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傳承者

發表時間:2005.05.27

以前練習的奇幻文

  銀海村,顧名思義,是一個靠近海邊的村子。不過其實從村子的任何一個角落望出去,都看不見海,你得再往東邊走上兩個晝夜,才會到達一個叫金波的港口城。

  麥特錫奧.林克是銀海村上某個雜貨店老闆的兒子,今年剛滿十二歲,他現在正在閣樓狹小的床上,收拾這自己的衣物。他的父親要他到金波城一個叫火力的鐵鋪當學徒,這個村子雖然有雜貨鋪還有麵包店、酒館等等…就是沒有打鐵鋪,等麥特錫奧學成歸鄉時,他就能更輕易地找到養活自己的工作。

  告別了父母與弟妹後,麥特他一個人踏上往東邊的小路。

  忘了說,林克家除了他這個小孩之外,還有一個九歲的妹妹、七歲的弟弟、三歲的小妹。銀海村雖然靠近金波這個大城,卻因為四周土地貧瘠,又沒有交通要道經過,所以一直繁榮不起來,林克家要養活四口沒有生產力的小孩,其實早有些困難,貼心早熟的麥特了解家中的狀況,所以當父母哭著要送他去當學徒時,他並沒有多大的反應,反正在這個世界上,年輕孩子到各店家去學一技之長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帶了一個麻布做成的袋子,袋子裡專了幾件換洗衣物,還有母親做的麵包跟幾枚大陸通用金幣,那是他父母攢了好久才存下來的財產,準備讓他做為到城裡後的學費跟生活費。

  但麥特曾經聽隔壁的大伯提過,自己手上的一點財產,根本不夠他在金波城裡住上半個月,他微微地嘆口氣,纖細且蒼白的脖子能看見喉結在晃動,像他這麼一個漂亮的黑髮男孩,實在很難想是出生在一個平凡的鄉下小村。

  當腳下的泥路越來越平順,就代表了主要的交通要道快到了,麥特他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才走出連接大陸與銀海村的小徑。那條通往金波城的馬路叫做中央大道,橫越了三個人類國家以及數十個港口大城,路上無時無刻都可以看見商隊與旅人,

  麥特畢竟只是個十二歲的小男孩,他站在中央大道語小徑的交界處,緊閉嘴巴看著高大的戰馬匆匆走過。俊馬上有個穿著鐵色盔甲、拿著長槍的騎士,麥特猜測他是騎士,他還不太懂得世界上有叫做傭兵的職業。

  駿馬過去了,緊接來的是拖著蓬車的馱馬,車上掛有絲綢做成的簾子,四週跟著幾名配劍的侍衛,也許裡面坐的是那家的公主吧?

  麥特抱緊了麻布袋,眼前一幕幕驚人的場面是他從來沒見過的,數不清的行人走過,拿刀的、坐車的、騎馬的、運著大批貨物的,全都是往金波城的方向,而那裡也將是他未來幾年要住的地方。他不自地顫抖了身子,心中猶疑著要不要趁現在回家?父母也許會有一些苦惱,但一定還是會笑著歡迎他的……他必須承認自己只是個孩子,沒有勇氣去面對如此陌生的環境,可是,他還不能回頭,手上的包袱越來越重,明明裡面就沒裝幾件衣服,視線也越來越模糊,淚水如果能連恐懼也一起帶走就好了。

  他用袖子口擦乾眼淚,心裡暗暗發誓這將會是自己最後一次哭泣。路還很廣,即使充滿了未知與不安,但他已經答應了父母要勇敢,男孩子是不能輕易地捨棄自己的誓言的,而麥特是正好是一個說到做到的男孩。

  

  往金波城的路上,麥特顯得特別地渺小。

  眼看天色漸漸灰暗,已有不少商隊找好紮營的地方,點起火把準備休息了。

  麥特不知所措地望著四方,猶豫著要不要到那個蓬車要點晚餐,母親給他的麵包他還沒吃完,但食物總是能省就省,這是鄉下小孩都懂得的道理。

  「那個……你好……」他對著附近路邊一名正在清理馬毛的男人請安,那匹馬身上繫有金色絲線編成的疆繩,想必是出自一個高貴的人家。

  男人只是斜眼看了一眼麥特,晃動著濃密的鬍子和略微尖薄的下巴說道︰「臭乞丐,滾一邊去。」

  麥特又接口:「先生,我……」

  男人揮著馬鞭怒斥:「我叫你滾你是沒聽到嗎?」

  麥特沒想到男人脾氣這麼暴燥,在村裡,每個人都是和顏悅色的,即使是面對上門來乞丐的孩子。

  看來這餐只能吃自己了。

  「很抱歉打擾了……」他訥訥地轉身離開,也沒去注意男人在身後埋怨些什麼。

  「喂,你剛剛跟馬利說些什麼阿?」有個細嫩的聲音從一旁喊住他。

  麥特停下腳步,卻沒發現其他人的身影。

  「我在這裡啦,這裡、這裡。」聲音很近,就像是靠近自己不到兩呎的距離,可是這附近只剩下一棵大樹,以及幾十步之外剛剛拒絕自己的男人。

  麥特咻然地抬起頭,果然,有張粉嫩臉出現在自己的頭上。

  「你真笨,現在才看到我。」那人咯咯地笑了,兩頰浮現淺淺地酒窩,就像天使一樣。

  「你是誰?」麥特問,有些不高興,他特別不喜歡人家說他笨。

  「你先回答我剛剛問你的話嘛,你剛剛跟馬利說了什麼?馬利很兇地,連我都不敢太靠近他。」他應該也是個男孩吧?白色的襯衫紮在黑色絨布的褲子裡,這麼好的一身衣服可以任他在樹上糟蹋嗎?

  麥特輕攏眉間,露出十二歲小孩不會有的表情,「我什麼都沒跟他說,而且我不想跟一個躲在樹上偷看的人說話。」

  「嘿,別這樣咩。」那人輕鬆地從樹上一躍而下,樹雖然不高,但對一個小男孩來說也夠高了,麥特沒想到他身手竟如此利落,而且更讓他生氣的是,對方比他還要高出一個頭。「我叫做菲斯特.羅森芬斯林,我不是故意要偷看你們的,對不起啦,我母親今天晚餐做了燉胡蘿蔔,可是我不想吃,所以只好爬到樹上躲她了,沒想到就看到你跑去找馬利說話,老實說我第一次看到有小孩敢單獨找馬利的耶。」

  叫菲斯特的小孩真的很吵,囉哩囉嗦地講了一大串,麥特搖搖頭,冷冷道:「挑食是不好的行為,我為你的母親感到難過。」

  「你說話跟我的老師一模一樣呢,」菲斯特沒有露出一點愧疚的表情,反而高興地拉著麥特的手,「我的老師是個魔法師唷,可是我討厭學魔法,感覺娘娘腔的,你不覺得當騎士比較帥嗎?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麥特試著抽出被為握緊的手,卻徒勞無功,只好無奈答:「……麥特錫奧.林克。」

  沒想到菲斯特又接著問,「林克是那個地方的姓阿?我都沒聽過呢,不過老師說這世界上住的人比我想像得還要多更多,所以有個叫林克這種姓的人也很正常吧。」

  麥特第一次碰到話這麼多的人,雖然不討人厭卻很難以忍受,「菲斯特,對不起我得離開了。」

  他的肚子還很餓,實在沒必要再繼續跟這個不知沉默是一種藝術的小孩瞎扯下去,但他真的低估菲斯特聒噪的程度了……

  「你的家人在那裡阿?我們家要去金波城,你們家應該也是吧?我想我們可以在路上做伴阿,我的老師說還得再走上一天才會到耶。」

  「我……」麥特想起遠在銀海村的父母與弟妹,但他忍住不顯露寂寞,「我一個人來。」

  「一個人?」菲斯特像看見精靈出現一樣,興奮地搖晃麥特的手腕,「哇你真是太厲害了!我也好想一個人自己去旅行唷,但我母親說我還太小,不能單獨出門,可是我早就十歲了耶,早就不小了,你說對不對?」

  他才十歲,就長得比自己高一個頭?麥特有些不平橫,恨恨道:「我十二歲了。」

  「原來你比我大阿,真看不出來呢。對了,你一定還沒吃晚餐吧?到我們家吃怎麼樣?我母親雖然燉了討厭的胡蘿蔔,但她的木莓派很好吃唷。就這麼說定了,我們走吧。」

  菲斯特也沒問麥特的意願如何,就強拉著他往自家的車隊去,麥特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麼厚臉皮的人,而且年紀居然比自己小……但想到有一頓免費的晚餐可以吃,也許還有奢侈的木莓派當點心,他就投降了,任尤菲斯特拖著跑。

  羅森芬斯林家把帳篷搭在不遠的地方,幾個看起來像僕役的女孩正在忙碌地煮著今晚的伙食,菲斯特毫無顧慮地拉著麥特的手,一邊在桌上找著剛切下的麵包邊。

  「挪,你要不要吃?」

  

  「你看過嗎?是神的奇蹟。」

  街頭這麼流傳著,竊竊私語的傳言傳進了亞克‧梅茲的耳裡。

  是在說我吧?他這麼想著,禁不住露地出得意的笑容。

  他剛從古丁城西邊的市集中買了沙馬鞭草回來,這沙馬鞭草是長在沙漠深處的一種植物,雖不稀有卻也不易取得,要不是古丁城就位於歐爾西斯沙漠的邊陲,亞克就算花了十個金幣也不一定能買到一束新鮮的沙馬鞭草。

  亞克是個巫醫,在繁榮一點的城市裡,人們管他這種人叫鍊金術師,他們擅長將各種植物或礦物,研磨製成藥品或。

  鍊金術師多少都學過一點魔法,從森林女神拉瑞辛或萬物之母艾琳娜那獲得祈福與治癒的能力,一個村若能擁有一個高明的鍊金術師,代表他們將能與流行病撇清關係,所以,在牧師已經成為貴族專屬的時代,鍊金術師對一般民眾而言尤其珍貴。

  亞克是從金波城來的鍊金術師,金波城跟古丁城完全不一樣,是架勢十足的商業大鎮,而古丁城……只不過是擁有幾千住戶的小鎮,在亞克搬進這裡之前,古丁城是沒有半個能為人們治病解厄的醫者的。

  「阿,亞克先生,您早阿!」所以,這裡的市民,各個都對他敬仰不已,若是走在路上碰著了,也會熱心的招乎。

  「艾伯特,你的腰還好吧?」亞克笑容滿面地扶起對著朝他鞠躬哈腰的老先生。

  「托先生的福阿!」被喚做艾伯特的老人感激地道,他滿是皺紋的手緊握著亞克,沒住意到對方眼裡閃過的些微不悅。

  「艾伯特你怎麼會在這種時間到市集來呢?」亞克不著痕跡地抽回雙手,隨即便轉移話題。

  「先生不知道阿?聽說市集廣場前來了一個侍奉擁光者的牧師。」

  「牧師?」聽艾伯特這麼一說,亞克才發現,身邊的行人全都是往市集的方向走去,這在午後三時,被沙漠的烈日照得宛如沸騰的城市裡,是非常難得的事情。

  「先生也一起去看看吧,聽說是神的奇績阿,那個牧師會顯神蹟!」

  「這是不可……」亞克正想要駁斥時,便看見艾伯特已經興奮地顫抖著,像是一萬枚白金幣出現在市集廣場上一樣,露出渴望的目光。

  「哼,牧師,怎麼可能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亞克氣憤地道,也不管艾伯特是否還在自己身旁,衣袖一擺,便大步離開了。

  

  「擁光者的牧師,怎麼可能會來這裡……」

  若說亞克不介意,那一定是騙人的,在牧師出現之前,亞克是古丁城唯一的救世者,所有市民崇拜的對像。

  可是只要牧師一出現,他那三流的鍊金術,很快就會被比下去……

  「我好不容易從金波逃出來的,怎麼可以就輕易將這裡拱手讓人……」

  他無意識地捏碎剛買回來的馬鞭草,再放降沾染黃褐色汙漬的缽裡,和著蒸餾水、辣粉、果粉,慢慢地研磨,這是能在沙漠中去暑的良藥,若放在鼠肉上烤來吃,還能增加體力。

  「也許他只是路過……」

  亞克規律地磨著材料,沒發現缽裡的東西早就成了泥漿。

  「對、一定是路過!」

  他激動地舞著石杵,將馬鞭草的泥漿灑了一地。

  所幸人類這種生物,一但為自己找了合理的藉口後,就能暫時安下心;亞克終於恢復正常的狀態,他重新磨了馬鞭草,又將地上整理乾淨,還順便多做了一帖治腰痛的軟膏。

  他是如此的忙碌,城裡有那麼多的傷患等著他去診治,所以他可以沒聽見,現在正轟隆隆地拍著他家木門的敲門聲。

  

  「亞克.梅茲先生,您在家吧?請開門好嗎!」屋外的人似乎很急躁,沒禮貌地發出尖銳的叫聲。

  亞克放下手邊的工作,本來就不太好的心情此時更顯得浮燥,卻又不能視而不見,牧師才剛到這個地方,他還得保持他溫和高明的形象。

  聽外頭那傢伙聲音,正字腔圓地顯得生硬的腔調,一定不是古丁城的當地人,在這個沒啥商業價值的小城,這幾天外地的來訪者也只有牧師那一行人。

  「有什麼事嗎?」堆起虛偽的笑容,亞克推開木門,外頭站了一個裹著白頭巾、身穿灰袍的少年。

  「是亞克先生嗎?能否請您跟我走一趟。」少年氣喘噓噓地道,他左手揉緊了胸口的衣襟,那個位置正好是繡著光之聖堂的徽章。

  「小弟不是本地人吧?」亞克問著,眼角卻有意無意地飄向少年身後,「要找我跟你去那裡?」

  牧師似乎沒有來?他心裡是這麼想著。

  「請你救救導師!」少年眼裡透露著尊敬與不安,咚的一聲就給亞克嗑了個響頭。

  「這……」發生什麼事了?他想問,卻說不出口。少年的淚已經佈雙頰了,仍緊咬著下唇不發出一絲嗚咽聲。

  「請你救舊導師……」只有這麼一句話,不斷地重複著。

  

  

   風中傳承者

  創生曆2125年,精靈大戰後的2000年,局勢已堪稱穩定,各大種族安守於自己的土地,神祀也不再務心於牠們的子民...

