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身煩惱
發表日期:2004.11.14-2006.01.12
第一人稱大學生與補習班助教的都市愛情。
一
我叫佳佑,二十歲,某國立大學的三年級學生。
若要說起我的人生,我應該感謝我的父母嗎?打從我出生到現在就沒缺過女人,第一次發生關係的對象,是國中一年級的家庭老師,對於當時發生的事也沒有多大的感覺,現在想想,原來我在別的男孩眼中是多麼了不起的人。
但是最近,我突然開始羨慕起那些一年四季追著女人屁股跑,立志當召喚獸的男同學們……
因為這才是青春嘛!
青春啊,你為什麼是青春呢?
「小佑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就在我認真思考青春的定義時,有個不識相的混蛋跑來拉扯我衣服,他是從高中就跟我同班的超級損友,名字叫做立德,一個被青春眷顧的猴子。
「有啦、有啦。」我趴在窗口,望著走廊上卿卿我我的情侶,無精打采地嘆道:「真羨慕你這個每天發情的人。」
立德聽我這麼一說,很不領情地用力踹了我屁股,「你這個已經不是處男的傢伙,沒資格說我!」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都是別的女人主動對我散發費洛蒙的耶。」
「你說的好像都不是自己的錯一樣,真讓人生氣。」
我攤手,習慣了被人以嫉妒的目光看待。「好啦,別氣了,你要我怎麼幫你?」
「幫我認識她。」
「你說的很輕鬆嘛,」我白了他一眼,「要是我去約她,結果她愛上我怎麼辦?」
「不會啦,她看起來不像是會喜歡你這種小白臉娘娘腔型的男生。」
「是、是、是,我是小白臉娘娘腔。」
立德立即掏出答應要借我的微積分筆記,高聲道:「吼,你到底要不要幫我?」
「我能不幫嗎?」我哀怨地望著立德製作詳盡的筆記,再想著自己這次的期中考成績,也只好咬牙答應了。
立德要我幫忙的事其實很簡單,為了不浪費口水我就隨便說個大概。
在某一個神秘的週末傍晚,立德這個外表頑皮、骨子裡卻很認真的猴子,跑到某個鼎鼎有名的升大學補習班附近吃陽春麵。
在準備一口咬下麵碗裡最值錢的滷蛋時,他看到一名長髮飄飄的美少女晃過眼前,然後就此愛上了人家,連滷蛋掉到地上了也沒發覺。
「真是的,你怎麼會喜歡高中生。」我抱怨道,高中女孩最碰不得了。
「你不覺得她很可愛嗎?」
「是不錯啦,不過高中生可以燙頭髮嗎?」
我們倆現在躲在補習班對面的小吃店,就是立德同學當初弄掉滷蛋的那一家,名義上是在吃東西,眼睛卻老往立德暗戀的那個女孩瞄。
那女孩有頭及腰的黑色捲髮,小波浪均勻的爬滿髮梢,只要稍稍一動就像跳舞一樣散在空氣中,真的是一名非常美麗的女孩,像個小公主般。
「她穿的制服是貴族學校的,我想她應該是哪個好人家的女兒吧。
「這種千金小姐不會看上你啦。」我揮揮手,不耐煩地盯著立德喜歡的小公主,那種一看就弱不禁風的小女生,非常不合我的胃口,我應該是跟現在正站在小女生身旁的男人一樣,適合成熟有魅力的大姐姐──
「耶,阿德……」我發現到不妙的地方。
「幹嘛?」立德放下吃到一半的滷蛋,抬頭望著我。
我巴著他的頭嚷嚷道:「小公主有男朋友了啊?」
「怎麼會……」
他這時才發現自己心愛的小公主正在哭泣,而她的旁邊站了一個頗為上相的男人,正困擾地不知該怎麼安慰她。
立德驚訝的看著這一幕,再次弄掉他的滷蛋,然後氣憤道:「那男的是誰啊,居然把我心愛的小公主弄哭了!」
「你也沒看過那男的啊?」不過我想,搞不好人家小公主是故意用眼淚來挽留男人的,那男人看起來就像個發光體,雖然沒我好看啦,不過肯定很容易招飛蛾引白蟻……
立德連忙點頭,看他的樣子是恨不得現在就衝過去,找那男的問清楚。
「這樣好了,我們過去看看。」
我抓起立德的臂膀,過了馬路,直直朝補習班大門去。
小公主還蹲在地上,已經有不少路過的學生,停在附近指指點點,男人站在女孩旁邊,終於忍不住問道:「有沒有人認識張同學的?」
沒有人回答他。
立德卻舉手叫道:「我、我認識她!」
等我們跑到女孩生邊時,男人才又問:「你們認識她?」
「嗯…」我尷尬地點頭,希望表現得自然些。
「我怎麼沒看過你們。」
「這……你怎麼會看過她的朋友?」那男人懷疑的眼神真恐怖,我勉強保持著微笑道。
男人又瞪了我一眼,才答:「你們也不可能是她學校的同學,更不會是補習班的學生,我很好奇張同學在哪裡認識你們這種小流氓。」
「我們才不是小流氓呢!」立德一邊將女孩扶起,一邊駁斥。
「你怎麼知道我們不是這補習班的學生。」男人還在瞪著我,我當然也不甘勢弱地瞪回去。
男人見我這麼認真,淺淺一笑,才道:「因為我是這個補習班的老師。」
「什麼嘛!」回到家後,立德躺在我的床上,抱怨著。
「真看不出來那男人居然是個老師……他應該沒比我們大多少吧……」
「他一定是那種研究生到補習班工讀的啦。」
我還在恍惚,拿了小冰箱中的礦泉水就猛灌,「現在怎麼辦?」待稍微清醒後,我問。
「至少我今天有摸到小公主的手……嘿,小佑,女孩子的手都這麼光滑柔嫩嗎?」立德陶醉地抱著我床上的大枕頭,興奮地滾來滾去。
「你不要把口水擦在枕頭上啦!」真噁心,我怎麼會交這種朋友啊?
「小佑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今天我可是第一次握住女生的手呢,哪像你已經不是處男了。」
「這跟我是不是處男有什麼關係啊!而且你打從一出生就摸過你媽的手了啦。」
「那才不一樣呢!」立德把沾滿他唾液的枕頭丟向我,「小公主的手香噴噴、滑嫩嫩的,哪像我媽的手又是油又是皺紋。」
「你以為你摸的是烤雞啊……」我忍不住嘆氣,有一個發情期中的朋友還真累,雖然我多少是有點羨慕他啦,畢竟我從來沒像他一樣,暗戀某個人到心神不寧的地步。
「喂,小佑,」聽這口氣就知道立德又在發花痴了,「我們明天再去那個補習班吧。」
看吧,果然沒好事。
「我才不要,我討厭今天碰到的那個男人。」
「沒關係啦,我們在門口等小公主下課,這樣就碰不到那男的了。」
「你不是已經讓小公主認識你了嗎?那你不會自己去唷。」
「我不敢一個人去啦,有你在那,附近高中女生看我的眼神才不會那麼奇怪。」
你也知道你的行為會引人側目唷!我心嘆,「你知道補習班的下課時間嗎?」
「那我們在她上課前等她。」
禁不住立德苦苦地哀求,外加微積分筆記的誘惑,我終於勉為其難答應他。
唉,這個朋友怎麼這麼難做啊?
第二天傍晚,是的,我們又出現在某補習班對面滷蛋老是掉滿地的小吃店。
昨天我們領走了小公主後,小公主就坐在補習班的會客室裡,趴在立德的身旁哭了一晚才被她家人接回去,那段期間,弄哭小公主的男人一直沒有再出現過,小公主又只會哭,什麼都不講,著實折騰了我們。
「你不覺得你穿成這樣,出現在這裡很不搭嗎?」我無奈地一手撐著頭,另一手努力扒著滷肉飯。
立德穿著不知從哪借來,藍灰色條紋的西裝外套,又將頭用髮油梳得服服貼貼,像極了窮酸的業務員。
「我今天是來約小公主週末去看電影的耶,不稍微打扮一下怎麼可以。」
「那你要打扮不會來問我啊?」不是我自誇,極度有女人緣的我,有著一櫃子女人貢獻的服裝,也間接訓練了一身搭衣服的好本領。
沒想到立德居然立刻反對道:「我才不要,你的衣服都是小白臉的style,穿成那樣小公主一定會看不起我。」
「是是是,我是小白臉,你是專情的在室男。」
「原來你是小白臉啊。」突然有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我背後飄進耳裡。
「是誰在亂講?」我緊張地轉頭,卻剛好撞進一個人的懷中。
「沒想到你看起來弱不禁風,身體還滿結實的嘛。」某個路人在我頭上笑著。
是昨天那個自稱是補習班老師的男人!
男人的笑容在我眼裡極度諷刺,我氣得想要離開他的臂彎,沒想到卻絆到了旁邊的鐵椅,當場整個人重心不穩,向後傾倒。
「我才誇你一句,你就這麼興奮啦。」只見他反射性地拉住我,將我重新抱回懷中,又幸災樂禍道。
「不用你多管閒事!」被他這麼一扯,我完全失去堂堂大男人的優雅風範,一腳踏上那男人的皮鞋,他一吃痛便放開了我。
「你這小子還真兇……」他拉了一張椅子,微皺眉地坐在立德旁邊。
「你怎麼會在這裡?」
難得立德會問這麼有水準的問題。
「我是這補習班的老師,這裡是補習班對面的麵攤,我出現在這有什麼不對?」男人笑笑,卻是看著我。
被他這麼一瞪,讓我全身寒毛豎起,我不高興道:「不是快上課了嗎?你還在這幹嘛?」
於是男人抬起左手看著錶,揚眉道:「我比較好奇,你們兩個怎麼又出現在補習班的對面,難道又想打我學生的主意?」
已經要六點半了,這正是補習班的上課時間;立德心不在焉地盯著路口,想必他是在尋找小公主的身影。
我看立德這樣明顯的舉動,知道瞞不住男人,只好老實說:「我們在等小公主不行嗎?」
「你們叫張同學小公主啊?嗯,滿適合她的。」男人似乎想起了什麼,若有所悟地淺淺一笑。
啊……真噁心,我全身爬滿雞皮疙瘩,心中突然覺得不甘願,「誰說我們是在等她的!我們等的是小公主。」
我竟說了一個這麼容易被識破的謊話。
「是嗎,不是等她啊?本來想說若你們是要等張同學的話,就可以叫你們不必等了。」
「為什麼不必等?」沒想到立德這個被愛沖昏頭的笨蛋,那麼快就自己招供……
男人沉默不答,卻瞪著我,我知道他在等著看我們笑話,不禁悲嘆道:「小公主今天請假了嗎?」
這麼說代表了我們承認小公主就是張同學,男人見我這麼誠實,也就不再為難,「嗯……張同學再也不會來了。」
立德一聽,顧不得形象就拉住男人的袖口擔心道:「為什麼?她生病了嗎?」
男人隱隱露出厭惡的表情,不著痕跡地撥開立德的手,強硬道:「她的事沒必要讓你們知道。」
「什麼啊!」立德與我同時開口。
「所以你們在這等再久也等不到她的。」男人充滿惡意地笑著,彷彿很滿意我們扭曲的表情。
「怎麼辦啊?」立德不知所措地望著我。
「到她學校等她啊,不然怎麼辦。」我白了立德一眼,自己的女人追不到還來問我。
「這……我還不知道小公主的名字……」
「你不會問那傢伙啊!」我指著男人。
「我不能告訴你。」男人卻搶先道。
「為什麼?」我不高興地問。
男人卻得意洋洋道︰「因為我必須要保護她的隱私權。」
打從十三歲開始,我就能擁抱女人。
從此我那華麗的性愛人生,就轟轟烈烈地展開。
國中的家庭教師在我升上高中後跟我分手,雖然就她的說法是我們從未交往過……也罷;上了高中,受到附近某小幫派的大姐頭喜愛,被好好調教了一年,才重新返回自由之身,然後一直到現在,我還沒待在哪個女人身邊超過半年。
所有跟我上過床的女人都說,我是一個相當好的床伴。身為男人,我當然不反對被這樣稱讚,只是啊,我那璀璨青春,難道就被我荒廢掉了?
照立德的說法是,我是個太過奢侈的男人,玩過的女人比他看過的新年日出還多,怎能還有藉口說虛度青春?
其實立德根本不懂,女人讓我擁抱,只是希望能填補她們心中的寂寞,卻從來沒有哪個女人願意花一個月為我織不實穿的毛衣,或是在校園的某個角落,害羞地挽著我的臂膀。
我所希望的,只是像普通人一樣的戀愛啊,為什麼沒有人願意來抱抱我、填滿我胸口的空虛?
我啃著白吐司,呆愣愣地坐在窗邊,內心不斷地嘆息著。
「小佑,你發什麼呆?」立德毫不客氣地朝我背後用力一拍,我一吃痛,差點沒把今天的早餐吐出來。
「很痛耶!」我抱怨,邊出拳報復。
「不跟你玩了,你快幫我想辦法啦。」
吼,這小子又來找我麻煩了……「想什麼辦法啦?」
「幫我去問那傢伙小公主的名字好不好。」
那傢伙就是自稱補習班老師的男人吧?
「為什麼你不自己去?我超討厭他的,想都別想。」
「可是……」立德唯唯諾諾道:「可是……我覺得……」
「覺得怎麼啦?」我今天的耐性真不是普通的差。
「我覺得那傢伙比較喜歡你嘛!」
什麼跟什麼!
我被他的話氣到,想也不想就往立德的肚子揮一拳,讓他痛得彎在地上起不了身。
「你幹嘛打我啦!」立德頭埋在雙腿間,生氣地罵著我。
「誰叫你要亂講話。」
「我也只是隨便說說而已,你那麼認真幹什麼啦!」
聽他這麼一說,我倒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卻不想跟他道歉,「你別為了想讓我去幫你找那傢伙,就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我才沒有呢……」他嘟嚷道:「不然這樣嘛,我期中考罩你兩科,你幫我問到小公主的名字。」
兩科……這真是吸引人的條件啊……「只要名字唷?」我不禁動搖了。
「嗯,只要名字就可以了。」
反正只是名字嘛,我可以直接到補習班問其他老師,就算沒有那個男人,只是區區的名字也難不倒我的!
