!」

  「汝不要毀謗吾高貴的人格!」棉花團跳到菲羅與沈家翟中間,也順便阻止了菲羅想藉機攀住沈家翟的肩膀的野心。

  「汝這小子。」雖然不知道他哪邊才是正面,棉花團仍轉向沈家翟:「汝便是被曉曉大人的未婚夫選中的對象……等等,曉曉大人的氣息怎麼也會……」

  「啊。」沈家翟瞪著棉花團的方向,突然發出輕輕地一句感嘆。

  「小翟怎麼──啊啊啊啊啊!」比起沈家翟那輕到像是咦問般的驚聲,菲羅倒是毫無懸念地大聲慘叫了。

  因為在他身後,出現了一個洞。

  一個透出暗紅色的光茫、將空氣畫成兩半的裂縫,正一點一點地,逐漸擴大──

  

  菲羅的心藏這下是懸到喉嚨邊上了,他將沈家翟擋在自己身後,還順手再把棉花團拉到面前當成盾牌。

  「喂那是什麼!」菲羅的聲音有些抖,仍不忘回頭道:「別別害怕,我會保護你的。」

  沈家翟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被菲羅掐得用力的棉花團咕噥了幾聲,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來哩來哩。」

  「到、到底是什麼東西來啦!」菲羅又偷偷地退了一小步,但在沈家翟面前他背還是挺得很直。

  「那是──」棉花團的介紹詞才剛吐出了兩個字,洞裡探出了一顆腦袋。

  腦袋的主人正巧與菲羅四目交接,菲羅只感覺到全身發軟,幾乎就要就此昏厥過去。

  「你好。」

  「你……欸?」

  那顆頭說話了!

  不只如此,他還朝著菲羅眨了眨眼,臉上的笑容是人間少有的憨厚誠懇。

  「你好,我可以知道曉曉在哪裡嗎。」

  「我……」菲羅正想應話,他手裡的棉花團就搶先答話。

  「沒想到閣下會親自出馬哩。」

  「我是來見曉曉的。」

  那顆會說話的頭晃了晃脖子,沒一回兒就從空中的裂縫鑽出來。

  看他的肩膀、身體乃至於屁股與大小腿依依地穿越洞口,最後還完美地嵌在一塊,菲羅才放心地吐了口氣,幸好這個跨越空間的生物長得還算正常,而不是也長得像一團棉花。

  「米歇爾.蘭格爾,好久不見。」被棉花團稱為閣下的是個男人,長得還滿高大的,有一頭柔軟的棕髮,身上穿了一件很俗的黃黑色條紋外套,對了,看起來就像是維尼熊一樣……至少他的表情就跟維尼熊一樣天真。

  「好久不見。」棉花團鑽出了菲羅的掌心,飛到那個男人身前:「佩尼納.維迪.比希摩斯大人怎麼會來到人間哩?」

  佩尼納……應該就是那個一臉單蠢的男人的名字吧?菲羅想。連名字聽起來都像是卡通人物一樣,還真貼切。

  「我來見曉曉的。」佩尼納呵呵地笑著,菲羅還真擔心他會笑到口水流出來都不知道。

  「閣下怎麼會找得到吾等?」

  佩尼納搔了搔臉,他長得很高壯,這個可愛的動作讓他來做反而顯得彆扭可笑,至少菲羅就沒忍住地噗嗤一聲。

  這一笑,讓沈家翟也跟著笑了。

  「汝怎麼能如此失禮!」棉花團氣得想炸掉菲羅的腦袋。

  菲羅看佩尼納雖然個子高壯但卻一副牲畜無害的模樣,也就不這麼害怕了:「這頭維尼熊是誰?不會又是尼克那白癡的朋友吧?」

  「尼克大人不是白癡,佩尼納大人更不是熊,是魔王大人的左右手哩!在魔界裡沒有幾位能擁有佩尼納大人崇高與華麗的氣質哩!當然,除了吾以外。」棉花團說得很激動,可惜菲羅卻全然不相信。

  倒是一直站在身後的沈家翟卻聽得異常地認真。

  佩尼納看起來也不怎麼在意棉花團的恭維,一等對方說完後就連忙道:「蘭格爾,我感覺得到曉曉的氣息就在這裡,所以我才能找到你們。」

  棉花團轉了兩圈,似乎是在猶豫不決。

  「蘭格爾,曉曉在這裡對不對?我能感覺得到的,就在……這個人身上。」

  佩尼納的表情十分急切,看起來就像是在打聽失蹤已久的老婆一樣的目光最後停留在菲羅身上。

  菲羅被他盯得全身發毛,憑著一口氣勢挺直了背:「你想幹麼?」

  「把曉曉還給我可不可以?」佩尼納說得認真。

  「那瘋婆她才根我沒關……」

  「即使是佩尼納大人也不允許任意決定曉曉大人的歸屬權!」棉花團氣急敗壞地打斷菲羅,身體微小的他聲音卻大得驚人。

  「蘭格爾,我不喜歡打架的,我們可以用溝通的嗎。」佩尼納哭喪著臉,垂下的肩膀差一點就引發了菲羅的同情心。

  當然,其中更多的理由是他一點都不稀罕要把鏡曉曉送給誰。

  「不可以!」卻在菲羅回答之前,棉花團便率先阻止了佩尼納。

  「你這是逼得我不得不打架了。」佩尼納越說越小聲,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打架?」菲羅一愣,但他根本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佩尼納就已經向前跨步,拳頭飆到了他面前。

  「喔不──」

  叫得極度淒厲的不是菲羅,反而是棉花團。

  棉花團努力拍動著他的翅膀,挺身擋在佩尼納的拳頭之前。

  沒想到突如其來攻勢就這樣硬生生地被停住了。

  佩尼納抬起頭瞪了棉花團一眼,那眼神,竟泛著淚光:「蘭格爾,你不要阻止我……」

  「不能夠對曉曉大人地未婚夫出手!」

  「原來他就是曉曉的未婚夫!可是、我、我……我有自信會比他更喜歡曉曉!」話才剛說完,佩尼納另一隻拳頭就飛了過來。

  這次棉花團已經來不及救他,還呆愣在原地的菲羅在意識到自己即將被揍之前,就被身後另一股蠻力拉開。

  佩尼納的拳頭擦過菲羅的臉頰,落入空氣之中。

  是沈家翟幫了菲羅一把。

  「你白癡嗎。」沈家翟靠在菲羅身後低罵了一聲。

  菲羅長這麼大還當面看過人打架,心有餘悸的他還真的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他、他幹麼打我啊!」

  「我怎麼知道,大概是吃醋。」

  沈家翟想帶著菲羅躲回到自己的公寓,但才剛邁開步伐,佩尼納就從天而降落在兩人面前。

  從天而降,這意味著微特他能夠在空中飛;能在空中飛,就代表著他可能也有對蝙蝠一樣的翅膀。

  「你、你、你、你……」菲羅指著佩尼納,在那邊你了老半天也講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字。

  佩尼納果然也有翅膀,完全不輸給尼克的漆黑薄膜炫耀似地在空中拍動。

  「曉曉怎麼可能會選擇你呢?」他仍站在菲羅面前,側著腦袋的模樣有些呆愣,但他背上的那對大翅膀卻拍動得十分熱情。

  「又不是我自願的!」

  不理會菲羅的辯駁,佩尼納接著又道:「如果你不在的話,曉曉是不是就願意嫁給我了?」

  菲羅被佩尼納的視線看得毛骨悚然。

  佩尼納很純真,連他的目光都不帶有一絲雜質,純粹得不像是這個世界上的生物。

  菲羅這才又再次意識到,佩尼納是個惡魔,惡魔是不會存在任何罪惡感的,即使是單純也可以天真得叫人害怕。

  他情不自禁地想要躲避佩尼納,佩尼納卻刻意地驅動身體走向阻攔他的人類。

  「佩尼納大人沒有權利對曉曉大人的未婚夫動手!」棉花團又一次地擋在菲羅面前。

  「為什麼?」佩尼納眨了眨眼,剛剛哭過的大眼又顯額更加水潤了。

  「曉曉大人的未婚妻是人類啊!就算是尊貴的佩尼納大人也不能在沒有契約的前提下奪去人類的靈魂哩!」

  「我沒有有奪取他的靈魂。我只要把他打得半身不遂,曉曉也不會想要嫁給一個沒有手沒有腳的人類對不對。」

  佩尼納似乎很滿意自己想出來的方案,他完全無視菲羅已經白得跟紙一樣的臉色,笑盈盈地對菲羅道:「你不要動,我不會讓你太痛的。」

  「不、不──」

  眼看佩尼納的拳頭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了,菲羅仍腿軟得無法閃避,突然,他覺得右手掌一熱,他往右邊瞄了兩眼,看見沈家翟臉微微顫抖地站在他的身側。

  「等一下!」菲羅腹部突然一熱,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出聲制止了佩尼納:「先、先讓這個人類離開!他跟你們是沒有關係的!」

  「好呀,都可以呀。」佩尼納很爽快地答應了菲羅的要求。

  菲羅喘了口氣,轉頭面向沈家翟。

  沈家翟仍究沉默,菲羅看著他的側臉,沒來由地覺得一陣安心,接著又是一陣心酸。

  「小翟,你先回去吧。」最後,掙扎了許久,他只想得出這麼一句道別的台詞。

  「可是你……」

  「好了嗎?」佩尼納催促著。

  深呼吸,然後勇敢地放開被沈家翟握住的手,向前一步:「好了。」

  

  接下來只要閉上眼等待就好了。

  

  「你打不到我你打不到我你打不到我。」隔絕視覺後的菲羅仍不忘在心裡默唸:「我是菲羅、是百年難得一件的超級帥哥,你不會捨得讓我少一隻手或腳的……」

  他的全身都因為佩尼納的逼近而緊崩,雙腿緊張得差點發軟。

  佩尼納邊嚷著他不喜歡打架,邊向菲羅伸出魔掌。

  菲羅感受得到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氣息停留在他的右手臂前方,他緊皺著眉,開始祈禱自己不會痛得尿失禁。

  「不要害怕不會痛的。」佩尼納帶著哭腔觸碰了菲羅的肩膀。

  「不要──!」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刺破了菲羅的耳膜,大概是棉花團的吧,菲羅只感覺到一股寒風迎面撲來,沒兩下子就被猛烈推飛倒在馬路另一邊。

  他撞得很暈,隱約中仍聽見有個人出聲制止了佩尼納:「佩尼納,你這是壞了規矩。」

  佩尼納似乎生氣了:「……你來這裡做什麼?」

  菲羅揉著屁股,好不容易才從地上爬起來,才注意到自己面前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身影。

  菲羅認得這個背影,那對他而言是另一個惡夢。

  「尼克!」菲羅叫了背影主人的名字:「你怎麼會在這裡!」

  被認出的尼克優雅地回過頭,露出爽朗的笑容:「呵,你的智商跟佩尼納果然差不多。」

  「你說什麼!」

  「滾一邊去,這裡沒你的事。」尼克不再理會菲羅,也不顧自己是不是在公開場合,很帥氣地展開自己的翅膀,大步走到佩尼納面前。

  「佩尼納,你知道該怎麼辦吧?」

  「我不喜歡打架。」佩尼納吸著鼻子強調。

  「那正好,我也不太喜歡。」尼克笑了笑:「但你不能對那個白癡動手。」

  「我才不是白癡!」

  所有人都無視菲羅的抗議,比尼克還要高大的佩尼納側著腦袋:「為什麼?你跟蘭格爾都要保護那個人類?」

  「因為他是曉曉的未婚妻。」

  「他以後就不是了。」

  尼克嘆了口氣:「跟你果然很難溝通。米歇爾,過來。」

  尼克命令才剛下,棉花團就像瞬間移動一樣出現在尼克的身邊。

  「……我很久沒跟尼克打架了。」佩尼納用寬大的手掌抹掉臉上的淚痕:「以前被打得很痛,我都紀得。」

  「你知道痛的話就趁早放棄吧。」

  「痛也沒辦法。」佩尼納搖搖頭,嘴裡的句子才剛落下,整個人已經提氣衝到了尼克面前,指尖甚至長出了黑色尖刺,毫不猶豫地插入尼克的脖子。

  「啊!」菲羅嚇出了一身冷汗,他沒想到平日囂張得要命的尼克這麼輕易地就被秒殺了。

  誰知道在菲羅才想要為尼克哀悼時,尼克突然像隻章魚般扭動起手臂,手臂越甩越大力,最後全揮到佩尼納的肚子上。

  佩尼納瞪著大眼,氣急敗壞地退了幾步,插在尼克脖子上的利刺也收回來了。

  脖子上兩個大洞觸目驚心,一旁的棉花團連忙用身體貼在尼克的肌膚上,沒兩三下傷口就消失得一乾二淨,就好像本來就不存在似的。

  菲羅完全沒料到棉花團居然也有這種用途,不愧是團棉花,還能止血消腫。

  這時他又聽見尼克呵呵呵地笑了:「剛剛那一下是體諒你之前老是被我欺負,算是贈送。接下來我可沒這麼大方了。」

  「…………」

  「你怎麼不哭了?」

  佩尼納拍動翅膀,飛離地上半公尺:「我已經長大了,不會再給你打了。」

  「是呀。」尼克點點頭,也飛到了空中,飛得比佩尼納還高還遠,成了天空爭的一顆小黑點。

  佩尼納仰起臉想要找到尼克的位置,卻發現天空中的小黑點又變成大黑點,大黑點以極誇張的速度向下俯衝,就像個從天而降的超人。

  眼看尼克的飛拳就要揍到自己臉上了,佩尼納身體突然冒出了紅斑,像皮膚癌一樣布滿了全身,紅斑一點一點地裂開,從劃破的肌膚之中又長出犀牛皮般的硬殼,形成結實的盔甲。

  見到這一異變,尼克不慌不忙地改變了飛行的動線,硬是在高空中轉了一個大彎,就像是國慶時戰鬥機表演的花式迴旋。

  如此靈活的飛行,簡直就像是蒼蠅一樣……菲羅心想,卻找不到同伴分享他的觀察,他這時才注意到沈家翟不知何時已經掏出了相機,正努力想把尼克的英姿全塞滿記憶卡之中。

  這另一方面,尼克頂著他厚重的加工肌膚,重重地落在地上,從掌心裡拔起一根像是犀牛角般的長槍當成武器,試圖刺穿尼克的身體。

  這簡單的攻擊尼克並不在意,又飛了兩圈後也降落在佩尼納前方。

  「你真的要跟我打嗎?」他的手插在口袋之中,不以為意的態度惹得佩尼納越來越火大。

  「阻止我和曉曉戀情的人我是不能原諒的!」

  「擋住曉曉大人戀情的是佩尼納大人汝咧!」棉花團不知何時躲在菲羅身後,突然冒出這一句。

  「誰說的!」佩尼納立即轉過頭,一臉哭喪地瞪著吐槽他的源頭:「是你嗎?你的存在果然是不需要的!」

  「欸!」菲羅後退了幾步,最後只得承認佩尼納的視線正直直地落在他的身上:「你是在看我嗎?你看我幹麼?你……你誤會了啦不是我說的啦!」

  「我必須要讓你消失!」根本不理會菲羅的辨解,佩尼納的長槍尖端越來越紅,就像被放進火爐裡鍛燒一樣。

  「請小心哩!」棉花團連忙靠在菲羅的耳邊道。

  菲羅現在很想要捏死棉花團:「還不都是你害的!」

  「你是說我的存在害了你與曉曉的關係嗎?」燒燙的尖刺越來越逼近菲羅,菲羅用他最有誠意的態度搖頭:「不,我罵的不是你!是那團棉花!」

  「你是指我的智慧也跟棉花一樣地廉價嗎?」佩尼納又吸了一次鼻子:「你說得對,曉曉也常常罵我腦子裡塞稻草。」

  「稻草跟棉花不一樣啊──啊不對、我不是在講你啦!」

  菲羅邊說邊退,已經退到馬路的另一邊去了,再退下去就要進到人家的公寓牆裡了。

  佩尼納的長槍確像伸縮光劍一樣,越來越長、越來越長、長到最好只差三公分就可以刺破菲羅的喉嚨。

  菲羅這下是張眼睛也不對、閉眼睛也不對,他終於有了下地獄的覺悟,仰起頭無腦地大喊:「尼克你這白癡快來救我!」

  「我不太想耶。」尼克回答。

  「你──」

  「求人的態度不是這樣的唷。」尼克又飛到了空中,笑嘻嘻地道。

  「你不要又來妨礙我!」不等尼克有行動,佩尼納反將長槍丟向了尼克。

  尼克側過身,有些狼狽地閃過這一擊。

  「哇啊,真危險。」

  長槍從半空中跌回佩尼納的手中,有了武器的他再次重覆:「像他這種人類,根本沒有資格跟曉曉交往!」

  「曉曉也是個人類啊,半個人類。」尼克回答。

  「所以你們都要阻止我了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尼克嘆了口氣:「佩尼納,你不該出現的,你的存在造成人間界的能量失衡,而且你還害我要浪費時間送你回去。」

  「我不會回去!」

  「真拿你沒辦法。」尼克抓著頭,抓著抓著他拔下了一根頭髮,頭髮化成了堅韌的長絲,住了佩尼納刺過來的長槍。

  佩尼納也不畏懼,長槍又像烤箱一樣發出暗紅色的光茫,燒斷了尼克的頭髮,二話不說直搗尼克的心臟。

  尼克跳了起來,輕盈地站在長槍尖端,方才碎成焦碳的頭髮,突然又在空氣之中爆炸,如煙火,乘著這股氣勢,尼克踏著長槍,飛快地奔往佩尼納的身前,再拉出一根頭髮,繞在佩尼納的脖子上。

  佩尼納全身都是硬殼,肩膀以上是他少數能看得見肉色的地方。尼克又扯下了幾根頭髮,髮化成針,針往佩尼納臉上的毛細孔鑽黏,眼看就要深入佩尼納的皮膚之下。佩尼納突然丟掉武器,空出來的手拉住髮絲,頭在往左右用力一甩,肌膚都被他甩得上下顫抖,尼克就這樣被他甩到一邊,跌到了地上。

  「你倒是進步了不少。」尼克抹掉泥沙,笑了出來:「以前你只要脖子被勒住就會嚇得無法反應。」

  「…………」佩尼納沒有理他,拾回長槍第一時間向前飛躍,眼看就要把武器插進尼克的肚子裡。

  尼克也不閃躲,但他卻張手緊緊握住了佩尼納的武器尖端,佩尼納的長槍會自燃,尼克的手被稍得皮開肉顫仍沒有放手,嘴裡輕聲地唸了一小段文字。

  「你的力氣比不過我的。」佩尼納皺著眉,再一次加強他的力道。

  尼克沒有理他,他的嘴張合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他的手上多出了一道藍光,藍光越來越盛最後包圍住整根犀牛長槍。

  「你──」

  佩尼納突然丟掉他的武器向後退了幾步,身上的硬鎧也全都離開了肌膚一一落下,恢復成正常的肉身。

  「反應很快。」尼克剛說完這句話,掉落的角質全部都泛起了藍光,還冒出了電流般的火花。

  佩尼納一個擺手,尖刺便全部燃燒了起來,沒一回兒變化成了灰燼。只剩下尼克手裡的長槍還在發亮,尼克就握住這根尖刺,像拿劍一樣朝著佩尼納劈砍。

  佩尼納連忙跳躍閃躲,他的掌心裡慢慢長出了另一跟像鑽頭的東西檔住了尼克的揮擊,兩根武器交會發出厚重的悶聲,尼克立即放緩力道,讓佩尼納的鑽子壓下他的武器,接著又是一個低身,朝佩尼納左側的空間一蹲,使得佩尼納全身的重量失去了支撐,迫不得以向前跌落。

  佩尼納反應也很迅速,立即拍動了翅膀藉勢往前飛了兩尺,再次回頭時發現尼克也已經飛到了空中,抬著搶來的犀牛角般的長槍嘴裡又不知道唸著什麼。

  佩尼納見狀,知道尼克正在進行大規模的魔法而無法行動,他眨了眨眼突然又一個轉身衝刺,這次他的目標卻是看戲看到傻眼的菲羅!

  

  尼克還站得老遠,小小的棉花團則躲在菲羅耳後,沈家翟還站在一旁拿著相機猛拍,已經再也沒有人能夠制止佩尼納的殺意。

  佩尼納越飛越快,再一下下、只要再一步他就可以讓他的情敵從這個世界消失,這次他不會手下留情,他手裡的鑽子對準察覺到危機的菲羅的胸口,他知道人類在這個時候,心臟會因為運轉過度而顯得更為脆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混合在一起,折磨著彼此的耳膜,菲羅別無選擇地閉上眼,他不知道他人生的終點會是什麼樣得景色。

  面前一陣寒風,帶著陰暗而沉重的壓力,過了許久,菲羅才又張開眼睛,在他面前出現了一個好大的洞,洞裡有著宇宙,還閃著暗紅色的光茫。

  這就是終點嗎?為什麼跟佩尼納來到這裡的裂縫長得一模一樣?

  「呼,真是麻煩。」他聽到人說話的聲音,菲羅抬起頭,才看見尼克就飛在裂縫的正上方,而佩尼納已經不見了。

  「那個人呢?」菲羅的聲音裡掩不住顫抖。

  「佩尼納大人回去原來的地方哩。」棉花團嘻笑。

  「我沒有死嗎?」

  尼克輕笑:「笨蛋,有我在你怎麼可能有事。」

  「剛剛,尼克大人在佩尼納大人衝上汝身前時,扯開了空間滴裂縫哩。」棉花團解釋。

  原來,尼克剛剛唸的咒語是連結兩種空間的魔法,他趁著佩尼納忙著殺人時,把隧道入口開在佩尼納前進的路線,所以佩尼納是自己跳進送他回家的通道的。

  菲羅瞪著空中:「……你救了我?」

  尼克落在菲羅身後,摸著菲羅的頭:「不是你叫我救你?」

  「唔……」菲羅低下臉,兩頰有些紅,嘟嚷著抱怨尼克太晚出現。

  空間的裂縫慢慢縮小、最後完全消失在空氣之中。

  眼前的街景逐漸恢復原貌,方才無法用科學來解釋的混亂就好像假象一樣。

  菲羅吐了口氣揮開尼克的手,正巧可以看見失去遮蔽的馬路另一頭。

  那裡還站著一道孤伶伶的身影,手裡拿著相機,沉默地將一切的不可思議全看在眼裡。

  是沈家翟。

  

  才稍微放鬆的情緒一下子提高不少。

  已經安穩下來的脈搏又再次狂奔。

  菲羅抿著唇緊皺著眉心,心臟頓時又疼了起來。

  「那個……可以跟我解釋一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征征地望著沈家翟一步一步橫越街道,帶著神秘的表情向自己這麼問道──

  

  (五)

  

  菲羅覺得自己即將面臨世界末日前倒數第二可怕的災難。

  送走佩尼納沒多久後,沉默地跟著自己回家的沈家翟,正像尊佛像般,動也不動地坐在菲羅客廳的高級小牛皮沙發上。比小套房還略大的客廳裡十分安靜,只剩下些許的呼吸聲,菲羅把水杯推到他面前,換得沈家翟意味深長的眼神。

  「呃、小翟……你不喜歡喝水嗎……那要咖啡或果汁嗎?」

  「那就來罐維都布2000年份哩。」

  「誰理你啊!」菲羅扭過頭駁斥,他背後飄的是一團棉花,而棉花現在卻拍動著他的翅膀在菲羅客廳裡的酒櫃前打轉。

  「吾聽說人間的紅酒特別好喝咧,當年曾經有位大將軍就因此抓了好幾十個會做那個的人類到──」

  「你這怪物給我閉嘴!」菲羅非常想要把這比蒼蠅還吵的非生物趕出去,比如說用電蚊拍或殺蟲劑什麼的,但很不幸地沈家翟現在就坐在他的對面,而且還沉默地觀察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是的,那些出現在自己身邊的傢伙都不是地球人的事已經被沈家翟發現了!

  菲羅不安地瞄著他所喜歡的對象,胃痛得擔心自己是不是會因此被討厭?要是被疏遠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嘛,畢竟誰會想要跟一群妖怪打交道呢。

  菲羅偷偷地觀察著對面的青年,過於頻繁的視線終於讓沈家翟忍不住開了金口。

  「我……」

  「小翟你不要生氣!」

  沈家翟愣了愣,輕道:「生什麼氣?」

  「也許你想說我很變態很噁心靠近我會死掉……大概就是這些。」

  「為什麼?」

  菲羅扭頭一把抓起在他身後側的棉花團:「因為這東西不是人類!」

  棉花團被擠壓在掌心裡痛得哇哇大叫,沈家翟卻突然站了起來,越過隔在兩人之間的大理石長桌,瀏海下的眼睛冒著精光緊瞅著菲羅的雙手。

  「這……可以摸?」

  「呃?」

  「他真的是生物?」

  「大、大概是吧……」菲羅嚥下口水道。

  「吾乃堂堂魔族大──」

  「不要廢話!」菲羅急忙將棉花團用力地壓扁,很順利地讓棉花團的聲音消失在指縫間。

  他仰起頭,對著已經站到自己面前的沈家翟尷尬地笑了兩聲:「哈、哈……不要理這團棉花,他腦袋有點問題,你看,他這麼小一個可能腦容量可能跟恐龍差不多嘛。」

  沈家翟搖搖頭,直道:「這個……剛剛說他是魔族?」

  「你聽錯了。」菲羅像電風扇一樣地搖頭。

  「剛剛,在我家門口,出現的那個……會變身的男人,你手裡的東西曾經說過他是魔界的將軍。」

  「他有妄想癖嘛,外星人都喜歡自稱自己是魔王對不對?以前的卡通也是這樣演的!」

  「把他給我看。」沈家翟根本不理會菲羅的胡扯,伸手扣住了菲羅的指節。

  沒想到沈家翟會觸碰自己,這親暱的舉動令菲羅一時之間完全忘記自己的處境,血液向上狂奔,一口氣衝破了腦門。

  「小、小、小翟……」

  「給我。」

  「我怕弄髒你的手。」

  「唔唔唔唔唔唔!」這是來自棉花團的抗議。

  「不能嗎?」沈家翟眨了眨眼。

  「好吧。」

  敵不過沈家翟充滿欲望的眼神,菲羅怯步了、認命了。

  伸手接過被當成鑽戒一樣獻出去的棉花團,沈家翟滿是欣喜地揑著未知的生物。

  「汝放開吾──喔喔好舒服──」這樣東揉揉西戳戳的,棉花團發出讓人想奪門而出的呻吟。

  「那個……」菲羅有些嫉妒地偷瞄著被手指玩弄的十分舒爽的棉花團,「你輕點。」

  沈家翟沒有停止逗弄棉花團的機會,反而改問:「你們的任務是什麼?」

  「蛤?」

  面露喜色的青年將舒服到已經暈眩的棉花團捧在手裡,用著菲羅無法理解的亢奮語氣道:「或者該說使命。最老土的就是要阻止惡魔毀滅人間、再普通點是必須維持三界平衡、或是被轉生的亞瑟王付予使命。穿越也是一種可能性、也可以是希臘神化的轉生……這就扯得比較遠了,無論如何,總會有個目的的。」

  「我……」完全聽不懂!菲羅尷尬地笑著。

  「這個像棉花的生物就是吉祥物對吧?確實,關於特殊能力獲得與戰鬥的作品之中,年齡層低一點的題材總是需要適當的吉祥物的,既可當做導讀又可製成週邊推廣,雖然這團長得像棉花不是太過討喜,倒也是一種全新的形態。」

  「吉、吉祥物?」是指遊樂園或博覽會用來騙小朋友的卡通人物吧?菲羅揀著自己稍微能理解的單字問。

  沈家翟把棉花團高高地舉起:「我相信他有這樣的功能。」

  吉祥物的功能是什麼?

  「你不覺得他很可怕?」

  菲羅終於想起了自己之所以會和沈家翟坐在沙發上大眼瞪小眼的理由:他將親眼目睹了佩尼納熊與尼克大亂鬥的沈家翟硬拖回家,並把尼克反鎖到他自己的房間裡去,為的就是想說服心上人遺忘那些亂七八糟的異次元生物。

  他可不想要因為一團會說話的棉花,就斷了他好不容易與沈家翟聯繫上的交集。

  「小翟你放心,別害怕,我會讓那些不科學的東西遠離你的!」菲羅甩帥地握住對方的手腕。

  「我很高興能認識你。」沈家翟看著菲羅道。

  「我也是!」菲羅急忙回答,感動得都忘了沈家翟根本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

  「這是我的夢想,就算刻意找沒蓋的下水道、把頭塞在馬桶裡,我都不可能成功穿越到另一個時空。但是你卻確實讓我知道,現實中是真的會有不屬於常識的魔物出現,謝謝你把『非日常』帶給我。」

  「啥?」

  什麼是穿越、什麼又是非日常,菲羅的臉上寫著大大的問號。

  沈家嚥下唾液,困擾地擰著眉:「果然跟普通人討論這些還是有些難度。」

  「普、像我帥成這樣的人不算是普通吧?而且那你也可以……教教我?」

  沈家翟搖頭:「也許正因為什麼都不懂,才有接觸那個世界的可能性……一定是這樣的沒錯,看來擁有知識的我註定就只能當個配角啊。這樣也無所謂,就讓我輔助你吧。」

  那這到底是教還是不教呢?菲羅迷惘地不知道該如何接續沈家翟的話題。

  他也是第一次看見沈家翟這麼健談,他印象中的青年,是個沉默寡言的陰暗路人,要他說話就好像要他把錢交給系學會一樣痛苦。

  現在的沈家翟卻容光煥發地在他面前侃侃而談,雖然說話的內容菲羅十句裡有八句聽不懂,但他仍究感到些許欣慰。

  這樣就代表,他與沈家翟的距離又更近一步了吧?