  而故事,就發生在這個人們已淡忘黑暗與恐懼的這個年代。

  

  從這裡出發

  

   第一章、迷霧之森

  

  老而矮小的男人坐在破舊不勘的長凳上,他的手倚著紅木做的吧台,雖然吧台原有的瑰麗木紋早已被油漬染得一片黑了。

  店裡的人不多,就老人一個和正在擦拭著啤酒杯的老闆娘。

  老闆娘正悶悶地哼著奎斯的地方民謠,她的嘴角下垂得厲害,似乎不曾揚起過。老人卻用肥短的手指著她的額頭,咕噥道:「喂麗絲,我以前可是個厲害的聖騎士呢,妳知不知道!」

  麗絲只是輕輕地揚了一下眉,抬頭紋卻明顯地浮現,她沒停止過嘴裡哼的歌,自然也沒有回答老人的話。

  老人又悶悶地喝了一大口酒,他腰間繫了一個皮帶扣,上頭卻沒有象徵騎士身份的銀色單手劍。

  門,呀的一聲被推開了,走進來的是一個蒼白的青年,他穿了深灰色的棉袍,隱約可看見鏽在上頭的銀色花紋;手上拿著一把破舊的木製法杖,杖柄扣住了一顆透明到發亮的晶球。

  老人斜眼瞪了來訪者一眼,本來就不是很清亮的眼睛此時更是厭惡地瞇了起來,「嘖,居然是個法師。」

  「歡迎光臨。」麗絲公式地向那青年打了招呼。

  「來一杯水。」青年似乎是聽見了老人對他的不滿,卻仍是無所謂地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恭謹地開口道:「您好,雷夫先生,擁光者的聖騎士。」

  他看著麗絲,卻是對著老人說話,聲音溫柔的像秋日的晨風,讓人聽得打從心底地感到舒服;沒想到被叫做雷夫的老人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怪裡怪氣地猛擊桌子道:「麗絲,妳看吧,我是個厲害的聖騎士,連這個年青小夥子都知道的聖騎士!麗絲,我沒騙妳吧、沒騙妳吧!」

  麗絲還是沒有搭理雷夫,她擦拭著一只長了霉的酒杯,再往裡頭倒滿黃澄澄的液體,「挪,水。」她將杯子叩地放在青年的桌前,這是她今天的第二句話。

  青年瞪著眼前的“水”,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後,邊假裝不曾點過它,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緩緩道:「雷夫先生,我是麥特錫奧.林克,是受了您的女兒委託而來的。」

  雷夫聽了麥特錫奧的話後,像是受到了什麼打擊,豐厚的肩膀立刻垮了下來,死心地從骯髒的長吧上重重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唉……」他長嘆一口氣,又將杯中的酒大口喝盡,艱澀地開口道:「其實我早就不在乎了……」

  「雷夫先生,如果您不在乎,又何必還待在這個鎮上喝悶酒呢?您的女兒正日夜引頸期盼著你回去呢。」

  雷夫緊盯著酒館老闆娘乾扁的臀部,麥特錫奧讓他的眉頭全打了結,而老闆娘卻像什麼都沒聽見一樣,默默地為雷夫的酒杯添滿深褐色的酒。

  「我怎麼能回去呢、」又一口喝盡剛加滿的杯中物,他小聲地嘆息著,「我怎麼能回去呢……」

  「請您放心,我們會幫你您回來的,您失落的擁光者護佑戰鎚。」麥特錫奧的聲音像滑落山谷的初雪,在雷夫的耳畔,靜靜地說著,似乎能帶來希望。

  「是嗎……」雷夫終於認真地仔細看著青年,對方一深長袍、纖弱的身材只舉得起自己的法杖、背上的背包輕薄的看不出有其他武器的存在、漆黑色的短髮整齊地梳在腦後,怎麼看都不像是個靠肉搏為生的冒險家,「你是個魔法師吧?在那種森林裡,連我都曾經吃過大虧,憑你這種身手有辦法嗎?」

  「迷霧森林是高雅而憂鬱的,我非常期待能一窺它的面貌。」麥特錫奧露出自信的笑容,說著言不及意的話。

  「嘖,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夠相信一個魔法師。」

  「進入森林的還有另一名聖騎士。」

  「聖騎士……唉,也罷……」雷夫無奈地嘆息著,「你們就去吧,就在那終日不見天日的森林深處,這是我女兒委託的工作,我無權阻止。」

  他敲打著空酒杯,等著麗絲將它添滿;他聽見麗絲又開始哼起奎斯的地方名謠,而身旁的魔法師,已留下碰都沒碰過的水杯,靜靜離開破舊昏暗的酒館了。

  

  「嘿,成功了沒有?」一個穿著銀白色盔甲、留著金色短髮的男子,一等麥特錫奧走出酒館便緊張兮兮地挨近他的旁邊。

  「你說呢。」麥特錫奧給他一個理所當然的淺笑。

  「果然,由大魔法師出馬就一定沒問題的!只是,你為什麼不讓我跟著一起進去?好歹我們也是同伴嘛,幹麼這麼排擠我。」

  我也很想當你是同伴……麥特錫奧心中嘆道,「菲斯特,我要你買的東西呢?」

  「在這,」菲斯特從背後的包包裡掏出一把銀劍,「麥特你知道嗎,在這個破爛的小鎮裡找這種銀製的長劍有多難,我可是跑遍了每一家打鐵鋪,才找到這些東西的,可是,你看,它還只是鍍銀的。」

  菲斯特霹靂啪啦地說完一大串話後,馬上便把劍遞到麥特錫奧面前,像是獻寶又像是討賞;他接著又道:「不過你幹麼要我買銀劍?我不是已經有一把了,這還是受過光之聖殿祝福的銀劍,沒有什麼不死生物會不怕它的!」

  「我知道,」麥特錫奧將菲斯特買來的破舊銀劍扣在自己的腰帶上,無奈地道:「這是我要用的。」

  「哇,麥特你會用劍?」菲斯特像發現新大陸般,眼珠子咕溜地繞著麥特錫奧轉。

  也許是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麥特錫奧一把拉住菲斯特的手,頭也不回地就往鎮上的城門口走。

  「好了,我們出發吧。」他這麼說完後,便再也不去管菲斯特嘴裡又碎碎念了些什麼。

  

  □□□

  

  迷霧森林以前是不叫做迷霧森林的,他曾經有個美麗的名字,雲棲森林,雲的歸棲之處。

  但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也許是二十多年前吧,雲棲森林深處突然發出了巨大的聲響以及通天的火光,然後不久之後,森林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終日為霧氣所圍繞。

  再也沒有人能進入森林的深處,就連最熟悉森林的獵戶也會在熟識的小徑上迷路;而雷夫,一個侍奉擁光者的聖騎士,在二十年前受了鎮民的請託後,獨自一人進入森林想要調查異變的原因……

  雷夫失敗了,從不見天日的森林裡狼狽的逃出來,他的命是撿回來了,卻不小心丟掉了象徵聖騎士榮譽的武器。失去武器的聖騎士,可能保持一絲顏面?貞節如他,豈能容忍自己的榮譽被踐踏!

  所以他躲在這個雲棲森林旁的小鎮,一躲就是二十年,昔日英姿煥發的氣度也因終日醺酒而顯得蒼老憔悴。

  這樣的他,更加不敢回去面對擁光者、面對妻兒,即使思念家人朋友的心益發深刻,也不能輕易脫去聖騎士的驕傲。

  雷夫的女兒,今年就要嫁人了,雖然從小她便失去了父親,但她仍依稀記得父親偉岸溫柔的背影,所以她透過了盜賊公會的告示,找到了麥特錫奧與菲斯特這兩個初出茅廬的冒險者幫忙。

  而這兩個年齡加起來或許都沒雷夫大的魔法師與聖騎士呢,此時正疑惑地在迷霧森林周邊打轉……

  「麥特,如果小路不能走,那我們就自己開路嘛。」菲斯特無聊地拿著長劍在林子邊的矮樹叢亂砍。

  這還只是森林外圍,霧不濃,仍可以看到不少小動物與漿果叢,而麥特錫奧正若有所思地撿了一隻兔子的骨頭研究著,這副頭骨乾淨而不帶肉,像是血肉在一順間就被腐化成灰一樣,但偏偏他的顏色還很偏藍,看得出死後不久,「果然沒錯……」

  「什麼果然沒錯?你玩骨頭幹什麼,要改行做死靈法師了嗎?」菲斯特好奇地挨進麥特錫奧,用一張大臉遮去對方的光線。

  「菲斯特你真的很吵!」麥特錫奧微怒地抗議。

  「可是你在這已經發了半小時的呆,我不講點話又不知道要幹麼。」他說得委屈,但麥特錫奧知道這半小時裡他已在林子裡清出一條小徑,還抓了兩隻松鼠玩,一點都沒閒著。

  「唉……算了,我們走吧。」麥特錫奧放下手裡的骨頭,一腳踏進菲斯特闢出的小路。

  「麥特這林子裡是不是有什麼不尋常的?為什麼你不走正常的小路,是因為照著尋常的方法會迷路嗎?還是因為這森林裡有不死生物在回動?」

  麥特錫奧白了一眼從後頭追上來的菲斯特,這小子平常看起來雖然蠢,但直覺卻準得嚇人。也許他並如自己想像中的笨,只是世面見得不多而已。

  「你知道的話,就握緊長劍,走在我前頭吧。」他合起手掌,接著念了一段咒語,施放了晝明術照亮周邊。

  森林視野奇差,走得越深陽光就越稀薄,這個時間,林子外應該還是豔陽高照的夏日午後吧?可只穿著法袍的麥特錫奧現在卻覺得有些寒意了。

  「走到森林中央不知道要多久唷?」菲斯特就是靜不下來,他一邊揮著銀色長劍清路,一邊還要找話題聊天,雖然大多都是他一個人自問自答。

  「明天中午吧。」麥特錫奧冷冷的道,他的表情顯得很不舒服,蒼白而僵硬,森林的溼氣讓他難受,腰扣上粗製的鍍銀長劍也越來越沉重。

  「走了這麼久,除了空氣差了點、霧大了點,似乎還沒有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不過這裡的植物都產生異變了,你看,這藤蔓上居然長了尖刺。」菲斯特順手砍下一根亞麻藤,遞給麥特錫奧,這種植物在略溼的森林裡或峭壁上很長見,但從沒看過它長出惡劣的尖刺過。