「不可以反悔唷。」一想到期中考可以少背兩科,我的嘴角不自覺高高揚起了。
「請問,妳認識一個頭髮有這麼長、燙滿小波浪捲、長得非常可愛,妳們補習班的學生嗎?」我擺起慈祥和藹的笑臉,對出入補習班的小妹妹們逐一問話。
「什麼嘛,帥哥你不是要跟我搭訕唷。」這個年紀雖小,卻已經化滿濃妝的女孩,一看我目的不是她,就毫不客氣地轉身離開了。
我顫抖地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高聲罵道:「憑我這種條件,還需要跟妳搭訕嗎!」
那小女孩沒理我,逕自轉入補習班,卻突然聽見她尖叫,「唉呀,正傑老師,我告訴你唷,我剛剛碰到一個奇怪的人耶,我好害怕,你要保護人家。」
正傑老師?不知為什麼我感覺到背脊一陣發涼……
「喔,在哪裡我去看看。」
然後我聽見一個熟悉低沉的聲音從門內飄出,不用想也知道待會會是誰走出來。
我直覺地想要逃,卻有一個惡魔的聲音叫我留下來:「佳佑啊佳佑,你堂堂一個師奶殺手,連個高中小妹妹都拐不到,居然敗給名不見經傳的補習班老師,而且現在還不敢見他、想逃!你不覺得對不起父母的養育恩情嗎?你不覺得可恥嗎?」
我想我的心底一定住了另一個人,否則為什麼會出現與我意願完全相左的想法?
我其實很想逃走,可是那個不顧我內心如何掙扎的男人,卻已經用他最優雅的身段走到我面前了!
「唷,是你這個小白臉啊。」他衝著我笑,又笑、又笑……該死的又是那個惡劣的笑容。總覺得男人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我的臉上,他究竟是看到了什麼才笑得那麼燦爛?該死的、該死的……我竟這樣被一個男人給看扁了!
「不准你叫我小白臉!」我氣不過,一拳就想往他肚子揍,沒想到卻讓他輕易地接下了。
「不然要叫你什麼?我可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給我記好,我叫佳佑!」
「我求之不得呢,小佑。」他抓住我的手,看起來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我伸出另一隻手,想趁機給他教訓,高聲斥喝:「小佑是你說叫就叫的嗎!」
這一拳本來是要打在他胸口上,最後卻只能打在他軟綿綿的手掌心,他又化了我的攻擊了……
「小佑,別對我又打又踢的,叫我正傑,你來這邊是為了問張同學的事吧?」
「是又怎麼樣。」我晃著被攔下的手不甘心道。
「你想知道她的什麼?」
真詭異,那男人怎麼變得這麼好心?
「你會告訴我嗎?」我問。
「你說呢。」
好吧,為了期中考少讀兩科,就算得對這男人卑躬屈膝,我也要問到:「告訴我她的名字。」
男人想了一下,才說:「她姓張。」
「……」我無言地瞪著他。
「好了,你還想知道什麼?」
「……」我氣得發抖。
只見他突然塞了一張名片在我的手心裡,「這是我的電話。」
「我沒有問你的電話!」我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將手心裡的名片揉爛丟在地上。
他沒多抱怨一句,彎下腰撿起名片,溫和地說:「那你給我你的電話。」
「我為什麼要給你我的電話!」
「你把電話告訴我,我就告訴你張同學的名字。」
我的電話,可以換張同學的名字……等於可以換兩科考試……天底下有這麼爛的事?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男人,他倒是神色自若一派優閒,好像我一定會答應他……
「我拒絕。」最後我說。
二
從床上起來的時候,枕邊的人還在睡。我煩悶地捲著枕邊人的褐色長髮,對方沒有被我驚醒,翻了一個身又沉沉睡去。
我感到無聊,離天亮還有約莫一個鐘頭,這房間裡只有張king size的床,以及轉開就是A片的電視,再加上低俗的壁紙與半透明浴室玻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裡是個廉價旅館。
「唉……」我玩弄枕邊人放在床頭的金屬製鑰匙圈,盤算著下次還要不要和她見面?
我雖不討厭她身上濃郁的香水味,卻討厭廉價旅館陳年的情欲汙垢。
枕邊人又翻了一次身,粗糙的涼被從她胸口滑落,露出雪白酥胸。
我習慣性地伸手捏住她的乳房,熟練地搓揉著,她雖在半醒間仍不自覺地發出呻吟……
啊,多美好的勾魂聲,男人的驕傲就是為此而滿足;我沒有停下愛撫,一大早的她沒防備,立刻被我搞得欲火重燃。
「小佑你怎麼又來了?」她虛軟地躺在床上,伸手想要擁抱我。
不知怎麼了,我卻提不起進一步的衝動。
「怎麼了,你不是要?」她等不到我的回應,微慍道。
「算了……」我說。
「你這壞孩子,把我搞成這樣又說算了。」
「對不起,下次補償妳……」我搔著頭道歉,心思卻飄了老遠。
我想起了前陣子跟正傑道別之後,才發現他偷偷將名片塞在我的褲袋中。
「可惡!」我連看也不看,就丟了名片,之後還連續幾天都出現在補習班門口,為了能找到一個知道小公主名字的人。
可是小公主就像是消失一樣,沒半個人認識她。
就這樣,我待在補習班門口的第四天,終於因為行為詭異,被補習班的班主任叫去問話。我本來心想,這下終於能知道小公主的事了,興致勃勃地跟著主任上了補習班的休息室,卻碰到了正傑……
沒想到班主任說他沒見過什麼小公主,如果我要找人的話,只要去問問正傑就知道了。
我瞪了正傑一眼,不死心,又問了補習班內的其他老師,得到的卻是同一個答案。
「不認識。」
怎麼會不認識?小公主長得如此的天真可愛,即使站在萬人之中也能輕易讓人發現她的身影,這樣一個女孩怎會沒一個人記得?難道她真是天上下凡的仙子,才一轉身就讓所有人遺忘她的存在?
「你死心比較好。」正傑說著風涼話。
「我不要!」
「你真的這麼喜歡她,喜歡到這麼窮追不捨?」
我狐疑道:「誰說我喜歡她了?」
「不然?」
我攤手,「是阿德啦,就是那天跟我一起來的那個人……我看起來是需要倒追女人的人嗎?」
「很像。」他忍著笑,卻不敢被我發現。
「你真的很討厭。」我撇嘴。
「別這樣,只是沒想到你們感情這麼好,你連女孩子都幫他追。」
「我又不是自願的……」
「什麼?」他沒聽清楚我說的話。
「沒,反正你也不肯告訴我小公主的名字,我們沒什麼好說的了。」一想到待在這補習班也問不出什麼名堂,我便起身想要離開。
他卻拉住我的手,說:「我告訴你她別的事行不行?」
「不要,我只想知道她的名字。」
我試著掙脫他,卻徒勞無功。
「你為什麼要對她的名字這麼執著?」
他向我問話,我卻在為手腕被握住而感到煩躁,想也不想地就說了:「因為阿德答應用小公主的名字,換考試要罩我兩科的嘛。」
一開口,我就發現自己說錯話。
「你還真是單純。」
可惡,「單純個屁!」我恨恨地甩開他好不容易放鬆的手,卻沒注意他惡作劇成功的得意表情。
「這樣好了,我教你一個方法。」他道。
「……什麼方法?」
「我幫你約張同學出來。」
「真的?」
「嗯,讓你朋友自己去問她。」
「你說到做到唷!」
「我可是個守信用的人。」正傑將臉靠近我的鼻頭,柔聲道。
我感到一陣熱燥,連忙後退,又急著喊:「那你什麼時候要約小公主出來?」
「把你的電話給我。」
「幹嘛?」我有些生氣,他又提此事了。
「你把我給你的名片丟了對吧?所以把電話給我,等我約好時間會告訴你。」
「這……」他怎麼知道我扔了名片的事?
「要不要隨便你。」
「好吧……」我牙關一咬答應他。
也好,這下阿德一定會更加地感謝我,搞不好考試還肯多罩我一科。
現在躺在旅館的床上想起昨天發生的事,自己覺得可笑,因為我一整晚居然都在等著那男人的電話,沒想等到的卻是身旁枕邊人打來想要敘舊。
她見我已沒有性欲,早就又抱著枕頭沉沉睡去了。
只剩我一個人無趣地玩著手機遊戲,窗外的天空漸漸泛白,我想,等等她開車送我到學校後,阿德大概又會罵我縱欲過度吧。
一回到學校後,我就把正傑答應我的事告訴立德,讓他興奮了好幾天,可是我卻一直沒有再等到那通確定約會時間的電話……
會不會是正傑忘了?我不敢也不想再去補習班問他,只能每天累人地守著一隻手機。
一直到一個禮拜後的週六傍晚,我才再次聽到那男人低俗的笑聲。
「嗨。」
「是你啊,你終於知道要打來了。」他才一出聲我就知道是誰,想想這還真悲哀。
「真抱歉。」
我催促著:「別說廢話了,時間確定了沒?」
「你還真急,明天早上十一點,在車站前。」
「喔喔,太好了,我馬上去告訴阿德。」
在我終於放下心想要掛電話時,「等等!」那男人阻止了我。
「幹嘛啦?」
「明天你也要去。」
「為什麼?」
「這是張同學的要求。」
總覺得他在騙人,可又不能放棄這好不容易成行的約會,我想了一下才說:「好吧,你要是騙我,我一定會打爛你的頭。」
「怎麼,我就這麼不值得相信?」
「這不是廢話嗎?」
「原來我在你心中印象這麼差啊?」
他說得委屈,說得我心臟噗通噗通的,「不想跟你囉嗦,我要吃飯了,明天見。」
「喂、等等……」
我沒有等他說完,便逕自切掉電話,直到嘟嘟聲傳進我的耳裡,這才稍微冷靜下來。
手機螢幕的冷光漸淡,我像是想起什麼,將剛剛的來電號碼存進電話簿。
「這可是為了聯絡方便才記的……」
我為自己找藉口,殊不知不過是多記了一個人的號碼,又何須要有藉口?
唉……就這樣,我鬱悶了一晚,立德興奮了一晚後,第二天的早晨還是如期來臨了。
我意興闌珊地到宿舍去接立德,才剛敲兩下門,那個平常不睡到日上三竿的傢伙,今天居然馬上就幫我開門了!
愛情的力量果然還是最偉大的啊……
「早啊,你還真有精神。」我有氣無力地打招呼。
「你來得真慢,現在已經十點了耶!」他將我拖進房,其他三位室友都還倒在床上睡大頭覺,當然嘛,今天是難得的星期日。
「拜託,我們約十一點耶,你急什麼?」
「好啦,你先幫我看看該穿什麼好?」
我瞪了一眼他衣櫃裡的東西,認命地從背包裡拿出一個袋子,「哪,都拿去,像我這麼聰明的人早就幫你想好了。」
「穿起來不會太像小白臉吧?」他不安地翻著袋裡的衣服,也不知道該不該現在就試穿。
「小白臉你個頭啦,再說我就不幫你了。」
「好啦、好啦,我穿就是了,你今天是吃了火藥啦,心情這麼不好。」
「才沒有呢。」我恨恨唸著,想到今天得去當別人的電燈泡,就覺得無力。
「如何?還可以吧?」
好不容易等立德換完衣服,我隨手從他衣櫃裡撈出一頂棒球帽,「再戴上去會更棒。」
他滿意地站在穿衣鏡前,像個高中女生般搔首弄姿,「喔喔,不愧是師奶殺手。」
拜託,師奶殺手這形容詞很老土耶。
「喂,你還要不要去見你的小公主啊,再不走我們就要遲到啦!」
「對唷!」他緊張地拿起包包就往門口衝,連鑰匙都忘了帶。
「唉……真是的。」我認命地關好房門,這才追在他身後。
十點五十分,車站前。
想必大都會的人都有些懶吧,雖然是假日,人潮沒有想像中的多,一旦過了下午,鐵定到哪裡都是人擠人。
「小佑,小公主真的會來嗎?」
「我怎麼知道。」唉,火車站的冷氣真強,我忍不住拉緊薄外套。
「怕冷就多穿點。」喔喔,難得立德人這麼好心,居然還將外套披在我身上,只是,這外套怎麼那麼大件?
「啊──是你!」我驚訝地指著突然出現在我身後的男人,這才發現身上多出來的衣服,是那傢伙的西裝外套……我就說嘛,立德哪會那麼體貼。
「對,是我。」他笑笑道,又順手將我肩上快要滑落的外套披好。
「小公主呢?」立德這死沒良心的,就只會擔心他的心上人。
「等等吧,應該快來了。」男人望了一眼手腕上的錶,嘖,還是名錶呢。
我扯緊他的外套,鼻中聞到一股菸味,決定暫時收下他的好意,「你這傢伙為什麼會在這裡?」
「別這傢、伙那傢伙叫的,叫我正傑,你不是已經知道了?」
「哼,誰記得!」我根本不想甩他,撇過頭望著車站大門。
「那個,正傑……小公主是不是不會來了?」立德不放心的又問了一次。
也對,都已經十一點了還沒看見小公主的身影。
「她一定會來的。」正傑倒是很有把握,也不知道那來的自信。
只是,那男人說的話好像都沒有錯過……
車站外的大馬路上,現在停下了一部黑色加長型轎車,打開車門走出來的,就是我們日夜期盼的女孩。
只見她踮著腳尖,用極為優雅的姿勢從外頭跑進來,捲翹的黑髮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地飛散在空中,一時之間我竟也覺得她是落入凡間的天使……
「正傑老師!」尖銳的叫聲將我從幻境中驚醒,沒想到小公主居然會當眾高聲叫著那男人的名字,還興奮地衝進他的懷裡抱著不放!