  「你的引導人呢?」

  「那又是啥?」

  沈家翟放下昏死的棉花團道:「剛剛戰鬥的金髮男子。」

  「你找尼克幹什麼?」

  「他叫尼克啊,就是他了吧。」

  「不要接近他比較好唷。他是變態、色情狂、偷窺狂、跟蹤狂。」

  沈家翟順手拿起桌上的水杯一飲而盡:「這些特色放在引導人身上,倒是實分適當,怎麼說呢,不管哪一個都是萌點吧。」

  「……小翟,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菲羅側著頭,他實在不太想承認自己無法理解沈家翟的任何一個字彙,只好把錯都歸諸於身體太勞累。

  沈家翟抱著棉花團坐回椅子上,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將菲羅的建議聽進去。

  「我可以見見尼克嗎?」

  「他很討人厭,我是說真的。」

  「不可以?」

  「我不知道尼克現在死哪去了。」

  「我在唷。」不知誰幽幽地嘆了這麼一句。

  「哇啊啊啊啊啊──!」菲羅的屁股瞬間從沙發上彈起了五公分,雙腿還因此敲到桌子腳。

  「太沒教養了。」從天花板上漂下來的人道。

  「尼、尼克!」

  尼克優雅地以足尖輕觸地面,帶著完美的笑容一屁股坐到沈家翟身邊。

  「你好,可以把米歇爾還給我嗎。」

  沈家翟面無表情地瞪著金髮男子的脆綠色瞳孔,專注的神情彷彿連呼吸都被剝奪了般。

  「他不太習慣人間,現在魔力已經耗盡,我必須把他放回體內。」尼克說著說著就主動握住沈家翟的手,再小心地扳開對方的手指找回睡死的棉花團。

  棉花團滑進尼克的掌心,沒一回兒就像融化般化成千縷絲線鑽進了尼克的耳朵,瞬間消失在空氣之中。

  沈家翟沒有反應,整個人征征地看著尼克超現實的表演。

  反而是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的菲羅已經快抓狂了,手舞足蹈地似乎是想表達他心中的不滿。

  「你你你你不是被我關到房間裡了嗎!」

  「菲羅,我真不敢相信你會用食指指人,就連中文都說得不夠標準,特地拜託米歇爾來教育你果然沒有做錯。」

  「那團棉花果然是你的走狗!」

  「你必須要敬稱他為米歇爾老師,我特地請他來指正你的禮儀,讓你在未來能成為匹配得上曉曉的紳士。」

  菲羅深呼一口氣,他知道自己在吵架這方面根本不是尼克的對手,只好把目標轉向他真正在意的人:「小翟,我們走。」

  沈家翟皺了皺眉,便道:「我不太想。雖然被選中者常常會跟引導者有所磨擦,但你也太不尊重尼克了,這對你的未來會是很大的阻力,你必須再更快取得他的信任才是。」

  「誰要尊重他啊!還有尼克他才不是什麼引導者,他是要引導我什麼──呃!」菲羅突然想到,自己會跟沈家翟面對面地相座著,全是拜尼克所賜。也就是說,尼克引導他走向成為同志的道路?

  現在問菲羅喜歡沈家翟是不是一件好事,他也沒辦法回答出來。詛咒已經矇蔽他的感官,在他的視界裡,大概再也不會有人比沈家翟更閃亮。

  可惜他的熱情卻完全無人重視。

  長桌另一畔,沈家翟側了身彎腰貼向尼克:「你是惡魔?」

  「以你們人類的說法,是的。」

  「你們想要跟人類討回人間的生存空間嗎?還是想要毀滅地球?」

  「你可能有些誤會,我們並不喜歡人間的空氣。而且地球只有一個,也請你們能多多善待。」

  「是這樣嗎……」沈家翟低聲唸了幾句,又道:「難道是要將那邊那個笨蛋訓練成足以繼承魔界的王子?」

  「你的聯想力真是豐富。」尼克笑道:「這麼形容也不無正確。」

  「喂你們不要自己聊得這麼開心啊!」菲羅自暴自棄地踹著桌緣,結果只有腳指的疼痛回應他。

  「你一定很辛苦。」沈家翟一臉了然地拍了尼克的肩膀。

  突如其來的肌膚接觸讓菲羅倒抽了一口氣。

  「謝謝你的關心,目前沒有意外的話,你也需要承擔部分的辛勞。抱歉忘了先行自我介紹,我是芙羅尼卡.阿斯莫德,叫我尼克就可以了,而你是沈家翟先生吧?」

  「叫我阿翟就可以了,尼克。」

  「你們兩個是在搞聯誼啊!」關於菲羅的二度抗議,一樣無人理會。

  「你真是個好說話的人類,替我減少了許多麻煩。」

  「謝謝。」

  尼克臉上掛著輕巧得十分精緻的笑容,於是沈家翟將那視為友好的象徵:「如果可以的話,我能不能成為你的夥伴?」

  「是『我』的!」菲羅第三次的掙扎,依舊直接被過濾掉。

  「我從剛剛你與米歇爾接觸時就一直很好奇,你不畏懼我們?我們可是你們人類口中的惡魔唷。」

  沈家翟突然挺直了背,衝著尼克揚起了菲羅從沒見過的燦爛笑容:「怎麼會呢,惡魔可是最萌的。」

  「蛤?」

  菲羅捕捉到尼克一瞬間閃過臉上的錯愕,忍不住得意地搶白道:「哈哈你不知道嗎,所謂的萌就是──喜歡卡通女生的胸部!」

  「並不是!」沈家翟用手刀用力地敲在菲羅的頭上。

  「痛痛痛痛痛……可是小翟你打哪裡都可以就是不能打我的臉。」

  沈家翟望向明明挨揍的是頭卻摀著臉的菲羅,沉默了三秒後道:「對不起,我不該揍你的。」

  「你就打啊!我不怕的。」

  菲羅緊緊地閉上眼,一臉坦然的表情中帶著幾絲的畏懼。

  「看來曉曉的詛咒對你的人格有很大的影響。」尼克嘆了口氣,伸手一個響指,瞬間就停住了菲羅的動作。

  菲羅的眼珠還在咕溜溜地打轉,卻連眼皮都無法眨動。

  「這是……魔法?」

  『魔法』這兩個字的音調上揚了兩度,沈家翟戳著僵直得像尊蠟像的菲羅,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

  比起方才尼克與佩尼納驚天動地的戰鬥,一個小小的『沉默』魔法反而更加吸引著早已習慣非科學設定的青年。

  「只是小戲法,沒什麼。」

  「我……也可以學嗎?」

  「你非常地有好奇心呢。」尼克露出嚴謹的笑容:「很抱歉,不是每個人都擁有這種資質。」

  「那那個笨蛋呢?」

  被叫做笨蛋時,動彈不得的菲羅似乎有了極微細微的反應。

  「你指菲羅?或許吧,他擁有極為出色的血統,雖然目前並無覺醒的蹟象。」

  沈家翟用了尼克不太能明白的眼神緊瞅著菲羅,最後幽幽地道:「果然要成為男主角都非得要有強大的血親不可嗎……」

  被魔法強制安靜的菲羅仍究動也不動,被定格的誇張表情,看起來就像是迪士尼動畫裡的高飛狗。

  這個時代,即便是是賴皮、又缺乏思考能力的人也可以成為主角,只要他有個了不起的老爸。

  那麼,真正偉大的到底是那個老爸還是主角呢?

  「基因刻畫在人格的最裡層,擁有不可抹滅的重要性。或許,遠從太古時代,第一個氨基酸便決定了地球的未來。」

  「咦──」沈家翟略微吃驚:「惡魔也相信衍化學說?」

  尼克聳聳間:「人類的知識十分有趣,即使沒有血統,這也是你們的武器。」

  「……你是在安慰我嗎?」

  「我可是惡魔唷。」尼克無奈地牽動著嘴邊嘴角,似乎是在意指惡魔這種非人種族並不會關心人類的心情。

  「可不可以再說一次?」

  「即使沒有血統,知識也可以成為人類的武器?」

  「下一句!」

  尼克的脖子向前傾斜了兩度:「……我可是惡魔?」

  沈家翟突然雙手合十,發出了少女般的呻吟:「果然很萌!惡魔果然還是二次元的產物嘛,但現在出現在我面前的你就該算是二點五次元囉?點五的那個點也算是個萌點呢。只可你是男的。」

  無法理解。尼克仰望了一下天花板,藉著轉換目標掩飾自己一不小心流露出的錯愕。

  「人類的語彙太過複雜了。」

  「惡魔有惡魔的語言?」沈家翟張大了眼,興致勃勃地挪到尼克的身邊。

  「或許我們講的是拉丁文。」尼克開了一個不痛不養的玩笑。

  「果然是如此囉,那閻羅王就是講中文?你們會在下面相遇嗎?」說到這沈家翟突然靦腆地笑了一下:「『下面』這詞聽起來挺糟糕的,但這也要閻羅王是個美少女才成立,平乳爆嬌屬性的閻羅王,這一定會受歡迎的。」

  平乳爆嬌是什麼尼克不懂,但美少女他多少還是明白的,只是尼克從來沒遇過會當場說出這些辭彙的人類。

  看來菲羅似乎喜歡上了了不得的人啊……尼克心想。

  沈家翟又叨唸了些許只有他自己明白的語言,接著便拉住了尼克的袖口:「所以……我也能成為你們的一份子?」

  「你能不能用更明確的語言來解釋這句話?」

  尼克感覺頭有點疼,雖然以他的身份與能力,基本上是不會有『頭疼』這種症狀產生的。

  「能夠給予我『非日常』──我是說,能讓我成為你們的同伴!」

  「你想與惡魔締結契約?」

  也不是沒遇過被人類這樣地請求,可是尼克有自信能夠分辨得出誰是渴求力量的人類,沈家翟很明顯就不是嚮往權利的那一種類型。

  「如果可以也沒有問題。只是契約必須由惡魔主動逼我就範才有簽署的必要性,除此之外,似乎就太無趣了。」

  「只是希望能夠獲得樂趣?」

  「這個世界根本就不存在樂趣了。」沈家翟輕道。

  他現在的表情,尼克只在擁有絕對信仰的信徒臉上看見過。

  「這個世界一成不變,這句話是許多少年漫畫愛用的名言。但是無趣有無趣的好處,我很滿意現在可以讓我每天上網打B的生活。只是現在的我遇見你了。」

  他的聲音含在嘴裡,略微下垂的眼神透露著些許的渴求。

  「你想獲得什麼?金錢、名利、還是美女?」惡魔吐出誘人的語言。

  被誘惑的青年則搖著頭:「不,那樣的人生仍是一成不變的。」

  「你想死?想藉著肉體被抹滅而超脫這個世界嗎?」惡魔又問。

  「怎麼會呢。」青年撥弄著髮根:「死亡後靈魂能一直保持意識直到我遇見平乳閻羅王嗎?」

  「應該辦不到……」

  中國人所畏懼的地獄裡根本不存在沈家翟腦海裡的景色,但關於這一點,尼克決定不打破一個獨身青年的夢想。

  「真高興我能遇見你,被你選擇證明了非日常的可能性,現在死亡的人就輸了。」

  「選擇你的不是我。」

  尼克覺得自己的腦門越來越疼,這種痛楚已經超越了生理上的不適。

  被放置在一旁的菲羅仍舊保持他呆愣的姿勢,動也不能動的嘴唇很可能正在模擬咒殺尼克的一千種惡咒。

  金髮惡魔從來都沒有打算要跟人類搶奪過另一個人類,他扛起了菲羅,將人擺在沈家翟身旁。

  「選擇你的人,是他。」

  尼克解開了魔法。

  瞬間得到自由的菲羅,雙腿一時失去力氣,身體整個往沈家翟的身上傾倒,將青年壓至了沙發上,雙腿緊貼著人家的腰骨。

  「小、小翟你沒事吧!」

  「重……」

  「我可是標準體重唷!」

  「這不重要,快起來。」

  「喔。」菲羅應聲,手卻很不乾淨地摸上了沈家翟的胸口,還在他的鎖骨附近多游走了兩圈。

  「唔嗯……」

  「菲羅,你這樣太沒有家教了。」看不下去的尼克道。

  「你剛剛又讓我動不了我都沒跟你算帳了!還有居然派了一個棉花團跟蹤我……而且這是男人的習慣動作嘛哈哈……」菲羅從沙發上爬起,又急道:「小翟你不要誤會唷,我很專情的一次只交一個女朋友,而且我以後再也不會去聯誼了!所以你放心我對你絕對是認真的!」

  被叫做小翟的青年揮開菲羅:「我要先向你確認一件事。」

  「你問我我什麼都告訴你。」

  「你……該不會是喜歡我吧?」

  「喜歡。」

  沈家翟頓了一下:「回答得真乾脆。」

  菲羅咧嘴而笑:「該出手的時候就要把握時機出手,這是我的搭訕教戰手則第一條。」

  「那我的角色定位就是被主角喜歡的青梅竹馬囉……公主也有可能,可是自稱公主還真的有點可怕……」

  「小翟你說什麼?」

  「不重要的事。」

  「我喜歡你,可是小翟你可以不必喜歡我。」菲羅握住沈家翟的手,很有自信自己的告白絕對不會被人厭惡。

  「沒關係,我也可以喜歡你。」沈家翟認真地回握住菲羅,沒漏看菲羅臉上瞬間浮起的駝紅:「被人莫名其妙的主動追求,這種遭遇還挺像主角才會擁有的待遇呢……果然非日常都是先由單方面強制的愛情開始的嗎。」

  「你、我、你喜歡我?」很顯然菲羅現在只聽見他想聽的話。

  尼克也有點驚訝,他一點都不覺得沈家翟對菲羅存有任何好感。事實上像他覺得全世界的男人都不可能對菲羅這種太過囂張的帥哥抱有好感。

  「反正以後都會喜歡不如現在就先承認喜歡好了,我並不走傲嬌路線。」

  「小翟……」

  沈家翟勉強地皺起了眉:「你還是離我遠一點。」

  「你的詛咒看起來並為解除嘛。」尼克說著風涼話。

  雖然得到了沈家翟口頭上的認同,可是鏡曉曉施加在菲羅身上的咒式仍究存在,這只說明了菲羅根本沒有取得沈家翟真正的好感。

  「囉嗦死了!」菲羅不甘願地退回另一張沙發。

  沒過多久,他又注意到,沈家翟的視線毫無保留地全停留在尼克的身上。

  那眼神專注得連尼克都忍不住憂慮了起來。

  「小翟你餓不餓?要不要跟我去吃飯?我請客。」菲羅發誓他絕對不會再讓尼克跟他的小翟單獨相處。

  「不了,我先回家,我要將這些更新到BLOG……」

  「那我載你回去!」

  「不需要。」沈家翟飛快地拒絕。

  「明天我去接你。」

  「隨便你。」

  像送佛一樣送著沈家翟到大門口,菲羅才心不甘願地回到他的高級公寓。

  這時的尼克已經勤奮地收拾好客廳,優雅地坐在沙發上看綜藝節目,手邊不知何時還多出了一個裝滿紅色液體的高腳杯。

  菲羅搶下搖控器,關掉液晶畫面,一改方才極力討好的態度:「我要跟你約法三章!」

  「菲羅,不經人允許就關掉他人電視不是良好的行為。」

  「我才不信你魔界也有電視看!」

  尼克不置可否地聳肩。

  「你在我家用我的、吃我的、玩我的、看我的……而且你又偷喝我的收藏品了!那你就不能再限制我的行動。」

  「你指哪部份?」

  「就是像剛剛一樣,讓我動彈不得!」

  「如果你肯好好努力的話,我便沒有辦法輕易地在你身上施加限制。」惡魔強調。「就趁這機會或是可以讓你接觸陣式,你的祖父最拿手的便是陣式。」

  「少囉嗦啦我才不想要學你們那種卑鄙無恥的手段,還有不准對小翟出手!」

  菲羅氣鼓鼓的臉頰嘟成球狀,有一點像偷藏松果的松鼠。

  尼克沒忍住內心的愉悅:「呵呵,他是你的對象,我可沒有興趣。你也可以放心,對方對我並沒有好感。」

  「現在沒有以後我怎麼知道……」

  「你可以用契約來約束我。或是贏得我的尊敬,如此我將永遠不會背叛你。」尼克又道:「不過不管哪一個,現在的你都不可能辦到。」

  「……你真的很不要臉……你沒有跟那女人訂什麼鬼契約?」

  「請稱呼她為曉曉,她是你的未婚妻。我與曉曉確實是擁有某部分的約定,但約定的手法跟讓我宣誓效忠的手法並不相同。」

  掌中的搖控器突然莫名其妙地抖動了數下,菲羅嚇得將手中之物丟開。

  在遙控器差一步掉到地板時,被尼克彎身迅速地撈了起來。

  「搞什麼嚇人啦!」菲羅拍著自己的心臟。

  「連續劇的時間到了。」

  「……喂,你還沒答應我。」

  「喔?」

  尼克翹著二郎腿,已經調整好坐姿準備迎接連續劇片頭。

  「要是有一天,你成為我的走……契約者之類的,那我要求你弄掉那女人對我下的詛咒,你辦得到吧?」

  「如我可以解除與曉曉的契約,我也沒辦法抹去曉曉的詛咒,曉曉是偉大的咒式者。」

  「真沒用。」菲羅啐了聲。

  尼克盡可能地擠出笑容:「如果你真的非要我這麼做,也是可以的,但你付得起相應的代價嗎?」

  「什麼都要代價代價的,你肯定沒有朋友!而且也一定沒交過女朋友!老實說你是處男吧?」

  「你想試試嗎。」

  尼克的笑容越來越深,都快把他的魚尾紋擠出來了。

  「試、試什麼,誰要跟你試啊!」

  「我明白,你現在已經有了欽慕的對象,確實是不該再對他人有生理上的慾望。」

  「才沒有那麼多廢話,是因為你是男的!」

  惡魔看著螢幕上的鄉土劇道:「沈同學不也是男的。」

  鄉土劇的前情提要正好演到某位丈夫外遇被抓包的場景,喇叭傳來他老婆摔東西的噪音,似乎還正在痛罵負心漢連這樣的對象都抱得下去。

  「他……不一樣……吼你不要在我家看這種東西啦!氣質都被你敗光了。」

  尼克默默地閃過菲羅丟過來的靠枕,很誠懇地道:「亂丟家具也不是有氣質的行為。」

  「滾出去!」

  又另一個抱枕畫過空氣,最後無情地落地。

  「你每天都要說一句這樣的話,我想你應該已經覺得厭煩了吧。」

  「那我出去總可以吧!」菲羅說,他已經決定要在沈家翟的破宿舍旁邊也租個房間,如果可以跟沈家翟本人同居當然更好,只可惜那位青年的房間似乎再也容不下另一個活體了。

  「我沒有意見,只是──」

  「不准你跟過來唷!」

  「我會將米歇爾留在你身邊。」

  菲羅想起那團現在已經鑽進惡魔腦袋裡的棉花。

  「那個棉花團到底是什麼東西?噁心死了。」

  廣告時間,尼克終於有力氣瞄了菲羅一眼:「米歇爾是來自@#$&$%的智者一族,他們寄生腦皮質,吸取電流訊息維生,並能將多餘的訊息儲存。他是我特地為你找來的禮儀老師,你必須要尊敬他。就連你的父親、你的祖父母,都曾經獲得米歇爾一族的教育。」

  「你剛剛說的什麼嘟拉嘟拉的,那啥?」顯然菲羅只聽了第一句話,剩下的全都當成耳邊風了。

  「惡魔的語言,你的智慧不足以明白。」

  被諷刺也不痛不癢、應該說他根本就覺得聽不懂才是正常的菲羅又問:「我是不知道那團像是精密電子的棉花團跟我老爹有啥關係啦,我可不想要被一團棉花跟著跑!他要是出現在其他人面前,該怎麼辦?」

  「你放心,米歇爾會偽裝成有發聲錄音功能的玩具的,另外請不要以棉花稱呼對方。」

  「還真是先進啊……」菲羅的語氣十分地酸:「而且這連續劇的廣告也太久了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收視好。」

  「……你到底是不是惡魔?」

  尼克轉頭看向菲羅:「你還需要我向你證明嗎?」

  菲羅心跳漏了半拍,倉皇道:「那、那還有其他的惡魔混進我們人類這的地方嗎?」

  「不清楚。」

  「該不會連路口賣香煙的老頭都是惡魔吧?電影都是這麼演的!」

  「你的常識看來十分地貧乏,我們要進入你們的世界,需要嚴苛的條件,比如說穿越特定的通道、接受施術者的召喚等等,所以才特地安排米歇爾到你身邊,你將接受必要的知識。」

  「剛剛跟你打架的那個呢?」菲羅想起身材高大的維尼熊,那個打算要殺了自己的惡魔。

  菲羅打從骨子裡地討厭那頭熊。

  維尼熊對曉曉的狂熱菲羅根本沒辦法理解。只要將喜歡曉曉的人都當成危險變態就好了,菲羅這麼告訴自己。

  「對方擁有的能力特別,他長期待在曉曉身邊,擁有追蹤曉曉的能力。曉曉曾經在你身上留下屬於她的記號,你的沈同學的家門口空間正好又不夠穩定,才被他施裂了空間行成通道。」

  「然後?」

  「你必須要小心他。」尼克只交待了這麼一句,正好冗長的廣告就結束了。

  「喂,你說清楚一點,他可是惡魔耶,你要我怎麼小心他?」

  「待在我身邊。」

  「什麼?」

  「目前只有我能保護你。」

  大概是覺得厭煩了,尼克不再理會,撿起菲羅剛剛丟過來的抱枕,便認真地沉浸在鄉土劇的世界中。

  他看起來似乎也完全沒聽見菲羅大聲嚷嚷地不願意和沈家翟分開的希望。

  

  (六)

  

  隔日,起了個大早(正確來說是被尼克強制踹下床)的菲羅,花了平常兩倍的時間在打理自己的造型。

  在鏡子前的他,超越以往的帥氣,但他卻猶豫著自己該將襯衫拉出來好、還是露點皮帶出來好。

  「衣服沒有紮進去哩是勞工階級才這麼做低。」

  菲羅刻意舉起噴霧髮膠,往自己的右手邊揮動。

  他明明就有把房間的鎖扣得死死的,可是尼克仍有辦法把棉花團送到他的耳邊。

  「拿開拿開吾可不是下賤的蟲子!」

  「我看都差不多。」菲羅嘆了口氣,最後決定把襯衫塞一半進褲子裡。

  「我要去學校了,你不要跟來唷。」

  「不可以哩,尼克大人交待過吾哩。」棉花團遙遙擺擺地在菲羅的脖子附近打轉。

  知道自己沒希望逃離這魔界生物的監控,菲羅也不再理他,逕自拿起粉撲在臉上拍打。

  

  等他踏進校園時,上課鐘已經敲響了。

  菲羅把一直囉嗦個不同的棉花團塞進自己的小牛皮背包裡,走向在應用數學系隔壁的隔壁的陌生系館。

  推開教室後門的時候,不知誰掛在門把上的兩根試管輕脆地響了,台下二十幾顆黑、褐色的腦袋,全都突然咻地轉了九十度,並全擺出同情的目光。

  「這位同學──」講台正前方是個年事已高的教授,菲羅曾經看過她,記得她姓藍。

  「藍老師早安。」菲羅甜甜一笑,這笑容裡暗藏他數十年來的功力,絕對能鬆懈任何一位異性的心房。

  「你是──」

  「我是來旁聽的,我聽說老師妳的教學非常有深度,可是生科系的系館實在太複雜了,害我迷了路,錯失了幾分鐘的課程。」

  下面隱約響起了細微的噓聲,這反而讓菲羅更加地得意。

  聽見有人對自己講課有興趣的老教授,沒抱怨其他的過失便將注意力轉向黑板,畫起沒人看得懂的天書。

  菲羅墊起腳步,小心翼翼地走到牆邊的角落裡。他一進教室時便已經注意到,他所在意的人獨自坐在空位,正兩眼呆滯地盯著窗外。

  沈家翟的桌子四周沒半個人,沒人也好,菲羅心裡更是高興,揀了個心上人旁邊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去。

  「……你很無聊。」這是沈家翟今天對菲羅說的第一句話。

  「才沒有,你剛剛在窗戶外看見什麼?」菲羅搬出筆記本,裝模作樣地抄了幾個字後,在筆記本裡上寫道。

  「在看天上會不會也掉下一本筆記本。」

  「筆記本?」

  「或是掉下一個外星公主、異世界公主、路過的飛天魔法公主等等。」

  老教授寫粉筆的沙沙聲與沈家翟的自言自語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睫毛一上一下地晃動著,讓菲羅看得入神。

  「你喜歡公主?」菲羅喃喃地道。

  「帶有一點高貴又禁慾氣質的少女,很好。」

  講到少女兩個字時,沈家翟又眨了一次眼。

  「那我呢?」菲羅想說,自己好歹也可以算個王子吧?因為棉花團老是要求他要學會像貴族般的禮儀。

  「你?噗。」沈家翟掩著嘴巴笑了出來。

  「好可愛……」

  菲羅突然握住了沈家翟摀在臉上的手。

  「你──」

  「讓我看你的臉。」

  「喂,老師在看你。」沈家翟一把推開菲羅,刻意撇開的雙頰卻浮起了些許的紅潤。

  「上課要專心聽講哩!」棉花團不知何時鑽出了菲羅的包括,飄到兩人之間幽幽地道。

  看見棉花團,沈家翟又皺起了眉。

  「你出來幹麼!」菲羅連忙把棉花團抓進手裡,咬牙切齒地低聲問。

  「吾看不下去哩,吾記得汝現在應該上的高貴歷史課程的地點不是在這個老舊地破教室低。」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課表啊!」

  菲羅背著尼克,偷偷蹺了他的中國通史通識課,特地跑到沈家翟的教室裡。他打算今天一整天都黏在這個沉默寡言的青年身邊,以培養出他們真正意義上的感情。

  菲羅相信憑自己的魅力與親和力,不出一週,沈家翟就會拜倒在他的名牌球鞋下的。

  但現在的沈家翟卻完全無視菲羅的熱情,而是將全副的精神全放在被人堵住嘴巴的棉花團。

  「昨天……看來不是夢。」沈家翟道。

  他趁著台上的老教授緩慢地擦掉剛剛書寫完的黑板時,用食指輕碰被握住的棉花團:「我有個問題。」

  「吾什麼都知、吾無所不能、吾將代理汝等跨越這落後的世界。」

  「少大言不慚了你這稻草腦袋。」

  「吾才不是稻草吾是棉花──不對,吾也不是棉花,吾是尊貴的──」

  「小聲點。」沈家翟猛然用力壓下正想要宣示自己地位的棉花團,連帶也將菲羅的手緊扣靠在自己的大腿上。

  俊俏的青年瞬間失去自己的呼吸,頭一次理解到原來自己的胸腔裡也住了一頭小鹿,會在關鍵的時候蹬著牠的四腿亂撞。

  再次端起課本講學的老教授用眼角瞄著脖子發燙的菲羅,菲羅一句話也不敢哼,因為他的神智還停留在隔壁坐的青年的大腿觸感上。

  明明就隔了一層洗白的棉褲和壓扁的棉花團,菲羅卻無法克制自己去想像布料之下的肌膚觸感,那必定是如絲般細滑、如蜜般黏著男人的手指不肯放。

  他已經忘了沈家翟也是個男人,整日泡在電腦房,不保養不運動,像竹乾般的腿肉就算塗了蜂蜜也不可能及得上少女的十分之一。

  「如果我被當,我會記住你們的,老太婆的課可不准聊天。」

  沈家翟的低語仍沒有打破菲羅的幻想,他被握住的手仍究炙熱,燙得幾乎要將青年的指骨溶化。

  「那小翟,下一堂課蹺掉吧。」

  「不可以哩!」

  「為什麼。」

  兩句否定同時攻擊著菲羅的提議。

  「我只是……」菲羅低聲道:「現在想馬上跟你獨處。」

  如果用無辜一點的表情跟女孩子講這句話,十個裡頭有八個會立刻坐上菲羅的車尋找合宜的旅館,而剩下兩個則是死會了不敢偷吃。

  沈家翟卻不是那十個人,因為他根本不是少女。

  「我不想。」他的回答直接又了當。

  他撥開了菲羅的手,搶下了棉花團,又拿了菲羅的筆記本,在上面畫了一個圓,有些亢奮地道:「原來真的有魔界存在,我能去嗎……」

  「汝只是個人類哩。」棉花團揮著爪子,不知何時看起來有些發青:「汝沒有資格進入吾等高貴的疆界哩。」

  「果然如此。」沈家翟看起來並不氣餒。

  「喂死棉花,小翟想去的話為什麼不能去?」菲羅彈了一下棉花團的毛。

  「進入吾等的世界,要有夠強大的體魄才能夠穿越時間的縫製,汝等沒資格低。」

  「什麼時間不時間的。」菲羅又問。

  「吾無法說明哩。」

  菲羅鼻子哼了一聲:「遜斃了,還說自己足智多聞。」

  棉花團被這麼一激,毛整個都炸了起來:「這是毀謗哩!」

  「小聲一點。」

  沈家翟頭疼地揑住棉花團,方才台上的藍教授又再一次將注意放在窗邊吵鬧的一桌。

  「下課再討論。」菲羅提議。

  「唔……嗯。」

  「那去你家討論!」

  「我今天整天都有課。」

  雖然很理所當然地被拒絕了,菲羅仍然沒死心,又找了個藉口摸上青年的手:「握著這團毛很辛苦吧?我幫你。」

  手背肌膚被人帶有暗示意味的輕撫,雞皮疙瘩瞬間爬滿了單身二十一年的青年。

  沈家翟長這麼大從沒被人這麼明顯地示好過,他以為他這輩子的老婆可能就只會是長門有希或凌波零,沒料到自己也會有一天成為別人的老婆。

  「我果然是當受吧?」

  如果用小眾的詞彙來說明,自己的身材輸了菲羅一大截,看起來應該就是會被壓倒的那一方。

  「什麼受?」菲羅還搞不清楚狀況。

  「三次元果然還是不行……」

  沈家翟抽回自己的手,順帶把棉花團也放到膝蓋上。

  「我、他……」菲羅這般玉樹臨風,怎麼也不能相信自己要輸給一團棉花。

  不知道自己正被人嫉妒的棉花團跳了跳:「對哩是次元哩。」

  菲羅現在可是恨透這啥二三次元了,忍不住抱怨道:「我的帥氣可是有宇宙等級的,可以跨越次元障壁啦。」

  「這句台詞還不錯──」

  錯這個音才剛下,等待已久的鐘聲也跟著落下。

  等年事與知識一樣高的老教授終於肯說出下課兩個字的時候,又多過了五分鐘。

  老教授在離開講台前又再一次地瞄向菲羅,這目光看得沈家翟都發毛了。

  「你可真引人注目。」

  「沒辦法我帥嘛。」

  「…………」

  沈家翟沉默地無視菲羅的自戀,收拾好桌上的文具後糾拎起棉花團往外走。

  菲羅只能顛屁屁地跟在他身後,穿過生科系館老舊的走廊,再爬兩層堆滿灰塵的樓梯,走到頂樓的雜物間。

  「坐。」

  青年說完後,就自己撿了個樓梯拍拍屁股坐下。

  「坐?」菲羅有些猶豫地瞪著還留有煙頭的地板。

  「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講?」

  「我是想說我們也許可以去約個會。你喜歡看電影嗎?」

  「普通。」

  「吾喜歡看哩!」棉花團插嘴。

  暫且不論一個魔界生物為什麼也會看電影,菲羅仍不死心地又問:「唱歌呢?」

  「有アニメソング嗎?」

  「阿逆妹頌?」跟孟德爾頌有關係嗎?菲羅煩惱地拍著大腿。要是沈家翟喜歡的是廳演奏會的話,那可就真的難倒他了。

  「算了。」

  沈家翟也不為難菲羅,反而是菲羅不甘願地拉著沈家翟又問:「逛街呢?」

  「我只會去買書。」

  「買書也可以!我陪你!」菲羅點頭如搗蒜。

  沈家翟斜眼瞪著他:「真的?」

  「真的真的。」要他付錢都沒問題。

  沈家翟揚起了一抹神秘的笑容,似乎也頗為心動:「我還沒跟……呃,朋友?一起去過販售會。」

  「不是朋友,不只是朋友唷!」

  菲羅動作迅速地握主沈家翟的手:「我才不會為朋友做這麼多呢。」

  沈家翟被菲羅的熱情搞得有一點不知所措,從沒被人追求過的他一時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