  「不過要用我這把受擁光者祝福的光之烈焰來砍樹,會不會太浪費了?」光之烈焰是菲斯特手裡的銀色長劍,受過光之殿堂的祝福,是成為一名聖騎士的榮譽象徵。

  「那你用這把吧。」麥特錫奧將本來扣在腰上的粗製長劍扔給菲斯特,之後便認真地研究起亞麻藤上的尖刺,再也不搭理走在前方的同伴。

  「麥特你以前是這麼無趣的人嗎?」菲斯特無趣地拋著地上撿來的毬果,那毬果長滿了暗綠色的茸毛,感覺很像生滿霉的皮球,能將它拿在手中把玩的人也實在讓人佩服。

  見後方的魔法師已經施展了一個偵測魔法,認真得很難再打擾他,菲斯特只好又哀怨地砍著阻擋在眼前的叢林野樹……「真想一把火燒了它們,我連續砍了幾個小時,太陽都快下山了。」

  是阿,太陽都快下山了,雖然森林裡白天跟夜晚沒什麼差別,但菲斯特憑著聖騎士特有的感官,可以敏銳察覺到屬於黑夜的氣息慢慢地開始騷動。

  「唉,這也許就是迷霧森林為什麼會生人勿入的原因吧。」他嘆息著,在胸口畫了一個同心圓,施展了魔化武器,為手中的破劍加上祝福,然後又將之遞還給麥特錫奧,「挪,已經傍晚了,我想這個森林的主人也快要出來迎接我們了吧,武器你拿著,要是有東西能強到靠近你一呎內,就把牠的頭砍下來。」

  我又不是你……麥特錫奧心中唸著,但仍露出好久不見的微笑。

  的確,從提早一日到鎮上探測,到方才兔子的骨頭開始,以及亞麻藤上的尖刺,麥特錫奧幾乎可以確定滋擾這個森林的,就是潛伏在黑夜中、從地獄裡爬出來、沾染腐敗氣息的不死生物。

  「我們先在那休息。」他指著前方,從枝葉空隙間可看出那兒也一處難得的空地。

  「你終於知道要休息啦,一點都不體諒我這個出勞力的人。」菲斯特興高采烈地衝向空地,然後迅速地在附近撿了枯枝架起了營火。

  「可是,你不覺得這裡安靜得過火了嗎?感覺很不舒服。」才剛生起火,菲斯特又若有所思的道。

  除了你的聲音,這座森林一直都這麼安靜……麥特錫奧很想這麼回答,但他已經懶得跟菲斯特鬥嘴,從身後的麻袋裡撈出了兩塊乾硬的口糧,再喝上幾口壺裡的清水才是正確的選擇。

  「奎斯賣的固體乾糧真難吃,」靜不下來的菲斯特一屁股就擠在麥特錫奧的旁邊,他輕巧的盔甲發出輕脆的聲響。

  麥特錫奧白了身旁的傢伙一眼,對方的臉皮卻比身上的鋁鎧還厚實,毫無感覺地吃著魔法師帶來的食物,喝著他剛飲一口的水壺。

  無奈地,麥特錫奧深深地感到無奈,「夜就要深了……」他輕輕地道,聲音宛轉得似劃過樹稍的夜鶯。

  「嗯,也差不多要來了吧。」菲斯特將固體乾糧全塞進嘴裡後,終於露出聖騎士該有的沉靜。

  「別太勉強,我有記憶範圍傷害魔法。」

  「放心,輪不到你出手的。」

  菲斯特衝著他笑,拿在手裡的光之烈焰卻是又穩又直。

  時間又悄悄地向前推演了一些,點燃在兩人之間的營火益發地黯淡,不是因為火將熄,而是光明為黑暗所吞噬。

  沒有人再說話,連風聲、蟲聲也都聽不見,但菲斯特知道,有什麼東西在靠過來了,雖然它的步伐又輕又柔,就像迷霧森林的霧氣一樣無聲無息……

  

  □□□

  

  匡!金屬相撞聲音驟響起,一把生了繡的鐵棒打在菲斯特銀白的長劍上;在那之後,還有一隻只剩柄的長槍、兩把掉了釘的巨型釘頭,全都奮不顧身往菲斯特的身上砸下來。

  麥特錫奧驚訝地倒抽一口氣,不是懼怕這些突然湧出的不死敵人,而是不敢相信牠們的身子居然會這麼高大!

  在這個世界上,能長得這麼龐大的生物不多,來數去也就那麼幾種,但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去思考這些細節,因為接在頭三隻巨型怪物後的,是一群只剩腐骨的屍狼虎視眈眈地望著他們。

  菲斯特正艱難地對付那大得嚇人的骷髏架,他運用自己身材較小的優勢,靈活地在三副骨架間的空鑽來鑽去,暫時免去了危機。

  而麥特錫奧當然不能閒著,他雙手高舉著橡木製的法杖,口裡陣陣念著今早剛記憶的攻擊魔法,死雲術。

  這個魔法非常歹毒,會製造出寬約三十呎的毒雲,它會貼著地片移動,神不知鬼不覺地包圍敵人,而困在毒雲術中的生物,將受到毒傷的侵蝕,甚者有當場死亡的機會。

  站在外圈的屍狼全神戒備地看著麥特錫奧,牠們以為這個魔法師會使出魔法飛彈或火球術一類的戲法;果然沒多久,一道閃光迅速地衝向站在最前頭的屍狼,然後碰的一聲,那個骨頭製成的怪物就攤倒在森林裡的泥地上了。

  這是法師最基本的閃光術,只能打暈敵人,卻沒有多大的傷害力,但那群腦子也腐化的屍狼那裡會知道,牠們只憑藉著本能,一等麥特錫奧有所動靜,便默契十足地開始向中央慢慢移動。

  這是狼群最常見的狩獵法,協同身邊的同伴,靈巧地將獵物包圍,再予以撲殺。可麥特錫奧卻沒露出一絲驚恐,他只是冷靜地待在原地,等待屍狼漸漸靠近……

  「呵……」在寂靜漆黑、充滿鬼怪魔獸的森林裡,還能笑得出來的傢伙也許更為恐怖。

  總之,麥特錫奧那傢伙有些得意地笑了,雖然他的聲音十分悅耳,聽在屍狼的耳裡卻只是比死神更諷刺的存在,因為這群可憐的不死生物,此時正艱困地在與死雲搏鬥爭扎。

  早在閃光術施展之前,麥特錫奧就已經先放出了死雲術。死雲術這魔法的殺傷力很大,移動的速度卻很慢,偏偏這個森林又悶又溼的,要等到它飄向狼群裡折磨死對方還不知道得花多少時間;所以聰明的法師,施展了第二個法術,簡單的閃光術,好吸引狼群的注意力,讓牠們能主動靠近自己。

  而現在,連腳骨也開始崩壞的屍狼,已經成功地被引進毒雲之中,受著毒霧的折磨。

  能一口氣解決這麼多怪物,麥特錫奧不免有些高興,他馬上又從腰包裡掏了一點硫磺、唸了一段咒語,讓手掌間浮出一顆人頭大的火球,然後在將火球砸往毒雲的所在地。

  火球飛得越遠,範圍就變得越大,等到它接觸屍狼時,已是個直徑有十呎長的圓球。屍狼群看見魔法師使出這番大陣仗,嚇得關節吱吱作響,可牠們的雙腳卻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火球從頭頂上落下……

  轟!不用很久,麥特錫奧的眼前,只剩下一大片焦黑破碎的屍骨,他滿意地看著這樣的結果,謠傳不死生物怕火果然是真的。

  「喂,麥特你還不快來幫忙!」一旁的菲斯特發出驚人的尖叫聲,把沉浸在勝利喜悅的麥特錫奧喚回現實。

  「真是麻煩……」他冷眼看著三隻訓練有素的超大型骷髏在那晃來晃去的;這動作與默契,不難猜測出牠們身前是屬於巨人族。

  菲斯特非常靈巧地在怪物之間周旋,他剛從其中一隻骷髏的腳下穿過,又馬上迴身替另一隻骷髏補上一劍。

  可這三隻龐然大物即使面對的是擁光者賜福過的聖器,也受不了太多的損害,菲斯特一邊狼狽地閃避攻擊,一邊又找不到方法能給對方致命一擊。

  「大頭的攻擊範圍大,牠的大釜力道很強,你看旁邊那圈倒下得樹都是牠砍的!」他驚險地從泥地上滾過一圈,菲斯特馬上又不改聒噪本色,說了一堆廢話。

  「大頭………」麥特錫奧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叫怪物大頭的菲斯特。

  「你沒看那隻拿斧頭的骷髏,頭特別大嗎?那個比較黃也比較瘦小的叫小黃,他流星鎚使得很靈活;而那個長得最高,叫木頭,明明有一把很可怕的釘鎚,卻只會做簡單的揮打動作。」

  「你居然有心情幫牠們取綽號………」

  「不然怎麼辦,你忙著燒那一堆骨頭狼,只留我一個人跟這三隻巨人對打,我很無聊耶。」他忙著抱怨,沒住意到“大頭”已經繞到自己的身後,粗壯的手臂拿著巨斧,由高而低地猛然揮下,再一瞬間後菲斯特就會被劈成兩半!

  菲斯特的反應很快,右手直覺地持劍高舉,似乎要硬接下“大頭”的巨斧。

  可他沒感受到受到重物打壓的酸麻,只聽到一聲巨響從身後發出,然後是熾熱的閃光四射……

  「你不是說輪不到我出手的嗎?」麥特錫奧有些虛軟地罵著菲斯特,他方才使出了今天第六個魔法火球彈,把大頭暫時打退到樹林邊緣,這對一個初出茅蘆的小法師來說已經快要接近極限了。

  「抱歉、抱歉,我這就將牠們收拾乾淨。」菲斯特趁著大頭被火球燒得在地上掙扎時,口中喃喃唸著擁光者賴特的禱文,手中長劍發出絢爛的光芒,迅速地一刀砍了大頭的頭,阿,是骷髏頭……反正,大頭失去了重要的器官,再也不能維持樣貌,只能趴喇地撒落一地。

  站在一旁的小黃跟木頭,卻絲毫沒受到同伴死去而動搖,對菲斯特的攻勢依舊猛烈,嚇得他滿地跑。

  本來嘛,不死生物大多沒有太高的智商,而像眼前這類型的骷髏,更是沒有自己的靈魂,只會聽從召喚者的命令行事。

  「召喚者的命令……」麥特錫奧突然領悟到了什麼,正要開口提醒菲斯特時,就看見他已經爬上一顆樹,從較佳的地勢上斬掉木頭的骷髏頭,接著木頭也跟大頭一樣,成了泥地上另一攤骨堆。

  「我猜得果然沒錯!」菲斯特興高采烈地從樹上跳下來,得意地衝著麥特錫奧笑,「這些巨人的頭就是弱點,裡頭大概藏著召喚者給牠們的力量核心吧,難怪我光砍牠們的腳牠們都不痛不癢,要不是牠們長太高早久都被我打回骨頭推了。」

  「菲斯特……」麥特錫奧發出哀號。

  「怎麼了?」

  「你這男人還真是深不可測阿……」他看著菲斯特忙著在跟僅剩的小黃博鬥,一但知道弱點後,打起來就輕鬆了不少。

  「那是你以前太小看我了,我本來就這麼厲害!」說畢,他馬上彎下腰,從小黃的跨下穿過,然後一個大迴身,將手中的劍丟向反應不及的骷髏後腦杓,短短一瞬間就解決掉了最後一隻侵入者。

  「好了,」菲斯特爽快地清清手手,「我們終於可以好好睡覺了,麥特你還傻在那幹麼。」

  「好吧,我們先休息一會,至於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不死生物的問題,明天再討論。」麥特錫奧有些猶豫地放掉剛剛備打死的骷髏頭,走近重新點燃火堆的菲斯特身旁。

  經過一晚的折騰,兩人都已精疲力盡,尤其是麥特錫奧,他一口氣使了多個大型魔法,如果沒有好好地養足精神,明天勢必沒有辦法再重新記憶新的法術。

  夜,畢竟還很深,等身邊的魔法師終於熟睡後,菲斯特默默從地上爬起,做著守夜的工作。

  

  □□□

  

  「菲斯特,起床了!」

  早上十點,大概是吧……迷霧森林裡林木森森,瞧不見太陽的方向,所以現在是什麼時辰,麥特錫奧也不能把握幾分。

  他只知道,自己睡過頭了,身為法師,早已養成清晨五點起床的習慣,但昨夜實在太累了才讓他多睡了幾個鐘頭。

  不過自己睡遲,沒想到菲斯特睡的更遲!