這倒讓我看傻了眼,立德更是不能置信地指著正傑,質疑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
男人還來不及開口解釋,小公主倒是搶先說了,「正傑老師,你今天終於答應要跟人家約會了?」
「跟她約會的不是我嗎?」立德指著自己的鼻子滿臉哀怨。
「你又是誰啊?我為什麼要跟你約會?」小公主口氣還真大,她躺在正傑懷裡,斜眼看著立德,一副碰到瘋子的表情。
「張同學,他們兩個妳見過的。」正傑尷尬地將小公主從身上拉開,然後一個轉身躲到我身後。
我微微皺眉,可以感覺到那男人將雙手放在我的肩上,身體更是沒禮貌地貼著我的背。
算了,就當是為了立德,我勉為其難代替小公主成為正傑懷裡的那個人。
「我認識他們嗎?」小公主不太確定地問著。
「妳忘了嗎?上個禮拜在補習班就是他們陪妳的。」我突然發覺正傑很怕小公主,否則他說話就說話,幹嘛要賠笑臉?
「我叫立德啊,妳記得吧?」立德哭喪著臉,拉著小公主的手腕不放。
「我好像有點印象了……啊,就是正傑老師拒絕我的那天晚上嘛!你今天比那天帥多了,害我都認不出來了。」
「拒絕?」我疑惑地脫口而出,仰頭瞪著正在我背後的男人。
「嗯啊,現在想起來還是會難過呢,正傑老師那天好兇……那是人家的第一次告白,沒想到馬上就被拒絕了……」小公主頓了一下咬咬下唇,又道:「老師,你現在肯答應我了對不對?」
「告白?」立德不能接受地叫著,他的手本來還握著小公主的手,此時已被對方狠狠地甩開了。
小公主也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眨著水汪汪的大眼,期待地看著黏在我背後的正傑。
「這是怎麼回事?」我冷冷道,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問那該死的男人。
「這我可以解釋。」他埋在我頸間說著,但我可聽不出來他話中有半分悔意。
「正傑老師?」
「正傑?」
「你這該死傢伙!」
三人異口同聲地抗議著,男人終於認命地舉手投降。
他堆滿虛偽的笑臉,柔聲道:「這樣好了,我們先找個地方邊吃邊談吧。」
卑鄙,是我對那男人的評語。
要在車站附近找家餐廳並不難,小公主黏在正傑身邊,拉著他的手,走進一家看起來不怎麼便宜的義大利麵館,我和立德認命地跟在他倆身後,互看一眼後只好硬著頭皮進去。
立德坐在小公主旁邊,她對面是正傑,我雖然不想跟那男人坐一起,但為了好朋友的戀情著想,也只好忍一忍了。
「喂,這餐你請客。」我低下頭,嘴裡唸道。
「為什麼?」正傑也沒轉頭看我,小聲地說著。
「要不是你硬逼我來,今天本來不會花到這筆錢的。」
「我只請我的情人吃飯。」他眼珠往我這一飄,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哼,我管你那麼多,請不請?」
「嗯……請你也是可以,呵呵。」
「你幹嘛笑得那麼詭異啊!」我不禁提高音量詢問。
對座的小公主不高興地白了我一眼,「正傑老師,你們在偷偷說些什麼秘密?」
「沒什麼,妳想好要吃什麼了嗎?」嘖,他跟小公主說話的態度就這麼溫柔。
反觀小公主旁的立德,一反常態地默不作聲。
「阿德你怎麼了?」我有些擔心地問他。
「突然覺得他們兩個真配……」他哀怨道。
「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啊?」小公主聽到立德的「讚美」,滿意地衝著他笑。
小公主長得真是可愛啊……身為男人,實在很難不心動,難怪立德愛她愛得要死。
我瞄了正傑一眼,他仍掛著一張笑臉面具,似乎對小公主沒半點興趣?
也對啦,像他這種男人,成熟嫵媚的大姐姐,應該還是比要小心呵護的小妹妹好。
「你明知道她喜歡你,還找我們過來幹嘛?」我有些氣憤地問著正傑,想到立德期待已久的約會竟是這種結果,身為朋友的我多少也要負一點責任。
不過最該負責的,應該是這個一臉沒事的男人吧!
「我已經慎重拒絕過她了。」
「可是你現在又把她約出來,那有拒絕還不是等於沒有!」
「我再拒絕她一次吧。」他沒多猶豫,就叫了小公主,「張同學,有件事我想妳忘了。」
「什麼事?」小公主天真地看著正傑。
「我不可能會喜歡妳這種還沒長大的高中生的,那天不是已經跟妳說過了嗎?」
真……直接了當啊,為什麼這男人可以用這麼和善的語氣,說出如此殘酷的話?
小公主臉上最閃爍的那對眸子,立刻充滿了淚水,一副隨時都會哇哇大哭的模樣說著:「那你今天約人家出來幹嘛……人家以為……」
見到眼淚攻勢,正傑也免不了露出困擾的表情,「這個嘛……」
「你、你不要以為你長得帥,就可以這樣欺負小公主!」立德理所當然地站在心上人這邊。
「真麻煩……」他輕嘆,聲音雖小卻還是被我聽到了,接著他又道︰「張同學我真的很抱歉,今天約妳的不是我,是他。」
他指著我,我差點沒反應過來,「為什麼是我!」
「哇,原來你們都在騙我!」小公主生氣地從座位上站起,這對家教良好的她,大概已是最強烈的反應了。
「那個……我想妳誤會了……不是我約妳的……」我勉強維持著笑臉,餐桌下的腳可沒閒著,往身旁的正傑踢。
「是嗎?」她不太能接受地坐回位置,撇過頭又對著立德說:「那是你嗎?」
「我……」立德見到心上人無辜的眼神,一時說不出話來。
「對,就是他!」身為他的好朋友,這時當然要幫幫他。「阿德人很好,有喜歡的人卻不敢講,所以才請我幫忙。」
「原來你喜歡我啊?」有時候我真的懷疑,小公主是太有自信還是太遲鈍,總之她最後止住眼淚,笑笑地又補了一句,「可是我跟你不熟呢。」
弄了一陣子,好不容易擺平小公主的質問,最後才由立德出面,帶著小公主到附近逛逛,留下兩盤沒吃幾口的義大利麵在四人餐桌上。
我瞪了一眼旁邊還在吃飯後甜點的男人,「真是個好主意啊。」
「喔?」
「他們倆走了,這些東西誰要付錢?」
「你說呢?」
本來以為這該死的男人良心發現了,居然主動要小公主跟立德兩人單獨相處,好加深彼此的認識……可我都忘了他的惡劣本性!
「我先說我沒那麼多錢。」
我洩氣地拿起立德他們沒吃的甜點往嘴裡塞,既然都是錢那可不能太浪費。
「我有。」
「你要出嗎?」真白目,什麼回答嘛!
「我說過我只請我的情人。」他意味深長地笑著,雖然說他總是維持著這號表情,但我就是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情人?」對,就是這個名詞!「為什麼不說是女朋友?」
「我沒跟你說嗎?」他突然正經地道:「我是同性戀。」
「喔啊……這樣呀……」所以這男人現在才會這樣曖昧地看著我啊……等等,不對,我越想越詭異,不禁越坐越越後面,「你是同性戀?!」
「別喊得那麼大聲,我還沒想要昭告天下。」他順勢將快從椅子上滑落的我拉回來,然後沒有絲毫想放手的意思。
「我說……」我看著被握熱的手腕,猜測著他的心思。
「你會排斥我嗎?」正傑低聲道,想必就算是他這種臉皮厚的人,還是不喜歡被人歧視的感覺吧?
我搖搖頭,真心答:「不會。」
「那會討厭我嗎?」
「這……還好。」他雖然是個讓人生氣的男人,但要說深仇大恨應該還談不上吧……
「那……喜歡呢?」
「啊?」
「你真是個有趣的傢伙。」
他又露出讓我頭皮發麻的笑容,我忍不住想要轉身逃跑,卻發現雙手還被他牢牢地握住……「你到底想說什麼?」
總覺得氣氛越來越凝重,正傑用著比對小公主還要溫柔的聲音對我說:「我可以幫你出這頓飯的錢。」
「這是什麼意思?」
我發現自己不想要知道他的答案……
「跟我交往。」
果然……是個令人害怕的答案……
「你這是告白嗎?」我皺著眉道。
「你如果覺得是的話就是。」
「可以說不要嗎?」我小聲地問著。
正傑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我,不知道他的笑中有幾分真實?也許,連這個玩世不恭的男人,也都會有認真愛上哪個人的一天吧?
「我希望你答應。」良久,他才嘆氣般地告訴我。
三
「為什麼你會想要追我?」
「嗯……一見鍾情。」
「騙鬼啊!」
他笑得好燦爛,即使我用拳頭揍他的腦袋,他依然能高興地牽住我的手。
我已習慣親密的接觸,也不排斥被任何人告白,我說過了嘛,像我這麼受女人歡迎的男人,偶爾去個夜店也會被路上的小姐拐回家。
所以,不過是被一個男人追求,我又不是沒有經驗,就算答應他也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嗎?
「喂,你多大?」
想想,我對他的了解只有名字而已耶。
「我比你小。」
「騙人!」我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不是在當補習班老師的嗎?哪有可能跟我一樣大!」
「我只是課堂輔導老師,又不是上課的。」
「那……」我白了他一眼,「你該不會……」
「沒錯,我跟你同校,而且很久以前就知道你了。」
「什麼!」
「學長,你好。」
「不……這……你看起來那麼臭老,怎麼可能比我小……你是不是重考或留級生之類的?」
「你這樣說真傷我的心,長得成熟有什麼不好?」
「不太好……」我捏捏自己蒼白而柔軟的臉頰,就是有這張娃娃臉,才能讓我騙吃騙喝的嘛,「對了,等等,你說你以前就知道我了?」
「嗯。」
「那……」
「別想太多。」他搓著我的髮,又拿起桌上的蛋糕往我面前一擺,「要不要吃?」
「你吃一半的才給我。」我賭氣地拒絕了美食,唔……他怎麼知道我喜歡吃蛋糕?
「我向來都喜歡跟我的情人分享一切。」
「等等,我還沒答應要跟你交往耶!」
他又露出那個我所害怕的笑容,我差點忘了我有多討厭他。
「你會答應的。」
真想知道他的自信到底是從那裡來的?
「別忘了我不喜歡你。」我用眼白看著他,以顯示我的決心。
「喔,是嗎?」
「既然你早就認識我了,為什麼那天在補習班門口,你還要假裝沒看過我們?」我又想起前幾天的恥辱,可惡……「對了,你還說我們是小流氓!」
「那天你不也說謊了?你們根本不認識張同學吧。」
「但後來我們就承認啦!」
「我現在不也承認了?」
他從容不迫地看著我,眼裡帶著滿足,簡直跟惡魔沒兩樣嘛!
我氣憤地蹂躪手上的紙巾,卻又找不到可以反抗他的話,像這種難以應付的男人,神經病才會想跟他交往!
我從椅子上站起,牙關一咬拿起帳單往櫃檯去,「錢我出就我出,寧可縮衣節食、喝白開水度日,也打死不要再跟你這個變態有更多的接觸!」
我把兩張小朋友︵鈔票︶丟到櫃檯,怒氣沖沖地走出義大利麵館。
沒想到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在門口拉住了我。
「幹嘛啦?」我試著甩開他,當然沒有成功。
「小佑,別急著走。」
呃……他居然叫我的名字,真詭異,我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知道你現在不喜歡我,但未來還長得很。」
什、什麼啊!他這是什麼意思?
「嗯,那麼,就這樣,明天見。」
他幹嘛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就走啦?我看著他轉身而去的背影,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街角的地下停車場……啊啊,他居然是開車來的,那為什麼不會順便載我回去?
看著那傢伙的車屁股消失在地平線後,肚子裡忍不住揚起一股怨氣,於是我掏出手機按下熱鍵,選擇向讓我這麼狼狽的罪魁禍首開刀。
「王八蛋阿德,你現在在幹嘛?」
立德先是愣了愣才回話:「我在跟小公主約會啦。」
「是嗎?」我不怎麼相信地問,明明電話那一頭傳來的,就是小公主在跟店員討論衣服Size的聲音。
「原來陪喜歡的女生逛街是這麼快樂的一件事啊!」
我冷笑,聽他的口氣就知道他累慘了,「阿德你把我的摩托車騎走了,要我怎麼回去?」
「你不會坐捷運嗎?」
嘖,真是見色忘友,明明知道我家離捷運站有點距離,還好意思要我走回去!
「你們現在在那裡?」
「你問這幹嘛?」阿德緊張地問。為什麼這個傻小子一談起戀愛反而變聰明了呢?
「我要去找你們。」
「別來,我跟小公主的氣氛正要好呢!」
「反正她也不可能會跟你交往,你死心吧。」我灰心道,剛剛正傑的態度已經夠讓我頭痛了,當然見不得別人好。
「呸、呸、呸,你少烏鴉嘴,好啦你自己回去,期中考時我多罩你一科。」
「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
「好,成交。」
我高興地掛斷電話,今天雖然倒楣地惹到正傑那個男人,但至少還算有點收穫,這就當做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吧!
咦,好像沒有什麼關係?管他的。
我搖著皮包裡的零錢,嗯,至於花掉的那兩張大鈔,可是一定得討回來!
自從那次荒唐的約會結束之後,日子就過得異常的平靜無趣。
離失去男人消息的日子,已經第三天了。
我哀怨地趴在教室的窗台上,身邊站著的是喜氣洋洋的立德。
「喂,我說你啊,不要笑得那麼噁心好不好?」
「會嗎?」立德摸著自己的下巴,毫無自覺口水已經溢出嘴角。
「算了……」我不想再管那個滿腦子只有女人的傢伙,只能呆望著窗外一片不怎麼美好的風景。
有路,路旁有樹,樹下有人,人們在愉快的交談著,然後似乎討論起某個遠方走來的路人?
我突然感覺到頭皮一陣發麻,一旦出現這種感覺的時,就代表我要倒大楣了──
「該死!」抱怨的句子不自覺地從我嘴裡溢出。
「怎麼了?」立德好奇地趴在我旁邊,望著讓我受驚的方向。
「啊!」他跟著叫道:「他怎麼會在這裡?」
我當然知道立德指的他是誰,正是往我們教室走來的男人,那個十足的大惡魔,長了一張臭老臉的正傑!