  現實果然跟遊戲有一點不一樣,即使被螢幕裡的美少女告白,也比不上手中感受到的陌生的溫度。

  「你為什麼要喜歡我?」他無意識地問了過去的自己絕對不會輕易說出口的問題。

  「哎這不重要,只要知道我喜歡你就好了。」

  沈家翟眨了眨眼,不清楚自己現在的感覺是什麼。

  我覺得你有點奇怪──這種話他聽多了,更惡劣的批評也常發生,但這都比不上刻意的排擠與無視,上了大學之後因為跟同學的連繫變得薄弱,他才稍微有了可以不在意人際關係的空間。所以沈家翟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被一個人說『喜歡自己』的時候,自己也會變得更喜歡自己一點。

  「也許現在的我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了吧。」他小聲地說。

  不可思議的滿足感充盈全身,就好像少年漫畫的主角們獲得神力時一樣。

  如果可以一直保持這樣,離不離開這個次元,似乎也不是這麼重要了。

  

  (七)

  

  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已經起了重大變化後,電腦螢幕上或是油墨印刷紙中的世界就顯得不是這麼重要了,沈家翟不再阻止黏人的學弟三天兩頭就往自己身邊報到。

  要不是棉花團強力的要求,估計菲羅會蹺掉所有的課,改成為沈家翟身上的一塊狗皮膏藥。

  即使如此,每天早上七點,沈家翟都可以看見菲羅帶著尼克親手做的早餐準時出現在自己家門口。

  華麗的花蝴蝶黏上房間角落的一粒塵埃這樣的傳聞,像選舉期間的傳單一樣沒兩天就淹滿了校園。

  沈家翟生平第三次接到了聯誼的邀請(頭兩次是他剛入學時被同學禮貌性地邀請的),大家都以為他已經要轉性了,準備剛當一名陽光宅男。

  「就在今天晚上,給你留一個位置。」

  身前年齡大概超過20年的老舊書桌被人用力地拍打,身旁年齡可能逼近30年的窗框也微微地晃了兩下。

  對他說話的同班同學染著東方人不適合的金色頭髮,脖子上還帶著皮製的項鍊,露出不真誠的笑容。這種人注定只能當個配角、連配角可能都勾不上邊,沈家翟心道。

  「不去。」

  「別這樣嘛,這是個好機會,不是嗎?你都大三了也還沒有女朋友。」

  同學撥著他黃澄澄的瀏海,這個動作讓沈家翟想起了有著西洋面孔以及璀璨金髮的惡魔。

  「聯誼就能有女友?」沈家翟淡淡地問。

  「別說這麼難聽嘛,這是機會,如果都不主動,你永遠都沒辦法擺脫『那個』的。」

  「所以你現在還是魔法師囉。」這句話裡隱含著諷刺。

  同學用眼角瞄著沈家翟:「偶爾也會有跟你一樣喜歡漫畫卡通的女生啦,叫什麼腐女是嗎?你就可以她一起研究騎士與魔法師之類的了。」

  「你還挺專業的。」

  同學傻氣地露出門牙。

  沈家翟眨了幾下睫毛又道:「我不喜歡女人。」

  「那你可以喜歡……你你你說什麼!」

  「我不喜歡女人。」

  沈家翟又一次地強調,他對桌的同學誇張地後仰,整個人差一點要從椅子上滑下去。

  「你……你是GAY嗎?」

  被畏懼的青年很小心地藏起自己的笑意:「你覺得呢?」

  「我怎麼知……道……」

  窗邊一陣風吹來,吹散了遮擋住雙眼的瀏海,顯露出蘊藏在黑色眼珠之中的戲謔。

  就只是這麼一個片刻,同學的臉莫名地脹紅,心也漏眺了半拍。情緒上的轉變發生在瞬間,短暫得讓人不得不懷疑那只是錯覺。

  同學緊揪著自己的胸口,他不得不深吸幾口氣才能說服自己面前的青年依然是個拉褟的阿宅:「你該不會是對我……」

  「『放心我也是會挑的』這句話有點過時了,對你比較適合說『不要輕易愛上我』。」

  聯誼老手愣了足足有五秒鐘才弄懂沈家翟話裡的諷刺。

  他二度用力拍打已經搖搖欲墜的課桌:「沈家翟你不要太過份了!我是看你可憐才好心約你的!」

  「我有伴了,請不要『約』我。」

  沈家翟順勢扭過頭,指向教室的後門:「我現在必須喜歡他。」

  生科系館老舊教室的後門外站了個不屬於這裡的男人。染得濃淡適宜的頭髮,襯得肌膚更加白晰,看得出價格不合的狂野配件巧妙地與燙得比直的襯衫融為一體,高挑的他搖著纖長的手指,朝著沈家翟的方向,露出燦爛的笑容。

  沈家翟第一次這麼感謝菲羅的出現,更感謝他還是個不得多得的帥哥。

  「就是這樣。」

  沈家翟大方地離開位置,在全教室的人注目之下迎向門外的大男孩,並勾住了對方的手臂。

  「小、小翟!」大男孩顯得受寵若驚。

  炫耀後的亢奮讓輕年的臉泛起了紅暈,甚至難以克制嘴角的弧度過度上揚。

  沈家翟可以想見他的同班同學會用多意外與不甘願的眼神怒視著自己。

  「走吧。」

  「你不是說老太婆的課不能蹺?」大男孩關心地問。

  鐘聲很不給情面地響起,遠方的走來也能隱隱察覺到藍教授的身影。

  「從今天起就可以了。」

  沈家翟拉住菲羅,拖他進隔壁的閒置教室,看起來是擺放實驗器材的工具間。

  房間的燈光沒開,塵蹣味帶來些寫曖昧的氣氛。

  菲羅被壓在牆上,顯得有點興奮:「我們現在要?」

  「回家。」

  「果然還是在家裡比較好吧,那來我家……算了尼克那地獄爬出來的現在大概在看韓劇重播,真的跟歐巴桑一模一樣。」

  「不可以說尼克大人的壞話哩。」長期窩在菲羅口袋裡的棉花團很煞風景地補了一句。

  菲羅順手拿了擺放在一旁的燒瓶,抓起棉花團就想把他塞進去。

  「好,可以走了。」

  在確定了藍教授走進上課班級後,沈家翟才招呼一人一魔:「還有那燒瓶有蟑螂爬過。」

  「快把吾拿出來高貴的吾不能忍受如此之污辱!」

  「放心啦你比蟑螂還噁心的。」菲羅的手並沒有停頓,很用力地將棉花團擠到瓶底深處。

  看著哈哈大笑的菲羅,躲在角落的沈家翟真的很想問自己:「我必須要喜歡這白癡嗎。」

  「什麼?」菲羅眨著在黑暗中仍很閃亮的眼。

  明明已經沉到燒瓶的棉花團耳朵仍究敏銳:「人家罵汝白癡啦咯咯咯咯。」

  「我聽到的是他喜歡我!」菲羅高舉燒瓶澄清。

  「…………」

  「小翟,別管那怪物吧,我們回家。」

  「我真應該要回去上課。」

  「喔好啊,我陪你。」

  菲羅回答得非常順口。

  最近,這個男人沒有課的時候,都會待在沈家翟身邊。他甚至拒絕了所有美女們的邀約,只為了陪沈家翟去排隊買遊戲。

  覺得這個男人很煩人的時間並不長,沈家翟就像習慣出門一定要帶PSP一樣習慣\了菲羅的存在。

  甚至於,他還當著全班的面對做出了自己從來沒想過的衝動。

  「我向班上告白了。」

  「咦──跟誰!」

  看著菲羅瞬間挑高的眉毛,沈家翟沒辦法欺騙自己自己一點欣慰的感覺都沒有。

  「是你。呃……對不起。」

  「對不起嗎……」菲羅垮著臉,可能是以為自己將聽見被迫失戀的宣言。

  「以後可能會被人說我和你,肛肛好。」

  「剛剛好?很好啊。」

  「你不介意就成了。」沈家翟也懶得解釋,自逕走出儲物間,外頭的空氣清新許多讓他深深吸了一口,隔壁教室卻傳來老教授在寫黑板的刮板聲。

  無意識地微皺著眉,追上他的菲羅摟著他的肩道:「只是一堂課而已老太婆不會介意啦。」

  「不是,只是覺得有點麻煩而已。」

  他沒有推開大男孩的體溫。

  當個不喜歡出門的大學生,誰不是把能蹺的課都蹺光了,但身為阿宅還是要有基本的底線,如果搞到自己退學,那就得馬上去當兵而不能再過這麼爽的生活了。

  對於厭惡交際的沈家翟而言,困擾的不是沒去上課,而是打從明天開始,上課將會成為他的折磨。

  他已經可以預料自己可能會受到多大的排擠,大學生並沒有比較成熟世故,在決定要做回遠離人群的自我後,刻意的言語搔擾、只有表面功夫的關懷沈家翟都已經經歷過,而這些帶有優越感意味的視線,將會變得更強烈──只因為一個噁心巴拉的宅男承認了自己喜歡校園偶像。

  蒼蠅是不配喜歡上鮮花的,而菲羅的等級甚至超越了地上的鮮花,他可是天上的星星。

  「小翟,我們回家之前先去吃午餐吧,我之前在雜誌上看到一間氣氛不錯的店唷。」天上的星星只憑著自己的喜好提出邀請,完全沒有察覺到身旁之人的憂鬱。

  「唔。」

  「我請客!」

  「棉花團呢?」沈家翟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

  「不要管那團毛啦。」菲羅聳著肩。

  偶爾,沈家翟也會無法理解,為什麼一樣粗俗的動作、一樣惡劣的語言,只要做的人是菲羅,就有辦法成為優雅的一幅畫?

  「人帥真好。」這句話真是世界的真諦。

  「嘿嘿我知道我很帥你不要當面稱讚我我會害羞啦。」

  可惜白癡還是白癡。

  沈家翟轉身決定獨自去把被惡意遺棄在置物間的棉花團拿回來。

  被關在燒瓶裡的棉花團抱怨個不停,吵得沈家翟心情越來越差,他只好撕下一張已經沾滿灰的保鮮膜封住瓶口,再把燒瓶塞回菲羅的口袋。

  「吃麥當勞就可以了。」在把棉花團還給他的主人時,沈家翟告訴了熱愛請客的笨蛋。

  「去你家嗎?」

  「嗯,順便看昨天拉的新番。」

  菲羅一蹦一跳地跟在沈家翟後面:「上一集停在很討厭的地方的那部嗎?」

  「那是明天出。」

  「吾要看打敗外星人的那部哩!」雖然被封住洞口,棉花團還是有辦法讓他的聲音騷擾兩位大好青年。

  「那是後天出。」

  「哈哈自己是怪物還這麼愛看怪物被打。」

  「不要拿外星人那低劣的種族跟吾相提並論!」

  持續著這樣沒有意義的對話,三隻生物學意義上的生物,似乎已經決定了要給自己放一整天的假。

  

  ◎

  

  棉花團沒有阻止菲羅蹺課一事,後來被神通廣大的尼克知道了。

  尼克把棉花團帶到房間裡,不知進行了什麼特別的勸戒,菲羅只聽見殺豬般的慘叫聲,等到棉花團平安生還後,他已經變成刷了半年的牙刷。

  說實在的,菲羅並不喜歡棉花團,他很清楚那是忙碌的尼克用來監視自己的工具,害他每次跟沈家翟約會的時候,都能感受到一股缺乏善意的視線,特別地不舒服。

  可是等到棉花團被折騰的破破爛爛送回自己手裡時,菲羅心裡忍不住泛起了自己圈養的寵物被人欺負的複雜感受。

  「喂,他不是你的同類嗎?你這樣對他也太狠了吧!」

  菲羅有點意外自己居然會為了一團毛跑去跟尼克嗆聲。

  尼克臉上掛著工作完的滿足笑容,先舉手摸了摸菲羅的頭:「很好,你學習到了部分的同理心。」

  「部分是什麼意思!」

  「今後你將會遇到更多需要使用同理心的場合。」

  菲羅一如以往地揮開了尼克的手:「不要老是把我當小孩。」

  但他很快地就親身感受到尼克所指的意思是什麼。

  站在校園角落的涼亭裡,這過去是菲羅熟悉的地方,燈光暗氣氛佳非常適合擁有親蜜接觸的幽會,只是,這次與他約會的對象,是他的同班同學與過往的女友。

  許久不見的乾妹妹安妮站在三個女孩的正中央,挺著碩大的胸部發出尖銳的口氣:「哥哥,你真的被怪人纏上了嗎?」

  「蛤?」

  似乎是不能相信菲羅竟然會有疑問,安妮又提高了音調:「哥哥,你最近怎麼了?好久都沒有找人家了。」

  被軟棉棉的脂肪緊貼著,菲羅下意識地就脫口而出:「怎麼會呢我忙著要給妳驚喜呢。」

  「那果然是謠言對吧!像哥哥這樣的人,果然連變態都會迷戀上你呢。」

  「我知道我帥得沒天理,但變態是?」

  安妮用肩膀頂著右邊的女生,對方連忙道:「就是那個阿宅啊!」

  左邊的女孩子也接口道:「那變態公開說你跟他交往呢,好不要臉。」

  「小翟真的這麼說嗎!」

  「當然,是那變態纏著哥哥你不放的對吧!」

  「他真的承認了嗎?他跟我交往!」菲羅突然搖住安妮的肩膀,顯得特別地興奮。

  「哥哥、哥哥人家可以、可以幫你甩掉那變態的」安妮被晃得有些暈了,在前後搖擺之中仍不忘提出她此行的目的。

  但萬萬沒想到,安妮話才說出口,就被菲羅有些粗魯地推開。

  「不准妳這樣說小翟!」

  女孩子的指甲在菲羅的手腕上刮出一道血痕,也弄斷了精美的法式指片。

  「哥、哥哥?」

  「變態變態罵的,這樣太沒家教了。」菲羅把棉花團教訓自己的台詞搬出來照用。

  「你──你為了一個變態罵我!」

  另一個女孩子連忙扶住有些受打擊的安妮:「菲羅,你怎麼了?最近怪怪的……約你去聯誼你也不去,卻天天往生科系館跑。」

  「沒辦法。」菲羅嘆了口氣:「誰告訴妳我跟小翟的事的?」

  「大家都在傳啊!說你開始向男人下手了!」

  「胡說,我只喜歡小翟而已,我還是比較喜歡女生啦。」

  「可是哥哥、哥哥你從來都不會這樣對我生氣的……」

  看到安妮哭哭啼啼的臉,向來女性至上的菲羅也忍不住心軟了,他只好將掉在地上的指甲片撿起來,再溫柔地貼回安妮的手上。

  「別哭了,不然假睫毛就掉下來了。」

  「那哥哥等等陪人家去吃飯。」

  「對不起唷,我等等要去接小翟。」

  「哥哥你真的喜歡那個辦態?」

  菲羅皺起了眉,他還是第一次覺得被自己的乾妹妹叫『哥哥』是這麼讓人煩躁的事,「我不是說不准妳這麼叫他嗎!」

  「他一個噁心的宅男還妄想跟你交往,這不是變態是什麼!」

  菲羅的手高高地舉起,卻停在空中沒有揮下。

  「──你想打我?」

  身旁的兩個同學架住了安妮,臉色也十分地難看,像是不敢相信菲羅是個要對女孩子動粗的男人。

  「不是他妄想跟我交往。」菲羅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我妄想要跟他交往。」

  

  甩開那些女人,菲羅疲憊地離開涼亭,他掏出手機,把方才幾位女子的電話全部刪除。

  棉花團從他的口袋裡探出半截身子,顫抖地拉住菲羅的衣角:「雌性、人類的雌性!」

  「女人很可怕的。」菲羅苦笑。

  稍微冷靜後,他又把絕大多數的通訊錄清得乾乾淨淨。

  「糟糕,我應該在小翟面前刪的,像我這樣的萬人迷肯為他專一,他一定會覺得很感動。」

  「汝要上課哩。」

  菲羅用手指敲了棉花團的頭:「你不要一直上課上課地唸個不停,我不想去上課,等等一定會有更多人來問我小翟的事,想到就煩。」

  「蹺課不好不要蹺課哩!」

  「我知道啦!」

  他不想要對棉花團生氣,棉花團才剛接受尼克的洗禮,正處於非常容易受驚的狀態。

  「不知道小翟他怎麼樣?會不會也有人去煩他?」

  一抹不安的感覺突如其來畫過菲羅的心臟。

  菲羅停下步伐,痛苦地壓著自己的胸口,似乎有某種東西在逼著、催促著他,要他快點去見沈家翟,否則……

  「汝的心跳跳得很快哩。」棉花團從口袋裡飛出來,緊張地在菲羅頭上繞圈圈。

  「我沒事……」菲羅的額上已冒著冷汗,同時壓迫感也少了許多。

  「我要去見小翟。」

  「已經上課哩。」

  「我現在就要去見小翟!」

  菲羅撈起棉花團拔腿狂奔,他已經將沈家翟的課表背在腦裡,到了對方應該在的教室卻找不到熟悉的身影。

  打了百次的電話永遠都只得到制式的電子音回應、逢人就問的下場是被人當成神經病,菲羅跑遍了整個系館,汗水把他精心吹燙的頭髮弄的亂七八糟,卻一無所得。

  「小翟……小翟不見了……」菲羅拉出棉花團,慌亂之中他已失去了理智:「喂你知道他在哪裡嗎?你知道吧!」

  「吾知道那個人類在哪裡哩。」

  「我就知道你什麼都不──你說你知道!」

  棉花團拍了拍翅膀:「吾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所不能哩。」

  「他在哪裡?」

  「汝找那個人要做何事?汝應該在課堂上吸收汝應當吸收的知識哩,尼克大人請求吾要指導汝──」

  「告訴我!」

  這或許是菲羅頭一次這麼認真地請求,棉花團也收起了不負責任的態度,拍動了自己的翅膀,緩慢地飛在菲羅的身前。

  「跟上。」

  菲羅沒在說話,沉默地尾隨著棉花團前進。

  

  一路上沒有太大的障礙,花了些許的時間,菲羅終於聽見了心懸之人的聲音。

  那是在體育館內的社團教室專用區一個習室內傳出來的呻吟。

  菲羅跟棉花團停留在習室的大門前,藍色的鐵門被緊緊地拉上,可是從裡頭響起的碰撞,很明確地指出在門的另一端正從事特別的活動。

  「把門打開。」菲羅低沉地道。

  「汝沒有資格使喚吾。」

  一人一魔沒動,鐵門卻從內部被用力地拉開。

  「咦?你是……」

  與菲羅相撞的,是個梳著包包頭的女人。

  菲羅沒有理會她,拖著棉花團,直接闖入開了缺口的房間裡,在桌旁的一角,他終於看見了他的心上人。

  「小翟!」

  沈家翟手裡拿著書,一臉不解地望著朝他飛奔而來的男人。

  「你來幹麼?」

  「我擔心死了!」

  沈家翟瞇起了眼,菲羅的擁抱又結實又溫暖,把他整個人圈在他的臂彎之中,讓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做些回應。

  突然發覺到自己是被人關心,這時候,到底該說些什麼?

  「小翟你在這裡幹什麼?」

  「我以為你在上課。」

  有外人在的時候,棉花團通常都很安靜,但他仍用了他的爪子向蹺課中的菲羅抱怨。

  「這位同學,你壓壞了我們的椅子了。」

  「妳是?」

  剛剛走出門的女人,又再一次地回到了房間。

  「她可是道德感化委員會的人。」沈家翟替女人回答。

  「請別這麼說,我是主的僕人,正在為主的團契服務。」

  聽都沒聽過的社團,但這並不是重點,菲羅把沈家翟的臉壓在自己胸口,轉身瞪了女人一眼,這才注意到,這間小房間裡同時還有另外四位同樣灰衣打扮的女子。

  「妳找小翟幹麼?」

  「我們正在解救迷途的孩子,而這位同學,將會接受主的福音,理解生而為人的義務。」

  「蛤?」

  「她是要我入教。」沈家翟適當地代為翻譯。

  「神什麼低最卑鄙哩!」棉花團被擠在兩個男人的身體之間,不甘不願地抱怨著。

  這小小的聲音卻仍被耳尖的教友補捉到:「這位同學,對於主的恩澤似乎有很大的誤解?」

  「……抱歉,我已經是亞瑟王的教徒。」菲羅也不想解釋。

  「不需要成為主的僕人也能同樣獲得主的救贖,只需要改正錯誤的觀念與行為,並一心地向主祈禱,仍能被寬容大愛的主接受。」

  「蛤?」

  「她是要我別再當個GAY。」沈家翟再一次翻譯。

  「兩位同學,男性的身體並不適合互相擁抱,主會希望你們能立即分開的。」

  「那妳要我抱妳嗎?」菲羅挑著眉毛,對著女人輕輕一笑。

  女人瞬間紅了臉。

  「我、我已身獻於主!」

  「耶穌是男人吧?」菲羅又問。

  「我想是的。」沈家翟回答。

  「她這種說法,不就是要那個什麼牧師神父都不能愛他的主了嗎?真可憐。」

  女人沒料到菲羅會這麼說,氣得股起了雙頰。

  「喂,妳頭髮放下來比較好看唷。」

  「你──」

  主的僕人被菲羅的挑逗弄得又羞又驚,正想要發作時卻見到菲羅已經忙著哄他懷裡的人:「小翟你別生氣,我現在不會再喜歡別的女人了,我把她們的手機也都刪光光了。」

  「嗯。」

  「同學你們──」

  「是誰讓妳來找我的?」沈家翟探出頭,用他不慍不火卻暗藏諷刺的聲音道。

  女人清清喉嚨道:「有兄弟認為你需要獲得淨化,特地請我們來替你上課。」

  「是李立宇?」沈家翟說出一個人名,似乎是他的同班同學。

  「他是我們的好兄弟。」

  「我知道了。」得到明確的回答後,沈家翟推開菲羅,臉色有點難看,但仍堅定地走向女人。

  女人被氣勢震得後退了半步,直到後腳跟碰上了大門才又慌張地挺直了背。

  她看不見沈家翟被瀏海遮住的眼睛,反而更能注意到青年緩慢勾起的嘴角。

  「同學你──」你這個音才剛下半截,沈家翟就伸出了手臂,卡在女人的臉前。

  「先把我的K-ON收藏卡還我。」

  他這麼說。

  說完後,藍色鐵門就像被炸彈爆破般,極度猛裂地往內部打開,撞飛了站在門前的兩個人。

  「小翟──!」

  「汝讓開──!」

  兩道厲聲同時響起,卻全都被另一股更壯烈的怒吼壓過。

  事情只發生在飛灰之間,有些年代的社團教室水泥牆被人拆了一半,手裡捏碎那些石塊的是個身著黃衣的彪形大漢,操著相形之下太過甜膩的嗓音跨過門檻,手裡拿著一跟幾乎與門一樣高的長槍,並毫不猶豫地指向菲羅的鼻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個什麼團契的成員們像拍鬼片一樣地瘋狂尖叫,慌亂地往被打坍的牆壁縫隙逃跑,卻留下她們還被壓在門板底下的領導者。

  高壯的男人沒有理會亂竄的女子,他專注地看著菲羅,露出有些夢幻的笑容:「找到你了。」

  「維、尼、熊。」菲羅咬著下唇,擠出一個名字。

  「好久不見了唷,曉曉的未婚夫。」

  「我以為你已經回家了。」額上冒出了冷汗,菲羅瞪著滿面春風的佩尼納,屁股卻不住地在偷偷往右邊移動。

  「我又來找你玩囉。」

  沈家翟還被壓在門板下、壓了人的厚重的門板現在卻被佩尼納踩在腳底下。菲羅只好嘗試地邀請對方:「既然我們都已經這麼久不見了哈哈哈……那你要不要過來跟我喝杯茶?」

  「喝茶?我不喜歡茶耶。我比較想要你──」佩尼納瞇著眼,陶醉似地道:「去死。」

  兩字的唇型剛完成,棉花團就突然膨脹成籃球大小,硬是撞開菲羅的頭,檔在長槍面前。

  那長槍也像有機關一樣,從尖端長冒出數道火苗,燒掉了棉花團一半的毛。

  棉花團揮著細瘦的爪子,把剩於的火花拍掉。

  「佩尼納大人不應該出現滴!佩尼納大人已經被尼克大人送離這個世界哩!」

  佩尼納抽回長槍,青筋隱隱浮現:「米歇爾.蘭格爾,沒想到你真的成為人類的玩具了。」

  棉花團強忍著顫慄道:「吾不如閣下地位高貴,吾只是接受尼克大人的請求哩。」

  「不要提到他的名字!」

  佩尼納向前一躍,寬大的手掌沒兩下就捏住了又縮回原狀的棉花團:「我不喜歡打架,可是我這次是要來完成曉曉給予我的任務的唷,米歇爾,你不要擋到我的路。」

  「曉曉大人的……任務?」

  「是呀,曉曉她信賴我,要我替她做一件只有我能做的事。」

  大漢像在回憶著什麼,輕柔地搖擺起他的身體。

  