  那小子此時正靠緊麥特錫奧,嘴裡流出滿足的口水,一副天塌下來也不會知道的幸福模樣。

  「菲斯特你再不起來我就不等你了!」麥特錫奧搖著他的肩膀,反而只是讓他覺得更舒服,只見菲斯特咕嚕一聲轉過身,反倒是抱緊了魔法師瘦弱的大腿……

  「菲斯特!」火大的魔法師,情急之下只好拔出一直插在腰帶上的破長劍,想也不想地就往熟睡的聖騎士頭上砍去。

  麥特錫奧力道雖弱、昨早買的長劍雖然粗糙,但這一劍砍下去不死也只會剩半條命,要不是菲斯特這時又翻了一次身,正好躲過麥特錫奧不要命的攻擊,他此時已經成為劍下魂了。

  「唔……」長劍敲在溫暖的樹床上,終於讓麥特錫奧回復一點理智,他重新收拾好武器,決定要用正常一點的方法叫醒菲斯特……

  

  「嗯……好香阿?」

  早晨的迷霧森林,散發著水與土的氣味,連在夜裡顯得格外沉重的濃霧,此時也像是精靈的翅膀,輕輕撫慰活耀的生靈。

  菲斯特剛從溫暖的下榻爬起,他使勁揉著乾澀的雙眼,鼻子很努力地吸著氣,想找出瀰漫在空氣中那令人飢腸轆轆的味道。

  「終於醒啦。」一個身著灰袍的高瘦男子,拿了一隻皮烤得酥脆的兔子腿在菲斯特面前擺弄著,瞧他嘴角油膩的痕跡,想必剛剛已經大啖過美食了。

  「麥特……?」菲斯特有些不確定看著眼前朦朧的身影,灰藍色透明的眼睛還沒有完全發揮功用。

  「嗯,你再不醒來的話,這隻腿我就自己吃了。」

  「腿……自己吃……」他似乎還在反芻對方話中的意思,看了一眼麥特手上的兔子腿,再看一眼麥特臉上酒足飯飽的笑容……菲斯特突然高聲叫道:「你居然自己一個人烤了兔子肉吃!」

  他的薄弱曈孔染上了一抹深靛,開始有了焦距,再加上熟悉的大嗓門,顯得有精神許多了。

  接著他又突然從地上彈起,一個弓身就站挺在麥特錫奧面前,然後大力搶去人家的烤兔腿。

  「喂,你也別吃得這麼急嘛。」

  只見菲斯特心滿意足地啃著兔腿,不出三分鐘嘴裡吐出的就只剩兔骨頭,然後還沒水準地拍著自己的肚皮,打個大飽咯後:「再來一隻。」

  「沒有了。」麥特錫奧指著不遠旁的火堆,那裡只剩下一堆殘羹。

  「什麼、沒有了!麥特你真沒良心,也不多少幫我留一點。」

  「自己睡到現在的怨不得別人。」他有些憂慮地抬頭看著被遮蔽住的天空,擔心再拖下去會很不利。

  菲斯特不情願地鑽回自己的床裡,從背包裡拿出難吃的鹽鹵青蛙腿開始啃,嘴裡還不忘碎碎念些有的沒的:「還好我年輕,不然這樣睡眠不足會死人的,我可是天亮才睡耶。」

  「你在說什麼?」

  「沒、沒有,我只是在想昨天那群怪物是怎麼回事。」

  「嗯……」聽到這個話題,又讓麥特錫奧想起昨夜的驚險,他走到森林邊撿了巨人頭的骷髏,仔細地研究著。

  「我在想……」菲斯特難得認真地思考著,「他們會不會是受到什麼人控制的?在一個地方要突然出現一大群不死生物是很不可思議地一件事,除非背後有強大的術士召喚他們。」

  「你看這裡。」他拿了骷髏頭給菲斯特看,「頭殼頂部有黑色的燒焦痕跡。」

  「是死靈的操縱骷髏!」菲斯特驚訝地看著“大頭”的腦袋,那裡有一個很明顯的黑褐色焦痕卻帶著些許的亮澤,應該是用寶石當媒介,以魔法將之燃燒而成的。

  「這裡應該住了一名很厲害的魔法師。」麥特錫奧語重心長地道。

  「………別擔心,有我這個光之聖殿的精英聖騎士在,沒有什麼是值得害怕的。」

  麥特錫奧斜眼瞪了一眼試圖安撫他的菲斯特,忍不住笑了出來,「呵,你不是被光之聖殿趕出來的落魄騎士嗎?」

  「什麼阿,我是被我的導師派出來了解艾克斯大陸的風土民情的耶,如果不是受到導師的喜愛與信認,神殿怎麼會捨得這麼優秀的聖騎士在外奔走。」

  「噗嗤!」麥特錫奧秉持著魔法師良好的教養,優雅地掩著嘴嘲笑菲斯特,他可以想像光之聖殿是為了什麼原因才將菲斯特趕出去的,無非就是這小子太吵、也太愛找麻煩了。

  「嘖,就算你不相信也不用笑成這樣吧,這樣可是會傷害的我這外表強大、內心纖細的聖騎士的自尊心耶。」

  「內心纖細……哈哈哈!」

  「算了,不跟你計較,我們是不是該準備出發了?」菲斯特生氣地用樹葉擦拭著自己的長劍,再將屁股下的床墊收進包包裡,反正他早就明白,在麥特錫奧的心裡自己已經沒半點形象了。

  「我們還要繼續前進嗎?」好不容易停住笑的魔法師,猶豫地問著。

  「為什麼不?」菲斯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這裡住的是如此強大的法師,再深入我們會有危險。」

  「麥特……你不是這麼膽小的人吧……」

  「或許不是……」麥特錫奧苦笑,「只是覺得不需要為一把遺失二十年的戰鎚如此拼命。」

  「我知道了,你是嫌這次的報酬不夠多對吧!」菲斯特雙手擊掌,像了然似的道:「我也是這麼覺得,那個老頭的女兒只給我們十枚金幣耶,十枚金幣只夠我吃兩頓大餐而已!」

  「但也夠普通人家的一個小孩活上一個月。」麥特錫奧小聲地道。

  「不過我們是堂堂的冒險家,怎麼可以因為錢少就不做事呢!你看昨天那堆骷髏頭,都是用魔法召喚出來的,操縱一隻骷髏得用上一顆寶石,那個魔法師可以操縱這麼多骷髏,想必他還有很多寶石,只要打敗他,那些就都是我們的了。」菲斯特得意洋洋地說著,雖然他還沒有窮到需要賣命去偷一個法師的寶石。

  「不是這個原因……」麥特錫奧看著一臉興奮的菲斯特,只能皺著眉緩緩道:「我一直在想,迷霧森林裡會出現死靈法師的原因或是並不單純。」

  「唔,在艾克斯大陸上,不、應該說在人類的國家中,純粹的死靈法師的確不常見,如果這個偏僻鄉下出現一個的話……會不會只是兼修死靈系魔法的法師?」

  「只是兼修的話,沒辦法一口氣趨使一群屍狼。」

  「對了,昨晚那些鬼骷髏也有些不正常,身上連塊肉渣都沒有,應該是死了很久了,而且,牠們可能是越來越稀少的巨人族。」

  「這麼說來……」麥特錫奧突然開始顫抖,菲斯特的話讓他有了危險的假設,他再一次仔細觀察“大頭”的腦袋,完好泛黃的骨片,沒有一絲腐爛或攙土的跡象,就像根本沒埋進土裡過的一樣。

  「嗯,」菲斯特不太認真地點點頭,「昨天的骷髏應該是被召喚出來很久很久了,這個森林的魔法師也真無聊,叫了一堆骷髏也不好好管教回收,就放任牠們在外面遊蕩。」

  召喚一副死去很久的骷髏沒有什麼,但操縱一副新鮮的骷髏,讓牠在空氣中活動直至老化,卻是極其困難的一件事。菲斯特或是沒有什麼感覺,但麥特錫奧是個法師,他本能地會畏懼這個未知的敵人。

  「我們面對的會是一個可怕的麻煩。」他緩緩閉上眼,雙腳盤地,重新思考要記上什麼魔法以應付之後的意外,如果對方高了自己幾個層級的話,那記再多法術也沒有用……

  「你不用緊張,有我光明的騎士菲斯特在,沒什麼好害怕的。」菲斯特輕快地笑著,站在麥特錫奧的身旁,擔任守衛。

  「別老是強調自己聖騎士的身份,別忘了你現在得隱姓埋名。」麥特錫奧輕輕地笑著。

  「好嘛,我不說話,你快點吧,等等就要出發了。」倒頭來,麥特錫奧還是同意要再深入嘛。

  菲斯特有些鬱卒地看著地上需要安靜冥想的魔法師,認命地要求自己閉上嘴巴發呆一些時間。

  

  □□□

  

  「現在什麼時間了?」某個很不要臉的聖騎士,此刻正懶洋洋地趴在麥特錫奧的背上。

  「下午了吧。」對方不太高興的回答道。

  「你不會餓嗎?」

  「還好。」

  「當然,你吃了一整隻烤兔子了嘛……」他埋怨著,今早的美食還是讓他耿耿於懷。

  「有一隻腿是你吃的。」麥特錫奧有些受不了,這件事他已經聽菲斯特抱怨第五次了。

  「沒想到你這個人這麼殘忍,居然忍心吃這麼可愛的小動物!」

  唉……他輕嘆:「我記住了,從今天開始你改吃素。」

  「什麼!我可沒這麼說,你別亂講啦。」

  「這樣阿。」連白眼都懶得翻了,麥特錫奧有氣無力地褡理著死賴在自己背上的傢伙。

  「吼,我肚子餓了,我們可不可以停下來休息一下?」

  「不行。」

  「為什麼?連我那個每次都嘮叨個半死的導師都沒有你這麼殘忍!」

  「第二次了。」

  「什麼第二次?」

  「你說我殘忍。」

  「本來就是阿,連讓我休息一下吃點東西都不可以。」菲斯特哭喪著臉,卻完全無法搏得麥特錫奧一絲同情。

  「你可以邊走邊吃。」

  「這麼會消化不良耶,你在學校沒學過嗎?果然高材生都不太會注意聽這種生活小常識,也不太怪你啦,魔法學院的老師都是些老骨董嘛……」

  「菲斯特……」麥特錫奧打斷菲斯特的廢話。

  「幹麼?你肯讓我休息啦!」

  「挪。」他從包包裡掏出一塊烏七媽黑的東西,遞給菲斯特。

  「阿?這不是落柏林的名產,煙燻黑蕈麵包嗎!你居然偷偷藏了這種美味,太過份了!」

  「拿去。」

  「你要給我?麥特沒想到你是這麼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人!我以前都錯怪你了,真不愧是我的好朋友、好搭檔。」菲斯特一眨眼就搶下麥特錫奧手上的美食,像是生怕對方反悔似的,馬上放進嘴裡。

  「…………」

  「阿,實在是太太太太好吃了,我能活著真的是太幸福了!」

  麥特錫奧連看都懶得看好不容易從背上擺脫掉的菲斯特一眼,自顧自地往銀灰色的小徑深走去。

  樹梢深處暗綠色的光線隱隱地撒落一地,透著照明魔法顯得幽靜沉鬱,卻了無生氣。

  這座林子依舊靜得嚇人,襯得菲斯特那聒噪的嗓門更為清晰,在這樣二十年來罕無人煙的森林深處,居然會有如此踏實的小路在眼前展開,任誰都知道其中必有古怪。

  他們是在離開昨夜搭營的空地南方三百呎處發現這條小徑的,銀色的光輝像滿地的月牙,在陰幽的環境下顯得閃爍動人,很難不去注意它。

  麥特錫奧與菲斯特討論了片刻後,決定走上這條小徑,僅管它看起來充滿了未知的險境。

  沒想到路才走不到幾刻鐘,怪物都還沒出現,麥特錫奧就快被菲斯特打敗了。

  這小子一會兒唱歌、一會要去兒說故事,才剛餵飽他的肚子,現在他又嚷著口渴了。麥特錫奧甚至懷疑過,菲斯特才是迷霧森林裡真正的惡魔!

  「喂、麥特,你有沒有喝過諾塔城的蔓陀蘿花酒阿?」小惡魔滿足地拍著肚皮,又再一次黏上麥特錫奧的肩膀。

  「沒有。」這次麥特錫奧學乖了,他很快地遞出自己的水壺,再迅速地遠離菲斯特三呎距離。

  「唔……只有清水阿。」菲斯特搖著水壺,眉頭皺得緊緊的。

  「不要就算了。」他用幾近厭煩的口吻說著,順腳踹飛路邊的銀色圓石,圓石咚咚咚地朝著南方滾去,咚咚咚的似乎滾了很遠很遠。

  「要,我要,不過沒想到你這麼行,那水晶球被你踢得好遠!」菲斯特驚嘆地望著小路的盡頭。

  「你說我剛剛踢了什麼?」麥特錫奧自己也有點不敢相信,原本以為只是踢踢路邊的石頭解悶,怎麼現在想想,那顆“石頭”似乎特別圓、特別晶亮?