「他是我們的學弟……」我不屑道。
「騙人!」
「我也覺得是騙人的。」我想躲回教室裡,免得被那男人看到。
「不過他還滿受歡迎的嘛……」立德羨慕地看著他被坐在樹下的女生搭訕。
「哼,他是同性戀。」
「什麼!」
「你不要老在我耳邊尖叫好不好?會聾的耶。」我掏著耳朵,白了立德一眼,那小子實在太容易大驚小怪了。
「可是……等等,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當然是他告訴我的。」
「他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
「我怎麼知道?」我推開立德搖晃我肩膀的手,不耐煩走回坐位。
「這樣真的太奇怪了……」
我假裝沒聽見立德的喃喃自語,翻開桌上的原文課本,努力地想看進一點東西,可是不管怎麼用心,就會忍不住想起那男人該死的臉。
三天前,他到底想說什麼?什麼叫未來還長得很?自己有明確地拒絕他吧?為什麼到現在還會覺得如此不安呢?
「小佑!」
立德的聲音遠遠地飄來,可是我不想管。
「小佑,你在幹嘛?」
我摀住臉,嘗試著裝死。
「小佑,正傑來找你了。」
「我不認識這個人!」不顧全班疑惑的眼光,我拍桌大叫。
「真可惜,我卻認識你。」男人老神在在地站在我面前,手上拿著……嗯,《計算機概論》亂晃。
「你來幹嘛?」我皺著眉,又將厚到能殺死人的原文書立在桌上,好遮住我大半張臉。
「找你啊。」
「找我幹嘛?」
「找你需要理由嗎?」他笑笑道。
天啊!趁我還沒崩潰時,我轉身抱住還站在一旁發呆的立德,用幾乎是快哭出來的聲音求他:「把那個精神病患帶走!」
「你們是怎麼啦?」立德還搞不清楚狀況。
「我來告訴你吧,」男人一把將立德從我身上拉開,然後突然道:「我現在在追你的好朋友。」
「什麼!」
這句話還在耳畔嗡嗡的響時,我已經拉著正傑衝出教室外了。
「你幹嘛突然講這些?」我不甘願地想甩開反被他死握不放的手。
他冷冷說:「只是想讓他知道。」
「我會被你害死!」只要想到一回去立德又會東問西問的,就覺得麻煩。
他質問:「你這麼怕他知道?」
「幹嘛啊你,用那種口氣?」
「你……」他恨恨地甩頭,卻依然沒放開我的手,「算了,我只是想來告訴你,張同學這幾天都沒打電話給我,看來你那個﹃好朋友﹄讓她印象不錯。」
「你為什麼不直接去告訴他?」原來之前小公主每天都會打給他啊……我暗想,剛好沒聽出他話裡另一層的含意。
「因為我想見你……」
「你這人還真不是普通的無聊耶,我有什麼好看的。」我踹了他一腳,不屑道。
「喔……」他似乎在考慮什麼,頓了許久才說:「對了,這附近最近新開了一家蛋糕店,你要不要去吃看看?」
「你是在約我?」我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你說呢?」他又恢復了以往的笑容,嗯,充滿了不正經。
「我要上課。」我決定拒絕他的好意,省得吃到一半他又叫我付錢。
「我請客。」
「啊?」
「你別擔心,我會出錢的。」他倒是很清楚我在想啥嘛。
「嗯……這的確是充滿了誘惑,但我還是不想跟一個大男人一起去吃蛋糕,不然這樣好了,你出錢讓我跟我女朋友去。」
「你有女朋友?」
哈哈,他也會有被我嚇到的一天啊?
「有啊,一個開著綠色mini的長髮大姐。」我隨口說出那天帶我去開房間的OL,她是我近期唯一的性伴侶,硬是要說的話,也可以算是女朋友。
「你為什麼不早說?」他似乎很生氣。
那是因為我剛剛才想起來有這一號人物在嘛,但我可不能告訴他實話,「我以為你知道了。」
「我要是知道,會跟你……」他嚥了嚥口水,「跟你告白嗎……」
「喔,是這樣啊?那你這下總能死心了吧。」我想我們的立場顛倒過來了,以前總是他玩弄我,現在我可要好好地耍耍他!
「呵。」
「你笑什麼?」
「笑我生平第一次想追一個人,居然就吃了閉門羹。」
「第一次?」我有些不敢相信,不過仔細想想,他這個男人就算不行動,應該也有人倒貼。
「怎麼?你同情我嗎?」
「沒……只是……」只是他怎麼看起來一點都不難過,反而比從前更恐怖了?
「小佑。」他雙手搭上我的肩膀,然後將臉貼近。
「你、你不要叫我的名字好嗎……」我試圖撇開頭,但好像有些力不從心。
「聽我說。」他靠緊我,只要一睜眼,似乎就能看見他深邃的眼,微熱的氣息搔弄著我的鼻子,靜靜地道:「我會等你的。」
「欸?」我不敢睜眼,也就不清楚那傢伙究竟想要說什麼。
然後,上課鐘聲響了。
那瞬間,我只感覺到唇上微微一熱,接著,剩下一陣風。
「小佑?」
「……」
「小佑?」
「……」
「小佑!」
「幹嘛啦?」我生氣地瞪了一眼在我耳邊鬼叫的傢伙,心中不免產生,為什麼會跟這麼吵的人當朋友的疑惑。
「下課了,你下堂不是要換到共同大樓上課?還坐在這發呆幹嘛。」
「啊……對唷……」我胡亂地收著擺在桌上的課本,有些心不在焉地跟著立德走出教室。
「你是怎麼了?正傑來找你後,就一直呈現痴呆狀態。」
「沒什麼……」
「是嗎?可是正傑不是說什麼在追你之類的……」
「你聽錯了!」我連忙打斷立德的話,這小子為什麼偏偏要在這時候聽力變得這麼好。
「我沒聽錯吧……小佑如果你……」
「我說你聽錯了!」
「是嗎?」
「是的!」
「算了,就當我聽錯吧,不過如果正傑真的要追你,我可以幫忙。」他朝著我露出一張安心的笑臉。
「你要怎麼幫?」我狐疑地瞪了他一眼。
只見他理所當然地點頭道:「幫你跟他說明清楚你的性向啊。」
「喔?」我瞇起雙眼,心中不免感嘆自己並未交錯朋友。
沒想到立德接著又說:「像你這種換女人跟換衣服一樣,尤其喜歡跟已經在工作的大姐姐交往的小白臉,怎麼可能會接受一個男人的追求嘛;雖然說正傑看起來好像很有錢,你也許會意思意思,陪他去吃幾次飯或上幾次床,但要論及認真交往是絕對不可能的。」
「阿德……」我忍不住激動地摟住立德的雙肩,眼中泛著淚光真誠地看著他,「沒想到在你心中,我竟是如此地拜金跟沒節操……」
「咦,難道不是嗎?」他訝異地拍著我的背,嘴裡溫柔地說著:「其實這也沒什麼嘛,我知道你雖然愛錢,但還是很重朋友的。」
「我沒有愛錢!」立德的耳膜被我突然的大吼震得暈眩,所以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我接著小聲地心虛道:「我也不是那麼沒節操……」
「可是小佑……」看見我生氣,他似乎也有點緊張了。
「嗯?」我無力地壓在他肩上道。
「你的手機響了……還有,上課鐘聲也響了。」
這就是立德,我那沒神經還誤會我很深的換帖死黨,面對這樣的呆子,我除了默默接起手機,還能怎麼辦?
「喂,哪位?」我隨口應了兩聲,電話另一頭立刻傳來嬌滴柔軟的聲音,酥得我決定轉頭對立德說:「我要蹺課,有點名的話幫我擋一下。」
立德斜眼瞪了我片刻,也不管我是不是在講電話,就使勁地打著我的背促狹道:「那明天見啦,小白臉。」
「我說過不要叫我小白臉!」等電話掛斷後,立德的背影早已消失在走廊盡頭,以至於聽見我大喊這句話的人,就只剩下自己了。
等立德一走,我略微疲倦地走出教室赴約。
此時校門口停了一輛綠色mini,車旁還站了個身材婀娜的長髮大姐,那便是將與我共度一晚的約會對象。
「你怎麼了?」女人看著我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她,溫柔地用塗滿金棕色指甲油的右手摸著我的額頭,「看起來不太有精神。」
我勉強撐起笑容,「沒什麼,我們今天要去哪?」紳士地先送她上車後,我才鑽進副駕駛坐,好累,我偷偷喘了口氣。
「我們好久沒見面了呢,不先去嗎?」她輕輕地對我一笑,眼裡有太多的嫵媚,我知道她要的是什麼,本來也很樂意去滿足她的渴望。
可今天不知為什麼,一向「性致勃勃」的我,聞到她身上堪稱優雅的香水味,就覺得有些頭暈難受,再想起與她共度一晚的話,便能換到一頓非常豐盛的晚餐,更是感到反胃……
「那個,」我不禁有些落魄的低聲道:「今天還是算了吧……」
「喔……」她捏著車鑰匙,若有所思地歪著頭說:「你好久沒打電話給我了,本來想今天打給你,你要是肯跟我出來的話,我們關係就繼續,若是不肯,以後就別聯絡了吧。」
「對不起,我只是今天有點不舒服!」我拉著她的手急著解釋,心中竟微微泛起一股這樣也好的想法。
「沒關係,我知道。」女人也不以為意,亮粉紅的唇淺淺地笑著,含蓄地說著分手的話:「就這樣吧,以後我不會再找你了。」
她那棕色的大波浪捲,在從車窗透進的陽光下,顯得閃閃發亮,我竟看得有些痴了。
等女人帥氣地打開Mini的車門,再關上,然後毫不留戀地發動引擎,一轉眼便消失在馬路盡頭時,我才知道,自己被甩了。
「怎麼辦,傳說中的女朋友跑了。」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想到這點就讓我全身發冷。
「要是讓阿德知道我現在半個女人都沒有,他不知道會不會感動得幫我寫普數老師出的報告?」仔細想想,我會跟mini大姐分手,有很大的原因都是出在立德身上嘛,這麼說來,向他討點安撫費似乎也不無道理。
我愣愣地站在警衛室不遠處,仰著頭看著蔚藍的天空,女人走了並不會讓我多難過,但心中的一絲不安,卻隱隱地刺痛著大腦,似乎,有某個理由,讓我不能在這個時間成為單身。
四
然後到了隔天下午,在某堂共同課上發生了這麼一件事。
「小愛,妳願意和我交往嗎?」我問著隔壁座的女同學,她今天綁了兩束辮子,化了淡妝,格外的清秀好看。
不過,表面與內在其實是兩回事的,「幹,小佑你發什麼神經病?」這個女孩這麼直接地對我說。
「我在跟妳告白啊,妳聽不出來嗎?」我側著頭,倚在她耳邊道,免得被講台上的老師瞪。
「……你是怎麼了?」她不可置信地摸著我的額,動作看似溫柔其實卻粗魯的要命。
「痛……」我低喊一聲,連忙又道:「我需要一個女朋友,想來想去就只有妳最適合。」
「要我假裝你的女朋友?」她吃驚地大叫,也沒注意到自己惹來全班的目光,「幹,我才不要咧!」
「噓,小聲一點啦!」我連忙拉住她,「不是假的,是真的、真的好不好!」
「真的也不要。」她倔強地撇過頭。
「拜託啦……」
「不要。」
「小愛,妳不答應的話會我很慘的。」
「老娘就是不要,誰知道你這個花花公子又在打什麼主意。」
「那……」
「不用再說了,老師在瞪我們了,你回去坐好吧。」
「小愛……」不管我用多麼可憐的眼神望著她,那個外貌婉約的女孩,終究是沒有再理會我。
於是放學時間到了,才剛敲響鐘,立德便興致勃勃地一把撲在我背上。
「喂,聽說你剛剛在班上作愛的大告白?」
「是呀……不過失敗了。」我勉強笑了一下,露出一張早知道你會這麼問的表情。
「怎麼,你被昨天電話裡的女人甩了?」他惡意地拍著我的肩,似乎有些幸災樂禍。
「唉……」這就說來話長了,不過我可沒精神跟他解釋。
「但就算再怎麼樣,也不用找小愛那個男人婆吧?」
「你以為我願意啊!」要不是因為現在如果還保持單身的話會有危險,否則我才不會對小愛那女人動半點遐想咧!
不過……到底是為什麼會有危險?直覺就是這麼告訴我的……
我不安地看了口袋裡的手機一眼,上頭的時間顯示著十七點四十三分,正是吃飯的時間。
「鈴──」突然時鐘被來電顯示代替了。
「小佑電話啊,幹嘛不接?」立德推了我一把,把瞪著螢幕發呆的我搖醒。
「是他……」我悶悶地說,還是沒能按下通話鍵。
「誰?」立德誇張地對著我的手機傻笑,這小子有時候就是少一根筋。
「唉……」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感到萬分的無奈,鈴聲還是在耳邊響個不停,一點都沒有停止的趨勢。
突然感覺頭好痛,心中有一股悶氣無處宣洩,總覺得自己得幹點什麼事,才能舒緩不舒服的感覺;比如說是唱唱歌、跳跳舞、看本搞笑漫畫或者是撞撞牆之類的,反正不管如何就是不能接起這通電話!