  而菲羅這邊,被推倒的他在地上翻了三個滾,正好撲到入口不遠處。

  趁著沒人理會的時候,他瘋狂地敲著地板尋找可能的生命機象。

  「小翟?小翟!」

  「這……裡……」

  虛弱的留言喚起菲羅十分精神,也顧不得被發現,他把腎上腺素全逼了出來,才在鐵門之下拉出了差點變成肉餅的沈家翟。

  「你沒事吧?」

  菲羅想也不想地緊緊地抱住青年,手臂扣住沈家的背,勒得他差點喘不過氣。

  「痛。」

  「送傷了嗎?我叫救護車!」

  「你抱得我很痛。」沈家翟昏昏沉沉地道。

  「等等你們就不會痛囉。」高亢的聲音從菲羅的背後響起。菲羅扭過頭,正好撞見被人像橘子一樣捏爛的棉花團。

  「快、快救救吾哩……」

  佩尼納的頭側靠在他的長槍旁,用誠懇的長相道:「我們來做一個約定好不好,米歇爾他──」

  「棉花團就送給你!」菲羅連忙陪笑道:「我是說,不用還給我們了。」

  「汝怎麼可以如此對吾!」

  「你是惡魔嘛,應該不會死的對吧?」棉花團的現任主人嚷得有些心虛。

  他身旁另一個圈養者則勉強地搖了搖頭:「你不能丟下寵物,是男主角的話就不會這麼做。」

  「維尼熊,我警告你不准你對棉花團動手!」菲羅立即義正詞聲明棉花團的主權。

  「汝態度也改變地太快哩!」

  菲羅拉起沈家翟,沒表現出一絲尷尬:「犧牲一個你可以守護一段感情,一舉百得。」

  棉花團還想抱怨,捏住他的佩尼納卻搶了一步道:「感情、沒有的事,曉曉不會喜歡你的。」

  「又是那女人!我也不喜歡那女人,你要我說幾次!」一再地被這話題困擾,菲羅也忍不住感到生氣。

  「約定,對,我們來約定。我不喜歡打架,所以,」佩尼納把棉花團高舉在空中:「你可以自己殺了自己嗎?」

  「惡魔是不允許自殘滴!」棉花團尖叫。

  「人類大概也不被允許。」沈家翟從衣服裡掏出一本小冊子,似乎就是菲羅走進這間教室時看見他正在讀的那一本。

  「這裡面有這一條。」

  「這是什麼?」

  「入教宣導手冊,那女人硬塞給我的。」沈家翟道。

  「她們做得還挺有模有樣的嘛。」菲羅也有些好奇地把頭湊過去。

  翻了手冊幾頁,菲羅的後腦杓突然被什麼東西砸了一個包,他正想要發火卻聽見棉花團先破口大罵。

  「吾不是球!即使是閣下也不能夠如此對待高貴的吾!」

  看來將棉花團當成兇器丟出去的人正是佩尼納。

  「你們不可以無視我!」他脹紅著臉抗議。

  「你……」

  「我可是──」討厭被忽略的惡魔話才說到一半,就不知為何突然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頭,連握著長槍的指尖都在顫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曉曉、啊啊啊啊啊──」

  棉花團深吸一口氣,聲音冷漠:「佩尼納大人,閣下太過頻繁地跨越兩個空間哩。」

  佩尼納忙著慘叫並沒有回答棉花團。

  「這是犯了戒律哩!」

  「這是為了見到曉曉啊……」佩尼納的喘息濃厚,而他原本憨厚的五官也越來越扭曲,甚至泛起了紅斑。

  「他要變身了!」

  沈家翟憶起了改變人生的那一日。

  腦海中鮮明的影象與佩尼納的身影做了重疊,彷彿是在強調,現在再不逃跑他們就完全沒有機會可以贏過爆走後的佩尼納。

  「我不殺你們。」臉被紅斑佔據的佩尼納終於稍微恢復了一點理智:「只要你、菲羅、去死就可以了,很簡單的。」

  「我死的話會讓很多人哭泣的!」

  「怎麼會呢。」佩尼納彎低腰,強壓下痛苦湊到菲羅的身前:「我會很笑的唷。」

  有張礙眼的靶子在近距離之處晃來晃去,菲羅想也不想地就揍了佩尼納一拳。關節的地方很漂亮地從右往左打中壯漢的鼻梁,但留下紅腫瘀青的,卻是菲羅的拳頭。

  「媽的你的鼻子怎麼這麼硬!」菲羅退了兩步,不住揉著自己的手。

  「說髒話太沒教養哩。」棉花團提醒。

  「這時候不要計較這麼多啦!」

  「正是危機的時候,才看得出汝真正的教養。」

  「呵呵呵呵。」佩尼納摸著下巴,另一隻手裡那根長槍棍子像回應他的笑聲似地慢慢地縮小,最後團結成一把像是鉛筆的小鐵桿。

  「曉曉說,如果你能夠打敗我的話,我就可以殺了你唷。」

  「閣下不能夠對人類出手!」棉花團很有義氣地擋在菲羅的心臟附近。

  黑色小鐵桿不時冒著紅紫色的電紋,誰也不知道它會不會突然鑽出幾道雷射激光或火燄流。

  「米歇爾你的等級還不夠命令我的。」

  佩尼納保持著他古樸的笑容,接著只是手一抬,鐵趕就像飛標一樣插進了棉花團的肚子裡。

  「閣、閣下……」

  棉花團頓時失去了他的聲音。

  菲羅則睜大了他的瞳孔。

  「你做了什麼、你做了什麼?你做了什麼!」

  「走開!」

  佩尼納回收了鐵桿,再次準確地炸開菲羅所站立的地面。

  是沈家翟即時將菲羅推到一邊,才僥倖免於淪為雙腳受傷的下場。

  「不可以逃跑唷,這不是捉迷藏唷。」佩尼納發出呻吟,他身上的紅斑越來越明顯,簡直就像是被烙上了火痕。

  「等等,至少要告訴我們理由!」沈家翟護著菲羅。

  「可是我沒有理由耶。」佩尼納側著腦袋,鐵桿則在他的指尖之中搖擺。

  「如果你是魔王的話,不管小的中的還是大魔王,在攻擊之前一定會有夠長的台詞的。請仔細想一想,沒有事前演說的話就構不成當魔王的條件了。」

  菲羅擔憂地拉著沈家翟的領口:「小翟不要跟他囉嗦……他居然把棉花團給……」

  「曉曉的未婚夫不讓我說的我就一定要說,是曉曉要我來殺看看你的唷,人類。」

  一發現還能拖時間,沈家翟連忙接口:「殺看看?」

  「是呀,曉曉相信我的能力,曉曉她希望我能夠攻擊那個不該存在的人類,我很高興唷,曉曉給了我可以毀滅掉垃圾的機會耶。」

  「那個曉曉,你還記得她是怎麼跟你說的?一字不漏地告訴我!」

  「人類,你不准直呼曉曉的名字!」

  一道火燄直接了當地釘在沈家翟身前的石塊上,石塊瞬間化為粉滅,混著沈家翟的冷汗又一次滴落。

  「你難道不記得了?」沈家翟硬著頭皮才強忍住想尖叫的衝動,他知道自己現在不可以逃避,因為他現在是菲羅的『夥伴』。

  佩尼納眨了眨眼:「我不會忘記的,怎麼能夠忘記,曉曉握住我的手,她的眼睛真美,黑色的眼睛,是你們人類所說的地獄裡最美麗的眼色。她還向我笑了唷,除了媽媽,沒人會對我這麼笑的,她只告訴我一個人:『你去替我測試菲羅,我要知道我的未婚夫是否已經有所長進,別把他玩死了。』」

  「我一點都不稀罕──」

  「噓。」沈家翟連忙摀住菲羅的嘴。

  還在陶醉於回憶中的佩尼納沒有被激怒:「曉曉一定是希望這人類消失的!但是曉曉不希望我犯下不准殺害人類的規定,我也不會讓曉曉傷心的。」

  找到重點了,沈家翟深吸一口氣,提高了音量:「你現在卻想殺了他,你違反了跟她的約定。」

  「我……」佩尼納很明顯地有些動搖,他把目光停在癱軟在地上的棉花團,又露出哀傷難過的表情:「可是我欺負了米歇爾,我傷害了他,怎麼辦呢,曉曉會不會討厭偷偷打架的我。」

  「你現在回去,告訴你喜歡的……公主,這男人沒有成為她未婚夫的資格,她或許會原諒你。」

  「真的嗎?」佩尼納有些遲疑。

  「你要相信相信你的──」

  「相信我永遠都不會娶那女人的!」

  啪地一響,菲羅的臉上畫過了一道血痕,幾縷髮絲緩緩飄落,閒散得像是在諷刺菲羅急速收縮的心臟。

  「衝動是魔鬼。」沈家翟再一次地擋住菲羅。

  「魔鬼明明就在你的眼前。」菲羅小聲地解釋。

  「是啊,衝動他也擬人化了。」

  「人類──」佩尼納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滿地瘡痍,似乎不是很滿意地皺起了眉:「我還是辦法原諒你的存在。人間好討厭,曉曉也會感謝我淨化了她所存在的世界的。所以,你不要跟米歇爾一樣,擋住我的方向唷。」

  沈家翟還想辯解,卻只換醒了魔鬼的殘暴。

  紅色的斑紋隱隱泛起了光茫,佩尼納還保留人型的五官也點一點地崩壞。強大的壓力震得沈家翟只能睜大自己的雙眼,卻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了。

  好可怕。

  身為人類的他忍不住發抖,這就是人類與惡魔力量的絕對差異嗎?

  在佩尼納的硬殼突破他的肌膚、化身為真正的怪物時,沈家翟才又再一次意識到自己只是個平凡、普通、毫無力量的人類。

  結果,到頭來像他這樣的人類,最多也只能成為保護主人公的盾牌、希望能藉著犧牲自己來引爆主角身體內暗藏的最後一絲能量。

  就要到此結束了嗎?沈家翟連思考的能力都被剝奪了,惡魔扭曲的笑容瞬間遮蔽沈家翟的視線──

  

  「不准對他出手!」

  

  故事總是對人類的這一方比較大方。

  身為主角的菲羅靠著氣勢掙脫了箝制,一口氣提上來,連滾帶爬地撲倒他身前的青年。

  菲羅決心要保護他喜歡的人。

  又一次將黑色鐵棍變形為長槍的佩尼納,則高舉著他的武器,不帶猶豫與感情地。

  尖刺重重落下。

  菲羅用自己的背,承接了來自地獄的妒火。

  

  身體就像燒了起來。

  就像是被千萬利刃貫穿一樣。

  

  「不──!」

  也分不出是誰的慘叫。

  沈家翟在隱約之間,似乎看見一道女人的身影。

  

  (八)

  

  灰衣的女人在煙塵之中亭亭而立,熱讓鼓動她的裙擺,幾縷烏絲從綁得紮實的髮髻散落。

  她從石垣之中站起,她早早就蟄伏於碎石之下,卻沒有任何人知道她是何時復甦,何時又拾起了破壞的欲念。

  她就像是戰場的女武神,細長的眼不帶分毫笑容,冰冷與狂氣完美地融合,彷彿能粉碎所有阻礙身前的路障。

  女人無神的瞳孔望著佩尼納。

  佩尼納手中的利刃沾染著鮮紅色的液體,沿著尖端滑落的是這個空間中最顯眼的存在。

  女人向前跨了一步。

  佩尼納仍舊沉默不語。

  已硬化的肌膚長出了疙瘩,手臂就像刮刀一樣鋸向女人被高領襯衫扣實的頸子。

  女人曲膝墊腳高高一躍,像隻樸素的蝴蝶般,正好立足於佩尼納的鼻子上。

  是的,正是在那高挺寬厚只有成龍才能擁有的鼻粱之上,如此帥氣的鼻子,卻被女人毫不猶豫地用她的橡膠鞋底,狠狠地蹂躪。

  如果這時候問女人的心情如何,她一定會用漠然地態度回問你『JACKY的鼻子有幾個』。

  到底被踩爛的鼻子有幾個,對佩尼納來說這並不重要,他既不是JACKY,也沒有複數以上的鼻子,他只是像往常一樣搞不清楚狀況地笑著,然後直接抹去臉上的大鞋印,又一次地走向女人。

  女人抬起手臂,如水波般地晃動著,在最不經意的時間,給了佩尼納一巴掌。

  佩尼納轉起了長槍,一下左一下右地踏著瑣碎的步伐,把他的武器刺向女人的身體四周。

  女人在最極限的時間彎曲膝蓋,在地上打了一個滾,她的滿身是灰,卻一點都沒有消減她的英氣,她簡直是隻跳蚤,佩尼納的攻勢一下都沒有觸碰到她。

  佩尼納並不氣餒,拿鑽頭跟拿菜刀一樣,瘋狂地前後連劈著,在狹小的空間之中,招式對他而言只是個花梢,只有在最短的時間內切割女人所存在的空間,就能夠封鎖女人所有的行動。

  女人的長裙被風刃畫破數道裂口,她卻不退也不閃,任由身體擺蕩在佩尼納的槍海之中。

  沒人看的清女人是如何躲開佩尼納的突擊,也許她也憑著過人的運動能力,在長槍逼近自己的瞬間,做出了反方向的閃避。

  一會兒跳起、一會而蹲低、一會兒向前作勢要擁抱住佩尼納、一會兒又急速後退像遇見了債主。

  女人的身影化成一團煙,煙的中心只剩下長裙與風撞擊的聲響。

  最後,佩尼納的尖刺停留在女人的鼻尖之前。

  惡魔終究是逮到了女武神。

  女人卻做了一個誰也想像不到的舉動,她,成為了一個已死之人,身體突然癱軟,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佩尼納停住了所有的動作,他的長槍還滯留在半空中,沒有沾染新的鮮血。

  女人不是他殺的,他沒有殺了女人。

  佩尼納眨動著圓滾滾的雙眼,汗水沿著被打歪的鼻翼落到已昏死的女人身上,肌膚上的結晶也慢慢褪去,恢復正常的粉紅色。

  可是,他仍舊沒有行動,哪怕是輕輕地挪動一下腳指頭也辦不到,只因為,那時的他已被千萬根透明的絲線緊緊纏繞住四肢,像個木偶般身體的自由已被操弄在絲線的主人手裡。

  佩尼納的瞳孔映照著絕望,他看見絲線的主人出現在自己面前。

  『尼克』,佩尼納顫抖的唇描繪出對方的名字。

  然後,任由尼克開啟了一個闇得出奇的洞──

  

  「事情的發展就這樣。」

  沈家翟靠在寬大的鵝絨床邊,一手喝著可樂一手拿著漫畫,說著有五十趴被刻意渲染過的『事件』。

  床上躺著一個青年,青年全身包著繃帶,只露出漂亮的眼睛。

  「可是那個女人不是想拉你入教的瘋婆子嗎?怎麼會突然變成什麼女武神?」

  發出疑問的青年正是受了佩尼納一刀,而被迫成為木乃伊的菲羅。

  沈家翟放下漫畫,拿起床頭旁應該是做給病人稀飯吃了一口:「你問他。」

  「嘎嘎!」那個『他』得意洋洋地飛到菲羅大床上的半空之中:「沒想到汝這人類還挺會說故事滴,把吾高貴又英勇的英姿完美呈現哩!」

  「這可不是故事。」是發生在菲羅暈果去之後的事實。

  「所以……這是真的?其實棉花團沒有死掉,他只是靈魂出竅到那個昏死的女人身上,然後操縱她的身體跟維尼熊打?」

  沈家翟點點頭:「差不多。」

  「幹麼不直接用棉花團的本尊上就好了!」

  「吾的本尊才不是棉花哩!棉花不足以發揮吾強大的實力哩!」

  「米歇爾的能力是精神操作,潛入他的的腦部才是他的專長。」

  「尼克!」菲羅朝著他的房間門口的方向低喊。

  金髮的惡魔拿著水杯走近在床尾:「你的身上已經被佩尼納做了記號,讓他能方便穿過縫隙找到你。」

  「我就只能這樣一直被他追殺嗎?」

  「菲羅,你實在是太弱小了。」尼克雙手抱著胸,高高在上地看著床上的青年。

  「你說什麼!」

  「難怪曉曉會要佩尼納來試驗你,你這樣子怎麼足以為為曉曉的未婚夫?」

  「我才沒有想要娶那八婆咧!」菲羅急道,卻因為太過亢奮而扯痛了傷口。

  坐在他旁邊的沈家翟沉默地拍著菲羅的背。又聽見尼克道:「你這麼弱小,如果米歇爾沒有請我出現,你已經被佩尼納送進地獄了,更別提保護你身旁的人。」

  「……我知道。」菲羅低下頭,迴避了沈家翟的視線。

  「佩尼納已經被我強制遣返了,你知道這費了我多大的能力氣嗎?在他出現之前,你暫時還有幾天可以活。」

  「你不是說要保護我嗎?」

  「我『又一次』保護了你,那下一次呢?我需要保護的人,只有你而已唷,人類。」

  菲羅躬起了臂,惡魔過酸的言論讓他遺忘了平靜:「本來我的人生不是這樣的!你不能放著我跟小翟被你們這些惡魔騷擾。」

  尼克怪笑了兩聲:「那你就每天跟我形影不離,待在我身邊,讓我這個『惡魔』來保護你。」

  「我只是……」

  「菲羅,而你終究是曉曉的未婚夫,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裡。」

  菲羅瞇起了眼,胸口裡頭跳躍的東西比他的傷口還要難受。

  「尼克大人,汝使用力量過度哩,需要休息哩。」棉花團飛到尼克的肩膀,突然就化成一道煙鑽進了尼克得耳朵。

  「米歇爾,下次未經我的允許不許你進入我的精神。」

  棉花團回答了什麼,菲羅他們聽不見。

  尼克也沒再多話,再一次檢查菲羅的傷口後,就很率性地回到他最愛的電視前。

  臨走前他替菲羅拉上了房間門。

  菲羅在空間成為密室的那一刻,嘆了口氣。

  「或許你還有力氣解釋給我聽。」

  「小翟我……」菲羅很沮喪,想了兩秒鐘才擠出一句:「我沒想到那巫婆會對我這麼執著」。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個曉曉是你的未婚妻,而那個打傷你的惡魔則喜歡著你的未婚妻?」

  「我根本不認識那女人我可沒答應要跟他結婚!」

  「但他們似乎不這麼認為。」

  聽到這段話,菲羅徹底地垮下臉。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你必須變的更強。」

  坐在床沿的青年握住了菲羅的手:「不是為了你的未婚妻,也不是為了那個惡魔。」

  被迫改變人生的平凡人類咬住下唇,從沈家翟手中傳來的熱度滾燙而沉重,足以燒破他的身體化成黑洞。

  「我會保護你。」

  「很好,這才是一個男主角會說的話。」

  青年將頭靠在菲羅的肩膀上,閉上眼睛,細聲道。

  

  ◎

  

  回憶起那個時候……說是回憶也不過是十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

  菲羅的背被劃開一道穿過肚皮、幾乎只有在漫畫裡才會出現的傷口,血跟水龍頭一樣滴滴答答地落下,沈家翟卻找不到關掉水滴聲的辦法。

  襯衫被染得帶有暖意,這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人類的血是如此地滾燙。

  壓著他不動的男人形狀姣好的眉毛現在全擠在一起,臉上的毛細孔滲著幾近是油的汗,

  他快死了。沈家翟睜大著瞳孔想。

  離他極近距離的男人粗重的呼吸全噴在他的臉上。

  就快要抓不住自己的生命。

  但沈家翟仍被蠻力緊緊地擁抱著,仍聽到濱死的男人對他說:「你不會有事的。」

  然後是,幾近嘆息的:「對不起。」

  

  「不用送醫院可以嗎?」沈家翟抱著可樂跟漫畫,一屁股坐上寬大的沙發。

  隔著大理石長桌,另一頭坐著盯著電視的金髮惡魔。

  惡魔瞄了眼被關上的主臥室,房裡關上的是昏迷了一天一夜現在又再次沉睡的菲羅。

  「死不了。」

  「他的傷口這麼大。」

  地上還丟著沾了血的床單跟大量的繃帶沒人清理,普通人受了這樣的外傷,就算留了口氣在現在也必須在加護病房裡住三天。

  不用緊張,尼克道,有氣無力地轉著搖控器:「你明天再來檢查,就會發現他的傷口縮小了三分之一。」

  「果真如此。」

  「你沒有疑問嗎?像是傷口怎麼可能會好得這麼快啦、該不會菲羅也不是個人類吧之類的。」尼克掏著自己的耳朵。

  從他的表情觀察,似乎是經歷過不少。

  「我才不會有這種路人甲等級的想法呢。我只想知道,他能夠變得更強嗎?」

  惡魔抬起了眼皮,精光一瞬間閃過瞳孔:「他的血統,本身就是強大的存在。」

  「但他現在只是個普通人。」

  「你擔心他保護不了你?你只要離開他,你就安全了。」

  「我沒說這樣不好。」

  沈家翟沒有告訴尼克,他其實不討厭現在的刺激。

  「所以呢?」

  但他最開不了口的是,他開始害怕現在的『非日常』,必須要靠傷害某個人來達成。

  沈家翟低下頭,頸子彎成九十度誰也看不見他的臉:「那個笨蛋他……是人類……」

  「算是吧。」

  「他是『人類』,他是活生生的,如果他受了傷、死去,那就是我的責任……」

  「人類,你害怕承受這責任?」

  「不是!」沈家翟緊捏著可樂瓶:「不是、不是這樣。現在的菲羅,還不是『二次元』,他不像二次元的角色,可以永遠不死、或是死了也無所謂!」

  「我聽不懂。」尼克回答的十分直接。

  「我……也在困惑。」

  尼克放下搖控器,塑膠與桌子撞擊發出了撞擊聲。

  「困惑,這詞我還挺喜歡的。」

  「你是無所不能的惡魔。」

  「謝謝你的恭維。」尼克不置可否地聳著肩。

  「如果是你的話,也許真的可以把他送去那個世界……請你教會他變強的方法。」

  「他不需要,我很想這麼說。不過……」

  尼克突然住了口,坐在他對面的沈家翟也抬起了頭:「不可以?」

  「這就是曉曉希望的吧……讓菲羅那小子變成足以匹配她的丈夫,到頭來菲羅還是得照著她的腳本在走。」

  就連惡魔也會有無奈的時候,尼克換個姿勢整個人躺到了沙發上,碧綠色的瞳孔映著菲羅家挑高的天花板色澤。

  「你不會介意嗎?」隔了一段時間,尼克才又道。

  「咦?」

  「菲羅說過他喜歡你吧。但他現在可是別人的未婚夫。」

  「我們也不可能結婚……」

  尼克從喉嚨發出了嘟嚷:「你根本不喜歡他吧。」

  「我喜歡他。」沈家翟回答得很迅速,四個字的咬字也十分的清晰,像是在證明他的覺悟。

  「即使我不是人類,但我還是看得出來的,你不喜歡他,至少不像其他人類的喜歡這樣喜歡他。」

  「……他也沒有像普通的人類一樣,喜歡我。」

  沈家翟把胃裡的空氣全部吐出。

  「他為什麼要……選擇我。」

  

  尼克無法回答沈家翟的問題,因為問題的答案太叫人難受。雖然尼克是個惡魔,基本上也不會去在乎人類的死活,更何況他並沒有折磨人類內心的興趣。

  對人類而言,能造成痛苦的也不是惡魔的強大或是邪惡,而是來自另一個人類的感情。

  也許尼克有一點點嚮往那樣的熱情,長期留在人間的他卻拒絕承認自己的動搖。看著沈家翟臉上露出了少有的猙獰,尼克的內心突然像是被抽乾了一樣變成空白,唯一能感受到的,只剩下潛伏於他腦內的棉花團。

  

  『尼克大人,汝不該使用力量哩。』

  棉花團的聲音驚醒了尼克,他才發現自己方才竟然想要動手殺了他對坐的青年。

  「抱歉……」

  尼克不討厭沈家翟,就跟他不討厭其他的人類一樣。但剛剛那一瞬間,他卻替沈家翟做了『選擇』,選擇消失。

  「你認為我不該被選擇?」沈家翟自嘲。

  尼克對他的敏感吃了一驚:「你沒有自信?」

  「我活得很滿足。」

  沈家翟沒有說謊。被稱做『宅男』的人不全是因為在現實世界中得不到慰藉,才需要逃避到另一個世界。

  沈家翟覺得能這樣大方承認興趣的自己,很值得驕傲。

  但他沒有天真地相信其他的人類也會給予他認同的掌聲。

  「呵呵。」

  「為什麼笑?」

  「那你為何還要我訓練菲羅?其實你也希望我能夠同樣地指導你吧?人類。」

  「我……」

  「其實你很希望自己不是『人類』吧?」

  

  所以尼克才會忍不住想要撕碎沈家翟的身體。

  這個青年的靈魂遠比他所想像的更沉重,遲早有一天,他會被菲羅傷害、然後更強烈地反噬回去。

  

  沈家翟僵硬地上下搖動他的腦袋。

  「我也能做到嗎?脫離這個軀體……或是變強。」

  跟過去人類渴望的力量不同,尼克知道沈家翟想要的是更不一樣的東西。

  「可以。」但他卻順從了青年的渴望。

  身為一個惡魔,他沒辦法拒絕眼裡有著露骨欲念的人類。

  

  ◎

  

  但這個惡魔,所能給予的,卻叫叫人呵欠連連的……

  

  沈家翟用左手撐著下巴,右手則沒命地抄寫著經文。

  他就坐在菲羅家的豪華大客廳,而坐在他隔壁的金髮男子,正邊啃著爆米花喝著菲羅珍藏的紅酒邊看重播韓劇。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為什麼要抄這個?你們不是惡魔嗎。」

  「唔。」尼克口腔裡塞滿東西,含糊地點著頭。

  停在爆米花上的棉花團,已經被尼克趕出了他的腦子,正不斷扭動著身體免得被某個惡魔不小心送進了嘴裡。

  「汝沒聽過咱惡魔都是天使墮落而成低哩。」

  沈家翟斜眼看了棉花團一眼:「看不出來。」

  「汝這啥意思咋!」

  尼克摸了摸棉花團的頭,終於咽下了他的食物:「米歇爾是在魔界出生的孩子,但如果你想要成為我們的一份子,你必須先了解關於我們的精神。」

  「質疑類似於領導者身份的你的確不是正確的行為,不過我正在抄寫的東西……是心經吧?」

  被稱為領導者的惡魔曖昧地笑了笑:「心經可是佛教大義之入,要了解佛理,你必須先將心經背熟。」

  「先問個基本問題。為什麼不是讓我抄聖經?惡魔是基都教世界的產物吧?」

  「喔,聖經啊……」尼克點點頭,然後跟棉花團對望。

  棉花團抖了抖他的毛:「吾討厭聖經那玩意哩。」

  「…………」沈家翟差一點就要捏斷跟菲羅借來的鋼筆,這筆可貴了。

  尼克又道:「人類,宗教對我們而言沒有什麼差別,所謂地獄、魔界、天堂、淨土,其實都是同一個地方。你應該聽過,地獄向下走到底,一個轉身,就是天堂。」

  「沒聽過。」沈家翟皺了皺眉,因為魔界的設定已經退流行了,所以他現在對聖杯傳說比較熟。

  「你現在就在最底層,背叛者,所以你要轉身。」

  「背叛?轉身?」沈家翟歪著頭,一時無法消化。

  「想脫離人身肉體,這不就是對全人類的一種背叛?讓你抄寫經文是要你一步一步洗淨罪孽,最後才能登上天堂。」

  「……你其實是傳教士吧?」

  對於沈家翟的恭維,尼克只是淺淺一笑:「我深感榮幸。但魔界對你們人類而言也可以說是一種宗教。」

  「而入教的方法就是抄書?」

  他以為特訓應該是又熱血又激情的。像是一護跟浦原關在一起進行死神訓練、或是自來也對鳴人的嚴厲與疼愛這樣,才能夠足以激起讀者的情緒。

  但現在看看,尼克要他做的是居然是抄經文,這又不是在演一休和尚。

  沈家翟知道,尼克這麼做或許有他的理由,可是臉上的失落卻難以掩飾。

  「你看起來很不滿意嘛。」尼克平板道。

  「我以為會更激烈一點。」沈家翟也十分老實。

  尼克搔了搔後頸,眼前這個青年遠比曉曉還是菲羅都更加難搞。青年想要的東西,尼克不知道該怎麼給。

  既不是權也不是錢、不是力量也不是智慧,一個惡魔要是無法完成人類的願望,就稱不上高貴的惡魔了。

  「我可以幫助你找到進入天堂的方法,就是成為個小天使小神仙什麼之類的,同時也可以讓你墮落至地獄曾為最下階級的惡鬼。你將會擁有長長久久的時間,世界在你眼中,終將還是一成不變。你想要哪一個。」

  「我……」沈家翟低下頭。

  他要的更不是永恆的生命。

  沈家翟沉默地扣著自己的手。他只是想要擁有一個不一樣的人生,想要驚喜與冒險,想要像所有的漫畫主角……不是主角也無所謂,沈家翟只想要『改變』。

  就跟所有的少年少女那樣,渴望著『不平凡』。

  「跟你說個故事吧,關於菲羅的祖父。或許你會想成為他。」

  「咦?」

  尼克轉身關掉電視,等到客廳完全沉寂後才再次張口:「菲羅的祖父,是個偉大的人類。」

  這還是沈家翟第一次聽到關於菲羅的家人。

  菲羅一個人住在這麼大間的房子,出手也十分地綽約,可以想見他的家底應該還算殷實,尼克也曾經提過他的血統特別,特別的理由,應該就在於他有個了不得的爺爺?

  「他的爺爺,是個中國人,卻臭屁得不得了。我第一次被他召喚來時,他甚至踹了我屁股一腳。」惡魔的目光變得十分深遠,他看著沈家翟,卻像是在看著幾十年前的過去:「後來,就連西卜的孫女兒,那個叫比列兒的公主也愛上了他。」

  「別西卜?蒼蠅王?」

  「你很清楚嘛。」

  「漫畫裡有寫。」

  「這麼誠實可不是好事。」

  棉花團也跟著附和:「嘎嘎──尼克大人不喜歡比列兒公主哩!自以為是貴族的可惡女人哩!」

  「我是不喜歡她,但她是他的妻子。」尼克把棉花團拎了起來,用手指彈了他兩下:「她同時也是菲羅的祖母。」

  「咦──!」這麼說來,菲羅其實有惡魔的血統?