  「其實我也不太確定那是什麼,只是它看起來亮晶晶的,又很透明、又圓得像顆球、又……」

  「停!」麥特錫奧打斷菲斯特無止盡的形容詞,決定自己去找找剛剛被拿在腳下當玩具的東西還在不在。

  他仔細地研究著小路旁的泥土,別說是小圓石了,連跟枯枝都沒有發現,只有一層泛著暗綠色的灰土覆蓋著,長像畸形的樹幹就從灰土裡直接冒出來,密密滿滿地行成一道天然的圍牆。

  「真詭異……這裡的樹皮硬得像石頭,卻又長滿黃黃綠綠的細毛。」菲斯特仔細地撫摸著最靠近自己的樹幹,甚至拔出短刀試著要割一塊下來。

  「菲斯特,你在附近找看看有沒有類似我剛剛踢出去的玩意?」

  「沒有,不用找啦,那顆球上從我們踏上這條路後,就一直偷偷跟在你旁邊的,怎麼可能會有第二顆。」

  「什麼!你為什麼不早說?」

  「我以為你知道了嘛……」菲斯特嘟嚷道,被麥特錫奧一兇,讓他不自覺地加重了手上刀子的力道,本來硬而紮實的樹皮也啵地一聲裂了一塊下來。

  沒想到菲斯特突然怪聲怪氣地叫了起來:「我的媽阿,擁光者阿,這是什麼鬼東西阿,怎麼這麼噁心!」他連忙放開還插在樹幹上的短刀,一溜煙地就躲在麥特錫奧的背後。

  「怎麼了?」麥特錫奧不解地回頭看了一眼菲斯特剛剛逃來的方向,這不看還好,一看連冷靜的他也忍不住嚇一跳,指著被扒了一塊皮的大樹顫抖道:「這……這是什麼?」

  

  □□□

  

  紅色的像血一樣的半透明膠狀物,一波一波地從樹幹切口爬出來,然後再慢慢地聚集成形;它沒有五官也沒有手,只是一團看起來像腦漿的東西,可是麥特錫奧與菲斯特卻可以清楚聽見迴盪在森林間的嗚嗚聲,那一定是由眼前這怪東西發出來的。

  「麥特,你看過這種怪物嗎?」菲斯特從麥特錫奧的肩膀上探出一顆頭,透露出興奮的神情。

  「沒有……」麥特錫奧搖頭,手裡的魔杖因手汗而向下滑了一截。

  眼前的透明黏狀物此時慢慢地凝固了,可以漸漸看出他身上有如魚鱗般的花紋,牠依舊沒有五官,只是從中央攏起的地方延長出十來根類似觸手的東西。

  呼嚕呼嚕的聲音仍響個不停,差不多定型的“東西”將牠與樹幹最後一層連結切斷,開始用緩慢的速度像麥特錫奧他們移動。

  「牠過來了,快用魔法打他阿!」菲斯特拉死麥特錫奧的袖口,指揮著魔法師動作。

  「………」麥特錫奧無奈地瞪了菲斯特一眼,便認命地念著咒文:「源自元素的能量,從天而降的懲罰……」

  時間過得很快,可以說是只有一瞬間,看起來慢得像蝸牛的怪物,居然已經距離自己不到半呎距離了!

  「媽呀,這鬼玩意還爬真快!麥特你一個咒文怎麼可以唸這麼久阿?」

  「連環閃電!」麥特錫奧勉強地使出一個高級魔法,一連串從天而降的青雷霹靂啪拉地打在那離自己不遠的怪物身上。

  怪物受到連續六發的閃電打擊,在原地不住地抽動著,觸手也無力地輕微擺動,身體更有部位流出黃褐色的汁液,發出難聞的腐臭味。

  「麥特你真厲害!」菲斯特看到怪物垂死的模樣,有些得意將另一把匕首丟過去試試反應,他還不肯讓自己的愛劍去碰這種黏答答的東西。

  怪物暫時還不能動,自然沒辦法閃避菲斯特的攻擊,匕首飛快地插進牠的身份裡,噗滋兩下就陷入怪物皮膚裡層了。

  「唔……」麥特錫奧有些心驚地看著攤在地上的怪物,不自覺得像後退了數步,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那怪物居然能把匕首吸進自己的身體裡!

  菲斯特也查到異狀,他不死心地將包包裡能丟的東西都丟進怪物的身上了,可怪物一點傷也沒有,只是一一地將這些異物全溶進皮膚下。

  「這玩意還真能吃,」他決定放棄這麼浪費又沒用的攻擊方式,轉頭就對魔法師說:「麥特你在丟個魔法試試。」

  「沒有辦法。」麥特錫奧搖搖頭,「剛剛放的是六級魔法,以我現在的程度,必須使用全部的力量,所以我現在必須休息一段時間才能再次施法。」

  「那……」菲斯特緊真地看著癱軟的怪物越來越有反應,似乎要從閃電的打擊下復原了,「沒辦法了,我們逃跑吧。」

  「阿?」麥特錫奧不敢相信菲斯特會說出這種話,他可是聖騎士耶,將榮譽感與自尊心擺在第一位的聖騎士居然會連打都沒打就說要逃跑!

  「你那什麼表情阿?趁那玩意還不能動時快跑吧。」菲斯特毫不介意地笑著,他一把抓住麥特錫奧的手腕,便飛快地往小徑南方逃命

  「你慢一點……」麥特錫奧就這樣被菲斯特死死拉著,硬是拖了好幾哩遠。

  等菲斯特終於覺得跑夠遠了,他才放開麥特錫奧的手,在路邊停下來。

  「這裡是?」麥特錫奧不安地看著四周,附近的景色已跟方才完全不一樣了,路旁的樹已恢復平常常見的樣子,只是都覆上一層死灰色,看起來依然了無生氣。

  「誰知道阿,反正路就那麼一條,走下去就對了。」菲斯特不以為意,又開始他靜不下來的壞習慣,四處東摸摸西看看。

  「菲斯特,別再碰那些樹了,剛剛那隻怪物就是從你割傷的一棵樹裡跑出來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的。」菲斯特一想到方才的怪東西,也是心有餘悸,將原本打算摸在樹幹上的手立刻縮了回來。

  正打算離開時,他不經意地發現樹下一個小窪裡有個眼熟的東西……

  「麥特,這裡也有你剛剛踢飛的水晶球!」

  菲斯特得意地捧著這顆水晶球,拿到麥特錫奧面前現寶。

  「嗯……」麥特錫奧不放心地從菲斯特手中搶過這顆水晶球,認真研究一會後道:「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水晶球。」

  「這跟你剛剛踢掉的是同一顆嗎?」

  「不知道。」麥特錫奧拍開菲斯特想偷偷摸一把水晶球的手,打算放出一個偵測魔法,他覺得水晶球裡有龐大的魔法能量。

  水晶球呈半透明狀,中心深處有相當密集的纖維呈放射狀散布,不時還可看見七色光彩。

  麥特錫奧試著要看清球體內部的東西,但沒想到這顆只有一個巴掌大的水晶球,居然深不見底、沒法看透。

  他使用了一個探知術,想深入水晶球內部,就在魔法形成一層白光,覆蓋住球體時,水晶球突然產生一股寒氣,一瞬間將周圍光亮全部吸入!

  只見四週越來越暗,連麥特錫奧製造的魔法光也被侵蝕乾淨,麥特錫奧只感覺到指尖一陣刺痛,冷不防地將手上的水晶球丟在地上。

  水晶球發出乒乓的清脆聲響,停止了繼續吸收光線,它停在地上,一會兒又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等到好不容易恢復視線時,已經過了兩刻鐘,菲斯特好奇地趴在地上,與暫時沒有異樣的水晶球正眼相望。

  「這森林真是詭異透了,連一顆球都搞神秘!」

  「奇怪,有些不對勁。」

  「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菲斯特警覺地從地上躍起,順手將麥特錫奧拉離了一呎多遠。

  水晶球在地上,忽然自己動了起來,它開始繞起同心圓,越繞越多圈、速度也越來越快,形成了一個小型漩渦,兩人訝異地看著突如其來的異像,心中不免疑惑不安,他們越退越遠,正打算要再次轉頭逃跑時,背後又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呼嚕呼嚕聲……

  

  □□□

  

  呼嚕呼嚕、呼嚕呼嚕,低沉且憤怒的吼叫聲,迴盪在森林裡,牠停在魔法師與聖騎士身後五呎遠,正不停揮動著象徵著情緒的觸手,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發現觸手尖端的硬霖正卡著菲斯特的匕首。

  「菲斯特……背後……」麥特錫奧絕望地看著正從北方急速趕來的軟體動物,那正是剛剛被他用雷轟得半死的怪物。

  「牠怎麼還在阿?」連一向膽大包天的菲斯特也感到有些害怕,眼前的水晶球正閃爍著令人畏懼的奇異色彩,而背後還有一隻來意不善又打不死的大怪物。

  他想也不想地施展防護魔法,雖然以他現在的水準,要放魔法還是吃力了一點:「謹承擁光者賴特的勇氣,阻擋一切邪惡力量,光之防護。」一個漂亮防護罩,包圍住兩人,但菲斯特清楚地知道,這還檔不住那玩意半刻鐘。

  那怪物看到自己被光罩擋在外頭,突然變得暴躁,伸直觸手,讓滿身的鱗片堅硬化,某些部分還長出倒刺,就朝著菲斯特攻擊。

  麥特錫奧一看心知不妙,他急忙地擠出魔力,馬上施展魔法:「源自元素的能量,凝聚失溫水氣,凍結目標生命氣息,冰……」

  「住手!」不過一句話,就同時阻止了麥特錫奧與紅色怪物的動作。

  麥特錫奧心驚,是誰有這麼大本事,能靠著聲音就中斷了魔法師念咒?

  那聲音低沉且粗糙,語氣中有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卻是道地的女人家嗓音。

  而那女子,此刻正站在水晶球形成的旋風之上,她有著約17呎高的巨大身材,皮膚藍白透明,五官稜角分明卻也細緻,眼珠是天藍色的,藍紫的唇線此時正自信地上揚,身上穿著上好的華服與珠寶,擺出婀娜多姿的身段……唔,也許在她的族人眼裡的確是婀娜多姿沒錯。

  「妳是誰?」

  「妳是巨人族?」

  兩人同時開口,問的卻是不一樣的問題。

  女子淺淺一笑,露出她自認最美麗的表情,也不答話,只是雙手一伸,攤開手掌,就讓躲在麥特錫奧背後的黏怪迅速縮小,飛進了她的手心中,然後嗶波兩下,便結成了一團類似琥珀的暗紅硬塊。

  「哇,這麼厲害!」菲斯特忍不住拍手叫好。

  「人類,這是你的嗎?」那女子手掌奇大,比普通人類的頭還要大上一倍,上頭放著的是原本被怪物溶進肚子裡的匕首、小刀,現在則被吐了出來。

  「嗯,是我的。」菲斯特也不隱瞞,誠實地點頭。

  「你為什麼要傷它?」女子似乎很不高興,原本已經蒼藍的臉,被扭曲得更冷冽。

  「牠先追著我跑,我不打他,難不成要被他打?」菲斯特倒是說得理直氣壯,也不想想那怪物就是自己招惹來的。

  「不、不對。」女子果斷地否決了菲斯特的說法,又斥責道:「這是紅黏藻樹的樹液,因為經過異變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如果沒有傷害到它,它是不會主動出現的。」

  「我也不是故意的,誰知道它會流出一隻怪物來阿……」菲斯特自知理虧,只能小聲地碎碎唸著。

  「紅黏藻樹?」待在一旁的麥特錫奧,卻突然高聲叫道:「是那個會結出黏藻果、樹液一遇冷變會化成雲霧、長在山頂上終年不凋謝、為雲巨人主食之一的紅黏藻樹?」

  「嗯,人類,雖然你看起來連顆黏藻樹都砍不斷,懂得卻還不算少。」她讚許地看了他一眼,麥特錫奧微微苦笑,自己在雲巨人的眼裡自然是弱不禁風。

  「那……妳是雲巨人?」

  「沒錯,雲巨人雲棲族第二十七代族女,剌剌魯。」

  「原來妳是族女阿,難怪這麼厲害。」菲斯特感嘆道。

  「剌剌魯……嗯……公主殿下,」麥特錫奧思索著最適當的敬稱,問道:「請問為何紅黏藻樹的樹液會變成剛剛那樣的“生物”?又為什麼好好的森林會出現這麼多不死生物和終年迷霧不散?還有……」