「可惡!」我生氣地將手機丟往窗外,隨著「匡啷」的落地聲,刺耳的鈴聲停止了,而我的煩躁也終於得到救贖。
「小佑?」我沒聽見立德怯生生的低喚,只是呆呆地站著。
「小佑……我……我跟小公主有約……所以我先走囉?」或許他是這樣跟我道別的?可惜我記不清了。
因為這時太陽已經西下,因為教室外的天空一片漆黑,因為我的心中,盡是釐不清的膽怯。
不知過了許久,忽然我感受到背上突降的溫暖,有人正為我披上一件外套。
我緩緩地轉過頭,教室沒有亮燈,但仍夠我看清楚那人的輪廓……
「是你?」我有些惱怒。
「你在這站了好久。」他像是知道所有事一樣,只露出一個微笑。
「我只是在想事情罷了,用不著你管。」
「還沒吃吧?我們去吃飯吧。」
「哼……」為什麼那傢伙老是愛用食物來約我呢?偏偏我又最沒辦法抵擋這種誘惑,「你出錢我才去,而且我不吃路邊攤。」
「呵,這不是一開始就決定好的事嗎?」他非常順手地牽住我的手,放進他的口袋裡,等我發現時,已經不知道如何掙開了。
我好餓,餓得全身無力,背上披著他給我的外套,像是重重的枷鎖,用淡淡的柑橘味擄獲了我。
偶爾這樣一回也不錯吧?即使我討厭這個男人。
立德說我濫情沒節操也許是真的吧?就算是討厭的男人也可以輕易地接受。
「唉……」我又再度地嘆了一口氣,在上了那傢伙的車之前。
「哇,這不是那家很有名的餐廳嗎?」我看著那傢伙把車停進附近的停車場,本來不太爽快的心情也一掃而空了。
如果說我是濫情,還不如說我熱愛美食,面對食物,我總是沒辦法認真地抗拒。
「你喜歡嗎?」他溫柔地對我笑,笑得連春風都會化開,我有些害羞地點點頭,這是頭一次,我對他這麼和善。
他似乎很滿意我的態度,便進一步解釋道:「這裡是我朋友開的,要預約才吃得到,焗洋芋起司做得很道地。」
「喔,是嗎?」我愣愣地瞪著餐廳雅致的看板,肚子早已餓到不想知道裡頭賣的是什麼了。
「走吧,我們進去。」他似乎很明瞭我現在的心情,沒有再多說什麼,然後動作非常自然地牽起我的手,自然到我都沒發現這回事。
等到進了餐廳大門,過了侍者的身前,接觸了其他人疑惑的眼光,他的手都沒有放開過,就像爸爸牽小孩一樣那麼理所當然。
「喂,那個……」我終於忍不住叫住了他。
「是正傑。」他轉過身,微低著頭,紳士般地用左手食指輕輕劃過我的右頰。
「好,正傑。」
「什麼事?小佑。」
「別叫得這麼親暱啦。」我揮開了他示好的手,卻再也沒以往那種惡質的諷刺意味了。
「你不喜歡?」他加深了笑意,應該年輕的臉龐卻有著成熟男人的魅力。
「當然不喜歡,還有你別把我的手握得那麼緊,我又不會走丟。」
「我訂的位置就在前面。」他沒理會我的要求,兀自拉緊著我,「你不是餓了?」
「等等!你說你訂了位?」
他刻意朝著我嘆了口氣:「小佑,你不必這麼防著我。」
「你早就知道了對吧?所以你才這麼確定我一定會跟你來這裡吃飯!」
「小佑你冷靜一點,這裡是公共場所。」
「那好,我們出去談。」也不管他究竟會不會追上來,我生氣地衝出餐廳,任憑侍者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用火爆的力道,關上餐廳大門。
突然感覺到一絲快感,以及一股因肚子太餓而浮現的煩躁。
「佑、小佑你怎麼了?」正傑很快地就抓住了我,在我試著要按下電梯關門鍵的那一刻。
於是我們倆便拉拉扯扯進了人煙稀少的樓梯間。
「我只是覺得很火大而已。」我瞪著他,再告訴他。
「我沒有確定你會來。」他緊摟著我的雙肩,緊繃的力道讓我吃疼,「我只是做做充足的準備而已!」
「準備什麼?」
「準備等你答應我的那一天。」
「答應跟你交往嗎?就算我已經被甩了、就算我被你請吃了幾頓飯,我也永遠不會答應你!」
「為什麼?」他的眼神變得太過認真,尖銳得讓我不敢去面對。
因為,我一向很膽小。
因為我是小白臉,不是嗎?
「正傑,我不懂。」我對他說,用了小白臉最擅長的招式之一,皺眉、嘟嘴、擺出極盡委屈的臉,但絕對不能扭曲變形。
「哪裡不懂?告訴我。」他只能軟化身段,小心地抱住我,深怕再弄疼我。
「你說你對我一見鍾情是騙我的吧?」
「……」
「你說話啊!」
「……不是。」他緊緊地咬住下唇,只有這個時候,我才會發現,他果然是個比我小了一歲的男孩。
越是堅強的外表,越是容易受傷害,現在的正傑,脆弱得讓人心疼;不過他是唬不住我的!裝可憐這招可是我的拿手好戲,正傑就算再會演戲,也不及我數年來的經驗累積,我絕對不能輕易地就著了他的道,對他心軟……
「我不相信,我以前可從來沒有見過你。」我用生硬的語氣,像對著頑劣孩童訓話似的,盡量不讓自己話中帶任何感情。
「你有,只是你忘了!」
他越是急切的想要解釋,我越是無法安心。
「今天的我還真是惡劣啊……」我低著頭,對著自己道。
「我可不記得有見過像你這麼執著的傢伙。」
「你是讀A高的吧?」
「你去打聽這個有什麼意義?」
「我也是A高的。」
「……喔,還真巧。」我不敢抬頭,天知道正傑他是不是還在用吃人的視線看著我。
不過就是同一所高中的學弟嘛,就可以構成一見鍾情的要素?老天爺也太扯了吧!
「小佑,我知道你不記得了,你曾經救過我。」
「我救過你?」我猛然抬頭,正好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忍不住脫口道:「像你這種變態,不要去欺負人就已經夠了,還需要我救?」
「你只是忘了,你說過你是我最親密的愛人。」
我說過這種話嗎?為什麼我不記得了?
瞪著他笑意越來越濃也越來越邪惡的臉,我突然覺得肚子不餓了……
被我遺忘的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自詡記憶力一向不差,至少能把交往過的每個女人的生日、手機搞得清清楚楚的,實在沒道理會忘了這麼一件大事。
「你沒騙我吧?」
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正傑在對我說謊。
「我看起來像嗎?」
我不自覺地點著頭,「很像。」
「這可是天大的誤會啊,親愛的小佑。」
「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叫我!」我皺著眉,感到一陣不適。
現在大概已經快八點了吧?從餐廳裡吃飽喝足漫步出來的客人越來越多,我還能聽見他們在不遠處的交談聲,似乎是在說著那些叼在我嘴邊卻飛走的晚餐有多好吃。
「那你喜歡我叫你佑佑還是我的佑?」
「拜託,你想讓大家都知道我們的關係嗎!」
「我們有什麼關係?」他接著我的話,笑得跟王八羔子一樣跩,「我倒是一點都不想向人隱瞞你是我愛人這件事唷。」
那個「你」字,正傑說得又重又沉,好似在挑戰我腦神經的極限。
「我哪時說過要當你愛人了!」我想我是有點歇斯底里了,被困在正傑的懷裡,與他溝通完全沒有交集的道理,已耗盡了我全身的力氣。
所以,當他用最嚴肅的聲音告訴我,「五年前的情人節,在A高的游泳池,你親口對我說的。」這件事時,我選擇了暫時失去聽力。
我想,我是記起來了,那個荒唐的五年前。
那年我高二,而正傑……當時我不知道他叫正傑,才高一。
五年前二月的陽光不烈,春風不暖,正是適合蹺課的好天氣。
是以當最舒服的頂樓、樓梯間、保健室等都已被三年級的學生占據時,我仍鍥而不捨地,走到學校最遠的獨立建築物,一間被關閉的游泳池。
游泳池裡頭沒有水,也沒有半個人,我隨意找塊塑膠布丟到池底,正準備偷得浮生半日閒時,就聽見窸窸窣窣的跑步聲。
我將外套蓋住頭,假裝自己不存在,心想應該不會有人特地跑到游泳池來練田徑吧?可是這聲音卻像要跟我作對似的,越來越接近,也越來越清晰,最後碰的一大聲,我聽見有人翻過游泳池的外牆跳進來了。
「誰啊?」我在心裡埋怨,仍死窩在乾燥的池底,偽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
才沒過半秒鐘,另一聲巨響接著響起,只聽見某個男人突然大吼道:「你別跑,給我回來!」接著便開始一連串的掙扎與吵鬧,弄得我不得安寧。
另一個聲音比較細緻的男孩在痛苦的悶哼幾句後大怒:「放開我,我已經跟你分手了!」
「你說分就分,你當我是誰!」男人似乎不肯妥協,啪啪個兩下,應該是甩了男孩兩巴掌。
真是糟糕呀……我忍不住皺了眉,闖進情侶吵架現場已經夠倒楣了,沒想到還是兩個gay!而且更過分的是,這gay居然還會打人?這可是犯了我交往守則裡的大大忌啊!
過了一會兒,那男人見男孩不說話,自知理虧,便稍微放低了一點姿態柔聲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氣你突然想和我分手而已。」
那男孩被打得吃痛,根本不領情:「是你逼我的!」
「我做錯了什麼?你說啊,我改、我改!」
「放開我!」男孩應該是又被男人抓住了吧?他的聲音中已略帶哭腔,真讓人心疼。
「別這樣,你告訴我,不給我一個完美的理由,我是不會答應的。」
「放開我!」
男孩來來去去就是那一句,更刺激了男人的暴力因子,啪啪的又兩聲,男人的手掌清脆的打響了男孩的臉頰。
「你這賤人,告訴我,為什麼要分手!」
然後,我終於受不了了。
一個男人打他的伴侶一次已是罪該萬死,這個男人居然連續打了兩次!
如果現在不把那個可憐的小男孩救出魔掌的話,天知道他會不會被亂掌打死在游泳池畔?
於是我決定頂著外套跳上池底,用蓋著外套的臉,對著那因憤怒而面孔扭曲的男人道:「因為他現在已經跟我交往了,所以必須要跟你分手!」
「……你是誰?」透過布料的縫隙,我可以看見男人用猩紅的眼睛瞪著我,恍若隨時可以把我跟小男孩給分屍了。
可是,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身為男子漢就不應該逃避它,我只好硬著頭皮扯開外套,挺直著背,裝著堅毅的表情對著男人大聲道:「我是他最親密的愛人!」
這應該就是五年前我與正傑接觸的經過,事後,男孩成功的與男人分手,而我也將這段記憶當成無用的垃圾,丟棄在茫茫腦海中。
只是沒想到事隔五年,那個被男人追著跑的小男孩,居然會在短短的時間裡變得如此成熟蒼老,然後再反過來追著我跑……
老天爺還真是對我開了一個大玩笑呢!
從回憶中清醒後,我看著眼前那高大結實的傢伙,「你騙人,你那時候明明就這麼小隻……」我的手在胸口比劃著,完全沒想到自己露了口風,「你是怎麼長這麼大一隻的?教教我好不好,我已經厭倦被阿德叫小白臉啦。」
「你這樣的身高剛剛好。」我感覺得到他緊緊地抱住我,嗯,身子高的好處就在這裡,能把情人的頭放在胸口上呵護……
等等,情人!?
「啊啊啊啊啊啊──」我突然慘叫,卻掙不開他的臂彎。
「別這麼叫,會嚇到人的。」
「是你嚇到我好不好!就算我以前曾經說過那種話,那也是應應急而已,你不可以當真啦!」
「你想起來了。」他微微揚起的嘴角,以及瞇得跟月亮一樣彎的雙眼,已充分地告訴我他現在的心情。
「是、是又怎麼樣?都那麼久的事,根本不算數!」
「喔,不算數啊?」
「你可不可以不要笑得那麼噁心?」
「不可以。」
被他擁著的我,以及快樂地摟著我的他,正用一種相當獨特的眼神互瞪著對方。
「喂,」我搶著他前頭發言,「你還是忘了比較好。」
「什麼意思?」
老實說,他皺眉頭的樣子很好看,比笑著還好看,不過我不會告訴他這個新發現的。
「沒什麼,就是……你愛男人,對吧?可是我愛的是女人啊,我們根本就不會有交集。」
「……我知道。」
喔喔,他兩眉間的皺折越來越深了,看得我心情大好,連帶著嘴巴也變得更惡劣。
「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該放了我?」我用下巴指著他還放在我腰後的手臂,意思相當明顯。
「為什麼?」
這男人簡直不可理喻,「你還問為什麼!」
「既然知道一旦放開你,你就會立刻躲得遠遠的,我為什麼不趁這個機會多抱一點?」
我恨這個男人一副隨他高興的模樣,「就算你現在抱的再緊,那又怎麼樣?」
「有用的,小佑你不會知道的……」他卻用他的額頭頂著我的腦袋,像夢囈般地對我說:「我要把你這樣放在我的胸口,揉成我的心頭肉,讓你習慣我的體溫,再也不想離開我……可以吧?就讓我再幻想久一點。」
「正傑,我……」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你明明知道還這樣!」
「知道是知道,喜歡是喜歡,這是兩碼子的事。」
「知道我不喜歡你,你還硬是這樣糾纏我,這根本就是同一檔事!」
「為什麼我就不行?」他從來不會對我大吼,就連現在也是,「為什麼那些女人就可以?她們會請你吃大餐、滿足你的性需求,這些我統統都會,為什麼我就不行?為什麼?」
我閉上眼,長嘆了一口氣:「那你為什麼要喜歡我?都一樣,這些事不可能會有答案的。」
我的耳根很熱,也許也很紅,不是因為興奮,而是感到無奈。感情這種事就是這麼的麻煩,所以,保持單身就好。
不是嗎?正傑再愛我,那也只是他一廂情願,憑什麼我就一定要回應他的感情,只因為他愛了我長達五年?
我是不討厭他,但我還沒有勇氣去面對他深沉的眼睛;縱使我的確是渴望他帶來的體溫,可也不願讓自己那份自由的靈魂,捆綁在他的身上;所以我只能這麼告訴他:「正傑,我不會愛你的。」
再小聲地對他說:「就算你請我吃再好吃的東西、有再高的做愛技巧,但你不需要我,所以我永遠也不會愛上你。」
「我不需要你?」我可以聽見他聲音裡的自嘲:「這五年來,我日日夜夜夢想的就是你……」
「不對,你弄錯了!」我打斷他的話:「是誰都可以,只是當時救你的剛好是我而已。」
「對,是你救了我,是你,不是別人,對我來說這樣就夠了!」
「我覺得頭好痛……」我想我是餓暈了,「可不可以不要再討論這個話題了?」
「小佑,你可以一直逃避沒關係,但你不能阻止我去面對它。」
這五年來,我跟著一大群紅粉知己玩樂,過著悠哉的大學生活,不是沒有愛,而是太愛自己,我想,或許我是很自私自利的男人,相對的,也變得膽小。
我仍沒敢抬頭看他,正如他所說的,我在逃避,抗拒一個這麼愛我的男人,不是因為他的性別,而是為了他摟著我不肯放的堅持。
我想起一首歌,《雙手的溫柔》。
眼淚安安靜靜的流過,模糊了一切,這個世界是否曾經存在過?