  「那個偉大的人類啊,他實在是太……」説到這,尼克突然止住了話。

  「怎麼了?」沈家翟忍不住追問。

  尼克抿了抿唇,像是放棄了什麼才又繼續道:「別西卜的孫女兒只替那個男人生了個兒子就回到魔界了,菲羅的祖父雖然高傲卻十分怕寂寞……沒過多久他又娶了個人類的女子,女子也替他生了個兒子,而這個兒子卻又跟西卜的另一個孫女兒比那兒生下了曉曉。」

  「什麼!」

  沈家翟的嘴很難得會張得這麼大,這讓尼克忍不住丟了顆爆米花進去。

  「用你們的倫理觀念解釋,曉曉的母親是菲羅的姨婆、但曉曉卻同時是菲羅的堂妹。」

  「既然他們是親、親戚……還可以結婚?」

  聽到這句話棉花團怪里怪氣地笑了。

  「曉曉從小就被帶回魔界,佩尼納是跟她一起長大的。我們沒有你們人類優生學這種觀念,惡魔的血統越純越好,那才是力量。」

  「可是曉曉大人第一次回到人界的時候,就對菲羅那百分之百的笨蛋一見鍾情哩!憑曉曉大人的身份,誰都會很感動能成為她的未婚夫滴。」

  正常的人類應該不會想娶曉曉的,沈家翟想。他雖然不認識鏡曉曉,可是偶爾從菲羅、以及佩尼納那惡魔口中就可以窺知,對方一定是個又蠻橫又獨裁的女人。

  雖然這年頭,爆嬌還挺受歡迎的……但沈家翟還是比較喜歡無口系的美少女。

  不過,雖說菲羅擁有惡魔的基因,這也是來自祖母的血統,這跟菲羅的祖父有什麼關係?沈家翟把他的疑問提出。

  「菲羅長得像他爺爺,太像了……」尼克無奈地扯著嘴角:「不過能力的部分卻遠遠不及。菲羅的父母也是術者,也就你們人類口中的魔法師,但菲羅卻連最簡單的召喚陣都看不懂。」

  「魔法師……」

  「你想成為魔法師嗎?」

  沈家翟睜大了眼:「我可以?」

  「菲羅的祖父,也是在你這個年紀,獨自學習成偉大的魔法師。」

  「所以很臭屁哩。」棉花團補充。

  「你的體內應該也有著連我們都會害怕的力量,那是只有人類能夠擁有的力量。」

  「我……有力量?」沈家翟看著自己的雙手。

  「人類又渺小又脆弱,但只要你們還是人類,就永遠比我們強大。這麼,你還想脫離人類嗎?」

  「吸引我的,並不是力量。」沈家翟老實說。

  又再次轉開電視的惡魔點點頭:「我想也是,所以成為魔法師吧。只要讓你自己真正地喜歡上菲羅就可以了。」

  「這樣就可以了?」這結論也太叫人吃驚了,就連棉花團都在旁邊怪聲怪氣地反駁。

  「戀愛是全世界最偉大的魔法。」尼克神秘一笑:「而我會教會你實踐這個魔法的方法。」

  

  (九)

  

  在菲羅沉睡的這段日子,沈家翟特地到學校替他和自己請了假。

  這還是他第一次是為了請假而到學務處,填寫假單時還被行政人員多賞了幾個關愛的眼神。

  他和菲羅兩人是同志的謠言在校園裡傳得風風火火,偶爾也有不識相的同學會跑過來關切關切。

  沈家翟並不以為意。被譏諷為拉遢的阿宅跟被同情成為少數民族的GAY,兩者之間傷人的程度半斤八兩,他早就已經習慣了。

  帶著最後一張假單正準備要跟導師報備時,卻在系管門口前被班上的聯誼王李立宇叫住。

  「喂。」

  「…………」沈家翟沉默地瞪著對方。

  他實在不想要看到這位同班同學,要不是這個聯誼王找了奇怪的社團綁架自己的話,菲羅也不會受這麼嚴重的傷。

  「你的東西,不要了嗎?」

  遞過來的是沈家翟上一次被奇怪的女人沒收的東西,裡頭有一般證件還有K-ON收藏卡。

  沈家翟飛快地搶下卡片,卡片可是他上網花了一筆不小的數字才標到的寶貝。

  「我不會跟你說對不起的!」聯誼王退了幾步,一隻腳已經跨到系館大門前的樓梯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這個怪物!」

  「怪物?」不過就是被質疑是個同志,被罵做變態比較有可能吧?

  「我……芬蘭都告訴我了,她說你召喚出了怪物,我本來不相信的,但她們社團每次在輔導的時候都有準備錄音筆,雖然到後來就沒電了……但已經卻實地錄下你們在討論『惡魔』的對話!」

  一開始沈家翟無法理解對方過於膽怯的眼神,現在才已經懂了。

  芬蘭大概就是那個神秘的社團的社長吧?沈家翟還記得她被棉花團附身之後宛如鬼神般的姿態,這麼一想,棉花團其實還挺厲害的,不愧是被冠作惡魔之名的生物。

  沈家翟把卡片塞回皮包,重新伸出手道:「錄音檔呢?」

  「我不會還給你們的,怪物!」

  「你不怕報復嗎?」

  他很明顯地看見聯誼王的脖子縮了半截。

  聯誼王死撐著面子,仍就不肯妥協:「誰怕你啊!」接著就從包包裡掏出了一大串的十字架跟護身符什麼的。

  「我是人類,這對我不管用的。」對尼克也不管用這點,他倒是好心的沒說出來。

  「我就說嘛哪有哪個男人會像你這樣灰暗,你果然是在研究什麼奇怪的惡魔學對吧!」

  「對。」沈家翟也不否認,只是另外補充:「但我的灰暗是天生的。」

  聯誼王愣了一下,說這句話時的沈家翟眼裡有更深沉的東西,那是過去的青年身上看不見的。

  現在的沈家翟,看起來再也不像只會抱著卡片上大眼睛的少女呵呵笑的怪人,而是個像研究出新式武器的恐怖科學家。

  「太可怕了,你……想對我們人類做什麼?」聯誼王也不禁拿出了一點身為雄性的勇氣,又向前跨了一步揪住沈家翟的領子:「告訴你,人類可不會任你們這些怪物欺負的!」

  沈家翟卻笑了出來。

  這笑容太可怕了,有股寒意從尾椎往上竄,李立宇忍不住放開手。

  「你……笑什麼?」

  「只是覺得,被當成特殊的存在,果然非常有趣。」

  丟下這句話,沈家翟帶著他的東西越過同班同學僵直的身軀,毅然地踏上階梯。

  

  也許過了不久後,沈家翟是邪惡使者的傳聞就會壓過他跟菲羅的花邊新聞,他卻很高興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被彰顯於校園間。像所有的黑暗英雄般招受著惡名卻仍堅持自己的正義,這樣低調的冒險,真的能帶來前所為有的快感。

  沈家翟懷著欣喜的心情跟導師請了足足一個月的假。尼克告訴他他將成為一名魔法師,這過程需要的時間,一定不會只是短短三十天就能做到的。

  在前往菲羅的家前,他還特地回到自己的狗窩把硬碟打包好,PSP就免了,可是每週動畫的進度可是不能落下的。

  拎著輕便包包重新打開菲羅的公寓大門時,沈家翟卻突然覺得腦袋變得有些沉重,逼得他不得不停下腳步。

  「歡迎回來!」

  這個家腹部還包著繃帶的男主人已經先熱切地歡迎他的到來。

  菲羅兩隻手水平伸出,右手在左手上方,五指並攏呈反毒手勢,手掌與手掌再緊貼一起指尖往左側傾倒。

  沈家翟退了一步,努力趕走暈眩的感覺才忍不住問:「你在幹麼?發射元氣彈?」

  菲羅把手掌往右側轉,後道:「尼克要我做的,他說這樣那隻大笨熊就不敢再接近我了。」

  「真的?」

  沈家翟有些好奇,豎起食指忍不住往菲羅的掌心戳。

  「哈哈好癢!」

  菲羅窩起了背,腰也縮了起來,沒想到卻扯動到了繃帶。

  「傷口好了?」

  「不知道,大概吧。」菲羅不以為意地道,放棄他奇怪的姿勢拉了沈家翟進屋。

  「小翟,從今天起你要搬來跟我一起住了?」

  「嗯。」

  「跟我一起睡嗎?」

  菲羅的眼睛睜得發亮,讓沈家翟忍不住害怕:「……沒有空房了?」

  「被尼克那笨蛋睡走了。」

  「那我跟他睡。」

  「不可以!」菲羅突然抱住了沈家翟,還貼住了他的胸口:「那白癡要是對你做了什麼那我不就損失大了!」

  會有什麼損失呢──這句話沈家翟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被抱怨的尼克就先幽幽地替出聲替自己抗辯:「菲羅,我對人類沒有興趣。再說,你的姿勢得擺半個小時。」

  「就算是這樣也不可以!」菲羅仍死摟著人不放。

  「不然這樣,你去跟尼克睡。」只有兩間房卻有三個人,沈家翟很直覺地想出了這法子。

  尼克聽見後,竟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容:「或許我可以接受這提議。」

  「我……我跟他睡我會得痔瘡死掉!」

  「為什麼是痔瘡?」

  菲羅臉一紅:「我怎麼知道!」

  「噗。」尼克一點都不想隱瞞地恥笑了一番。

  「據說你是惡魔是吧?你根本就不需要睡覺是吧!」

  「菲羅,回去擺你的姿勢。」尼克眨了眨眼,看樣子是堅持不肯讓出他的客房。

  「擺那蠢招式真的有用嗎?我不會真的發出什麼氣功之類的東西吧?」

  還被人抱著的沈家翟也有些好奇:「那個姿勢有什麼含意?」

  「那個是……」尼克瞇起眼,一改方才輕鬆的態度:「唬菲羅用的。」

  「…………」

  「你.敢.耍.我!」

  這下換成沈家翟緊摟著菲羅不放了:「你傷還沒好。」

  「小翟你不要攔我,我一定要把那個惡魔送回地獄!」

  「不行,他要教我魔法。」

  「教個屁他教的都是垃圾……小翟、你要學魔法?」菲羅睜大眼,扭頭看著他身後的沈家翟,有些不能置信地問。

  「嗯。」

  菲羅又轉瞪著尼克:「喂,不准對他出手。」

  尼克兩手一攤:「我說了我對人類沒興趣。」

  「那就不要教他奇怪的東西!」

  「我自願的。」沈家翟連忙澄清。

  「喔,小翟……」不知為何菲羅發出奇妙的呻吟:「你是為了要幫我才要學那種沒有科學根據的鄉土傳說嗎?」

  「呃……」沒料到菲羅會這麼解釋,沈家翟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的腦海裡卻浮現了一個聲音,嚷嚷著『快說是。』

  「……是。」

  「小翟你對我真好!」

  菲羅又整個人撲進了沈家翟的胸口,雙手還不知廉恥地放在人家的屁股上。

  『趁現在,摸摸他的頭,說你因為太重視他了才想要陪在他身邊。』腦中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沈家翟下意識地真的摸了菲羅的後腦杓,摸啊摸地突然僵住了。

  「出來!」他沒來由地大叫,菲羅還沒聽過他用這麼激烈的聲音講話。

  「小、小翟你怎麼了?」

  沈家翟用力推開菲羅,自逕衝到尼克面前,想拉住尼克的領口卻又臨時忍住:「是你讓棉花團進到我的腦子裡的吧?你什麼時候這麼做的?」

  尼克並沒有顯露出半絲驚慌:「這是最快的方法,你不是要學會魔法嗎?魔法需要熟記上萬種的陣式,而米歇爾會引導你。」

  「可是……」

  就算這是捷徑,但沒有人願意自己的思想二十四小時全程被人監聽的吧!沈家翟抱著自己的頭,掙扎著不知道該接受還是該拒絕尼克的好意。

  「棉花團也可以待在我旁邊,就像平常一樣……」

  「人類真是麻煩。詛咒他人、嘲弄他人、各式各樣的心意都是理所當然的事,卻都恥於表達,誤以為只要維持表面上的清高就是遵守你們所謂的神的旨意。」尼克冷淡的聲音傳進沈家翟的耳裡。

  「你幹麼這麼說……」一旁的菲羅青著臉,卻不知道如何反駁。

  「人類,你現在必須要捨棄你身而為人的自尊心。你要變得無恥、你要變得高傲,你將成為下一個偉大的魔法師。」

  「小翟不需要成為什麼狗屁魔法師!」

  「我要!」沈家翟猛然抬起頭,他的眼睛有點紅,但他的回答卻鏗鏘有力不容質疑。

  「很好,記住你的覺悟。」

  尼克雙手一拍,沈家翟的世界就開始在旋轉。

  模糊中沈家翟看見尼克笑了起來,接著覺得自己的腦子有某種東西在打轉,轉得他的意識開始飛躍。

  「從現在開始,你要用這樣的覺悟,去愛那個男人。」

  沈家翟狼狽地轉過身,菲羅正擔憂地看著他。

  『你喜歡他吧?』有個聲音在勸導著他。

  「喜……歡……」

  『你會一直愛他嗎?』有個聲音在誘惑著他。

  「會……我會愛上菲羅……」

  菲羅咬得下唇,他沒有接受沈家翟的告白。

  「我……要……跟……菲……」

  「我說過的,小翟,你永遠都不要愛上我。」

  菲羅躍過沈家翟撲上了尼克,給了他一個下勾拳。

  拳沒打到人,尼克用不知什麼招術輕鬆地閃到了一旁。

  「我才不要他被你洗腦才喜歡上我!這樣被喜歡上的我到底算什麼!」

  菲羅又是一拳,不論落空了幾次,他的拳都沒有停止。

  「所以說你們人類真的很麻煩。」尼克嫌惡地瞪著菲羅的拳頭:「你自己不也是因為曉曉的詛咒才喜歡這個人?」

  「這跟那個不一樣!」

  「喔,哪裡不一樣?只要你們相愛不就好了?過程很重要嗎?」

  這句話讓菲羅停止了爆力,他轉身改去牽住沈家翟的手,將他帶往客聽的沙發躺好。

  沈家翟還在暈眩,卻仍免強自己顫抖的手捧著菲羅的臉頰:「你……我可以喜歡你……」

  「可以。」菲羅低聲回答:「但不是現在。」

  「……為什麼?」

  「我會害怕,怕到時候我又變得不喜歡你。」

  

  沈家翟昏了過去。

  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聽明白菲羅的話。

  菲羅抱了自己的毯子給他蓋好,又重新找上尼克談判。

  「為什麼非要洗腦他讓他愛上我?」

  「人類的犧牲與奉獻,可以換得最大的力量,我有幾個這方面的術式。他只有這麼做,才能完成他的願望。」

  「然後呢?」

  尼克抱著胸,沉默了幾秒:「也許就真的為你犧牲了,也許就解開你的詛咒了。」

  菲羅倒吸一口氣:「……你真的是惡魔。」

  「因為我重視的只有你。」

  「為什麼!」

  惡魔突然摸了菲羅的臉頰:「你們真的很像……」

  「誰?」菲羅揮開了惡魔的手。

  「沒什麼。」

  「讓棉花團出來,小翟不喜歡我也沒關係,他保持原本的樣子就好。」

  「那個人類想要改變。」

  「那也不需要靠你的力量改變!」

  尼克憯笑:「你說得對,人類已經不再需要我們的力量了。連神、佛、天使的力量也不稀罕了。」

  「把棉花團叫回來。」菲羅又強調了一次。

  「如此,他將永遠都不會喜歡你,曉曉的詛咒也將永遠解不開。」

  「無所謂。」這一次,菲羅是真心地覺得無所謂。

  「……好吧。」

  惡魔不再拒絕,一個勾手,就把寄宿到沈家翟腦裡的棉花團叫了回來。

  「你要對我發誓,未來,永遠不准再對我和他做出一樣的事。」

  把棉花團收回手中後,尼克才道:「人類,你還沒有資格命令我。」

  「很快就會有的。」菲羅回答:「這是你的責任,惡魔。」

  

  ◎

  

  「尼克大人被欺負哩。」剛用了不少力量還有些虛弱的棉花團,躺在尼克手中語抱不平。

  「觀察的結果如何?」尼克轉移了話題。

  「那個人類腦子非常的單純,掌管喜好的部分卻又十分混亂,有許多不像是人類……對了像是漫畫角色的女孩子出現好多次,而且都是不一樣的人哩,吾不知該如何下手……」

  「沒關係,這樣就夠了。」

  「尼克大人為什麼這麼熱衷此事哩?他不過是個人類哩。」棉花團磨蹭著尼克的指甲問。

  「米歇爾,或許,我只是突然覺得比列兒有點過份而已。」

  「別西卜的那個討厭的孫女兒、菲羅那貪得無厭的奶奶嗎?她向來都這麼過份低,尼克大人怎麼現在要提此事?」

  「很謝謝你這麼完善的說明……」尼克撐著額頭,顯得比棉花團還要疲憊:「只是,看著曉曉,讓我想起了那個時候……」

  「比列兒公主硬要嫁給那位大人的時候?可是,曉曉大人是比列兒公主的妹妹比娜兒公主的女兒哩。」

  「比列兒與比那兒,她們雖是姐妹,卻宛如雙生子。」

  尼克的眼神有些迷濛:「別西卜那肥佬的兩個孫女兒只因為自己的一見鍾情就逼著人類跟她們結成夫婦,現在他的曾孫女也幹了一樣的事。或許,我們可以稍微多重視一點菲羅的意願是不。」

  棉花團沉默了,他知道尼克回想起數十年前的事了。

  比列兒宣佈要與那人成親的事,尼克是最後一個知道的。這等大事在魔界以及在人界的術者之間流傳很快,但只有尼克被刻意地排除在訊息圈之外。

  全是比列兒幹的。

  尼克並沒有因此生氣。

  等到比列兒把她的兒子交給尼克照顧時,他仍是笑著承受,就連鏡曉曉都曾經接受過尼克的教育。

  「尼克大人不是來幫助曉曉大人的哩?」

  尼克淡淡地笑著:「我和她的約定可沒有不准幫助菲羅跟沈同學這兩個傻蛋相愛這一條。」

  棉花團貼在尼克的手腕邊上,感受著屬於惡魔的脈搏,沉穩、幾無波動,就想死透了那樣。

  於是他忍不住就問了:「尼克大人,其實汝很後悔吶?」

  「後悔?」

  「最想要得到那位大人的愛的,是尼克大人吧?」

  只有掌心微微一震,尼克沒有回答。

  他把視線停留在照顧沈家翟也照顧到自己一起睡著的菲羅身上。

  隔了許久,才聽見他說:「我不曾後悔過。人類,不值得我們傾心。」

  

  ◎

  

  就結論而言,尼克的善意完全沒有被菲羅接收。

  為了要正式對抗鏡曉曉,尼克本來打算讓菲羅接受精神控制實驗,看是不是能靠本身的力量將詛咒解除。

  結果在棉花團第二度進入菲羅的腦子後,棉花團就自己先宣告放棄了。

  他的理由是『菲羅的腦子清得跟水一樣,連點渣都找不到哩』,這沒有深沉的心靈,也實在沒有強化的必要。

  為了要引導出菲羅潛在的能力,尼克連靜坐唸禪這招都用出來了,結過套在菲羅身上,也只是讓他多打了一下午的瞌睡。

  尼克沒法子,只好讓他跟沈家翟一起學著描傳說中的魔法陣。

  沈家翟在一天之內得臨摹了上千張看不懂的魔法陣,而陣式的花紋一次比一次更複雜,筆的深淺也不可任意妄為。

  菲羅不喜歡這種精細的工作,但能跟在沈家翟身邊做點什麼,他還算是挺心甘情願的。

  「畫這玩意真的有用嗎。」菲羅趴在充當書桌的大餐桌上。

  桌上擺滿了米白色蠟紙,有畫過的但也有更多空白的,而他的身前則放了一疊尼克製作的範本。

  「大概吧。」沈家翟勾起最後一個符號,淡淡地道。

  「我怎麼完全沒有得到力量的感覺?」

  「因為你才畫了兩張。」

  菲羅轉動著道路用蠟筆,擺明了就是沒什麼興趣:「你怎麼能畫得這麼快?」

  「這個……」沈家翟張了嘴又合上,顯得有些欲言又止。

  只要是畫這玩意以外的事,菲羅都顯得特別有興致:「嘿快告訴我,你喜歡畫畫?」

  「我曾經想當個……漫畫家之類的。」

  「真的?」

  面對菲羅期待的眼光,沈家翟無奈地笑了笑:「你想看嗎?」

  「當然!」

  沈家翟抽了張蠟紙,用紅色的蠟筆在上頭畫了一個有著長長辮子的女孩:「這是天野遠子。」

  「很可愛。」雖然不認識遠子是誰,菲羅仍這麼說。

  「你是認真的嗎?」

  「真的很可愛嘛,你看,這個辮子畫得好像。」菲羅指著紙上兩根有點彎曲的麻花。

  「這點程度的話還是不行的。」單純的讀者跟半職業繪者之間的落差,可有地球跟太陽的距離這麼遠。沈家翟拿起蠟紙,張手就將自己過去的天真輕易揉了。

  「啊!不要!」

  菲羅飛快地搶下遠子,心疼地把紙鋪平,再塞到自己的口袋裡。

  「你不要的話送我。」菲羅說。

  「你萌辮子?」沈家翟問。

  這陣子,菲羅也稍微懂的萌這個字的用法了。於是他搖搖頭:「才不是,我只萌你畫的。」

  「你說你……」

  「我是真的覺得很可愛啊,我很喜歡。」

  沈家翟突然放下筆,征征地望著菲羅。

  「小翟?」

  被這麼一叫他又愣住了,慌張地撇開臉:「你真的是個好人。」

  「小翟……你這是在拒絕我嗎……」

  沈家翟沒敢抬頭,也沒回答。

  「小翟?」

  「…………」

  「小翟,你耳朵紅了耶。」

  「你很吵!」沈家翟重新拿起筆,慌亂地在紙上塗鴉。

  「那你先告訴我,你說我是好人,是因為你覺得我很好嗎?」

  「對啦。」

  不想理會這蠢到比蛋白還白的問題,沈家翟又拿起尼克製作的教戰手冊一股腦地翻閱著。

  得到滿意回覆的菲羅也沒再得寸進尺,很自然地換了個話題:「我不覺得畫這種東西是尼克在唬弄我們的嗎?」

  「唔……」沈家翟還在努力調適自己的心跳,根本沒把菲羅的話聽進耳裡。

  菲羅也不以為意,拿了一張完成的魔法陣又道:「哈利波特他們都是拿魔杖耶,應該要這樣才對吧?」

  「給你魔杖你會用嗎?」某個人這麼問。

  菲羅大言不慚地拍胸道:「搞不好我是這方面的天才。」

  「那就給你機會試試。」

  接著,菲羅面前平空蹦出了一根細長的木棍。

  菲羅嚇了一大跳,木棍就這麼落到餐桌上。轉頭一看,才發現尼克正站在他身後沉穩地捧著新製作好的教戰手冊。

  「你、你嚇人啊!」菲羅大聲抗議。

  「我站在這裡很久了。」尼克把這指控輕易地推卸乾淨。

  「那你……」

  「我都聽到囉,『好人』。」

  聽到這段話的沈家翟,耳朵又變得更加地紅潤。

  「你這──」

  「先把法具拿起來。」尼克打斷菲羅的抱怨:「我是說,魔法杖。」

  「這真的是魔法杖?」菲羅迅速地放棄生氣撿起棒子,湊到鼻子前努力地嗅著。

  「對普通人而言,就只是根桿麵棍。」

  菲羅耍著棒子:「那對我而言呢?」

  尼克拉了張椅子硬是插到菲羅跟尼克中間,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根棍子給沈家翟:「你們人類真的很有趣,大部分的人非得要採用你們所熟知的方式,才能夠進一步地引導身體的力量。」

  「這是指?」沈家翟好奇地問。

  「如果告訴你們只在腦子裡想像力量的流動就能夠施展所謂的魔法,你們一定不能夠相信。若是同你們說用打坐、用斷食、用苦行、或是用道具,也就是這根法具來引導你們的力量,大部分的人都會接受力量的引出。甚至有不少人類相信,要先有這些儀式才能獲得力量。」

  尼克見左右兩個人類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心裡忍不住有些得意:「拋棄這些不必要的觀念,我不會這麼要求你們。過去的人類以為法具要用越高級的木材與寶石加工、現在的人類則認為法具要做得像指揮棒一樣纖細又強軔,這全都是受到某部電影影響。」

  「哈利波特!」

  「假裝自己是哈利波特。」尼克接口。

  「我是哈利波特。」菲羅大聲地嚷嚷。

  而另一側的沈家翟則果決地閉上眼,不知在思考什麼。

  「你們必須在腦中想像編號P001的魔法陣,想像繪製它的過程,想像筆畫推演的順序,把這些想像全連接在一起,然後慢慢傳遞到手上的法具。」

  兩位大學生漲紅著臉,右手舉的法杖伸得比直,卻一定也不敢動。

  這讓尼克很擔心他們會不會連呼吸都忘了。

  「一遍、一遍地來。慢慢地描繪,編號P001在你記憶中的模樣。」

  尼克又一次地細細講解,他每說一輪,兩位的脖子也要跟著粗上一吋,彷彿是在把自己便秘的力氣都拿出來似的。

  最後,是菲羅率先用力地放下法杖。

  在法杖跟桌子撞擊出聲時,尼克以鬼都看不見的巧妙速度地扣住菲羅的手。

  「怎麼了?」

  菲羅嘟著嘴,大氣不吭。

  「怎麼了?」尼克又問,眼裡稍微透出一丁點的關心。

  要是菲羅把導出力量的方向弄錯那就不好了,尼克可不希望自己在教學的過程中,弄出中國人最害怕的走火入魔。

  「怎麼了?」這次換沈家翟親自詢問。

  「我……」菲羅被沈家翟試探的眼神看得發毛,終於認命地道:「……我不知道編號P001是啥鬼。」

  「…………」

  「我還沒畫到那嘛!」

  「把這些每張都給我抄上一百遍。」尼克把自己親自畫的樣本丟到桌上,暫時也只能這麼要求。

  

  ◎

  

  關於尼克提出的要求,並不是玩笑話,而是個可怕的訓練計劃。

  說起來那漫長的一個月,菲羅只覺得不堪回想。

  

  第一夜,他花了非常大的力氣,才向尼克掙取到與沈家翟同床共眠的機會……至於為什麼和小翟一起睡覺要經過尼克的同意呢?這點菲羅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首日的睡眠品質理所當然地不良好,菲羅在『究竟要不要蓋同一張被子』這點小事上掙扎了兩個小時,等到他終於決定要悍衛自己的愛情時,沈家翟已經抱著雙人被獨自入睡了。

  只能看著心上人睡臉發呆到天亮的菲羅,在第二日抄書時因為一直打瞌睡,還被尼克罰他拿著水桶罰站。

  會使用這種古老的懲處方式的人肯定是個食古不化的老頑固,菲羅惡這麼狠狠地批評著。

  所以到第二夜入睡之前,菲羅決定豁出去了,他要放棄他的道德、鼓起即使會被人一腳踹下床也不肯退步的勇氣,準備要像情人般摟著沈家宅到天亮。

  結果卻是沈家翟先問了他:「你不睡?」

  「我……」菲羅還離床足足還有半尺遠,喉嚨裡卡了句『可以抱你睡嗎』吐不出來,尷尬地抓著肚皮道:「還不睏。」

  沈家翟睜著眼,已經穿好睡衣蓋好被子的他勾了勾手指輕聲道了句:「過來。」

  「過、過來!」菲羅大受驚嚇地退了一步。胸口裡放起了煙火,隨著煙花碰碰碰地綻放,他的心臟也怦怦怦地狂跳。

  「不要就算了。」

  都已經被人這麼邀請了,不撲上去的男人肯定是下半身爛掉。

  菲羅給自己做足了心裡準備,乖乖地把小腿跨上床沿,沒想到沈家翟卻主動地拉住他的手臂,把他連人帶滾地帶上床。

  「小翟……」當場,菲羅倒抽一口氣。

  「我以為你是個更有經驗的人。」沈家翟面無表情地看著埋在棉被裡的菲羅。

  「這個,我可以解釋的,每個人都有過去的嘛,我現在可是只有你唷!」

  「我知道。」

  「那你呢?」

  「我該怎麼回答你?三次元中……我是說這個世界,我長這麼大,也只有你一個人會說喜歡我。」

  「真的?我不是懷疑小翟唷,只是……」菲羅望著沈家翟,眼裡有一點濕潤:「棉花團還在你的大腦裡操縱嗎?」

  「不在了。」沈家翟用右臉埋在枕頭裡,露出的左眼在夜燈下閃閃發光:「以後也是,他再也不會影響我。」

  「所以我可以相信嗎?。」

  遲疑了只有短短一個呼吸間,沈家翟就承認了:「嗯。」

  

  得到沈家翟的回應,接下來的日子,快得跟飛的一樣。

  每天五點準時會被尼克叫起,先去跟老爺爺老奶奶們一起晨跑,然後要像苦行僧一樣打坐半小時,接下來要默唸一次心經、再朗誦一節聖經,本來還要唸可蘭經的,但是被菲羅以『看不懂阿拉伯文』給打包票了。