  「停!」剌剌魯突然用力地拍掌,聲音響亮震得兩人耳膜暈眩。

  「公主果真不一樣,尤其是雲巨人的公主就更厲害了……」菲斯特誇張地摀著耳朵,嘴巴不忘囉嗦兩句。

  「你們想要知道的,我自然會告訴你們,現在,你們得跟我走。」她隨手一撇,又命令道:「人類,小心拿好我腳下的黑耀石定魂水晶。」

  「人類?是我嗎?」菲斯特張大嘴巴指著自己,顯得特別滑稽。

  剌剌魯卻不覺得有趣,冷冷一道:「是。」

  菲斯特正準備要抗議幾句,就被麥特錫奧惡狠狠地瞪了幾眼,他只得摸摸鼻子,認命地拾起地上的水晶球。

  一但水晶球一被拿起,原本形成的小形旋風也就停止了,而待在旋風上的剌剌魯連忙唸了幾句聽不懂的語言,兩掌相合拍了幾下後,她的腳下就湧出一朵白雲,支撐她浮在空中。

  麥特錫奧感到好奇,忍不住問道:「請問,這是魔法浮空術?」

  「是。」剌剌魯猶豫了一會後又道:「你不是我族,不能學。」

  「我知道……」他微微苦笑,很快地掩飾住自己的失望。

  「現在,跟著我走。」說罷,剌剌魯也不管麥特錫奧是否還在為自己的失言感到羞愧,就站在雲上緩緩地往前飄去。

  她不愧是一族之女,說的話份量十足無法抗拒,用飛的速度也快,兩人只能死命地跟著她,也顧不著身邊的景色又有什麼改變了。

  等到跑了一大段路後,麥特錫奧才發現,他們來到一個十字路口。

  

  □□□

  

  十字路口…一個終年雲霧籠罩的森林深處,怎麼會有這樣的景色?

  麥特錫奧非常確信自己沒有看錯,他站在路口中央,背後通往這裡的銀色小路,而四周,有另外一模一樣的十一條銀色小路,以這裡做為中心,成放射狀向外發展。

  「這裡是路口。」剌剌魯指著所有十二小路交會處中心的淡藍色的圖騰,「這十二條路,是用來支撐雲島的大型魔法陣,不過現在已經被改成控制這座森林的迷宮了。」

  接著剌剌魯又以圖騰為中心,順時鐘方向開始繞著旋轉,嘴裡唸著誰也聽不懂的古巨人語。

  她一圈又轉過一圈,十二條銀色路徑隨著剌剌魯的腳步,瞬息間發出強烈的銀藍光線,直通天際,卻又在下一刻,突然恢復平靜。

  剌剌魯停在圖騰的正上方,先是雙手朝天後又跪下伏地,那圖騰的長相詭異,像一顆帶刺的骷髏頭,灰綠色的顏料下似乎覆蓋了另一種顏色,仔細看就可以發現它被人用特殊的方法將舊有的圖騰再強行改繪過的。

  一但發現這樣的情形,不必等巨人族女交代,麥特錫奧便連忙將菲斯特拉到一旁,他神情凝重,略帶細長的眉毛緊緊地糾在一起,似乎在考量著什麼。

  「真是壯觀,麥特你看過這種表演嗎?」菲斯特仍一派輕鬆,笑著看剌剌魯指揮圖騰緩緩地從地上浮起來。

  「菲斯特,這有問題。」

  「我看這沒什麼問題阿,雖然公主大人用的魔法我是不懂啦,但這不就是很一般的死亡魔法嗎?」

  「就是死亡魔法才有問題!」麥特錫奧他額頭上的痕跡益發地深刻,自從遇上了菲斯特後,愜意的日子就再也不曾出現了。

  他幽幽地長嘆:「雲巨人是中立的種族,而他們的族女更是必須終生侍奉戰神海力賽克,怎麼可能會使用死亡魔法呢?」

  「搞不好她換個老大信了嘛,像我,早就想要改信萬物之母,搬進大地神殿跟一大票美女牧師住了,可惜導師那老頭捨不得我。」

  「菲斯特,這種玩笑不要亂開!」信仰那能說變就變的,更何況他是聖騎士,是一生都必須奉獻給擁光者的男人。

  「是是是,我不亂講行了吧,我們一進這個鬼森林被骷髏攻擊,現在再碰上一個會死亡系魔法的巨人公主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吧。」

  麥特錫奧無奈地瞪了他一眼,知道現在說什麼菲斯特也聽不進去,反正剌剌魯短時間之內應該不會完成她的儀式,索性一個人坐下來好好冥想,以補足剛才消耗過多的魔力跟記憶魔法。

  

  森林鬱悶的宛如炎夏,剌剌魯卻一人起勁地來來回回做些沒人能理解的動作,她一會抬腳上躍,一會又跪地朝拜,嘴裡還不時唸著奇特的咒文,搭上一身啷噹的手飾配件,叮叮噹噹地好似熱大型祭典上的舞女。

  天色越來越昏暗了,而屬於死亡的氣息也越來越濃郁,幾個時辰過去了,剌剌魯終於停下所有的動作,一人站在路中心,仰天大吼。

  一道暗紫色光住從地上突然而起,伴隨著陰涼的寒氣,她見狀,連忙向後一躍,僥倖地免於被紫光穿透。

  她狼狽地朝菲斯特身邊滾去,巨大的身體因常時間的運動顯得氣喘如牛,「妳還好吧?」受到這麼大的驚動,本來一直閉目養神的麥特錫奧也趕來詢問狀況。

  「可以準備進去了。」剌剌魯不慌不忙地從地上爬起,認真地觀察從地上噴起的紫色光束,她腳底下的浮空雲早就不知去向了。

  「進去?去那裡、怎麼進去?」菲斯特學著剌剌魯,也一起研究起十字路口中心的怪異現象,不過他現在更關心的是什麼時候可以吃晚餐這一類的問題。

  「等那道紫光消失,地上就會出現一個傳送陣,那裡有你們要的答案。」

  「那裡……是什麼樣的地方?」麥特錫奧謹慎的問道,他有必要知道之後的目標的危險性。

  「一個巨人的老家。」剌剌魯隨意道,她的眼中似乎有幾分緬懷,但很快地,她又打了起精神,就在紫光消失的那一瞬間,還沒有人查到一絲異樣前,剌剌魯左右臂各攬了一個人,一把就將菲斯特與麥特錫奧扔進傳送陣中。

  「哇──飛起來了耶,還真刺激阿,不愧是女巨人!」不等菲斯特興奮尖叫與讚美結束,傳送陣已經開始高速運轉了,只不過兩眨眼的時間,散漫的聖騎士與壓力過大的魔法師就這樣突然消失在迷霧森林之中。

  「對不起……我還不能見他……」剌剌魯哀傷地看著已經空無一人的魔法陣中心,一向堅毅的眼角旁,閃著憔悴的淚痕。

  

  □□□

  

  昏暗,以及濃濃的腐敗味,刺激著麥特錫奧脆弱的感官。

  四周飄浮著淡紫色、淡綠地的光團,不遠處還可以看見幾隻骷髏兵在來回走動。

  「喂,這裡是那裡?」菲斯特不是很舒服地用手軸頂著麥特錫奧,他還坐在地上,剛剛從傳送陣掉下來時摔疼了他的屁股。

  「不知道。」麥特錫奧有些不悅,他在手中製造用魔法光,卻老是失敗。

  「不用試了,這裡的光元素太少,只有那些飄來飄去的東西而已。」

  「是嗎?」

  「你別瞪我嘛,我去抓一兩團那個飄來飄去的東西給你當提燈用,不就成了。」

  說罷,菲斯特吃力地杵著劍從第上爬起,不用適應太久,這個愛熱鬧的聖騎士就已經習慣了四周陰森的環境,他從背包裡拿出兩個袋子,開始追著四周的光團跑。

  「小綠球,別跑阿!」菲斯特拎著受擁光者祝福的長劍,在光團後頭追趕,這些光團是生命的灰燼,對於神聖力量本能地害怕。

  「菲斯特,你用不著幫他取名字。」法師無奈地看著這個滿場跑的大孩子,有些擔心在不遠處的骷髏兵,不知道被菲斯特這樣一鬧,會不會引起牠們的動作?

  所幸在菲斯特將二球光團裝進袋子裡後,一切都還很正常。

  「挪,這樣夠了吧?小綠球跟小紫球都在裡頭。」菲斯特用半透明布料做成的袋子扎成提燈,得意地遞給魔法師。

  「這是雲藤做的袋子?」麥特錫奧有些驚喜,他手上的新照明用具透著紫光和著綠光,以及微為的靈魂波動,柔和地照亮四周,在幽暗的環境下顯得別有韻味。

  「嗯,漂亮吧,在還沒遇到你之前,有個有一頭紅髮的女孩賣給我的,我覺得它看起來不錯就買了。」

  「是袋子漂亮還是紅髮女孩漂亮?」麥特錫奧揶揄地笑著,他知道雲藤布不便宜,菲斯特更不是個會主動買塊布做衣服的人。

  「漂亮女孩賣的布自然就更漂亮了,而漂亮布做成的提燈,更是要給漂亮的人來用。」

  「你什麼時候還懂得說這些花言巧語阿?」

  「這是當個受歡迎的聖騎士所該必備的基本技能,不過你可別誤會,至今我從未讓任何一個少女流淚。」

  「這可不一定,剌剌魯在把我們拋進傳送陣時,似乎哭了。」

  「我可不覺得她是少女……等等,你說那個冷默無趣的雲巨人族女哭了?」

  「剌剌魯要是聽到你說的話,我是救不了你的。」麥特錫奧輕笑著,他一手拎著新照明用具,一手用魔杖勾著菲斯特,又道:「走吧。」

  「我們不會要進去吧?你沒看到那堆骷髏兵嗎?我再厲害也沒辦法以一對十。」

  「我知道。」也不管菲斯特的意願如何,麥特錫奧就開始施展起法術,「源自心靈的力量,變幻身影,魔法面具。」

  一陣矇矓的光線,模糊了菲斯特的外表,將一健壯的男人深隧的輪廓轉變成瘦弱單薄,一副要死不活的魔樣。

  「真是死人見多了,連自己都變成鬼……」菲斯特有些不習慣地把弄自己的手掌,在變身的效果下,他已經成了一個槁木將就的枯老乾屍。

  「沒你這麼吵的鬼。」

  「你最近越來越不友善了。」他咕噥道,卻只換來法師另一波魔法施咒,「麥特,我從來沒想過你可以醜成這種樣子……」

  麥特錫奧變身成長滿惡瘤的殭屍,他將法杖藏進衣服裡,再用破損的白布包裹著自己,無所謂地拉住菲斯特,便往骷髏兵聚集的地方走去。

  「你不覺得兩隻殭屍手牽手感覺很怪嗎?要是這裡的骷髏們看不順眼來找我們碴怎麼辦?」

  「噓!」

  「我又沒有說錯……」菲斯特委屈地想抽回被麥特錫奧膿汁沾染的手,但還是很聽話地放低聲調。

  他們現在正準備要混入那群看似悠閒的骷髏兵裡,這裡的低等怪物還沒高智商到可以開口說人話,所以菲斯特認命地閉緊自己意見的嘴,深怕一個忍不住,他就會開口抱怨這裡的惡臭與陰溼。

  「………」法師無聲地揣著菲斯特,見骨的手指拎著雲籐做的提燈,指著一個方向,這提燈現在也被幻化成一個腦頭蓋造型了。

  菲斯特朝著法師眨了兩下眼,那裡有一個約三人高的寬大洞口整齊地從山壁裡刨了出來,可能是唯一的出入口。

  他們已經成功潛入骷髏兵了,這群骷髏三三兩兩地互相嬉鬧,手上拿的武器不是鏽了就是斷了,完全不像一個禁地門口守衛該有的模樣。

  麥特錫奧巧妙避開一群從洞口裡出來、想要搭訕的殭屍,拉著菲斯特繞過正在地上打滾的骷髏,閃進山洞裡。

  山洞裡跟外頭沒什麼兩樣,還是有三三兩兩的不死生物在遊盪著,頂多就是更冷、更濕、更臭、也更像冥府而已。

  死亡氣息濃烈地包圍住兩人,在菲斯特身上形成朦朧的白光,他是受到擁光者庇佑的聖騎士,本來就與不潔之氣相衝,為了隱藏自己的身份,他很小心地黏著牆壁走,心想要是有個萬一,他也好先找到地方躲起來。

  可以供人躲藏的密室還沒出現,菲斯特就後悔了,他的手裡沾滿了如盛夏臭水溝氣味、褐色黏稠的污垢,牆受被他的手指劃過,輕楚地留下一道潔白的刮痕,兩樣對比強烈的色彩,在這一片漆黑的環境中,顯得特別顯眼。

  他扯著麥特錫奧的衣角,指著剛剛被自己纖纖玉手弄出的坑巴,。

  麥特錫奧若有所思了一會,也伸手去擦靜牆壁,在汙垢之後,是一片如月光一樣皎潔、白雲一樣輕柔的花紋,雖沒有矮人製作的物品那樣精美,卻隱隱透著悠悠戰意。

  這是雲巨人族特有的圖騰,表現戰神之心的涵意,雖然這個洞穴又深又廣,仍可以想見每個角落都刻劃著虔誠的信仰。

  「雲島。」麥特錫奧在菲斯特耳邊輕輕地說出兩個字。

  「唔……」菲斯特發出困窘的聲音,要不是他現在已經變成一隻殭屍,也許還可以看見難得的皺眉樣。

  雲島是雲巨人的居住地,他想起剌剌魯曾經說過,森林中的那個大型魔法陣,就是為了支撐雲島而繪製的,原來,那裡也是進入雲島的入口。

  只是愛好藝術的雲巨人,怎麼會願意讓自己的家變成這般惡臭與醜陋?