也許一切都是夢,沒有他也沒有我;他醉死在他的夢裡,而我則看透了所有。
我只是還沒有愛過,不懂他怎麼能這麼深深地愛著我。
然後這樣青澀、自以為是、快二十一歲的我,遇上了已經將心掏給我的他。
五
直到他終於肯放開我,讓我獨自靠著樓梯間的扶手,我才發現,今年的秋天,特別的冷。
「正傑……」我喚他的聲音被卡在喉嚨裡,像痰一樣,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他轉過頭,衝著我咧嘴一笑:「走吧,我們去吃宵夜,各付各。」
「……好吧,各付各的。」
我想,我是不該答應他的。
在這樣不真實的告白之後,我應該要放開他的手,將他逐出我眼前的世界,過去的我,都是這麼做的。
肚子轟隆隆地在發疼,頭頂刺咯咯地在作響,我的全身上下都在痛,看著他答答答下樓的背影,我連一向健勇的心口都痛得發酸。
因為我知道,背對著我的這個男人,已經失去了正眼面對我的勇氣。
「唉……」人生本來就是不公平的,總是有人付出得特別多,有人什麼也不需要去做。
而他就像是沙漏的另一頭,正在用盡自己的一切,來填滿空虛的我。
「正傑。」我終於忍不住呼喊他的名字,看見他肩膀一震,似乎正在努力調適自己的情緒。
「……」
「我想吃米糕、糖葫蘆、沙茶羊肉、粉圓冰跟大腸包小腸,可是我只帶了一百元出門。」
「……你這是什麼意思?」
「借我錢,我們去夜市。」
「借?」
「嗯,我明天還你。」
我的聲音裡現在一定正充滿了笑意,是在笑他的愚蠢,更是在笑我的自私。
過了很久,久到我們從高貴的餐廳外那狹窄的逃生梯,踢著重重的皮鞋、踏著階梯板走出大樓後,正傑才回答了我的話:「十分利。」
大樓外空蕩蕩的停車場風很大,把我的聲音吹得老遠。
「什麼十分利?」我漫不經心地問他,是因為我已確信他不會拒絕我的任何要求。
「跟我借錢的利息啊,你不會以為我這麼大方吧?」他終於又回復到我最早認識他的那個樣子,一副戲謔的模樣。
「這麼貴,你放高利貸啊!」
「我沒算你油錢就已經很不錯了,你說是吧,我親愛的小佑?」
「嘖,」他的笑臉還真是礙眼,「我明天就會還你了,別這麼沒良心。」
「好,頭天還算三分利,我們就到港口那的夜市去吧,那裡有很好吃的沙茶羊肉。」
「很遠耶!」
他把車鑰匙在手上轉了一圈,然後按下電動鎖打開車門,「當司機的是我,你只要放心享受就好了。」
這就是長得高的好處,隨便一個pose就能顯現出男人特有的帥氣。
我羨慕他,也許也有點嫉妒他,那種又澀又酸的味道,我不知道是從胸膛中哪個器官泛出來的。於是我懷抱著複雜的心情坐上他的車,將自己未來的自由人生,賭在他的選擇上……
我相信他,卻不相信自己。
他愛我,而我卻不愛他。
我是不願意去愛他,還是不能夠去愛他,我已經分辨不清楚了。只知道他的視線一直注意著前方路況,完全沒有側過頭看看坐在他旁邊的我。
「呼……」這讓我覺得安心,他已徹底地放棄我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覺得失望,我的寂寞,已被渴望自由的靈魂取代,一點也不空虛。
「到夜市還要多久?」我望著窗外迷濛的夜景,燈火交織出來的,是多麼閃亮的一番景色。
「別這麼猴急。」
「真的有好吃的沙茶羊肉唷?」心情一放鬆下來,胃就開始疼了,想必是餓到極致被胃酸給侵蝕了。
「當然,我可沒興趣騙你。」
「誰知道你那腦袋裡在想什麼骯髒事……」
「嘎──」一聲巨響後,受到慣性定律的作用,我的額頭敲上了車窗台,只差沒撞破一個疤。
「你搞什麼鬼啊!」他突然踩下煞車,也不管危不危險,就把車大剌剌地停在馬路中。
「別再懷疑我,我只說這麼一次。」他終於肯面向我,嚴肅地對我道:「我不會強迫你喜歡我,但你不能阻止我的心情,我再也不會不經過你同意碰你,所以,就算我再愛你,也不能允許人格被你汙辱。」
「你、你……我……」我訝異地說不出話來了,只能震懾在他的認真之下。
然後,他就笑了,是那個又痞又惡劣的笑容,「怎麼,被我唬住了吧?看來我可以改行去當演員了。」
「你騙我!」我只覺得生氣,卻沒有將視線離開他的嘴角。
「是你自己太呆。」
「我可不覺得好笑!」
「我也是。」他撇過頭,重新發動車子,終究是不肯再多看我第二眼。
究竟是他騙了我,還是我激怒了他?
窗外的景色漸漸變得熱鬧,而答案,早就已經無所謂了……
我坐著他的車,搖啊搖地搖到了夜市。然後兩人一前一後地穿梭在熱鬧的人群中,一間一間地尋找賣米糕、糖葫蘆、沙茶羊肉、粉圓冰跟大腸包小腸的店。
直到用他的錢吃飽喝足踏上歸途,我們倆仍保持著沉重的低氣壓,沒再開口。
所以,當他送我回學校,讓我自己開門下車時,我只能給了他這麼一句話。
「沙茶羊肉很好吃,謝謝你。」
「謝謝你。」
「啊?小佑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三八了?還會跟我說謝謝!」
「少囉嗦,我謝謝你罩了我昨天跟今天的考試不行唷!」
「喔,那個啊,也沒什麼啦,要不是因為你,我怎麼可以交到像小公主這樣的女朋友呢?」
立德喜孜孜地趴在階梯教室的課桌上,顯得異常礙眼。
現在的場景是剛考完試的某大學綜合大教室內,帶著解脫後興奮心情的學生們,三三兩兩地離開了教室。
只有我擺了一張臭臉……當然不是因為考得太爛,我向來不太關心自己的成績,反正能畢業就好,趁著年輕時好好享受自由,才是我遊戲人間的重點,所以我實在不能理解立德那種甘願被束縛住的心情。
「阿德,你現在很幸福嘛。」我戳著他的肩,軟軟肉肉的,不像正傑那麼結實。
「嘿嘿,還好啦,小公主還是有點不信任我……」
「你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啊?」
「嗯……她一直不肯告訴我……」
「這怎麼可以!」我有點訝異,「你這樣還算她的男朋友?」
立德仰起脖子悶哼了一聲,「誰說一定要知道她叫什麼才可以做她男朋友的?你也從來沒搞清楚以前那堆床伴的名字吧!」
「拜託,你自己都說了,那是床伴,可不是女朋友。」
「好啦,我知道了啦……」立德又將臉埋回桌子上,「反正我現在能夠牽到她的手、陪她一起吃飯逛街,就很幸福了。」
「你這樣就滿足囉?」我有點不敢相信,立德雖然純情,但畢竟是個正值衝動年齡的男孩子啊。
「誰叫我這麼喜歡她,只要她不肯,我什麼也不敢做。」
「……」立德的話,衝進了我的胸口,刺得我胃脹脹的。
因為我不肯,所以正傑才會選擇站在那個角落嗎?
從那晚吃了宵夜回來後,我第二天就把錢送到補習班給他了,我總共跟他借了一百五十元,再加三分利剛好是一百九十五元,五元就當小費也不用他找了。
當他拿著兩張大紅色鈔票,露出漂亮的牙齒時,我知道我們的關係就要到此結束。
不管他還愛不愛我,他都已經選擇了站在那個我看不到的角落,繼續啃蝕他自己的心。
然後我離開了補習班,他也沒再挽留我,接下來兵荒馬亂的高中期中考週,更沒有人能將心思多放一點在愛不到的人身上。
所以當一切的科目都考完後,我才驚覺到,已經有一個禮拜又三天沒有看到正傑。
突然覺得有一些……落寞……
「阿德,我問你一個問題。」
立德連個白眼都懶得賞給我,從喉嚨發出的咕噥聲,模糊地傳進我的耳朵裡:「喔,你說啊。」
「你是怎麼知道你喜歡小公主的?」
「噗滋──」他把口水噴到前座的椅子上,還好沒被我以外的人看見。
「你實在很噁心耶。」
「還不都是你害的!」
「干我什麼事?我又沒叫你吐口水。」
「要不是你問了我那麼奇怪的問題,我也不會一時緊張嘛。」
「你在小公主面前就不會這樣。」原來談了戀愛的男人都會有兩張臉,一張是對女朋友用的,一張是對死黨用的。
不知道正傑是用了那張臉來對我?
「唉……」我竟無自覺地嘆了口氣。
「你嘆什麼氣,都考完了還擺出這張死魚臉,我不是都罩你那麼多科了,還怕被二一嗎?」
「誰說我是在煩這個的?」
「不然呢?」
「先回答我的問題。」
立德抱著自己的頭,挨近了我的肚子,把原本靠著桌子的那副蠢樣用在我的身上。
「吼,我又不是你的床,起來啦!」我抗議著,當然得不到什麼效果。
「你懂什麼,你這個小白臉,戀愛這個問題現在我可是比你清楚多了呢。」他埋在我的膝蓋上,清清喉嚨學著系上教授的口音:「你問我為什麼喜歡小公主?這當然是因為我對她一見鍾情啊!她柔軟飄逸的頭髮、纖細優雅的身段、甜美可人的笑容……」
「夠了!講重點。」
「重點就是這樣咩。」
我老實不客氣地將巴掌打在他的後腦杓上,「靠,你就承認你是因為小公主長得夠正才喜歡她的。」
「講這麼難聽,第一印象本來就很重要!」
「好吧……」太陽穴在隱隱作痛,八成是被立德氣到的,「如果現在出現了一個長得比小公主更正、更可愛的女人,你會不會變心?」
立德不甘勢弱地藉機偷襲了我的小腹,再趁我痛得哀號時大聲宣布:「你當我是誰?我又不是只愛小公主的外表!」
「一開始不就是因為這樣嗎?」我回瞪他。
「那是一開始,現在我已經認識小公主了,我知道她生氣時會嘟嘴、難過時會不說話、高興時會拉著我的袖子笑,她的優點跟她的缺點我都喜歡,這些是其他女人完全比不上的!」
「我不懂。」我是真的不懂。
既然一開始愛的是她的外表,那為什麼有更好的條件的人出現時,不會變心呢?
「不會吧!」立德突然一聲慘叫。
「耳朵都被你喊聾了啦!」
「小佑,你不會長到這麼大都還沒有談過戀愛吧?」
「怎麼可能,我當然有!你不是還老愛唸我女人緣太好嗎?」
戀愛?戀愛跟做愛有什麼不同?跟和我那些「愛人」們出去吃飯約會有什麼不同?
誰說我沒談過戀愛的?我每天都在戀愛啊!
沒想到立德裝模作樣地裝出哭腔,「可憐唷、可憐唷,你這個女友換不斷的萬人迷,居然連戀愛是什麼都不知道。」
「我又沒有說我不知道!」
「哈哈,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啦。」
我氣得想要再揍立德一拳,卻被他先溜了。
這小子明明看起來一臉蠢樣,動作倒是挺俐落的嘛。
我追著他跑,在學生已經散盡的階梯教室裡,玩起官兵捉強盜的遊戲。
刺耳的尖叫聲與笑聲傳遍了整個校園,這是只屬於學生的權利,以及堅定友情的證明。
我和立德,是無話不談、無事不吵的好朋友。
而那個一直待在我看不見角落的男人,是否正懊悔著自己當初所做的決定?
正傑一定很後悔當初選擇了跟我告白吧?其實他只要再努力一點,就可以成為我的好朋友了,這樣就算他要請我吃幾百頓大餐我都不會拒絕的。
感情,是要慢慢培養的嘛,電視上不都是這麼說的嗎?
他卻選擇了最直接的一條路,艱辛,又看不見希望。
「小佑啊……」玩累了,立德神秘兮兮地趴在我的背脊,一古腦地將重量壓在我纖弱的身體上。
「很重耶。」我抱怨,卻沒有推開他。
「那個正傑,他……沒對你怎麼樣吧?」
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我吃了一驚,用最快的速度掩飾住眼裡的慌張,「我很久沒看到他了。」
「可是我天天看到他耶。」立德若有所思地道,眼神越過我的肩膀飄向教室的後門,「他是來找你的吧?」
「我怎麼沒看到……」我嘟嚷著,卻深知正傑是刻意躲開我,卻又讓立德發現他的存在的。
「心機真重。」我又補了一句。
「怎麼,他真的對你做了什麼啊?」
「少胡說,我只是跟他借了一百五十元卻還了他二百元。」
「哇靠,還要算利息的唷?」
「當然,這樣才比較不會欠他的情。」
立德沉默了一回,下巴軟趴趴地頂在我的後頸上,有夠難過的。
「小佑啊、小佑啊、小佑啊……」
「靠,你叫魂唷!」
「沒啦,我只是想告訴你,他在瞪我了耶。」
「啥?」我沒好氣地彎著背,深知立德口中的「他」是誰,而那個「他」,現在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可能性,正在教室外偷窺我們!