  吃完豐盛到會讓人想吐的早餐後,兩個人就得開始臨摹魔法陣,每一種陣式都得描上一百遍,要描到能閉著眼睛也能將圖型在腦中完美呈現。

  用過晚飯後尼克會開始講解每個陣式的功能,接著就是檢定考,但菲羅卻從來沒有成功讓手上的法杖發過光。

  從頭到腳都是個普通人的沈家翟,已經能讓他的法杖發出一丁點的寒氣了,菲羅還是只能把細棍子當指揮棒胡亂的轉著。

  這種『充實』的生活過到第二個禮拜後,尼克終於放棄繼續指導菲羅。

  「你真的是……白癡。」面對力量仍跟半個月前一模一樣的菲羅,尼克不得不說出重話。

  「欸你怎麼不先懷疑你的教法有問題?」菲羅也不甘示若地回嗆,他這幾天練得最厲害的就是嘴皮子。

  尼克連嘆氣的力氣都沒花:「你覺得沈同學如何?」

  「很好。」

  「哪裡好?」

  「全部都很好,我可是認真的這麼覺得。」菲羅回答的十分誠懇。

  尼克指著他們作業用的長桌:「很感動你還知道認真這兩個字。那些是沈同學的作品,你可以看見每一個陣式都摹寫了兩百次以上,而你卻沒有一次是認真完成的。」

  「你不能這樣比較,我跟小翟可是完全不同的類型。中國有位偉大的老師,他的名言就因材施教,像我這靠著直覺與熱情面對所有困境的男人,現場反應才是我最專業的地方。」

  「你能夠這麼了解自己,我也十分欣慰,所以我只好替你安排全新的課程。」尼克抓著臉頰,給了菲羅一個溫柔的過份的笑容。

  結果隔天,菲羅的早餐份量就少了一半以上。

  尼克不知道怎麼辦到的,他把他自己睡的客房全部清空,窗戶也封了起來,只有浴室還留了道透氣的縫,成了一個空曠的密室,然後把菲羅關進去。

  「我的家具呢?」見到家徒四壁的房間,這是菲羅第一個問題。

  「在你成功完成米歇爾的任務後,他會告訴你。」

  菲羅還在張望,棉花團就跳到他面前。

  「吾要分身哩。」說著就忽高忽低地到處飄動。

  菲羅看了後誇張地笑了出來:「你這是哪門子的分身!」

  「汝這見識淺薄地怎麼能明白吾高貴地技巧哩!」

  尼克一表正經地敲了菲羅的頭:「米歇爾把他的意識濃縮,留在這個房間的角落,你必須將它們全部找出來,並一個一個擊破。」

  菲羅看了房間一圈,眼睛看見的除了米色壁紙還是米色壁紙:「這要怎麼找?」

  「憑你的直覺與熱情。」

  說完後,就帶著棉花團一起關上大門,留下菲羅一個人與空氣獨處。

  

  三天後,菲羅才平安地離開那個房間。

  憔悴的他在再次聞到新鮮的空氣,眼中也不禁泛起了熱淚。

  尼克真的太殘忍了,要他一個普通人追著會飛會跳會躲會閃的棉花團跑,更何況棉花團還常常會隱身,要獨自一個人面對完全沒有回應的密室七十二小時,使得他的精神狀況遠比他的身理狀況更糟糕。

  沒想到尼克又拍了拍他的肩,對他道:「你表現得還算可以。正常人類是決定不可能感受到米歇爾的位置的。」

  「你明知道還這樣整我!」菲羅吃著數天來的第一碗白飯邊抗議。

  「我曾經向米歇爾詢問過,你的意識太過空白,這並不是正常人類會有的現象。我考慮過了,也許你是無意識地在壓抑你的力量,將你的雜念藏在外識之下,這是高等的術者才能擁有的技巧。」

  「所以……其實我也是有力量的?」菲羅突然覺得抓了三天的棉花團也不是這麼辛苦的事了。

  「只是碰巧而已。」尼克一點都不想誇耀菲羅:「現在的你,感受性是你唯一的優勢。接下來,你得抓住這些小蟲。」

  菲羅瞄了眼尼克手中突然變出來的籠子,籠裡裝的是十幾隻乒乓球大小、有點像肥胖版螢火蟲的生物。

  「為什麼不是棉花團?」看到這些大蟲子有著嘴巴、爪子跟翅膀,菲羅全身都發冷了。

  「你沒有選擇拒絕的權利。」尼克把蟲子放到菲羅手上:「這是和爾$@#光蟲,棲息地在漢爾$@#河岸,飛行動力強,對人類而言無毒無害,你得特別感謝米歇爾為你帶來這些禮物。」

  「我一定得抓這種東西?」近距離看蟲子,還可以看見牠們身上的細毛與硬角,菲羅真希望自己可以立即昏倒。

  尼克惋惜地把籠子拿回來:「我有些遺憾你沒有看過金庸,他真是個偉大的人類。」

  「關金庸什麼事?」

  「楊過也是每天抓麻雀才能夠出古墓的。」

  「……那你就拿真的麻雀來啊!」

  由於認定尼克只是想把他在電視連續劇上看到的內容隨便往自己身上做實驗,所以這一次,菲羅死也不肯再聽從尼克的建議。

  最後,還是全憑沈家翟補上一句『這才是傳說中主角專有的特訓』,才把菲羅又一次騙進房間裡。

  

  這一次,只花了一天半菲羅就成功脫困了,能這麼迅速地達成目標,是菲羅把自己的襯衫撕了做成捕蟲網才有的效率,當然,不想跟噁心的蟲子共處一室是他最大的動力。

  看著死得差不多的蟲子們,尼克也不傷心,很快地又拿出新的魔界生物:長得像兔子的烏龜。

  如此經歷了好幾輪的凌虐,菲羅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親手結束了多少不辜的生命(雖然都是魔界的生物大概也沒靈魂),恐怖的一個月終於步入尾聲了。

  在解決掉最後一隻生物(聽說是隻擬化狼)後,菲羅才想起來,他已經有很久沒有跟沈家翟見面了。

  明明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沈家翟甚至同意讓他跟自己蓋同張被子,這麼良好的機會,他卻完全錯過了……

  悔恨、絕望、挫敗、自我懷疑……菲羅崩潰地差點想要把他磨練出來的肌肉與拳頭(是的,特訓只讓的體格稍微變得好些、耳朵跟眼睛跟感受惡魔氣息的能力變得高些,至於超能力、魔法之類的不科學能力,菲羅還是完全外行)讓尼克嘗看看,沒想到尼克卻先發制人,向菲羅與沈家翟公佈了他新的政策。

  「明天起你們就必須恢復入學,並盡可能地跟上課業的腳步。」

  菲羅正想大叫為什麼。

  尼克變先笑咪咪地把菲羅的微分課本拿出來:「因為二週後,就是檢視這學期成果的期末考。」

  

  (十)

  

  期末考,這三個字對全國的考生而言,比核彈級武器還要有殺傷力,此時的菲羅也臉色都白地拿著空白的筆記本,慌亂地站在教室門口。

  踏入久違的校園,菲羅並沒有太強烈的感受。

  雖然他接受了尼克傳說中的特訓,菲羅仍清楚知道,自己還是個弱不禁風的平凡人類,只要再次對上發狂的惡魔(比如說維尼熊),他的勝率仍低於證明黎曼猜想的可能性。

  在返校前,菲羅曾偷偷問過沈家翟究竟學了什麼魔法,沈家翟舉起他的魔杖,花了足足半小時才讓桿麵棍的尖端冒出一點白煙。

  施完魔法的沈家翟雙頰異常的紅潤,整個人都像是要燒起來一樣,有種奇特的妖冶氣氛。

  當時的菲羅胸口突然一陣不安,情不自禁地抱住了沈家翟,拉著他的手告訴他:「不要變成魔法師後就離開我。」

  沈家翟只回了一抹苦笑,說道:「要成為魔法師可能得等到下輩子。」

  要獲得力量遠比想像中的太困難了。不像漫畫小說裡的主角,一覺起來就已經擁有特別的力量了。

  菲羅被異界生物折磨得滿身瘀血,而沈家翟的十根手指都長出了筆繭。一想到這樣的日子必須再經過五年、十年或是百年才有可能有點實質上的成果,很難不叫人放棄成為東方版哈利波特的野心。

  沈家翟的包包裡裝著他特地從家裡帶來的硬碟,他告訴菲羅:「動畫進度落了一個月,BLOG也這麼久沒更新了,很糟糕。」

  「放暑假時再補上就好啦。」菲羅是這麼回答他的。

  結果卻換得沈家翟嚴肅的活答:「你不懂,這樣就LAG了。」

  LAG這個字菲羅還懂,對資訊落後而敢到焦慮的心情菲羅卻不能體會。對他而言現在值得擔心的是即將到來的期末考,他的父母曾經要求過他,成績不需要太好,但卻不准延畢或退學。

  一想到考試菲羅就難得地皺起眉。一如以往,經過他身旁的同學甲乙丙都會回頭對他來個注目禮,但菲羅並沒有察覺到他們的眼光從單純的欣賞轉變為有距離感的臆測。

  「菲羅?」過去要好的女同學從門的另一端拍了菲羅的背,才將他從回憶中拉醒。

  「你……來學校啦?」

  「喔是妳啊。我不能來學校嗎?」菲羅無精打采地問好,也沒主動趕走女同學一直搭在他背上的手。

  「不是,我是聽說你生病了……已經好了嗎?」

  「原來小翟是用這理由幫我請假的呀。」

  「菲羅,你真的跟那個怪人扯在一起了?」女同學縮回她的手,顯得有點不安。

  菲羅仍沒有感受到氣氛的改變,心情不太好的他回答的也很粗魯:「不行嗎?」

  「你改變好多。」女同學退了一步,似乎受了點驚嚇,而後馬上補充道:「你以前比較溫柔的。」

  菲羅不得以地放柔了聲音:「如果妳不要批評小翟的話,我會像從前一樣對妳的。」

  「但是他真的很怪,我聽生科系的說了,聽說他還會什麼黑魔法、是被惡魔附身的人!」

  「妳說什麼!」菲羅吃了一驚,惡魔這個關鍵字讓他的心臟頓時縮緊了。

  女同學逞強地咬住下唇:「我沒有說謊,還有錄音檔作證呢。」

  事情就要曝光了嗎?菲羅緊張地聽著女同學轉達的八卦。

  劇情似乎是這麼寫的:沈家翟召喚了異界的魔物,跟傳說中的女巫對上了。女巫為了要獲得永遠的美貌,而想要吸食菲羅的肝臟,沈家翟則迷戀上菲羅的美貌,想要將他作成標本裝飾自己的家。兩人的魔物因此大打出手,一開始是沈家翟位居於下方,但後來沈家翟又召喚出地獄的惡靈戰勝女巫,所以菲羅生命目前的所有權則落在沈家翟的手上。

  「菲羅,你被不好的東西纏上了。」女同學滿臉憂愁,看得出她有些害怕。

  「是啊。」鏡曉曉確實是不好的東西,被惡意扭曲的謠言在某部分也算切中了事實。

  「那個錄音檔是錄了什麼?」菲羅仍被這誇張的故事勾起了好奇心。

  「我聽了,前半段的音質不是很好,大部分的聲音都聽不清楚,但是我聽到了,有個像魔鬼的聲音在大叫殺了你……」

  「沒有提到小翟會使用魔法呀。」

  「在錄音檔最後,聲音突然變清楚了,有女人沉重的低鳴,野獸般的怒吼,跟像是戰鬥的聲音,還有沈家翟的聲音……他說,惡魔,你奪走了他,菲羅很重要,對我而言也很……我會要你付出代……」

  「小翟真的這麼說?」

  女同學有些不滿:「因為錄音筆到這裡就停止了!可是菲羅,我們還有證人,聽說她是個修女。」

  「那個女人不用理她,小翟真的說了我很重要?」

  「你……不會覺的噁心嗎?他看上了耶!他不是正常的人類吧!」

  菲羅突然收起了笑容,拍了拍對面女孩的肩:「對,他現在是個魔法使了。」

  女同學的臉瞬間刷成白色,原本熟悉的教室也顯的陌生了許多,每一個飄向自己的眼神都夾雜著試探與打量,每一張與他打面照的面容,都多出了猜測與期待。

  菲羅不覺得自己哪裡有變,但等到他回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已經回不到從前。

  他已經被貼上標籤了,而且,標籤的黏性會持續到他離開這個場域。

  「我也變怪人了。」他自嘲:「但我可是有史以來最帥氣的怪人,妳們以後還是要邀我去KTV唷,不然我可是會寂寞的。」

  「是你最近變得很無聊,都不跟我們去玩,不然這樣,我們兩個今天就一起去看電影好不好?」女同學有些哀怨。

  「我要陪小翟呀,不然妳也邀小翟一起去吧。」

  「菲羅──」

  「借我筆記吧,妳願意對吧,不然高微我會死得很慘。」

  女同學咬到自己的唇都沒了血色後才點了頭。

  

  ◎

  

  這就是改變。

  直到這時候菲羅才明白,原來每個人的心都可以這麼輕易的改變。

  過去喜歡圍繞在自己身邊的狐群狗黨都消失了,取代而之的是對神秘設定大感興趣的好事者,他才剛走進教室沒多久,就遇到來探聽消息的同學。

  自己的待遇都已經如此了,菲羅忍不住擔心起沈家翟,從其他人口中得知的消息,沈家翟似乎被刻意營造成玩弄黑魔法的詛咒者,還把大好陽光青年菲羅變成了GAY。

  「我認識厲害的除魔師唷。」空堂時,正準備去圖書館惡補的菲羅,卻被不知道哪個系的路人甲逮住。

  「蛤?我不需要。」

  路人甲無視菲羅的冷淡,拿著一份配色灰暗的傳單硬是塞到菲羅手裡:「這一位大人平時都是住在英國的,但她最近就要到到這附近來,非常靈驗,想見她很困難的,但是我可以幫你透過關係,只要你……」

  「你想要我做什麼?」

  路人甲扭捏了一下,才怯怯地道:「可以跟我約會嗎。」

  這要求差點讓菲羅的口水都噴出來了,不知道該不該替還是這麼受歡迎的自己感到驕傲。

  「你是男的吧?」菲羅沒好氣的說。

  「你……不是能跟男人……了?」

  菲羅嘆了口氣,收下傳單後道:「我可不喜歡男人,我只是剛好喜歡上小翟而已。」

  「沒想到我居然也有幸聽到這句經典名言……」

  「抱歉啦我不能回應你的感情,不過你的情報我會參考看看的。」

  菲羅揮著奇怪的傳單,他開始覺得自己是個罪惡深重的男人,不僅迷倒了全天下的女性,還同樣迷惑了另一小部分的男性。

  如果要考魅力指數,菲羅現在有十足的信心認定自己絕對能拿下冠軍。

  離開路人甲後,菲羅在圖書館的角落攤開傳單,傳單的正面用著血紅色的字寫上一堆奇妙的咒文,而內頁則放上了一張照片。

  照片很暗,看得出來是在密室拍攝的,而照片中的主角是個女性,臉色很蒼白,卻全深擅發著陰森的氣質。

  菲羅認得照片中的人。

  他盯著印刷模糊的照片,只覺得背脊開始發涼,四肢忍不住瑟瑟發抖。

  傳單最底下寫著可接受預約的時間,就在二週後,剛好是期末考結束的那一天。

  馬上就要來了。不管是可怕的期末考怪獸,或是名為占卜師的魔女。

  菲羅把傳單折好,隨手插進某本借來的參考書中。

  他深深吸一口氣,讓氣在他的胸口停滯再慢慢擴散至全身。

  是該下定決心的時後了。

  菲羅翻開借來的考古題第一頁,強迫自己不去思考決戰之日的那一天何時到來。

  

  ◎

  

  尼克覺得菲羅這幾天有哪裡不一樣了。

  每天都會準時起床、出門跑步,連回家都會乖乖寫作業,還會主動要求要練練身手。

  在考試前一天,尼克甚至聽見菲羅打了電話給他遠在海外的父母,像在交待遺言一般要求對於要注意身體健康。

  考完高微的那個晚上,菲羅準備了兩罐啤酒一屁股坐到正在跟電視溫存的尼克身邊。

  「那個,這幾天謝謝你的照顧啦。」

  「什麼?」身為惡魔的尼克的聽力很好,但現在的他卻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覺了。

  或是他聽見的是最新韓劇女主角的台詞也不一定。

  「這種事不要讓我講第二遍啦!」菲羅拉開拉環,把啤酒大力地擺放在尼克的桌前。

  尼克瞇起眼,卻看不出他現在的心情:「如果感謝我的話,只希望你能成為一名真正的紳士。」

  「我以前是啊,每一任女朋友都誇我又溫柔又紳士,都是你害我的人生變的亂七八糟的。」

  「這麼說來,是我必須跟你道歉了。」

  菲羅大力地揮著手:「算了算了,只是……」

  「你有什麼要求?」尼克拿起啤酒,想了一下才勉強喝了一口:「菲羅,我記得你家還有十年以上的紅酒。」

  「都被你喝光了吧!」

  「是嗎。」尼克放下鋁罐,聳了聳肩。

  菲羅則是搶下他的啤酒,一飲而盡。

  他粗魯地擦掉嘴邊的泡沫,道:「答應我,不能讓小翟出事。」

  「…………」

  「你辦得到的對吧!」

  避開菲囉的視線,尼克緩慢地道:「試著使用你的力量,以你的力量使我服從。」

  「我不想要命令你,因為你是我的家人。」

  「…………」

  「或者是朋友,朋友幫助朋友是理所當然的吧,尼克。」

  尼克沒有反駁,默默地拿起啤酒,麥芽的苦味在他的嘴裡散開,他皺起了眉,舌根卻嘗到了一絲甜意。

  「就這麼說定了。」菲羅用自己的酒瓶撞擊惡魔的酒瓶。

  但是,這個關於朋友之間的約定,很快地就面臨了考驗。

  

  休業式當日下午,菲羅連同暑期通知單收到了一封黑色的信,信封正面用像血一樣的液體寫著菲羅的名字、背面則是疑似家徽的蠟封。

  在回家的路上本來應該要用拆信刀畫開的封套被粗魯地扯破,菲羅拿出裡頭厚實的草紙,本來是空白的紙上卻緩慢地浮起像是鵝毛筆書寫的文字。

  菲羅看不懂那些文字,那不是英文,更不是中文,但他的冷汗卻流個不。

  下意識地摸出手機,撥通已經設成熱鍵的電話,卻只收到冰冷的電子噪音。

  「沒空嗎……」正當這麼想時,電話卻突然響起像是夜貓的呻吟。

  菲羅嚇得差點把手機丟了,通話筒另一段卻不時傳來恐怖片配樂般的笑聲。

  『喀喀喀、喀、喀──』

  「小翟嗎?小翟!」

  『我好想見你。』有個人這麼說,說話的人卻不是沈家翟。

  『嘻嘻,我來見你了。』

  「妳……」菲羅的身體裡的熱度被抽乾了。

  他最不希望的事,果然符合他的預期,發生了。

  「小翟呢?妳把這電話的主人怎麼了?妳這個惡魔的女人!」

  即使印象中只見過這麼一次面,但菲羅從骨髓裡記得這個聲音,他緊緊握著手機,卻巴不得這個手機能跟多拉A夢的如果電話亭一樣,能將電話那端的魔女驅逐這個世界。

  『你說的沒錯,我是惡魔,也是女人。惡魔的那個部分愛著你、女人的那個部分更加地愛著你。明天,我們就會在純白的教堂下完成彼此的誓約。雖然諸神十分作噁,但是身為女人,還是需要穿上純白的婚紗。』

  「妳把小翟弄到哪裡去了!」

  完全無視電話那端的幻想,菲羅只在意電話號碼原本的主人。

  『我給你下的咒式,你深信不疑……』魔女呢喃著菲羅不懂的語言:『有這個叫沈家翟的人類存在,你就……你愛著這個人類嗎?』

  透過電話那端的問句太過模糊,已六神無主的菲羅已失去了回答的能力。

  菲羅狼狽地切掉手機,叫了計程車以最快的速度飆車衝回家中,還沒來得及打開大門就已經可以聽見他扯著嗓子的呼喊:「尼克、尼克你給我死出來!」

  尼克不在,連棉花團也不在,本來另他厭煩的那些不屬於科學理論的事物一夕之間都失去了蹤影,連一點痕跡也沒留下。

  菲羅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翻遍了房間每一個角落,仍沒辦法像好萊塢電影的男主角般立即找出解決手段。

  小翟是第一次見到鏡曉曉,他一定會覺得非常害怕,也許會躲在牆角瑟瑟發抖,菲羅的腦子裡只有這種驚悚又駭人的畫面不斷流過。

  再一次拿起黑色信封裡的紙片,已經被揉成團子的紙上字跡仍就清晰,秀麗的字體緩慢地扭動著,彷彿是池水中的魚。

  剎那之間,菲羅突然知道沈家翟待在什麼地方了。

  

  ──那裡的空間不穩定。

  ──充滿了曉曉大人的氣息。

  ──初次相遇的紀念地。

  ──所謂的詛咒魔法發動的那一刻。

  

  菲羅閉上眼。

  至從沈家翟搬到自己的家小住月餘後,他就已經很久沒有再到那個地方去了:那個改變他人生的破爛學生宿舍門前。

  

  ◎

  

  菲羅拎起尼克送他的魔法杖(雖然他早就捨棄不用很久了),毅然地踏出家門。

  但等到他一腳踹開沈家翟所居住的寢室木門後,等待他英雄救美的狹小的房間裡卻擠滿了四個大人,圍坐在一張方型矮桌。

  

  「吃!」

  「那這張呢──」

  「胡。」

  「怎麼又是你?」

  「把小翟還──」菲羅高舉著木棍,一時之間全身動作都僵直停擺:「──來。」

  「你來了?」正對著玄關的人滿臉笑容地洗著牌,還親切地打招呼:「現在沒你的位置,你就在門口等一下吧。」

  「小翟……你們在幹麼?」

  「打麻將啊。」沈家翟理所當然地道。

  「菲羅,去買酒。」尼克坐在沈家翟的右手邊,老大不客氣地命令道。

  「為什麼?」

  「你們人類打牌都要喝啤酒的吧?入境隨俗。」

  「入你的頭啦,我是說你們這時候在打牌!」

  菲羅簡直快瘋了。他甚至開始懷疑眼前的四個人都只是幻象,是鏡曉曉這位魔女用來詐欺他心靈的魔法。

  「幼稚。」這麼回答的是坐在沈家翟左手邊的佩尼納,他專注地摸整著手中的牌,一改常態地顯得過份沉穩。

  「尼克,我要你指導他的禮節,但他看起來仍就粗俗。」背對著菲羅的是個有頭及腰烏黑長髮的女人。

  「曉曉,妳有聽過狗改不了吃屎這句諺語嗎。」尼克笑容可鞠地朝著自己的右邊道。

  「曉曉,這種野人不必理他,我們回去吧。」佩尼納也放下了他的牌,反手改握這女人的手。

  長髮女人不著痕跡地拍掉佩尼納親暱的舉動,唐突地站起身。

  她的一襲黑衫與她的長髮完美地融為一體,彷彿就像是一道影子吸收著周圍的光源。

  女人轉過身,裙擺滑成一道弧線,正挺挺地面向菲羅。

  「你來見我的嗎,自強。」

  「不──不要叫我的名字!」菲羅突然摀住耳朵痛苦地蹲到地上,還握在手中的木棍不住地抖動著,整個人又驚又懼。

  「我很高興,只有我能叫你的名字,自強。」女人仰起蒼白的嘴角,墊起腳尖一步一步逼近菲羅。

  「不要這樣叫我、不准妳再靠近我!」菲羅縮在門邊,就像是隻即將被宰的雛雞。

  「喔不,自強,你怎麼抖得這麼厲害?是因為看見我而太過高興嗎。」

  女人彎低腰,溫柔地擁抱住縮成一團的菲羅,髮絲像瀑布般落在菲羅的背上。

  「曉曉!」第一個有反應的是暗戀女人不知多少年的佩尼納,他用他洪量的聲音叫著女人的名字:「那個人類、骯髒!」

  鏡曉曉抬起頭,視線冷淡地掃過佩尼納:「記住,自強體內也流有我姨母的血液。」

  「可是曉曉,他根本沒有力量,那偉大的血液肯定已經被人類汙濁的血統掩蓋了。」

  「有什麼關係呢,我體內人類的部分,也同樣地愛著他。」鏡曉曉用完全稱不上燦爛的笑容緩慢地道。

  「我不希罕……」

  「自強你說什麼呢。」

  還被女人摟在懷裡的菲羅呢喃地道:「滾、不要碰我、妳這個巫婆!」

  靜曉曉臉色一變,髮絲像浮游般緩緩地飄移著。

  「曉曉,放開他吧。」金髮的惡魔終於看不下去了。

  「你是在命令我嗎?尼克。」鏡曉曉的神色越來越銳利,身體散發的寒意也益發地濃烈。

  「我是在請求妳。」尼克平板地道。

  「呵,聽說你打傷了佩尼納許多次?」

  一旁的佩尼納瘋狂點頭,一點都不在意自己被小看了。

  「尼克,你也會站在人類這邊了?」

  尼克沒回答。

  「喔──是這樣的吧,自強他體內的一絲血液,讓你覺得懷念了吧?還是你與他的相處產生了連我也比不上的感情?」

  「他比不上妳。」簡單的一句話,尼克卻說得有些狼狽。

  「尼克,你不可以反悔!」從鏡曉曉的手臂中鑽了空子,菲羅用力地喊道:「我們約好的,你會替我保護──」

  「保護誰呢?」鏡曉曉勒著菲羅得脖子,臉色又更加蒼白了幾分。

  「曉曉,你不能這麼對待菲羅,他是人類,他脆弱得一捏就死。」

  「他弱得比蟲子還不如。」佩尼納不屑地補充。

  女人真的聽話地放開了菲羅,像是從南極永夜凍土挖出來的目光瞄向了麻將桌的正對面:「是那個保持沉默許久的人類吧,菲羅咒式的連結。」

  「曉曉,他是──」

  「我不是問你,尼克。」

  鏡曉曉一句話便阻止了尼克的解釋。

  尼克沒有辦法,只好用腳膝蓋偷地撞了仍一語不發的沈家翟。

  沈家翟眨了眨眼,終於放棄了緘默權。

  「麻將,你們不打了?」他略微天真地高聲問。

  鏡曉曉淺淺地笑著,就像二十年前的鬼片中的女主角般墊起腳尖輕躍至沈家翟的身旁。

  「你喜歡跟我玩嗎?」

  「玩輸的人要被切爛四肢。」佩尼納露出了找到新玩具般的表情。

  「不太喜歡。」青年倒是回答的很誠實。

  「嘻嘻嘻嘻,人類,嘻嘻嘻嘻。」

  鏡曉曉發出塑膠摩擦般的笑聲,讓站在她身旁的沈家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你也討厭我對吧?」女人無預警地掐住了青年的脖子:「你也嫌我醜陋對吧!」

  沈家翟睜大了瞳孔,二氧化碳彷彿已經佔領了他的腦腔。

  「小翟──!快放開他!」菲羅的尖叫肯定沒有傳進任何人的耳裡,誰也沒有回頭望被遺留在最遠端的他。

  「曉曉,我們的遊戲還沒結束之前,妳不能進行下一個,這是規矩。」尼克率先握住鏡曉曉的手腕:「放開他。」

  「你這次是在命令我?」

  尼克維持著他慣有的笑容:「是,我在命令妳。」

  啪──一聲脆響。

  尼克的左臉出現三道帶著血絲的爪痕,及清楚的掌印。

  接著沈家翟劇烈的咳嗽聲伴隨而至,終於免去窒息的命運。

  鏡曉曉將她掐了人脖子與賞了人巴掌的手優雅地放在胸前:「你們真讓我噁心。」

  魔女說完這句話後,便轉過身,用回眸一笑的姿態輕輕勾了勾胸前的手指。於是菲羅就像是塊抹布,突然被一股龐大的力量拖到沈家翟面前。

  鏡曉曉親自拉起了菲羅:「自強,我們明日的婚禮,將沒有他們兩位出席。」

  「婚禮……」沈家翟低喃著對他而言還很遙遠的關鍵字。

  「是了對了,我在你身上下的咒式尚未解除。」鏡曉曉的指甲輕輕刮著菲羅的上衣領口:「自強,你真讓我感動,你為了我而沒讓任何人愛上你。」

  鏡曉曉陶醉在自己的咽語之中:「是我的錯,喔不,是我不該這麼生氣的,讓你居然必須要去愛上那個骯髒的人類。我只是……我嫉妒了!我不要自強你喜歡我以外的女人。我的自強,我只是耍了一點小手段讓你感受我的心情。」

  「不要!」菲羅想也不想地推開了鏡曉曉。

  當鏡曉曉撞上了身後的桌子發出輕微尖叫聲時,菲羅才驚覺於自己竟做了這麼勇敢的事。

  鏡曉曉的雙眼閃過一絲紅光,突然高分貝地呼喚著金髮的惡魔:「尼克──!尼克、芙羅尼卡.阿斯莫德,你做了什麼,你把我的未婚夫交導得如此粗魯,你汙辱了別西卜的優良血統。」

  尼克沉默地扶起沈家翟,將青年護在自己身後。

  菲羅給了尼克一個感激的眼神,尼克沒搭理他,金髮的惡魔用著菲羅不能理解的複雜情緒注視著魔女。

  菲羅嘆了口氣,跨步走到鏡曉曉面前:「告訴我,妳為什麼喜歡我?我知道自己又帥又溫柔沒有女人不會愛上我,但是我跟妳只見過一次面吧!」

  鏡曉曉露出人類少女般的夢幻表情:「香味,我第一次就知道了,你,將是我的。」

  菲羅嗅著腋下,反而更加地困惑:「我沒有味道吧……」

  「血裡的味道,像爸爸跟爺爺一樣的味道。」

  「妳該不會……」菲羅驚恐地瞪著鏡曉曉:「戀父情節!」

  「太低劣了,尼克連你身上血統的偉大都沒有教導你。」

  女人感傷地晃動著身子,似乎是想要藉機擁抱住菲羅。

  菲羅慌張地向後閃躲,邊閃還邊道:「他至少教了我躲開妳的方法!」

  鏡曉曉正想要說什麼,菲羅已經彎低了腰,一瞬間鑽到女人的背後。

  「痛!」閃過了女人,菲羅卻反而喊起疼。

  這房間實在是太小了,衝過頭的飛羅撞上了書櫃,還把架上的PVC搖了下來。

  塑膠人型摔到地上,碎成了好幾塊。

  「──我的長門!」下一刻,沈家翟已擺脫了尼克衝到了他所心愛的收藏品身邊。

  「小翟、我……」菲羅也嚇了一跳,連忙將塑膠塊拾起。

  「腳斷了……」

  「那是你所喜歡的女人嗎。」鏡曉曉如鬼魅般飄至青年的身後。

  「是我老婆。」還沉浸在傷感中的沈家翟,下意識地回道。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是老婆呢。」