  想太多只會讓人不爽快,既然剌剌魯曾指出他們要的答案就在這裡頭,又何必浪費時間在一面不是重點的牆上?

  菲斯特搶在麥特錫奧前,拉著魔法師朝著目的地再次出發。越是深處,煩躁的感覺就越是強烈,戰神海力賽克跟擁光者賴特並不是一對互動良好的朋友,再加上死亡之主休斯的沉默,三方面勢力的抗拮讓菲斯特非常地不舒服。

  可是從踏入迷霧森林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回頭的機會。

  現在,只有盡快地找到雲島現在的主人,好好跟他聊上幾句了解前因後果,再隨便找一把像樣的武器,帶回去給矮人酒鬼交差。

  就不知道擁光者是不是一個在這種非他管轄的地方,還能回應菲斯特不怎麼認真的祈禱的神祇了………

  

  □□□

  

  蒼白的光線,朦朧地灑落在石牆與石牆間的縫隙中,寂寞而古老的高塔,靜靜地唱起沉默的歌謠。

  這裡,以藍天為頂、以白雲為地,讓清風任意地遊戲、讓霧氣柔韌地糾纏,戰神之意的勇猛與孤傲,被一刀一痕地刻劃進整座雲島的骨子裡。

  「原來,那個骯髒的破隧道盡頭會是這個樣子阿。」菲斯特抬著幾乎潰爛腐朽的脖子,低聲地感謝造物主的神蹟。

  他的身旁除了麥特錫奧沒有別人,沒有老是吱吱響的骷髏,也沒有發出惡臭的殭屍,這裡似乎有一股讓不死生物抗拒的神秘力量,使怪物們都安份地留在洞穴內排徊,沒能污濁了雲島的氣質。

  麥特錫奧習慣性地皺著眉,他一聲不坑地解除掉兩人身上的幻術,露出他原本蒼白而泛紫的表情。

  「阿……還是當個人類好!」菲斯特滿意地看著自己恢復健壯的身材,心中暗自祈禱下一刻不會被變成雲巨人。

  「有那麼好嗎……」麥特錫奧無力地道,他的表情很不安定,提住法杖的手放了又握、握了又放。

  「你在怕什麼?,自從你見到剌剌魯……不,是更早之前,你就已經顯得越來越不安了。」

  「我不知道。」魔法師猶豫又困惑地搖著頭,眼前壯麗的建築能輕易地讓人類心存畏懼,菲斯特直接又尖銳的問題卻讓他想要逃避,「我明知道,不安是魔法師的大忌,可是我就是沒辦法不去害怕……導師已經不止一次提醒過我這個缺點,這次會跟你來到這裡,也是導師希望我到外頭多磨練點勇氣。」

  「麥特,害怕不是一件需要去害怕的事。」

  菲斯特摟住魔法師的肩膀,像兄弟一樣地拍著他的臂,然後高聲地笑了幾聲:「既然懂得害怕的人不能當魔法師,那你現在就暫時充當一下新手劍士吧。」

  他從背包裡掏了許久,才拿出一把粗製的銀劍,塞到麥特錫奧手裡,「我的匕首好像都丟給之前那隻噁心的怪物了,這把你就將就一下。」

  魔法師無言地接過銀劍,用不習慣的右手去握住它,苦笑著,「我本來打算用它來捅不死生物的……」

  「走吧,你現在就有機會用它了,大魔王還在等著我們呢!」他強而有力的手拉著麥特錫奧,輕鬆地將瘦弱單薄的魔法師拉進雲巨人經營數百年的雲島,一個與風、陽光和雲霧同存的故鄉。

  

  在繞了兩三圈後,麥特錫奧才在他們待過的洞穴門口找到雲島的名字,眾環城,意指有數道高牆守護的碉堡。

  「看來,我們要找的人就在這些鬼石頭裡面。」菲斯特瞇著眼,試著想像在這一座比一座高的城牆之內,有什麼樣值得如此守護的秘密。

  「這裡太安靜了。」

  「你老是這樣,說迷霧森林安靜、說這裡安靜,我一說話你又閒我吵。」

  「我沒說錯,你的確很吵,而這裡也太過安靜。」

  「我承認你說得對行了吧,我們不是來這裡吵架的,我想可能是雲島的主人不喜歡那堆不懂得整潔為何物的骷髏,所以這裡才會看不到半隻吵雜的怪物。」

  「同樣的,雲島的主人也不歡迎我們,這裡甚至看不到雲巨人。」麥特錫奧顯得相當疲憊,他煩躁地播弄著髮絲,有一股聲音老是在他耳邊低語,像是在說“殺了他、殺了你身邊的紅髮小子”。

  麥特錫奧敢看菲斯特,他有些懼怕聖騎士如光一樣閃爍的亮麗紅髮,像是自己真的會受到控制般,用破銀劍砍斷紅髮下的頸子。

  他們兩就這樣沉默地繞著城牆,尋求雕工精美的大門,很奇特,曾經是雲巨人的故鄉,現在卻沒有可以任何可以進出的入口,是要將什麼深深地埋藏在高塔之中,還是為了阻擋像他們一樣的侵入者?

  麥特錫奧幾乎快要忘記導師的教悔了,他命令菲斯特搬開千年的岩石,用雙手鑿出一條通路。

  「你瘋啦?」菲斯特憤怒地抗議著,清澈的雙眼也漸漸染上血紅的氣息,但他畢竟是聖騎士,是受到擁光者寵愛的孩子,是以他並沒有去挑戰麥特錫奧岌岌可危的理志,而只是將扣在腰上的光之劍朝著厚重的石壁奮力一丟,光之烈焰化做一道長長的白虹,輕易地就劃破眼前那高聳入天的城牆。

  陽光、雲霧全被飛砂所遮掩,一時叫人以為是戰神降臨,用他巨大的腳踏平了世界。於是牆傾了,卻沒發出半點聲音,宛如被施了一只隔音結界,一切的驚天動地都發生在其內,也讓結界外的人聽不得。

  麥特錫奧與菲斯特,蒼白地站在一旁,只有他們兩個明白,這不是隔音結界的魔法,而是高等幻術。

  

  □□□

  

  「擁光者賴特阿,你可曾親眼看見這壯麗遼闊的景致?亦或,這又是另一番龐大的幻像?」

  菲斯特從雪白的土地上撿回他全身唯一能證明自己身份的配劍,並緊緊地擁著它,他身邊的麥特錫奧只是用更加渙散眼神哼著屬於魔法的字句。

  雲島,受到了詛咒,沒人知道的詛咒,從千年古老的岩石縫裡鑽了出來、在無垠無盡的白泥上開花結果,所以牆傾了、塔塌了、連將榮耀深繫在此的雲巨人們,也失去了故鄉。

  戰神海力賽克阿,想想您的子民吧,那個擁有寬厚肩膀、縝密心思的藍色生物,您就這樣遺忘了他們嗎?將為了歌頌您的偉大與崇高的雲之島給化成一灘雪水,枯死在這裡,在兩個外來者面前。

  菲斯特緩緩地閉上眼,他不懂音律,不然他會學習那些花俏的吟遊詩人們,唱幾句緬懷的歌曲來感嘆歷史的沉重。

  「幸好剌剌魯沒有來……」否則她一定不能接受自己長年守護的家園,在一把光之劍面前,全化做一掉白光,消散在風中了。

  那明明就是真實的,一層又一層的石牆,一代又一代的種族傳承,雲巨人們親手堆砌出的家園,在菲斯特與麥特錫奧面前成了一個極深的破洞,然後與空氣同化。

  「麥特……麥特?」菲斯特畏懼地呼喚著同伴的名字,可是一向堅毅過人的麥特錫奧,卻沒有回答他,只是死命地盯著幾哩遠外的高塔。

  那是雲島還唯一留存的建築物。

  菲斯特丟出自己珍視已久的隨身配劍,而被它所及之處,全像泡沫破滅一樣,消失了,只留下建築的地基,又廣闊又雪白的土地。

  菲斯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座城市,因為自己的愛劍,而成為回憶;老實說他的確有些後悔,即使這座城市是被人用幻像所築成的,根本不能久留也不能住人,但他真的相信這座城市真的存在過,只不過是因為一些他不知道的原因才消失的,但雲島的主人一定很愛它,才會花費那麼大的精力,去維持一個龐大的幻像。

  只有那座高塔沒崩塌,他有絕對足夠的理由去相信,雲島的主人現在正在視野良好的塔頂恥笑著他們。

  「麥特,你還清醒著嗎?」菲斯特再度尋求同伴的回應,仍得不到任何類似肯定語氣的句子、片語,麥特錫奧所做出僅有的反應,就是朝著高塔的方向筆直的前進。

  再遲鈍的人都看得出麥特錫奧的狀況出了問題,但再厲害的人都不能確定,是什麼樣的東西才能讓一個以精神力著稱的魔法師變得如此異常?

  菲斯特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即使他走得又快又急,就像受到召喚一樣。

  「麥特、麥特錫奧.林克……」他喘著氣,仍是努力喚著他的名字,「麥特阿,你不是最喜歡罵我吵的嗎?現在我吵個不停,從剛剛到現在都沒有停下來過,你怎麼不來罵我、叫我閉嘴呢?」

  魔法師還是沒聽見,他變得跟在迷霧森林裡遇上的骷髏一樣,麻木不仁,而且沒有心。

  「真是的,比那隻紅色怪物還要恐怖……」菲斯特咕噥地抱怨幾句,他既拉不住麥特錫奧,也沒辦法使他清醒,現在能做的只有跟著他,看看使他失神的傢伙究竟有什麼魅力。

  

  魔法師踏著他踉蹌的步伐,手裡握著不屬於他的長劍,只要再一點點,他就可以抵達藤蔓編織而成的高塔。

  身後的泥地上有拖得好長的腳印,魔法師大口喘息著,像是沙漠中囚死的犯人,對他而言,也許這片廣大的土地真的就是無垠的黃沙。

  菲斯特緊緊跟著他,他漸漸地也感受到暈眩,有什麼東西不停地想要侵入他的腦子,他死命唸著崇敬擁光者的禱文,試著想要減緩腦子被人控制的危機,可是,越接近高塔,他的心智就越是脆弱……

  「可惡,是什麼東西……」他抱著頭,感覺得身體一陣顫抖,麥特錫奧也曾經受過這樣的折磨,還是他根本就很順從的接受它呢?

  菲斯特已經快顧不得麥特錫奧了,抑制自己心中想要往後逃跑的念頭,靜靜地等待魔法師推開高塔的大門,那是一扇鑲有紅色發亮寶石、雕上複雜的花紋、崇高而神聖的鐵製大門,麥特錫奧只是隨口唸了一個不屬於人類語言的句子,再把手掌貼緊冰涼的把手上,門就非常有魄力地被推開,揚起一陣塵土。

  黑色如果也是一種顏色的話,那眼前的這番景象就是屬於失去顏色的那一群,那是灰濛濛的、沒有光與闇的死亡世界。

  麥特錫奧欣喜若狂地來到塔底的正中央,他雙手高舉著長劍,像向國王宣示效忠一般,虔誠而敬畏地雙膝跪下。

  「吾主休斯,」他唸的是死亡之主的名字……菲斯特雙眼充滿血絲、驚恐地瞪著一向排斥死亡魔法,現在卻在嘴裡喊著死亡名諱的魔法師。

  一陣銀光從塔頂降落,籠罩住麥特錫奧全身,菲斯特耐著頭痛,從地上躍起,連翻了數個跟斗,眨眼間就從門口跳到麥特錫奧身旁,並緊緊地抱住他。

  菲斯特的動作即快,要不是他當機立斷,他現在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麥特錫奧被銀光吸起,緩緩地往塔頂的方向飄浮。

  這是雲巨人浮空術的加強版嗎?菲斯特在心裡苦笑,他兩隻強韌的手臂緊緊摟著麥特錫奧的腰,盡量讓自己不要往下看,他們現在還浮在銀光的光霧中,腳底虛空、沒有支力點的感覺實在不太好受,而且菲斯特也沒有把握他如果不把麥特錫奧抱緊點,自己是不是就會從高空中硬生掉落?