立德明知道這點還突然摟住了我的胸口,在我的耳後吐出溫熱的氣息。
「媽啦,立德你在幹什麼!」我受到嚴重驚嚇,一個挺背將立德從我的身後摔下。
「我只是想要做個實驗而已。」
「什麼鬼?」
「看他會不會衝進來吃了我。」
「……」我感受到小腹一陣寒冷,雞皮疙瘩從手背蔓延到全身,立德正在地板上裝模作樣地鬼叫著,擺明著就是想看好戲。
「這一點也不好笑。」我深深地嘆了口氣,緊閉的眼又痠又澀,像熬了三天三夜。
「他是同性戀,喜歡你,他正在追你,這些我都知道了。」
「喔。」
「所以,小佑你要拒絕他嗎?」
「我已經拒絕了。」這樣才能安心地考試啊。
「嘿,為什麼?」立德竟然一臉失望地拉住我的腳,跟個乞丐沒兩樣。
「你這樣很難看耶。」
「為什麼、為什麼?正傑是個很棒的人,又認真、又帥氣、又溫柔還很痴情,比你以前的交往對象都還要好耶!」
「靠,這些話你是打哪聽來的?不會都是小公主說的吧!」我瞪著立德閃著星光的眼睛,想必這個感情良好的死黨,已經徹底被女朋友洗腦了。
「嘿嘿,你不要那麼生氣嘛,我看那個正傑除了是男人這點之外,實在也沒什麼缺點啊。」
「是男人這點就是最大的缺點了!誰想要跟一個大男人一起去蛋糕吃到飽,或吃法國料理!這樣很沒面子耶。」
「原來你拒絕他的理由就是這個唷……真沒勁……」立德突然從地上爬起,拍拍自己沾滿灰塵的牛仔褲,轉身又道:「走吧,咱們這兩個大男人一起去吃陽春麵。」
「喂,等等,你這是什麼意思?」
立德背著我收拾著自己的包包,懶洋洋地道:「你以前選女朋友的條件,就只是帶出去有面子而已嗎?」
「……沒有……」大概吧,被立德這麼一問,我自己也迷惑了。
我的確是喜歡享受帶著美豔大姐姐去吃飯時所受到的注目禮,當然也更喜歡她們都會幫我結帳的貼心舉動。
我堅信這個社會早就落實男女平等了,所以說讓女生付帳,也應該要成為天經地義的事。
我不怕人說我吃軟飯,因為我享受這種嫉妒又羨慕的眼光,要是沒有一點本事怎麼有資格做小白臉呢?你說是吧。
「小佑,戀愛不是這樣的。」立德打斷了我的思考,語重心長地說:「一旦你喜歡上他後,你就會覺得其他的東西都不再重要了,只要他能陪你,而你能靠近他,這樣就夠了。」
「怎麼,你現在有了經驗就可以開班授課啦。」我裝出笑容,半開玩笑地推著他的肩。
「你明明就知道的,知道他一直在外面看著你、等著你,這才是愛啊!你以前談的都只是幼稚的戀愛遊戲,我覺得你真的該好好定下來了。」
立德的表情好嚴肅,而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到了一個可憐伶仃的人,這讓我受到很大的傷害。
「他愛我,我就一定要愛他嗎?」
「你可以去試著多跟他相處一陣子看看嘛。」
「假如我說我愛你,從很久以前就愛上你了,你願意試著來愛我嗎?」
這是什麼歪理嘛!
感情這種事,為什麼需要勉強我去配合他?
天知道小公主跟正傑聯手給立德多少好處,居然讓他窩裡反、變節了!
真氣人,想我佳佑做人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現在竟要被最好的朋友出賣了。
「……小佑,我都不知道你喜歡我,對不起。」
「你對不起個屁!」我抱著疼到暈的頭,衝著教室門口大叫:「正傑,你躲在那對吧?別再當縮頭狗了,我現在告訴你,我不可能喜歡你的原因是,因為我喜歡立德,這樣你們兩個都滿意了吧!」
「你在開玩笑吧?」
「你在開玩笑。」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語氣卻差了十萬八千里。
只見立德無奈地,對著尷尬地從門口旁露出的半張臉,猛笑。
那個人我很眼熟,正是闊別十日的正傑先生。
「哼哼哼,你果然躲在那裡,偷偷摸摸的算什麼好漢?成天跟蹤在我身後,你變態啊!」
「小佑……」他先軟軟地叫了我一聲,旋即又換回玩世不恭的嘴臉,油條地道:「別那麼自戀,誰說我是來找你的。」
「怎麼,難不成你每天都路過?」
「小佑……你們別吵架啦。」一旁的立德尷尬地擋在我與正傑中間,手裡的包包被他勒得好緊。
「我才不想跟他吵咧。」我啐了口氣,「我只是氣他幹嘛要這樣偷偷摸摸的,還怕讓我看到,想見我就直接來找我啊。」
「你在期中考。」正傑搶在立德之前先開口,「我會讓你焦慮。」
我這才肯抬起頭,好好看看那個十日不見的男人,跟平常一樣依舊是那麼地欠打,只除了多了幾分的憔悴。
「我考完了,所以你就迫不及待的跑來了?」
他的嘴角揚起了一貫的角度,「走吧,去吃陽春麵。」
「喂,你別答非所問!」
「我是來找立德去吃飯的。」他抬了抬眉,似在取笑我自作多情。
對,是我想太多、太自以為是又太自戀,居然會深信正傑對我情比石堅、永生不渝,為此我還在心中偷偷暗爽了幾天,認為自己的魅力連男人都無法擋,未來想當個男女通吃的小白臉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可從來都沒想過正傑會有不愛我的一天,雖然我也是到上個月,才知道有個笨蛋偷偷暗戀了我五年……
立德他看我臉色一陣青白,誤以為我正在生氣,連忙低聲對正傑道:「別說這種會讓他誤會的話啦,我可不記得有跟你約吃飯。」
正傑冷笑了幾聲:「那你為什麼不怕我誤會?」
立德這小子讀書雖然還可以,但腦筋就不太靈光了,他在那邊支支吾吾了好一陣子,才知道正傑指的是他方才與我過度親密的那些動作。
「嘿……我沒這個意思,那是開玩笑、開玩笑的!」他慌慌張張地抬起兩隻手狂揮,卻讓胸口前的包包落了地。
「兩個笨蛋……」我白了立德那傢伙一眼,又對著正傑道:「那笨蛋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根本沒資格吃醋。」
「你說得對。」正傑點了點頭,笑容依舊不減,「以前是我太莽撞了,不知道現在改變一下作戰方針,還來不來得及。」
「你又在想什麼餿主意了?」
「我說過我是來找你最好的朋友一起吃飯的。」
立德一聽臉色大變,又讓剛剛才從地上撿起的包包掉了下去。「別亂講,我沒有答應過這種事!」
「你現在可以答應了。」正傑主動拉起他的手,笑開道:「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陽春麵。」
「等等!」正傑的舉動惹怒我了,「是阿德先約我吃飯的耶!你插什麼隊?」
「你也可以一起來。」他歪過頭,表情說有多惡劣就有多惡劣。
「我可不想。」
「我也不想唷!」立德可能是怕我生氣,只敢躲在我身後幫腔。
「原來我這麼沒人緣啊,兩位學長不喜歡我,實在是傷透我的心了。」
「你少唬爛了,現在才懂得叫學長!」我才不相信他人緣會差,至少女人緣一定不比我遜色。
「好吧,那不知兩位學長還要不要吃午餐?喔,這時間也許說吃下午茶比較妥當。」
「我已經先跟小佑約了……」立德怯怯地道,先撇清他的立場。嘖,這傢伙怎麼這麼沒用?
「你看到了吧?我要跟阿德一起去吃。」
「加我一個也無所謂吧?學長可別欺負學弟,傳出去不好聽的。」
我懷疑正傑的臉皮有一百公分這麼厚,否則他怎麼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些話?
「我們為什麼要跟你一起吃飯!」
「因為我們是朋友呀。」他衝著我爽朗而笑,露出的潔白牙齒,亮得刺傷了我的眼。
「誰跟你是朋友了!我可不想要。」我撇過頭,以示拒絕。
「我指的朋友是立德學長。」
看他如此自信的態度,我不敢相信地轉過頭,瞧瞧我那最好的朋友:「喂,你……」
「我……我……」只見立德支吾其詞地揉著包包,低著頭也不敢看人。
突然間,我知道自己被耍了。
「你是什麼時候背著我跟那個死變態交朋友的?」
「別說的那麼難聽嘛,正傑人很好的……」立德用蚊子般的聲音,試圖軟化我的態度,但很顯然的,效果並不怎麼大。
「好啊,我就想說你為什麼會突然幫這傢伙說話,原來你早就被他收買了!」
「不是啦,他是真的很想要跟我們兩個交朋友……」
「立德學長說得沒錯,請小佑學長你忘掉過去的事,當它們從來不存在也可以,讓我們從朋友重新開始吧。」
正傑的笑容越來越燦爛,明亮得已經讓我不敢去直視他了。
什麼叫做重新來過?什麼叫做打算先做做朋友?他到底在想什麼啊!我怎麼可能忘記他喜歡我的這個事實。
不過,如果真的能忘得掉的話,也許我就不會像現在這麼掙扎了……
「當朋友而已?」我終於有勇氣迎向他的目光,「不會有其他念頭了?」
「對。」他說的肯定,我卻只感覺心底淒涼,像被浸了陳年的老醋。
我搞不懂這種異樣的感覺,究竟代表的是害怕還是失落……
朋友就朋友吧,有一個對我唯命是從、處處貼心的朋友,也是一大享受不是?
於是,在立德與正傑熱情的攻勢下,最後我勉為其難地同意了這個荒唐的提議。
六
朋友,是什麼?
如果能有個隨時在你左右、聽你命令、當你小跟班的朋友,似乎也是一件很快意的事。
可惜事實永遠不如你想像中的那麼美好。
「小佑學長。」
有個像正傑這樣的朋友,不管出入哪裡都很引人注意。
「幹嘛?」
尤其是當他用一張上司模樣的臉叫你學長的時候。
「別那麼兇嘛,幫我拿瓶醬油。」
「你自己不會去拿?」
「別這樣,我是你學弟,學長對學弟好是天經地義的事。」
「哼,那你叫阿德去啊。」
「我想吃學長你親手拿的醬油,這樣才有愛在裡面。」
我可以感受到周圍銳利的視線,在這狹小的麵館裡,說話只要稍微大聲一點就會招人注目,更何況是像正傑這麼顯眼的人。
「你不要亂講話啦。」
我真後悔答應跟他們來吃什麼陽春麵。雖然還不到晚餐時間,但大學周邊為數不多的餐館,已經擠滿了考完慶祝的莘莘學子,不管我再怎麼低調,也無法假裝不認識正傑。
「好,我不說話,我餵你吃菜。」
「……」多希望我是個瞎子,這樣就不必看見正傑挾著兩條黑漆漆的海帶,在我鼻子前晃的蠢樣。
「阿德……」我不得不向號稱我最好的朋友求救。
他卻只用同情的眼光安慰了我三秒,便低頭唏哩呼嚕地吸著板條了。
「小佑學長你為什麼不肯吃?」正傑還在裝無辜,老實說他那張太過成熟的臉,嘟起小嘴只會顯得更倒胃口。
「夠了,你到底要什麼,我答應就是了!」
才短短不到二十分鐘,我就要被正傑逼瘋。
如果這是他追我的新戰略,那我還必須承認,他的辦法真成功。
「我要的不多,學長。」他對我甜甜一笑,噁,我又想吐了。
「什麼都可以,你要我當你幾天的男朋友我也可以勉強考慮一下,拜託你不要再把那張臭老臉一古腦的往我臉上貼!」
反正答應交往又不等於答應不能分手,看在他這麼黏人又這麼熱情的分上,我可以破例在情史中多添上一個名字。
誰知正傑卻一本正經地拒絕了我,「我不需要男朋友。」
「你以為我想要啊?噁,你別咬下嘴唇,我快受不了了……不然你要什麼?」
「學長,我只想要當你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唷。」
「行、行,你說什麼都成,請你回位子坐好,麵都要涼了啦。」
「麵糊了再叫一碗,我請客。」
「不用了!」我連忙把自己手上的那碗乾米粉,迅速地塞進嘴裡,「我可不敢讓你請。」
他沒顯現半點受傷害的神情,寬大的手掌捧著有稜有角的成熟臉龐,仍是很努力地裝出天真無邪的嗓音,「學長吃飯的樣子真可愛,我們以後都一起吃飯好不好?」
「咳──咳咳!」
別怪我髒,把吞到一半的麵吐出來,我看立德也好不到那裡去,他被喝剩半口的湯嗆到,現在正急著找水壓咳呢。
「你、你……」我一隻手捂著胸口搓揉,另一隻手則顫抖地,指著那個號稱學弟的男人。
「別你啊你的,學長,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正傑。」
「……」好不容易順了氣,我飯也不想吃了,滿腦子只想著離開這個讓我丟盡顏面的小麵攤。
「立德你吃飽了沒有?」我敲著旁邊的友人,一下使眼色、一下做小動作,就是要給他暗示。
立德不愧是我深交已久的死黨,連忙擺下碗筷道:「吃飽了吃飽了,我們走吧。」
「學長,我還沒吃飽!」
「那你自個慢慢吃,學長們還有事要做,先走了。」我掏出一張紅色的紙鈔扔到桌上,丟下一句「不用找了」就拉著立德跟包包奪門而出。
真可怕,我以前就覺得正傑的威脅性已非常人,現在更是徹底了解到他說變就變、能屈能伸的個性,已經到了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深厚境界!
太可怕了,我忍不住嚥了口口水,搭在立德的肩上大口喘氣。
「這就是你說的又認真、又帥氣、又溫柔還很痴情的傢伙?」我抱怨著,眼角能撇見立德不好意思的訕笑。
「別這麼說,他對你是真的用心良苦。」
「我可承受不起。」我撇撇嘴,斜睨的目光正巧碰上遠方走來的女孩,「唷,是小愛!」
「他奶奶的,怎麼會在這遇到你們?」
小愛就是這樣的女孩,外表絕對的活潑可愛,卻句句離不開髒字。
「跟妳有緣嘛。」我笑了笑,順手挽過她的腰,「考得怎麼樣?」
「你手賤!」她很自然地拍開我的手,倒也沒露出什麼不悅的表情。
這樣天真燦爛的女孩才是真正的可愛嘛,正傑還得多學上幾十年呢!