  「可惡這支是限定版。」沈家翟沮喪地擺弄著分屍的PVC,根本沒理會鏡曉曉為何而笑。

  「小翟,我會想辦法買給你的。」

  「算了。」

  沈家翟低著頭,正想放棄時斷裂的腿卻又完美地與身體連結在一起了。

  「這是……」他吃了一驚。

  「把你的妻子還給你了,嘻嘻。」鏡曉曉指著塑膠人型:「人類,也把我的丈夫還給我。」

  沈家翟抬起頭,一臉茫然地看著女人:「妳說……菲羅?」

  「我可愛的自強,我每一日都渴望著停留在他的身邊。」

  「不,我不會將他讓給妳的。」

  沈家翟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魔女的請求。

  「我可以給你你真正想要的,比如說你手裡的那個女人,嘻嘻,我可以讓她活過來,像真正的妻子一樣愛你,我有能力辦到的,人類。」

  沈家翟瞄了一眼長門的PVC,咽下口水。

  「妳說……長門她可以像真正的女人一樣……」

  像真正的女人一樣,愛我。那是沈家翟在寂寞到找不到出口時候所作的夢。

  那個讓他感到一絲溫暖的夢,被一點一點的從記憶深處拉出來,讓他似乎真的觸碰到了與理想中的外星少女共同組織家庭的綺想。

  「任何你所希望的,人類。」鏡曉曉的語言越來越甜蜜、越來越強大,現在沒有一個人能阻止她。

  「她會一直、一直、一直愛你,用你想要的方式──」

  除了沈家翟自己。

  「妳的提議真的很吸引人。」被誘惑的青年閉上眼。

  黑暗之中他所感受到的,是菲羅的體溫。

  「但我必須拒絕妳。」

  這卻讓鏡曉曉感到蒙羞。

  屈屈一個人類竟然搶走了她的男人。

  「人類,你本來沒有資格站在這裡,是我,付予你奇蹟。是我讓自強自稱自己喜歡上你。」

  「你對我做了什麼?」沈家翟放下已經恢復原狀的長門問。

  「自強只是受了咒式的影響,才會願意待在你的身邊。你的使命已經終結,我的男人已經學會了愛我,不再需要學著如何去喜愛我以外的對象。」

  「咒式……」

  「嘻嘻,是我給予自強的一點小懲罰,是──」

  「不要說!」淒厲的吼叫掩蓋了鏡曉曉的聲音。

  「不要說、求求妳……」

  菲羅跪在地上,腦中只想著一件事:他害怕沈家翟愛他手上的塑膠少女遠勝於自己。

  「即將成為我丈夫的男人,你在懇求我嗎?」

  魔女高傲地挺直在他的面前,裙襬衣角髮絲都在空氣中震盪著。

  「我還沒有……我還不知道什麼是愛……」沈家翟皺著眉心說。

  魔女的口氣變得冷漠:「你認為你有這個機會?」

  就像成為了另外一個人。

  「如果不先學會什麼是愛,要怎麼愛上妳!」

  「你會離不開我的,親愛的,只要你成為我的丈夫。」

  「這算什麼?如果妳喜歡我……假設妳喜歡我,妳難道一點都不希望同樣得到我的回應?」

  鏡曉曉表情依舊淡然:「那很重要嗎?」

  菲羅注意到了,沈家翟安靜地將長門人型放回書架,尼克的指甲略長了半寸,而一直守在女人身後的佩尼納手裡則握著一枝不知從哪變出的石長槍。

  又要戰鬥了嗎?他沮喪地看著眼前的三位不應該存在於人類世界的生物。

  「妳如果不要我喜歡你,那妳為什麼要在我身上下那種詛咒?那種明明得到回應就可以破解的詛咒……」

  「你不會得到回應的。」鏡曉曉很肯定:「除此之外你永遠也沒辦法輕易地破解我的咒式。」

  「為──」菲羅想問為什麼,他卻問不出口。

  沈家翟還在他的身邊,蒼白的臉孔讓人抓不出情緒。

  「我未來的丈夫,你將跟我一樣得到永遠的愛,除了我以外,永遠都不會有人如此深愛著你。」

  鏡曉曉平板地呈述像是詩歌般的句子:「永遠,都不會有人愛你。而你永遠,都只能像我一樣渴望著愛著某個人。因為你的體內擁有跟我們一樣的血液,貪婪、永無止盡地渴求著不可能的愛情,永遠。」

  「妳是在開玩笑吧?」菲羅啞然失笑。

  每個女人都喜歡著菲,菲羅永遠是人群裡的焦點。從來沒被冷落過、沒嚐過寂寞的滋味的他,無法理解鏡曉曉口中所謂的渴求。

  「你不是人類。」魔女提高了音量。

  菲羅終於抬起眼皮,舉起了自己的手指放在嘴裡。

  轉瞬間鮮紅色的液體擦過了唇瓣:「我的血是紅的、也是熱的!跟你們這些妖怪不一樣,所以我永遠都不需要妳的愛!」

  他對著所有人說,他忽略了尼克略帶哀傷的眼神。

  鏡曉曉古里古起地笑了,手掌間隱隱泛著藍光,似乎是被菲羅唇上的液體吸引住目光。

  「不是這樣!」

  有個青年出聲擋在菲羅身前,也擋住了鏡曉曉的渴望。

  「小翟……」

  青年卻給了菲羅輕輕一拳,打在菲羅的背上。

  「唔……」

  「不准有種族歧視。就算是宇宙人也可以談戀愛的。」

  「可是……」

  「這樣對宇宙人太失禮了,何況有個會從天而降掉到自己床上的小惡魔也是很常發生的事。」

  「滾開,人類。」鏡曉曉的魔法在沈家翟發表高論時擊中他的背。

  青年的身體重重晃動,背脊像是折成兩半般彎成ㄑ字型,最後癱軟到飛羅懷裡。

  「妳對他做了什麼!」

  「……沒事。」沈家翟吐著殘餘的體力:「死不了。」

  「親愛的,離開那個人類吧。」鏡曉曉又換了一個腔調,甜膩地呼喚著菲羅。

  菲羅想起了剛認識尼克不久時的事:「他明明說過妳是個可愛的少女,還會做童話一樣的夢……尼克騙了我。」

  尼克抽搐著嘴角,沒有回嘴。

  「喂巫婆,如果我跟妳結婚的話,妳會放過小翟嗎?」

  「嘻嘻。」

  「妳笑什麼!」

  懷裡的沈家翟在發抖,可能是受了內傷了。

  「你知道要怎麼強迫解開你身上的咒式嗎?」鏡曉曉天真地問,卻把問題拋給了尼克。

  「殺掉施術者。」尼克回答:「或是殺掉被施術者的目標。」

  「真是簡單明瞭呢!」鏡曉曉笑得十分得意,「親愛的,你要選擇哪一個呢?」

  「妳──」菲羅緊緊勒著沈家翟,他從來沒有這麼痛恨自己的無力。

  如果有力量就好了,力量卻不會像提款卡一樣,說提領就提領。

  菲羅絕望地瞪著自己的雙手,第一次意識到貧困缺乏的痛苦。

  「死了也沒關係。」沈家翟拉住菲羅的領口。

  「小翟?」

  「雖然我一點都不想死。」

  「可是……」

  「我們來比賽吧!」沈家翟用了點力氣提高了音量。

  「咦?」

  「喔?」

  菲羅跟鏡曉曉同時發出疑問。

  「依照慣例這時候就要來雷臺賽,來決定公主的所有權。」

  「誰是公主啊!」

  「反正不是我。」沈家翟隨應著,又道:「魔女,我們剛剛比過麻將,所以是我贏了。」

  「……人類,你還真有自信。」鏡曉曉連看也不看一揮手就打翻了身後的麻將桌,綠色的牌像下雨般飛撒,發出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脆響。

  「我不記得剛剛有過任何的比賽。」

  沈家翟深吸口氣,像是在確認自己的體力:「沒關係,第二輪就由我大戰佩尼納,這也是慣例。第三輪則由尼克出戰菲羅。」

  鏡曉曉瞄了佩尼納一眼,佩尼納給了一個肯定的答覆。

  「人類,會死唷。」

  佩尼納顯得躍躍欲試,這次的他一定不會顧忌戒律,而將沈家翟碎屍萬段。

  「小翟你不可以!」菲羅拉著沈家翟的手。

  沈家翟輕易地撥開扣緊住自己的十根手指,又是同一句話:「死不了。你還沒有陪我去過販售會呢……糟了這句可是禁句不能講。」

  「死了就來不及了!」

  「不會死的。」

  沈家翟推開菲羅,用不知哪來的自信站起身。

  他比鏡曉曉還高,由他的角度可以看見魔女身後的惡魔,充滿了惡意的笑容。

  

  「人類,你很勇敢。」

  沈家翟動手捲自己的褲管,沒理會站在他對面的高大男子。

  「我不喜歡打架的,所以我會保留你的四肢唷。」

  說這句話的佩尼納將注意力全放在沈家翟因彎腰而露出來的頸子上,彷彿是在思考要如何折斷它。

  「人類,我不會欺負你的。」

  沈家翟仰起頭:「我有名字。」

  「那不重要。」佩尼納笑得非常燦爛。

  沈家翟心想,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尼克、鏡曉曉跟菲羅都已經離開了,沈家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他只是拜託尼克把菲羅帶走,讓他有空間能夠跟佩尼納獨處。

  「當惡魔,很好吧。」沈家翟嘆了口氣,從電腦桌前拉起椅墊,再一屁股坐下去。

  佩尼納被他的舉動弄得有一點不知所措,只能像跟柱子般站在原地。

  「不過仔細想想,就算成了惡魔,還是一樣待在三次元的世界……你們的世界是三次元的吧?」

  「你是在嘲笑我愚蠢嗎?」

  高壯的惡魔不能明白沈家翟說的每一個字。

  「我只是想問你,你們的世界,可以看得見未來嗎?」

  「未來跟現在,不是都是一樣嗎。」佩尼納輕踢著腳步。

  有時候,沈家翟會覺得這個惡魔比較像是橄欖球選手之類的。

  「這樣真好。」

  「很好?」佩尼納有些訝異,他陪著鏡曉曉在人間混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會因為這個理由而羨慕惡魔。

  「我不知道我的未來是什麼。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出生。在誕生之前自己也許是某部漫畫或小說裡的角色、甚至可能會成為某個外星公主的丈夫,永遠幸福快樂地活在虛構的故事之中。」沈家翟在還是個國中生的時候曾經在日記上寫過類似的抱怨,但已經『長大』的他,已經理解了二次元不是用來脫離現實的出口,而是『愛』的寄託。

  現在的他更是充分了解到,親身體驗的現實永遠比故事離奇。他告訴佩尼納,他正在親手開創未來。

  「就像是銀行廣告台詞一樣不是嗎,掙取未來什麼的,以前的我會覺得那很可笑,但是現在,我必須要擊敗你,才能夠換取我跟菲羅的未來。」

  「你只要去死就不用煩惱這些啦。」高壯的惡魔轉動著腦袋。

  「你知道戰鬥的理由嗎?」

  「人類你的問題還真多。」

  「日本人總是會說,現在的我所做的事是犧牲奉獻的勇敢情操。但我可不這麼認為。雖然跟武鬥大會的等級還差很多,不過能為了同伴而披掛上陣,能獲得這種經驗,也算是一種浪漫。」

  「可惜我不是公主。」沈家翟又補了一句。

  他想起了趕走菲羅時,菲羅露出的表情。那泣涎欲滴的臉跟被強行擄走的公主沒什麼兩樣,看起來可愛極了。

  「戰鬥!」佩尼納從手裡丟出不知什麼東西,把牆打破一個大洞。

  對於沈家翟嘴裡說的一連串語言,他已經感到厭煩。

  沈家翟面無表情地看著牆上所掛的被穿破的A2海報:「可是我也不是勇者。」

  當公主跟勇者都是同一個人的時候,身為配角的他,只需要堅持活到勝利的時刻就好了吧。

  「身為惡魔的你也會死嗎?」

  「人類,你這個問題好好笑唷。」佩尼納一點都不領情地指著沈家翟哈哈大笑。

  沈家翟仍一本正經:「我有名字的,也許你會想知道。」

  「知道又有什麼用?」

  「也許以後我會成為你的夥伴。」

  佩尼納扭動著粗壯的身軀:「怎麼可能呢,喔喔我知道了,你是想要拖延時間對不對?尼克也常常用這一招唷,我才不會被你欺騙了。」

  「我沒這個想法。」不過就結論而言,他也已經延誤了佩尼納的計畫。

  佩尼納本來是打算一開始就折斷沈家翟的頭的,現在他卻被迫要聽沈家翟莫名其妙又難以理解的發言。

  「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沈家翟用了比較恭謹的字眼:「請問身為另一個智慧種族的你們,也懂得愛嗎?」

  「蛤?」

  「據說你非常地喜愛鏡曉曉吧?」

  「曉曉的名字不是你這種下賤生物能提的!」佩尼納又丟出了他利用指甲化成的椎子,椎子在沈家翟的腳跟前三公分炸出一個坑。

  沈家翟仍不動聲色地又問:「我能將這種想法理解為『愛』嗎?」

  「你還有別的問題嗎?」佩尼納看起來是生氣了,肌膚已開始泛起紅斑。

  「我本來是想要用別種方式比賽的,二個人不能玩麻將的話也可以比比西洋棋或是圍棋,如果要比誰能最快背出二十名傲嬌系女主角的話也不錯,我的BLOG上有做類似的整理,但看來你──」

  「死吧!」佩尼納用行動阻止了沈家翟的廢話。

  沈家翟看著腳尖前新開的坑點點頭:「沒有問題了。」

  說完這句話後,他就暈倒了。

  整個人頓時失去了支撐跌落,沉重的落地聲還晃動了附近的櫃子。

  「喂你──」佩尼納嚇了一大跳。

  他用腳尖輕輕戳了一下地上青年的肚子,沒有反應,就像具屍體一樣。

  

  另一方面,被尼克拖出公寓的菲羅,正站在空蕩的馬路上打算進行談判。

  「放開我!」菲羅警告著拉著他衣領不放的尼克。

  尼克身前還站著鏡曉曉,不太專心地一直瞪公寓的二樓。

  「曉曉,妳要的只是小孩吧。」尼克突然拋出這一句。

  「放開我、我要去救小翟!」菲羅還在扭動著,卻怎樣也逃不脫尼克看似輕鬆的擒制。

  「我要他永遠在我身邊。」曉曉望著窗戶道。

  「為什麼這麼執著。」

  「……你沒資格說我。」

  尼克苦笑:「其實妳並不愛他。」

  頓了一下,他又補充:「就跟我一樣。」

  鏡曉曉終於將注意力放回吵鬧二人組身上:「尼克,我與你的約定在此終止。」

  「……這樣好嗎?」尼克露出擔憂的表情。

  「閉嘴!」鏡曉曉惡狠狠地瞪著金髮惡魔。

  「事情就是這樣。」尼克放開了菲羅,看著用力喘氣的菲羅,尼克嘆了口氣:「你是我見過最劣等的學生。」

  「我可是個人類不能跟你們這些妖怪比!」菲羅抗議。

  尼克不置可否地退了一步,把空間讓給鏡曉曉:「曉曉,算我對不起妳。」

  「現在到底是怎樣!」

  「親愛的,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鏡曉曉握住了菲羅的手。

  菲羅感覺得到從掌心傳來的寒氣,他身子一抖不小心對上了鏡曉曉的目光。

  突然覺得頭有些暈。

  「妳……」菲羅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失去了思考的意識。

  「陳自強,你渴求力量?」

  菲羅僵硬地點著頭。誰都想要擁有異於他人的事物,那可能是體會特殊的經驗、也可能是出自本身的力量。

  「你渴求被愛。」

  菲羅遲疑了一丁點時間才點了頭。即使他內心裡深信全世界都愛著自己,但他卻無法拒絕鏡曉曉的每一個問題。

  就算是遲鈍如菲羅,也已經察覺到這之中的問題。

  「親愛的,我會愛你的。」

  菲羅掙扎地看著鏡曉曉,從方才到現在他睫毛一次都不曾眨動過。

  「曉曉,妳不該這樣。」

  「不關你的事!」鏡曉曉揮開了尼克想勸阻的手。

  「菲羅必須先贏過我,得到我的認可後,才能成為你的丈夫。」

  「我已經解除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那只是妳單方面這麼認可。」

  尼克不畏懼地搶拉下菲羅,搖著他的肩膀道:「就聽從沈同學的做法,我和你要進行對戰。」

  「贏了又如何?」鏡曉曉嘲諷:「你以為我會認同?」

  「我贏了的話就由我來娶你。」

  「咦──」菲羅發出了驚呼,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那麼,就是我和菲羅為了競爭曉曉妳的戰爭。」

  「你……」

  「尼克你……」

  尼克優雅地笑著:「我不勉強。」

  菲羅抬起手臂,將掌心貼在尼克的雙頰上:「我都不知道你這麼愛我,願意為我犧牲到這種程度。」

  「別開玩笑了!」

  被無視的鏡曉曉抓狂地跳了起來,硬生生地拉開菲羅與尼克的相擁。

  「不准搶我的男人!」鏡曉曉用鞋跟踹著尼克的膝蓋。

  「我要娶的可是妳,曉曉,我們才是真正的……用人類的說法,門當戶對。而妳喜歡上的那傢伙,只是個弱小無能的人類。」

  「他身上有爺爺跟別西卜家高貴的血!」

  一直糟到攻擊的褲子破了一個洞,但尼克仍未曾動搖:「但他不是他別西卜、更不是妳爺爺。」

  「都一樣!」

  鏡曉曉一把拉過了菲羅,力道之大根本看不出她是個女孩子。

  菲羅在曉曉懷裡掙扎著,嘴裡一直嚷嚷著他一點都不想要跟鏡曉曉有所牽扯、他要去救小翟。

  鏡曉曉如金屬磨擦的喉音又再次響起:「親愛的沒有我,你一輩子都不會跟那腐敗的人類有所牽扯。」

  「…………」菲羅被踩到痛處。

  單純的他放棄思考的問題現在被鏡曉曉尖銳地提出:「你是真的喜歡那個人類嗎?你只是受到暗示,一但暗示解除你只會覺得他是骯髒的垃圾而已吧?」

  甜膩得像是誘惑般的惡魔的呢喃,不住送往菲羅的耳裡。

  「我不是……」菲羅痛苦地想壓住太陽穴,鏡曉曉卻不准他這麼做。

  「你根本不愛他,你只愛自己。」

  腦中遊蕩這各式各樣的畫面,剛出生時父母的笑容、開始上學後鄰桌女孩過於親暱的示好、成年之後沒有停過的約會邀約,每一張臉的主人,都在他的面前展露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每一個人都想要討他歡心、想要獲得他的注意。

  他不再需要渴求著誰的愛,他因此而滿足。

  直到他遇見了一個留著過長瀏海、身著破救襯衫的青年。青年就像是濃霧中的一盞燈,搖搖晃晃地吸引著他全副精神。

  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追逐著某個人、並渴望得到對方認同。

  這就是愛嗎?

  菲羅不擅長思考,鏡曉曉又不斷地打壓著他,逼著他只能憑直覺與衝動行事。

  「就算不是真的又怎麼樣!」他死守著這點不放:「就算是暗示、洗腦也好,我現在喜歡他,這就是一切!妳有種就下咒也讓我愛上妳啊!」

  「你──」

  菲羅張口咬住鏡曉曉的手,蒼白的肌膚被咬出血痕。

  「放開!」鏡曉曉想甩開菲羅,卻無法阻止對方的牙齒越陷越深。

  「曉曉,放棄吧。」尼克出聲勸阻。

  「不可能的!」

  「放棄吧,妳和他太像了。」尼克看著糾纏不休的兩人,即使活了如此多年的他,還是會感到無力。

  擁有幾乎無限的時間的他,可以理解鏡曉曉對菲羅的執念。

  曉曉雖然流著一半人類的血液,但她卻更加像她的母親。她在魔界裡被當成貴族公主小心捧著長大的,才會對第一次拒絕自己的對象如此在意。

  「跟我一起吧,或是跟佩尼納一起,他是真心想要討妳的歡心。」惡魔的好惡都十分地明確,只要是自己看上眼的,不論有什麼阻礙都會用盡一切力量搶奪過來。

  對方喜不喜歡自己,根本不是重點。

  長年待在人間的尼克已經失去了這種心情,但現在的他卻忍不住偏向人類這邊多一點。他好心地撈起咬人不放的菲羅,強迫菲羅放鬆他的上下顎,再把菲羅往旁邊一丟。

  菲羅像顆球般被丟得又高又遠,撞上了二樓的窗戶,連人帶玻璃地摔進了公寓之中。

  人到底飛到哪去了沒人知道,但應該還死不了。

  「你做什麼!」鏡曉曉不顧血流不止的手腕,激動地掐住尼克的脖子。

  尼克也不掙扎,不痛不癢地笑了笑:「是我贏了唷,妳接受我的求婚嗎?」

  「你根本不愛我!」

  「他同樣也不可能愛妳。」

  「你──」

  「我有無限的時間能夠陪伴妳,他卻沒有。妳只是想要一個玩具,還記得妳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回到英國參加他母親的生日宴會,妳受了邀請前往,整個會場上都是穿著可愛禮服的人類少女,只有妳一襲黑衫被埋在床簾角落,就連妳敬愛的祖父也看不見妳。這是妳第一次得不到任何人的關注,妳怨恨那些無視妳的人類。」

  「人類都該死。」鏡曉曉低唸著詛咒的話語。

  「只有那個男孩,像玩捉迷藏一樣掀開窗簾找到妳,他甚至分了妳一顆做為生日蛋糕裝飾的糖球。他沒有問妳的名字,但他卻對妳展露了笑容。」

  鏡曉曉沒有問尼克為什麼這麼清楚當時的狀況,她知道尼克當時也在舞會現場,就陪伴在她的爺爺身邊。

  「但是他很快地就遺忘了妳,妳就像是影子一般在太陽升起時便完全從他的記憶之中消失。妳獨自向他的祖母也就是妳的阿姨提出要與他生下孩子的願望,獲得了同意,沒有一個惡魔會拒絕妳的,但妳所看上的男孩卻完鄙視妳的心意,而妳的魔法卻沒辦法讓他對妳另眼相看,妳使出了計策讓他暫時對妳念念不往,妳甚至逼得他像妳一樣,愛上一個不會回頭愛自己的人類。」

  鏡曉曉緊閉著唇,一副想要吃掉尼克的樣子。

  尼克又惡劣地補上了一句:「曉曉,很可惜這個世界不是繞著妳打轉的。」

  我們都一樣。這是尼克沒有說出口的話。

  人類不可能真心喜歡上另一個種族。這是尼克不忍心告訴曉曉的事實。

  他望著被打破的窗子,菲羅被準確地丟進沈家翟的房裡,很可能正好趕上佩尼納打算要打開殺戒的時間。

  那個毛躁的孩子能夠成功守護他所重視的人嗎?尼克憂慮地抱著鏡曉曉,巫女在他的懷裡瑟瑟發抖著,就像是個殘弱的少女。

  他開始有一點嫉妒曉曉身上另一半不屬於惡魔的血統,也正是那個血統讓他無法對懷裡的少女棄之不顧。

  「曉曉,放棄吧。」

  「死都不可能。」鏡曉曉推開了尼克的溫柔。

  

  跟足球一樣從天空依據漂亮弧線摔入二樓的菲羅,正好壓在已經癱在地上的沈家翟身上。

  「咦啊!」佩尼納受到了一點驚嚇。

  「痛,尼克這個王八蛋出手這麼狠。」菲羅掙扎了幾下後,才注意到自己身下異樣的柔軟觸感。

  他仔細地確認了被自己壓扁的對象,睜大了眼反問正在發呆的佩尼納:「你對小翟做了什麼!」

  「我不知道呀。」佩尼納急忙撇清。

  菲羅也有點心虛,擔心人是不是自己打暈的,但仍是厚著臉皮道:「一定是你對他做了什麼惡劣的事吧!」

  「胡說、這個……」佩尼納比菲羅更心虛,一雙眼珠飄來飄去的,轉得頭都快暈的時候才想起自己的立場:「就是我幹的又怎麼樣!」

  「我要為小翟報仇!」

  菲羅二話不說地想抄傢伙衝上去,但他在腰邊撈了老半天,才想到自己根本沒帶武器,只剩下口袋裡的魔法杖,而附近只有滿地的漫畫。

  反而是佩尼納只需要雙手一攤,堅挺的長槍就會從掌心裡變出來。

  「這樣不公平!」菲羅連忙抗議,理所當然得不到任何人的贊同。

  佩尼納笑咪咪地拎著他愛用的尖刺走向菲羅:「放心,不會太痛的,只會有一點點痛唷。」

  「你是在床上騙處女啊!」菲羅口水嗆回去,但這句話難度比較高,佩尼納似乎沒聽懂。

  「我只要打敗你,曉曉一定會認同我的。」

  「跟你真難溝通。」

  他扭頭看了一眼癱在地上的沈家翟,沈家翟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嘴角還微微地翹高,十分可愛。

  「保祐我唷。」菲羅小聲地道。

  接著,就拾起兩本書插在褲頭,然後像玩摔角一樣瘋狂地往佩尼納身上衝。

  佩尼納也不閃躲,居然還真的還將重心放低,很威猛地接受了菲羅的撲擊。

  兩個男性生物的肉體在狹小的房間裡發出巨大的碰撞聲響,隱隱還可以看見牆角落下了灰塵。

  菲羅已經沒有空擔心會不會把這棟破公寓給搞垮了,唯一讓他感到安心的是公寓的其他房客已經放暑假回家鄉去了。

  而趴在地上的沈家翟也隨著房間搖擺晃動了幾下……不、沈家翟是自己爬起來的!他先是緩滿地用手撐起身子,再像砲台般堅挺地昂起脖子,擺出貞子的姿勢瞪著正摟摟抱抱的菲羅與佩尼納。

  「放開我!」佩尼納的手腕被菲羅握著,連武器都快要脫力鬆落。

  才短短時間不見,佩尼納有些意外菲羅的力道會變得如此之大。

  而就是趁著佩尼納這一瞬間的疑惑,菲羅逮到了制住他動作的機會。

  「不放!」菲羅的頭頂著佩尼納的胸口,嘴裡喊出的話氣勢如宏。

  「我會把你壓成磚塊的!」

  「還是不放!」

  雖然不知道這樣互相抗衡著有什麼意義,但事到如今菲羅也不可能就此罷手,只能努力找機會看能不能想個辦法把佩尼納抱成肉乾。

  就在兩人掙執不下時,清醒的沈家翟從地上輕巧地爬起了,以一個常期龜在家裡打電腦的人類絕對不可能擁有的輕巧姿勢華麗麗地滑到了菲羅的正後方。

  菲羅沒注意到他,菲羅背上又沒長眼睛,但眼睛長在正常位置的佩尼納居然也完全遺露了沈家翟的行蹤,讓沈家翟輕輕鬆鬆地以拳擊向菲羅的肩膀,藉勢一躍而起翻過菲羅的頭頂,踩到佩尼納的後腦袋。

  佩尼納一個踉蹌,帶著菲羅往地上摔倒,沈家翟一點都不猶豫,膝蓋高高抬起,再重重地往佩尼納的後頸椎踩下。

  佩尼納沒有發出預想之中的呻吟,他的肌膚瞬間布滿了岩石般的紋路,同樣也具有強大的防禦能力。

  沈家翟一句話也沒說,退了一步撈起倒在一旁的椅子,輕描淡寫地折斷椅腳,再把殘留下來的椅背丟到一旁。

  佩尼納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站起,他感覺得到眼前的普通人類已經成了另一種生物,有點像是……不久之前他奉了曉曉的命令來挑釁菲羅時遇到的瘋婆子。

  「你──」

  佩尼納本來還想說什麼,沈家翟就抄著傢伙衝上了,他的動作又快又靈巧,渾身散發的氣勢像把刀一樣能割碎所有靠近他的生物組織。

  佩尼納這才打起了精神,雙頰股得圓圓的看得出來他不是很高興。

  「你是誰?」他拿著自己專屬的武器指著沈家翟的鼻子問。

  沈家翟輕側過身子,毫不猶豫地扳住佩尼納的椎子,用力一扭。

  佩尼納這麼大個子,也被扭得有一點失去重心,他急忙站穩,企圖要跟沈家翟比力氣。

  誰知道沈家翟一點都不領情,轉身踢了地上散落的漫畫,書本像炸彈一樣在佩尼納臉上開了花,趁著佩尼納視線暫時被遮蔽時,沈家翟用最精確的力度把椅子打在佩尼納的左右手臂、肚子以及胸口。

  佩尼納受到反作用力,身體只能隨著慣性飛出,再次撞在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的菲羅身上。

  菲羅辛苦地把身上的壯漢踹開,壓著可能已經瘀血的腹部喘著氣:「小翟、你怎麼了?」

  沈家翟完全無視菲羅,氣勢兇兇地走向正打算要反擊的佩尼納身前。

  這裡的空間不大,對佩尼納來說似乎不太好發揮,他只能瘋狂地砸著手上的長槍,試圖要以速度來勝過沈家翟的偷襲。

  連串的突刺像炸開的蜂皰一樣,全往沈家翟的身上送,菲羅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但待在目標範圍內的青年卻只是優雅地左右輕晃,一點也不遲疑地拖著椅腳走向佩尼納。

  「吼吼吼吼!」佩尼納立即收勢,長聲低吼。

  正對他的沈家翟依舊面無表情,但看在佩尼納眼中對方卻是帶著陰狠的笑容。

  佩尼納深吸一口氣鼓起肺部,兩隻手五根指尖瞬間長出了利刃,帥氣得就好比是金鋼狼的化身。

  現在沈家翟看起來才像是邪惡的那一方,拿著脆弱的木頭椅腳盡往佩尼納的臉上砸,也不管能不能砸痛對方,砸的是一次比一次還兇狠。

  這等身姿就連菲羅都看傻了眼,他本來以為他的登場會給沈家翟製造英雄救美的假象,沒料到到最後他覺得自己才是被人救的那一個。

  佩尼納很快地就找到了突破的方式,憑藉身體優勢不畏亂棒地就奮力擁抱住沈家翟的腰,給他一個投身抱。沈家翟被摔在牆上,背不知道有沒有撞出什麼傷,等他滑到地上時,已經可以看見他的衣服滲出一絲血紅。

  「小翟──」菲羅吃了一驚,連忙爬到沈家翟身邊。

  沈家翟卻揮開菲羅的手,也不顧傷又一次地從地上爬起,這次他放棄了沒啥攻擊點數的椅腳,從撞爛的抽屜裡找出菜刀,毫不留情地射往佩尼納的喉嚨。

  佩尼納也是有準備的,他勇猛地向前一撥,就將被當成飛鏢的菜刀打到一邊,結果菜刀反而釘死在掛有海報的牆上動也不動。

  沈家翟沒辦法,只好拆了網路線,似乎是打算要用這玩意勒住佩尼納。

  「小翟你想幹麼!」菲羅緊張地拉住沈家翟的衣角。

  沈家翟轉過頭,面無表情,只給了他一個眼神。

  那眼神有些冰冷,看得菲羅身體震了一下。

  「你是誰?」到最後,菲羅也忍不住問了跟佩尼納一樣的疑問。

  

  鏡曉曉快暈倒了,她惡狠狠地瞪著尼克,被她嫉恨的金髮男子不為所動,仍是一派輕鬆地擋在她面前。

  「讓開。」

  「讓我來送妳回去。」尼克說。

  「不要以為你擁有撕裂空間的能力,就能夠如此囂張。」

  尼克笑而不達,只是擺出一個邀請的姿勢。

  鏡曉曉氣得想要將尼克分屍,但她卻反而冷靜了下來,沒一會兒又怪里怪氣地笑了出來:「嘻嘻,你看著吧,他最終還是會回到我的身邊的,嘻嘻嘻。」

  

  尖銳的笑聲沒有傳到菲羅耳裡,菲羅的心思全被站在他面前的沈家翟給佔據。

  那一位不是他所熟悉的青年,他彷彿就來自另外一個時空,只是穿上了沈家翟的皮肉。

  是誰佔據了沈家翟的靈魂?