  有將近一刻中的時間,菲斯都還在半空中掙扎,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有輕微的懼高症,好不容易等他能再站在平穩的地板上時,他們已經從銀光中被牽引上塔頂、穿過佈達灰塵與蜘蛛絲的屋頂、然後來到一個潔淨異常的房間中。

  菲斯特放開神智尚未清醒的麥特錫奧,兩眼不自在地轉動著,這個房間跟雲島上任何一處都不一樣,沒有代表戰神神威的細膩裝飾,也沒有同死亡之主一般晦澀的幽冥空間。

  這裡只有光滑無一處傷痕的潔白四牆,與一張像水晶做的巨大王座,光線眩白如晝,帶著冷冽哀慟的氣息。

  以及菲斯特毫與無反應的麥特錫奧。

  其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

  

  有人在大聲地吸氣,“咻--咻--”的聲音清晰可聞。

  他想起在故鄉的家人、聖殿裡老是氣呼呼的導師,還有,不太喜歡笑、笑起來卻是天下第一好看的魔法師……

  菲斯特不自覺地流淚了,宛如他再也走不出去這坐封閉的高塔,他將背上的包包扯下緊緊抱住胸口,稍微抵擋了從心底湧出的無盡悲傷。

  他已經快要忘記自己為什麼會站在這裡了,只感覺到一陣又一陣如排山倒海般的哀慟,他甚至連自己站在那裡都不清楚,眼前只走一張偌大的椅子,泛出複雜的光芒,那透明無暇的材質似乎那裡見過?

  菲斯特強忍住想一死了之的絕望感,勉力地往椅子的方向爬,似乎只要坐在那上頭,就可以減少心裡面的壓力。

  不到十呎見方的房間裡,沒半扇窗與出入口,只剩一片慘白,而沉重的呼吸聲仍持續著。

  他聽見有人在說話,說的是什麼?

  「她……過得還好嗎?」

  說話的人是誰?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

  說話的人是麥特錫奧,益發蒼白無力的魔法師,眼裡早已沒有往昔的神彩,口裡吐出的也不再是輕脆爽朗的聲音。

  「告訴我……她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讓你們人類進來?」

  說話的人不是麥特錫奧,只是借麥特錫奧的口來說話而已,也許他也不是個“人”,也許跟剌剌魯一樣,是個巨人。

  那麼,那個神秘傢伙口中的“她”,又指得是誰?

  「她……她……是我族最崇高的族女……是……是我的……」

  那個傢伙是剌剌魯的族民嗎?

  可是他平板粗糙的聲音中,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苦澀?就像這白色房間中令人窒息的空氣一樣,找不到出口。

  「我是的……不、我不是的……我是背叛者……」

  他是背叛者嗎?就是他讓雲巨人消失在森林深處、讓雲島被時間的沙掩埋嗎?

  「我為族女犧牲……我為死亡之主獻祭……」

  原來真的是他……那個讓剌剌魯流淚的傢伙!

  「她……哭了?」

  他為什麼還要心疼?

  「她……把她的水晶球給我好嗎?」

  水晶球又是什麼?是那顆老是會發出奇怪光茫,剌剌魯口中的“黑耀石定魂水晶”?

  「是了……就是那個……把它給我好嗎?」

  為什麼要給他?

  菲斯特緊緊地抱著背包,印象中他把水晶球隨手塞進包包裡了。

  「把它給我好嗎……」

  那傢伙又說了一遍,不、是用麥特錫奧嘴說了一遍。

  為什麼他要如此執著水晶球呢?

  「這樣我才能再見到她……」

  他很想再見到剌剌魯嗎?可是,剌剌魯卻不想再見到他……

  「是我害了她……是我……」

  “啪!”

  菲斯特的手心打在麥特錫奧的右臉頰上,烙下一張紅紅的掌印,他瞪著麥特錫奧困惑的表情,即使現在佔據他身體的是別人,菲斯特還是忍不住生氣。

  「你一點都不像死靈法師!」這是來到白色房間後,菲斯特所說的第一句話。

  他楞了楞,灰白色的瞳孔一瞬間似乎回復了一點色彩,有那麼一剎那,菲斯特以為麥特錫奧就醒了……

  「是了……我是死靈法師……我背叛了全族、背叛了族女……呵呵,什麼族女,族女有什麼好的,為什麼她堅持非當族女不可,也不肯做我的妻子?」

  菲斯特看著他瘋狂地笑著,模樣極為恐怖,而屬於麥特錫奧的部分,也正從他身上慢慢地剝離……

  「只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把麥特還給我、還給我!」

  「還給你又如何、不還給你又如何?哈哈哈哈,我是死靈法師,我能掌握全世界的生命,我要你朋友的身體,他就得把身體給我,我要雲巨人死,他們就得死!」

  「也包括她嗎……?」菲斯特拿出剛剛死不肯交出來的水晶球,水晶球透著銀灰色的光澤,彷彿一滴眼淚。

  他呆住了,凸著眼睛只能顫抖地看著水晶球。

  菲斯特聽見他喃喃地哭泣著:「對不起……剌剌魯……對不起……」

  水晶球失去了銀灰色的光彩,成了一棵黑色的石頭,在菲斯特手裡,冰冷得像是玄冰。

  他伸出乾枯的手,碰了一下水晶球,又驚嚇地縮了回去,「她呢、她呢?」菲斯特聽見他膽怯地問著。

  她呢?她來過嗎?

  菲斯特不明白地看著已經嚇傻的麥特錫奧,不、應該說是麥特錫奧身體裡的那個人。

  「吉吉駱兒……」有道溫柔又滑嫩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了。

  是她嗎?

  他驚喜的抬起頭,隨即又痛苦地低了下去。

  是她吧……

  「剌剌魯……公主?」菲斯特不太確定地問,他的背後什麼人也沒有,難不成剛剛的聲音只是自己的幻覺?

  「辛苦你們了。」

  原來她真的來了……

  剌剌魯柔聲地說:「吉吉駱兒,出來吧。」

  他渴望地前進了兩步,似乎已經忘了自己正在麥特錫奧的身體裡。

  「從那個男孩的身體裡出來吧……把他還給他的朋友,跟我一起走吧。」

  他猶豫地望了菲斯特後方一眼,又躊躇說:「黑衣人說,妳不會跟我走的,所以……」

  「所以,你就選擇殺了我嗎?」菲斯特可以感受剌剌魯的憤怒,即使見不到表情,也可以推想出那個高傲的雲巨人現在正露出血紅的牙齦。

  「我沒有殺了妳!不是我、不是我,我是這麼深愛著妳……」

  「是了,不是你,吉吉駱兒,我知道不是你,是那兩個黑衣人,可是要不是你,我們雲巨人還會有誰聽信外鄉者的話,做出如此殘忍的事!」

  黑衣人是誰?菲斯特不敢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吉吉駱兒徹底扭曲麥特錫奧的臉。

  「黑衣人……黑衣人說……」

  「別再管黑衣人說什麼了!他們是修斯的使徒、是帶來死亡的使者阿!我們是榮耀的火、戰神的孩子,你怎麼會墮落到跟死亡之主的嘍囉勾搭上?」

  「呸、什麼戰神的孩子!就是因為祂妳才必須成為族女,而不肯成為我的妻子!」

  「吉吉駱兒……你怎麼能如此不懂我呢……」

  剌剌魯一定又哭了吧?菲斯特手裡的水晶球再度露出慘淡的色澤,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插進兩人的對話,只能撫摸著水晶球,希望能藉以舒緩剌剌魯的痛苦。

  「謝謝你……人類……讓你與你的朋友受苦了,吉吉駱兒出來吧,跟我一起走吧,別再牽連其他種族的生命了。」

  「剌剌魯……我……」

  「我之所以願意成為族女,不是因為不想當你的妻子,而是我知道,只有成為族女,我才能永遠得到你的心……我很自私……你犯的錯,有一部分是我的責任。」

  「你還記得嗎?我們一起在森林裡玩捉迷藏、一起在石牆上刻下我們的誓言,這次,我們就一起到跪到戰神的腳邊,祈求祂的原諒吧。」

  「祂會願意原諒我嗎?我的手上沾滿了全族的鮮血,我是個死靈法師阿……」

  「吉吉駱兒,不是你殺的,是黑衣人,我看到了,黑衣人從泥土裡召出一批又一批的骷髏,他們毀了雲島,讓森林的樹生病,把躲進森林裡的族民變成不死的殭屍,我為了逃避他們的攻擊,把自己的精神體藏進水晶球裡,沒想到帶著水晶球逃出去的母親也死在森林裡了……所以,離開這個人類的身體吧,你要是控制他的身體太久,他會真的死亡的。」

  「嗯……我聽妳的……我跟妳走……剌剌魯……」

  水晶球突然放出大量的紅色光芒,籠罩住麥特錫奧全身,只見麥特錫奧宛如癲癇發作,瘋狂地顫抖著身體,嘴成碗狀,大口地不知在作嘔什麼。

  然後突然聽見吉吉駱兒一聲慘叫,麥特錫奧就咚地一聲昏死在地上了。

  「麥特!」

  吉吉駱兒消失了,但剌剌魯還在:「他沒事的……只是可能會昏迷三天,再大病一年,把他送進光之聖殿接受療養,才能洗淨他體內的死亡氣息,你是聖騎士對吧?人類。」

  「是的,我是……」

  「所以你才不會受到吉吉駱兒的控制,這是你的幸運,當初選擇了做為擁光者的子民。」

  「我信奉擁光者,不是為了這個原因。」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是……」

  剌剌魯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遙遠了,而菲斯特手中的水晶球確越來越炙熱,他不得不放棄水晶球,只能抱著昏迷不醒的麥特錫奧,茫然地看著空無一人的白色房間。

  吉吉駱兒走了,剌剌魯也要走了吧,那他們倆該怎麼辦呢?

  「人類,坐上那張椅子上,閉上眼睛數到一千,然後你就可以出去了,記住,不要張開眼睛。」

  菲斯特聽見剌剌魯嚴肅地說道,只得半信半疑地坐在水晶椅上,這張椅子應該是為了雲巨人而設計的,大得可以當他的床。

  他聽話地緊閉雙眼,麥特錫奧就躺在他的膝上,然後開始在心底數著一到一千的數字。

  耳邊傳來轟隆作響的崩塌聲,可是他沒有張開眼,雖然他知道只咬張開眼睛,就可以看見迷霧森林裡真正的秘密。

  一千秒的時間不算長,但也絕對不短,菲斯特壓抑著想偷看的渴望,他還可以感受到麥特錫奧在他腿上慢慢地回復人類該有的體溫,就當是為了朋友,放棄知道一些真象,又有何關係?

  

  “啾--啾--”

  等到他可以睜開眼睛時,他聽見了鳥鳴聲。

  等到他張開眼睛時,他看見碧綠蒼翠的森林以及湛藍的天空。

  迷霧森林又回到二十年前還叫作雲棲森林的模樣了,會從樹幹裡跑出恐怖怪物的樹也不在了,菲斯特和麥特錫奧躺在魔法陣的圖騰上,這是唯一能證明這裡曾是雲巨人家鄉的證據。

  但是再也沒有人可以進入雲島了,唯一會開啟雲島大門的族女已經跟著她的愛人不知道消息到何方了。

  結果菲斯特他們還是不知道造成迷霧森林的真正原因。

  也不知道那兩個罪魁禍首的黑衣人究竟是誰。

  而且,應該要還給老矮人雷夫的武器也沒找到。

  但這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菲斯特溫柔地擦拭麥特錫奧的額頭,現在他只想要找一間最近的光之聖殿,把他的好朋友從長時間的睡夢中喚醒,再跟他一起去喝幾杯酒,好好大吃一頓……

  

  

  迷霧森林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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