  菲羅仔細瞅著沈家翟。

  是棉花團嗎?那個唯一沒出現在現場的小惡魔。

  正想要跟沈家翟確認的時候,佩尼納已經揮著爪子見縫就插了上來。

  沈家翟輕輕一跳,撞到了屋頂,卻落在佩尼納的身上。

  佩尼納這次沒有跌倒,捉住沈家翟的腳就想來個空中大迴旋。

  菲羅連忙衝上去撞進佩尼納的肚子,逼得佩尼納放開手中的人。

  佩尼納改拎住菲羅的手,硬是把他推到書櫃上,正打算要抓爛他的情敵時,沈家翟又衝了上來,單手就攔下佩尼納的爪子。

  沈家翟一雙漆黑的眼珠直直地看著佩尼納,彷彿就是在嘲笑佩尼納的遲鈍。

  佩尼納被看得火冒三丈,恨不得現在就挖出沈家翟的內臟。他長天一吼,指尖爆衝出數道利刺,其中一根正好擦過了沈家翟的腰側。

  即使如此沈家翟還是一聲都沒有哼,順手拔出利刺當成自己的武器,氣勢恢宏的站擋在佩尼納面前。

  「……會死。」佩尼納小聲地說,接著向後退一步,亮出爪子再咧嘴一笑:「你會死唷。」

  剎那間爪子就往沈家翟的肚子招呼,沈家翟退不了,當機立斷就是直接蹲低,銳利的無機物畫過他的頭皮,掉了幾根髮絲,卻完全沒有影響到沈家翟的精神。他優雅地向前一滾,正好滾到佩尼納腳邊,於是雙手大張抱住了佩尼納的腳踝,用點巧勁就把巨漢給絆倒。

  沒想到佩尼納也已經有了準備,在跌倒的那一瞬間朝沈家翟的方向用力扭轉,新長出的爪子剛好可以垂直抓破沈家翟的臉,沈家翟只好又再地上多滾一圈,讓兇器只擦過他的背。

  地上滿是從腰際漏出來的血,這還是現階段沈家翟最狼狽的一次閃避,看的菲羅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佩尼納連忙改變方向,再一次地舉高爪子精確地朝著沈家翟的腦袋送。

  這一次絕對沒有問題的,佩尼納的連上泛起了笑意。

  沈家翟還趴在地上,受到衝擊的他暫時還起不了身。

  就在即將爆漿的那一刻,菲羅突然跳了起來,毫不猶豫地以身體做為沙包撞飛佩尼納。

  佩尼納隨著菲羅行進的方向,兩個人一起摔到另一端的牆上,跌成一團。

  「你──」佩尼納氣得想要炸掉菲羅,菲羅卻很迅速地跨坐在佩尼納身上,將對方的手臂壓在地上。

  佩尼納覺得動彈不得,菲羅的力氣遠比他想像中的更巨大。

  「不要動。」菲羅甚至連氣都沒有喘,汗水從他的下巴滑落,低在佩尼納的胸口上。

  「不准動,不然我會……殺掉你唷!我已經殺過許多的惡魔了,我可以殺掉你的。」

  佩尼納睜大了眼,表情看不出他是在嘲諷還是在替自己擔心。

  「我不會輸給你這種人的。」佩尼納用孩子氣的態度道。

  菲羅知道他對自己的恨來自他對鏡曉曉的愛,這份強大的感情讓菲羅稍稍地心軟了:「我真的不喜歡那個女人,我真的不會跟你搶,你就不能放過我們嗎?」

  「曉曉要我對付你們。」佩尼納死硬地說。

  菲羅實在看不下去了:「她要的只是我,不然你要怎麼辦?把我的頭割下去帶給她?然後讓她每天看著我英俊的臉暗自傷心,最後不得不痛恨殺了我的你?」

  佩尼納皺起了眉,很顯然他也不太喜歡這樣的結局:「可是我不知道……」

  「你是男人的話就自己去把她搶過來啊!」

  佩尼納放棄推開菲羅了,瞇著眼似乎是想聽壓在他身上的人繼續說下去。

  「你長得雖然輸了我一點但也不差,身材就算我輸給你好了,我可練不出這種八塊肌,再加上一點癡情,你怕沒有女人愛上你?你的缺點肯定就是太聽話又太衝動了,人家只把你當狗沒把你當情人!你根本就是個『好人』,難怪註定領卡。」

  「我可不是人類,我是惡魔。」佩尼納試圖替自己扳回一點顏面。

  「都差不多。」菲羅點點頭:「別再笨下去了。」

  「可是……」

  「現在就去買一束花跟戒指送到那女人面前,跟他說:『喔我可沒辦法再忍受妳看著別的男人,這會讓我心痛,從現在開始我就要把妳搶過來』,這樣就成了。」

  「曉曉會生氣!」

  菲羅大大地嘆口氣:「搞不好在你跟我打架的過程,你的曉曉已經被尼克追走了。」

  佩尼納像是受到了一點驚嚇,整個人變得有些心神不寧。

  「唔……尼克他……」

  這的確是非常有可能發生的未來。

  他正想要跟菲羅說聲謝謝再下去跟鏡曉曉求婚時,被晾在一旁的沈家翟突然動了。

  沈家翟一腳踢飛菲羅,取代了菲羅的位置跳到佩尼納的肚子上。

  「你──」佩尼納差點把胃裡的東西都吐出來。

  沈家翟仍不放棄機會,踩過肚子後又抬高腳尖準備要踢佩尼納的下巴。

  佩尼納反應也不慢,連忙高舉爪子撲向沈家翟的腿,沈家翟迅速地原地後空翻,落在房間的中央。

  佩尼納跳了起來,嘴裡大聲罵著「原來你們都是在騙我」,就不要命地衝了上去。

  沈家翟被佩尼納瘋狂的衝撞也嚇了一跳,他連續閃了三四次,但佩尼納的速度一次比一次更快、力道一次也比一次更大,最後終於被佩尼納逮到空隙把沈家翟壓制在地。

  「死吧!」佩尼納壓在沈家翟的小腿上,這次一點都沒有遲疑,舉高爪子就要下痛手。

  這次再也沒有人能攔下他的攻擊了,鮮血如雪花般噴灑在空氣之中。但笑出來的卻不是佩尼納,而是菲羅。

  「你不可以傷……害……他……」

  背上被抓得一片爛泥,臉色白的像是深夜裡的探照燈,菲羅就這樣代替了沈家翟承受佩尼納造成的傷害,血流不止地倒在沈家翟身上。

  白色與紅色的交錯在一瞬間佔據沈家翟全部的視界。

  即使身體已經被棉花團控制了,但在這一刻,沈家翟似乎已恢復了意識,本能地抽出手摸了菲羅的臉,柔軟卻缺乏熱度,卻只有笑容是這麼地螫眼。

  「沒關係的。」彷彿是知道了沈家翟的心情,菲羅在最後一刻放盡力氣只為了說這麼一句話。

  沈家翟微微地抬高脖子,張開著嘴似乎想喊出什麼。

  但代替聲音流出的,卻是他的淚水。

  

  「糟糕。」

  尼克突然慌了臉色。

  一縷白絲從二樓悄悄地滑進他的身邊,瞬間消失在他的耳裡。

  「嘻嘻,你發現到什麼了嗎?」鏡曉曉刻意地嘲諷著尼克。

  「曉曉,我想妳應該很清楚。」

  鏡曉曉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咬著下唇不放。

  尼克捏著眉心,顯得十分疲憊。

  「我要上去了,請你阻止佩尼納,他只願意聽妳的話。」

  鏡曉曉沒攔住尼克,只朝著他的背影喊道:「我是不可能輸的!」

  

  血流的越來越多了。

  或著自己腰上的血,已經分不出那些紅色是誰的了。

  沈家翟慌亂地壓著菲羅的背,但是傷勢範圍太大,他只能任由黏稠液體從指縫中滲出。

  菲羅已經徹底地暈了過去,身上的溫度也一點一點地流失,這讓沈家翟顯得很束手無策。

  他本來跟棉花團約好,讓棉花團寄宿在自己的腦中,一有萬一的話就讓出自己身體的控制權。

  他早就做好了自己可能會受傷的心理準備,但他萬萬沒想到,致命的傷害卻是由突然衝出來的菲羅承受。

  上一次,他讓菲羅受了中傷。

  這一次,他讓菲羅幾乎就要離開這個世界。

  沈家翟克制不住淚水,這時候流淚實在是有點蠢,無助的他只能死死抱著菲羅,試圖跟死神搶奪流失的生命。

  佩尼納站在菲羅的正上方,爪子上也滴著鮮血,臉上的表情極為複雜,看不出他是在笑還是在煩惱。

  「那個……」

  「不要過來!」

  沈家翟迅速地掏出菲羅褲子裡的魔法杖,嘴裡唸著從尼克那裡學到的魔法。

  一簇小火苗從法杖頂端冒出,這已經是沈家翟最大的極限,事實上過去他要完成這個法陣都需五次以上的失敗,考量過戰力後他才與棉花團協議讓棉花團偷偷地代替自己拼戰。

  結果,果然不論什麼事都不能靠別人。

  即使自己是這麼地無力,握在手上的法杖,到最後仍會回應自己的期待發光的。

  佩尼納退了一步,收起爪子恢復人類的形象:「我不會道歉唷。」

  「走開!」沈家翟只能這麼虛張聲勢。

  「他看起來快死了。」

  「我知道!」

  沈家翟丟下法杖,繼續用掌心封住菲羅的背。

  他想起了尼克的話。

  在密集的訓練的最後一晚,尼克交給他一個能加快傷口復原的陣式。「這是個能將你的生命力轉移到他人身上的陣式。」尼克說明的很嚴肅,他說這個陣式的啟動不難,但對惡魔來說卻是一個讓人嘲笑的魔法。

  誰會犧牲自己來救助他人呢?

  沈家翟也覺得自己不會,但看著菲羅的身體在自己的懷裡越來越冰冷,他的腦中卻浮現出這個只看過一次的陣式。

  他唸了一次又一次,陣式的描繪方式異發地清晰,掌心中的光芒閃了又滅滅了又閃,他卻不敢保證這能夠得到他現在需要的功效。

  「菲羅。」他第一次叫了懷中的人的名字。

  沒有人可以回應他。

  「菲羅,回來、回來。」

  回來、不要走。

  到了這個時候,沈家翟才想起來自己這幾個月來是過得多麼有趣,是不管再多好看的漫畫或動畫中,都體會不到的快樂。

  『特別』的生活他其實早就擁有了,跟菲羅在一起的日子,即使只是吃個飯看個電視也比獨自關在房間裡顯得意義非凡。

  他有了可以陪在他身邊聽他描述動畫裡精彩橋段的對象、他也有了待在人群之中時可以挺著胸口證明自己意志的依靠。

  這個有點天真有點油條笑起來卻爽朗過頭的大男孩曾經輕輕摟著自己的肩膀,用他所不能理解的方式喜歡著自己。

  這樣就可以了。沈家翟不可思議地察覺到一絲滿足。

  他喜歡這個人一定不只是因為菲羅擁有一個惡魔朋友。

  沈家翟毫不顧忌地唸著消耗極大的魔法,他現在知道他喜歡這個人是因為菲羅願意跟自己做朋友。

  並且願意喜歡上自己。

  

  ◎

  

  菲羅的眼睛仍舊是緊閉著。

  身體的失靈不代表他的腦子也失去了運作。

  有各式各樣他覺得陌生的畫面如電波般一陣一陣地干擾著他的思緒,看起來是這麼地甜蜜、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我怎麼了。菲羅問著自己。

  回憶裡有太多某個人的身影,菲羅知道得那個人,那是生科系的學長拉遢的背影偶爾會飄進他的視線範圍,卻又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如此癡狂。

  淚水在那個人的眼眶中打轉。

  清澈透明,滑落的瞬間濺起了菲羅的知覺。

  是這麼地不捨得。

  「菲羅!」

  有人拍打著他的臉。

  他覺得很生氣,於是睜開了眼瞪著動手的男人。

  那是個帥到他自己都覺得有點火大的金髮外國人,菲羅記得他的名字:「尼克?」

  「你必須送醫,我已經幫你叫了救護車。」

  「蛤?」菲羅只覺得背很痛,卻不清楚尼克在說什麼。

  「你受傷了。」

  「嗯……」他想起來了,他為了某個人硬生生地擋下必死的攻擊,他的背因此被畫破五道血淋淋的傷口,這讓他幾乎完美無暇的肌膚留下觸目驚心的疤痕。

  菲羅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可是他卻不覺得後悔。

  為了不讓傷口被壓迫,尼克正撐著他的腰讓他不至於滑落。

  他轉過頭,發現身邊還倒著某個人,對方的臉色極度蒼白,幾乎就像具屍體。

  尼克注意到他的視線,主動解釋:「他耗盡體力了,為了要幫你止血。」

  「喔。」菲羅覺得心臟在發抖,莫名所以地在跳動著。

  「曉曉已經先回去了,她對你的感情或許有幾分認真,看見佩尼納居然敢把你弄傷,她似乎也很不好受。」

  「是嗎。」菲羅完全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

  救護車的聲音慢慢靠近,他卻有想立刻逃跑的衝動。

  「他怎麼辦?」菲羅指著昏死在一旁的某個人。

  「你很擔心嗎?」尼克問。

  菲羅皺起了眉:「誰都不會希望有人死在自己身邊吧。」

  「曉曉的詛咒果然解除了嗎。」尼克嘆了口氣。

  「什麼?」

  「只是要你放心,他如果死了我會解決的。」

  背還是很痛、痛得像被火燒過一樣,搞得菲羅心煩意亂,沒多做考慮地就道:「小翟才不會死!」

  「他就是沈家翟。」

  菲羅愣了一下:「我知道!」

  「你的朋友。為了救你而拼了自己的全力。」

  誰跟那種宅男是朋友,本來想這麼說的,卻被過度疼痛的傷口打亂的思緒。

  「我可沒有拜託他。」嘴硬的他只能這麼說。

  「他也沒有拜託你救他。」

  「…………」菲羅還想說什麼,救護車就已經停在公寓的門口。

  「你必須獲得完善的處理,我可沒有縫合傷口的能力。」尼克摸了摸菲羅的額頭,苦笑。

  菲羅眨著長長的睫毛,情不自禁地看了沈家翟最後一眼。

  然後,他又暈了過去。

  尼克施了一個小小的法術,讓菲羅在治癒之前都不會清醒,而不必面對醫院詢問傷口出現的理由。

  兩個失去意識的人類,被仔細地放寬在像經歷過世界大戰一樣的地板上。

  尼克在醫護人員把擔架抬到二樓之前,悄悄地從窗外溜出去。

  

  (十一)

  

  小時候,想成為英雄。

  長了一點年紀,想成為英雄的競爭對手。

  再長一點,覺得成為邪惡使者也不錯。

  後來知道,被當成是勇者的同伴、或是被魔王重視的對象,全部都很吸引人。

  現在,他躺在病床上,隔壁是閃到腰的老爺爺、對床是出了車禍的打工仔,每個人身邊都圍繞著來探病的親友。

  只有他是一個人,獨自看著窗外,想著原來眩麗的生活終歸會回到平靜。

  在清醒後的第一夜,尼克來到他的床前。

  「我替你處理好了。」金髮的惡魔這麼說。

  「他有事嗎?」

  「沒有,他甚至比你恢復的還快。」

  「是嗎。」

  深夜的病房顯得異常的冰冷,而站在床頭的男子身影,則更加地飄渺。

  沈家翟沒有提出要去探望菲羅的希望,不知怎麼的,他心裡已經有了預感,他所做的努力可能都會付諸東流。

  「米歇爾想來看看你,但他的消耗遠比我想像中的大,現在還在沉睡。」

  「幫我謝謝他。」

  「我想他已經知道了。」

  「如果沒有他我絕對沒辦法跟佩尼納打這麼久的,可惜過程我都不記得了。」

  「你表現得很好。」

  「真的?」

  尼克點點頭:「就像個英雄。」

  「我做到了嗎……」

  「你或是不知道,其實我很痛恨你。我可以看得見,菲羅會因為你而受傷、甚至會丟去他的性命,所以我才教會給你那個渡讓生命的陣式,那本來是個禁忌,他需要強大的力量才能驅使。」

  沈家翟靜靜地聽著金髮的惡魔說話。

  「我並不期待你能施展它、甚至不期待你會使用它。但你現在有一半的生命已經在菲羅的靈魂裡。」

  「愛是全世界最偉大的魔法。」沈家翟眨了眨眼:「是你教會我的。」

  「現在的你幾乎不會再有使用魔法的能力了,你以那些做為代價交換了一部的……」後面的話尼克沒有說完,他換了一種口氣又道:「我必須回去了,我待在人間太久了。」

  沈家翟揚起笑容:「本來想在最後到你們的世界去的。」

  尼克沉默地看著沈家翟,連象徵性的邀約都沒有。

  「菲羅他……」沈家翟本來還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放棄了。

  等尼克離開後,他失眠到了現在。

  身旁的聲音越來越熱鬧,身體的溫度確越來越冰冷。

  

  後來,又一晚,他見到了鏡曉曉。

  依舊是黑衣黑裙打扮得她,在純白的醫院裡顯得更加地醒目,她卻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讓週遭的人沒一個人留心她的到來。

  「人類,這次是我贏了。」鏡曉曉是來示威的。

  沈家翟記起他與鏡曉曉的賭注,他的確沒有成功地贏過佩尼納。

  「那真是恭喜了。」他很大方地承認。

  反而是鏡曉曉顯得比較不甘心:「尼克那臭水裡的爛蛐居然向母親打小報告,說我誤傷了你們這比小蟲還不如的人類,真是噁心的作法,所以──」

  「嗯?」

  「我得回去了,真叫人不能理解。」鏡曉曉厭煩地唸著公式化的台詞:「為了撫平你們人類幼稚又膽小的心靈,你可以接受某種咒式將關於我們的記憶全部抹去,雖然不會百分之百地消除,但也只是讓你在夢境之中不小心想起來的程度,你要接受吧。」

  「我不要。」沈家翟想也不想地就拒絕了。

  「你必須接受。」鏡曉曉抬高了音量。

  「我可以拒絕的,對吧?」

  鏡曉曉惡狠狠地瞪著他,幾乎要把沈家翟吃進自己的肚子裡。

  「是,人類,你是可以。」她磨著牙跟指尖,那一瞬間,菲羅覺得因怒氣導致雙頰泛紅的她十分可愛。

  簡直就像三次元版的閻魔愛。

  「你看著我幹麼!」鏡曉曉的指甲停在沈家翟的眼珠前。

  沈家翟也不害怕,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盡感到十分地平靜:「其實妳也挺萌的。」

  「變態!」一巴掌清脆地打在沈家翟的右頰上。

  沈家翟摸著自己腫起來的臉頰,眼睜睜地看著鏡曉曉滿臉通紅地拂袖而去。

  「還是個暴嬌。」他嘆了口氣,心想著,果然只有二次元不會背叛自己。

  

  因為最想見到的那個人肯定不會再出現了。

  

  沈家翟開始懷念起自己的硬碟,只要一點開就能找到所有他喜愛的對象,在他孤單的時候安慰他、沮喪的時候鼓勵他。

  他也想念起藏在衣廚裡的抱枕,可以陪伴他渡過每一個失眠的夜晚,希望那些抱枕沒有被佩尼納破壞掉。

  還是過去的生活比較好,他忍不住這麼想,自己是傻了才會想要成為漫畫中的主角或配角、經歷要人命又莫名其妙的生活。明明當個旁觀者就會比較幸福,可以享受所有故事中的角色的喜怒哀樂,也可以站在全能視角,嘲笑角色們愚蠢的選擇。

  而他居然有這麼一段日子,成為了會被人嘲笑的丑角。

  已經離開自己的『那個人』,如果還記得的話,肯定會嘲笑自己的天真。

  

  到底是過了幾天?渾渾厄厄地就這麼任憑時鐘指針轉了一圈又一圈。

  沒讓任何人包括他遠在另一個城市的家人知道他躺在病床上渡過了無數個夜晚,一直到他走出醫院,回到可能是尼克用了特殊手法修好的公寓二樓,也都沒有任何一個人來探望他。

  人說生病的時候特殊容易感到寂寞,但沈家翟不是生病,他只是又回到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日子。

  

  一走進房間裡,沈家翟就插上網路線,上網找自己的同好。

  每個人都還在各自的領域活得很好很快樂,顯得他這陣子的經歷是這麼地不值一提。

  「我回來了。」他在專屬的討論區裡發文,網路上的他總是顯得比較活潑。

  「歡迎回來」、「你死到哪裡去了」、「最近的新近度你看了沒」……各式各樣的問候在短短半小時內湧進。

  但在電子訊號海之中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經歷了一段冒險、成了某個人的英雄。

  他有些竊喜,自己畢竟與其他人有些不同,他擁有了一個只有自己知與少數人知道的秘密。

  虛榮心讓他得意了一些時間,但等到一個又一個太陽升起又落下,他關上螢幕躺回床上時,才突然察覺到缺乏另一個人溫度的棉被,遠比自己所想像得更陌生。

  

  「菲羅。」在閉上眼睛前,他唸了佔據他這陣子全部精神的主角的名字。

  

  「我在。」

  沈家翟的房間大門突然被打開。

  「你在叫我嗎?」

  用髮膠仔細定型過的造型、搭配最近流型的運動短褲與格紋襯衫,潮得像是從雜誌裡走出來的男子帶著憂鬱表情出現在沈家翟的玄關。

  「你……」沈家翟嚇了一跳,連說話的能力都快忘了。

  「我以為你會先來找我。」菲羅看起來有些困擾,「應該是這樣的啊,跟我約會過一次的女孩第二次約會通常都是她們主動的。」

  沈家翟抱著棉被,嘴巴張得大大的完全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

  「你這房間還真的不是普通厲害耶。」菲羅用眼角掃著滿牆的海報跟漫畫,最後目光停在沈家翟的臉上:「還有你那頭髮,幾天沒洗了?」

  「你……」看口型沈家翟是想問菲羅為什麼會跑到自己家來,但他卻問不出口。

  菲羅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正式踏進沈家翟的房間:「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我有認識的設計師,介紹給你吧。」

  沈家翟用力地搖頭,現在的他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反應才好。

  被這樣的菲羅看見自己,他不知為何有一種強烈的挫敗感。

  「你幹麼不說話?」菲羅膝蓋壓在床墊上,又皺著眉縮了回去。

  「你不是……」沈家翟深呼吸一次後才找回自己的語言能力:「忘記我了?」

  「忘記?」菲羅看起來超級無敵困擾,最後莫名其妙地火大了起來:「我真想可以忘記!」

  「我以為……」在病床上的日子,沈家翟已經做好全面的心理建設了。

  參考各式各樣的漫畫,從尼克跟鏡曉曉的話語裡可以推測菲羅只是被下了暗示或什麼亂七八糟的詛咒才會跑來接近自己、並喜歡上自己,等到暗示解除後他應該會完全失去對自己的記憶。

  「我記得可清楚了。我似乎是喜歡你這個骯髒的……骯髒就算了,為什麼是個男人啊?」

  「我也想知道!」沈家翟也吼了回去。

  「你兇什麼啊,但既然喜歡上了就沒辦法了。」

  「怎麼可能沒……你說什麼?」

  「我說我喜歡你啊我也很煩惱耶。」

  「再說一次?」沈家翟挑高了眉,情不自禁地道。

  菲羅撇開臉,不難發現他的脖子已經漲紅了:「可惡不要太得寸進尺囉,我說我喜歡你。」

  「怎麼可能喜歡上你這種人、還是個男人。」他又小聲地補上了一句。

  「你……怎麼可能?」沈家翟詫異得快連呼吸都忘了。

  「那你呢?」菲羅的話題很快地轉到沈家翟身上。

  沈家翟顯得有些措手不及:「蛤?」

  「我都告白了換你了吧。」

  「怎麼像換個人一樣了……」像是又回到沈家翟對菲羅只是『聽說』的時期。

  「不行嗎!」菲羅焦慮地眨著眼,顯的比較倔強:「我可能煩惱了超級久才下定決心來找你的耶,你都不知道我這幾天有多痛苦,我才不可能會喜歡上你這種人、還是個男人,可是就是沒辦法啊,我想見你,再不抱住你我一定會因為寂寞而瘋掉,乾妹她們的通訊錄都被我刪光了我只好一個人跑去PUB喝一大堆酒還搭訕了新的女人但那都沒有用,我覺得每個人的臉看起來都像你。」

  他抱怨個沒完沒了,甚至在不知不覺中伸進棉被裡拉住沈家翟的手。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有人說,因為我最近跟你這個男人勾搭上了,我是說……我喜歡你。我想他說的是真的,只要一想到我喜歡你,我就覺得,很好。」

  沈家翟臉一紅:「暗示不是解除了嗎……?」

  「什麼鬼暗示,那根本沒用。」菲羅怒道:「要是有用,我就不會讓你哭了!」

  「蛤?」

  「我跟你約定好的,我不會讓你哭。」

  有這種約定嗎?沈家翟的記憶中,菲羅是不希望自己喜歡上他吧?

  但他已經卻違背了菲羅的希望。

  「小翟。」菲羅這一聲讓沈家翟縮緊了心臟:「我不會再讓你哭了,你每天都想我想到流淚吧。」

  「我才沒──」

  「我知道的,你一定也非常地喜歡我。」

  菲羅踢開棉被抱緊了沈家翟,把臉埋在青年的肩膀上。

  習慣的溫度、不習慣的觸感。

  安心與期待兩種截然不同的感情充盈著他全身。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菲羅才發出了呻吟:「唔……小翟你還是先去洗個澡吧。」

  

  沈家翟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

  以最快的速度推開菲羅,用更快的速度衝進走廊盡頭的浴室。

  菲羅看著他如風般的背影,輕輕地笑了起來。

  回憶很清晰,在回憶裡的他對沈家翟付出了一切他所能做的事,他甚至可以在夢中感受到當他逗笑沈家翟時,那種來自心臟深處的滿足。

  數個月來的記憶開始完整,當他的鼻腔充滿沈家翟的味道時,他覺得自己終於找回了失落的靈魂。

  這一次是菲羅給自己下了暗示。

  他告訴自己,他是真正地喜歡沈家翟,並渴望得到同樣的愛。

  這一次絕對不是謊言。

  他發誓他要讓他的愛情成為真實。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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