不,我看他投胎轉世重新做人會快一點。
「妳也來吃飯嗎?」我又問,這次手很安分地搭在立德的肩膀上。
「你奶奶我考得還不錯,所以要跟男朋友出去吃大餐,我們就約在前面。」
「妳有男朋友了!?」我和立德一同驚叫,還很有默契地互抱了對方。
「你媽的,真沒禮貌,老娘這麼可愛,交男朋友有什麼好奇怪的?」
「不、不是這個原因啦……」我尷尬的笑了幾聲,對上立德同樣猶疑的眼,兩人不約而同又爆笑出來。
「吼,你們這兩個混帳居然敢笑我!」小愛也從不顧淑女形象,挽起裙子後就當街要追著我們打。
我和立德死命地跑呀跑、再瘋狂地大笑,幾乎已經忘了路人的眼光。
這才是朋友嘛!
我突然產生這個念頭。
哪像正傑,只要他對我還有企圖的那一天,我們的友情就永遠只能是半吊子。
愛情,究竟是什麼?
我還年輕,還不必去探討人類這世紀最大的課題。
等我跟立德衝了三條街終於跑累了,也讓小愛搥夠了後,我們三人手拉著手,嘴裡哼著「大同大同真正好」的主題曲,一起走回麵攤前。
那時,我看見了正傑,他正蹲在路口旁,用非常縹緲的眼神,瞪著地上的兩顆小白石。
我才發現,他也只是個普通的、小了我一歲的男孩。
「你……」我的口突然有點燥了,左手死命挽著小愛,往立德的右肩靠。
「學長,你回來啦!」正傑聽了我的聲音抬起頭,臉上露出驚喜的笑靨。
我不禁懷疑起他現在這張臉孔,究竟是偽裝的還是認真的,他的前科太多,為人又太世故,像這種純粹的表情,實在不適合出現在他的身上。
「小佑,你怎麼會認識化工系的學弟?」小愛探出粉嫩的臉蛋,在我脖子旁轉了又轉。
「你知道他?」我感到有點訝異。
「嗯,他滿引人注目的,我們女生多少都知道他。」
「這樣啊……」我不自覺地拉緊了小愛的手,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思想在飛奔。
原來他沒有騙我,他雖然長得比較成熟一點,但還真的是我的學弟……不過這不是廢話嗎?諒他也不敢拿這麼容易穿幫的謊言搪塞我。
「小佑……學長……」正傑那雙已經進化成跟棄狗一樣的眼睛,正委屈地瞅著我跟小愛十指交握的手。
「你怎麼不先回去?」面對眼淚攻勢,我不得不擺擺架子利用一下學長的威勢。
「我等你。」
「我又沒讓你等。」
看見小愛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的微笑,我知道我必須盡快擺脫掉正傑,好免去被這個暴女力逼供的危機。
「小佑學長,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我怒狠狠地瞪了正傑一眼,他明明早就把我身邊的交際關係都探聽清楚了,還故意問這個蠢到極點的問題。
沒想到小愛卻一反常態,裝模作樣地眨了眨睫毛膏精心修飾過的大眼,搶聲道:「如果是的話怎麼辦?」
「小愛……痛!」我還來不及阻止就先吃了她一記拐子。
正傑的臉色越來越糟糕,原本死命裝出來的清純全給破壞殆盡了,「如果真的是的話……」
「是的話又怎麼樣?」
「我會等到妳跟他分手為止。」他的這句話是看著我說的。
我突然有一點感動。
在他當著眾人的面,不茍言笑地專注於我的時候。
然後,小愛合上她厚如羽毛扇的睫毛,揚起甜甜亮亮的唇角又問:「不管多久嗎?搞不好我會嫁給他呢。」
「妳不會的。」
「為什麼?」我代替小愛說出這句話。
「因為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久到你不得不介意我的存在,而沒辦法娶任何一個女人。」
是這樣的嗎?
我在他眉心裡找到了一絲狡黠。
可惡,他憑什麼可以這麼有自信,相信自己一定綁得住我一輩子?
小愛放棄了她好不容易裝出來的淑女形象,失聲狂笑:「噗哈哈哈,老娘敗給你了,像小佑這種沒擔當的,送老娘,老娘都不要,你喜歡的話就看好別讓他跑了。」
「小愛!」我真想堵住她的大嘴巴。
「小佑,沒想到你這種冷血動物也會有人愛呢。」她得意地拍著我的肩,就跟哥兒們一樣,力道當然也是同等級的。
「我哪裡冷血了?」我極度窩囊地只能偷偷撇著嘴抗議,為什麼我不喜歡正傑,就要被說成沒良心呢?
這上天真不公平,先被愛上的人總是比較吃虧!
小愛根本不讓我有解釋的機會,雙手一拍就決定了我倆的未來:「好啦,我要去約會了,你跟他慢慢培養感情啊。」
「喂,等等,妳誤會……」要知道,憑我一介弱書生,是絕對拉不動小愛這種大力神上身的女人的。
我只能看著她懷著詭異的笑容,一臉唯恐天下不亂的誇張模樣,像旋風似地消失在我的眼前。
「恭喜你。」一直保持默不作聲的立德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有好日子過了。」
「阿德,救命……」我哭喪著臉將他當成救命的浮木。
誰知這沒義氣的傢伙,竟然拒絕了我溫暖的擁抱,拿出手機靦腆地笑著:「剛剛小公主傳簡訊給我,我要去找她了。」
「喂喂!你重色輕友,朋友不是這樣當的吧!」我知道我身後還有隻披了小狗仔皮的大野狼,處境危險的不得了。
「他現在也是你朋友啦,好自為之啊,哈哈。」立德乾笑了幾聲,然後就以最快的速度逃出了我的魔掌範圍,衝進大街上的空計程車。
「這麼奢侈,還坐小黃……」每個人都走了,留我一個人站在這裡受盡笑話。
原來,朋友也不見得是這麼可靠。
我開始變得有些哀怨。
「小佑學長,我……」正傑又換回了少年特有的青澀,在我沉浸於感嘆中時,適時地拉住我。
「夠了、夠了,我不想再跟你玩學長學弟的遊戲了!」我甩開他的手,假裝沒看見他怯生生的害怕。
反正都是騙人的,我知道。
這隻大野狼的演技,早就可以打敗湯姆漢克或愛德華諾頓了,不僅入戲極深,臉皮還厚得不怕出糗。
「當朋友不行,當情人也不行,那要當什麼才可以?」他趁我煩躁得要命時,拋下了這個問題。
我一恍神,脫口而出:「……陌生人。」
「你到現在還能裝作不認識我嗎?」
「……」我知道我不能,就像他也沒辦法不再愛我一樣。
「你看起來花心沒定性,卻格外的死心眼。」
「誰說的?」是誰這麼了解我。
「你最好的朋友。」
是立德說的話,那就沒辦法了,這死小子連我的罩門都肯告訴大野狼,也不知收了他多少好處。
「別以為這樣就能挑撥我跟他的感情。」
「我不做沒有意義的事。」
「你這樣在我面前當小丑,就有意義了嗎?」
正傑不適合幼稚的笑容跟幼稚的說話態度,他就算比我小了一歲,看起來還是很man的大男人。
裝可愛是討不了我歡心的,我向來喜歡風韻成熟的大姐姐,正傑難道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他把吐出的每個字都當成藥丸一樣,咬得特別用力、特別苦,「要怎麼做才能最自然地接近你……」
「什麼都別做。」
我說,良心被狼吃了的說:「這樣就好,我就喜歡這樣的你。」
我看見他那瞬間眼裡的驚喜,聽見了我心裡壞水滴落的聲音。
喜歡,究竟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是短暫的,還是永遠的?
小時候我喜歡科學小飛俠的黑色戰士;中學喜歡灌籃高手的流川;高中喜歡松島菜菜子姐姐;到了大學,我喜歡的是跟不同的女人玩戀愛遊戲。
喜歡是一直在改變的,為何正傑的喜歡,卻可以持續這麼久?
又將持續到什麼時候?
「正傑,」我很難得主動握住他的手,腦筋裡轉了數個念頭,「我問你,你會選擇比你愛的人早死還是晚死?」
「比你晚。」
「喔。」我可以感覺到他在顫抖,被我觸碰的地方像碰了滾燙的熱水,蒸出紅透的疹子。
「小佑……跟我走。」他突然反拉住我的腕,往學校的方向奔跑。
我們要去哪裡?我連這句話都問不出口。
那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跟著他走,看著他的背影,我看不見前方,卻感受不到一絲不安。
是因為我已全心全意地相信他的愛嗎?
「小佑,聽我說,」我在高度的喘息聲中聽見他低沉的呼喊,「我愛你,愛了就是一輩子。」
一輩子嗎,我第一次思考到這個問題。
而我,又該如何回答他?
我們跑了又跑,穿越學校的林蔭大道與走廊,像不知道目的地似的一直跑,跑得我心臟迸裂、兩腿痠麻,正傑還是不肯停下來。
只有一句我愛你,不斷地被複誦著,透過稀薄的空氣,鑽進我的口鼻、占滿我的心肺、溶入我的血水。
於是我知道了正傑的企圖,知道了他即使是死也會守護著我的決心。
他將帶著我跑,跑向遠離世人的聖地,讓我的世界只能擁有他,然後逼不得已愛上他。
我躲不了了,他的氣息已經深深地扎到我的記憶裡,將來注定連夢境也不會放過。
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再躲?
「正傑……」我掙扎地從口中憋出一口氣,「停、停下來……」
「不停。」
即使嘴上這麼說,他仍放慢了速度,讓我有更大的喘息空間。
「你停了我就答應試著去愛你!」
好告訴他我下定決心要做的事。
他突然轉過身,緊緊地抱住來不及剎車的我。
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眼裡只有無止盡的黑暗和劇烈的心跳聲。
以及正傑。
我不知道一輩子到底有多久,我只明白,這就是正傑所冀望的永遠。
我給了他希望,他給了我愛。
公平,而又痛苦的交易,宣告了我短暫的單身時代已經終結。
七
如果身分證上有戀人這一欄的話,我是不是已經做好準備填上正傑的名字了?
「呵呵……」
「你笑什麼?」
「我真是笨蛋。」其實我早該答應跟正傑交往的,我就是臉皮薄,死拖活拉地搞了這麼久,才讓一個完美的計畫遲到現在才能開始。
我們現在已遠離校區,在隔壁三條街外的馬路上,這個地方我可從來沒靠兩條腿走來過。
正傑從附近的超商裡買了兩瓶運動飲料,一瓶給了我還沒跟我收錢,敢情他現在是認定我已經答應做他的「男朋友」了。
「你可不笨。」正傑咕嚕咕嚕地灌著寶礦力水得,喉結鼓動的樣子就跟綾瀨遙一樣性感。咦?這樣說綾瀨妹妹好像會難過……
「呵呵,這你就不懂了。」我將寶特瓶冰在額頭上鎮鎮熱氣,順便整理整理新想出來的點子。
我告訴正傑,「試著」去愛他,這個「試」,在教育部國語辭典裡的解釋是嘗試、探測的意思。也就是說,我還是可以用「個性不合」等如此通情達理的藉口來拒絕正傑的!
相信他在跟我交往後,發現自己真的沒辦法感動我,應該也比較能徹底的死心。
這麼兩全其美的辦法,我為什麼要等到現在才想用呢?
要是早了兩個禮拜答應跟他交往,我不就不用還他二百元,還能多拗到幾頓大餐嗎?
「小佑,你餓了?」正傑見我頂著飲料在傻笑,忍不住多關愛了幾句。
經他這麼一提,我發現胃還真的挺空的,剛剛吃的那碗麵有大半全吐回碗裡,又被拉著跑了好幾圈的馬路,現在應該還可以再裝下一客牛排。
「我沒帶錢唷,剛剛唯一的一百元已經給你了!」
他笑了笑,眼裡像是已經知道了我懷著什麼鬼主意,也不點破:「我請客。」
「牛排唷?」
「沒問題。」
用一胳膊手換取一頓好料,顯然是件相當便宜的好差事。
我讓立德握緊了我的手,拖著痠疼的雙腳走在騎樓底下。
路上的行人不多,精緻的店家卻不少,我們繞著繞著像情侶逛大街一樣,一家一家地仔細審視。
我們肩併著肩,不說話也能感受到彼此。
他要的幸福其實就是這麼簡單。
而我卻已經在擔心給不起。
如果愛能說給就給,那該有多好?
就像手上的牛排,切成數小塊後,我可以計算清楚後再決定要不要吃進嘴裡。
但正傑不一樣,他用虛幻的表情死死地盯著我,像我才是那塊牛排,只有在他手裡被切成碎片的命運。
「正傑……」也許是受了他的影響,我的聲音也變得軟綿綿的,試圖打散他吃人的注意力,「剛剛你幹嘛拉著我跑這麼遠?」
「你想知道嗎?」我點了點頭,「只是想試試。」
「啊?」
「你沒看過嗎?兩個好朋友,手拉著手朝著夕陽奔去的壯闊景色,那是多麼美麗又帶著熱情的回憶啊!」
敢情他是在記恨我跟立德剛剛牽手,一起從麵攤逃跑的事吧,我往嘴塞了最後一塊牛肉,含糊地應和著:「這裡是東方,夕陽在另一邊。」
「沒關係,效果達到了就好。」他含著笑,將高酒杯的紅茶,以品酒的姿勢在鼻頭前繞了一圈,「嗯,現煮的。」
他要的結果就是我付出的真心嗎?我不曉得也不敢去問。
我只知道,在跑完幾十里又吃飽喝足之後,睡意是緊接著期待被實現的欲望。
「我們等等要怎麼回去?」我還裝腔作勢的打了個大哈欠,示意我一點也不想走路回家。
正傑現在是我名義上的男朋友,在交往的第一天,一定會表現出他最溫柔體貼大方的一面。
果然,他馬上深情款款地握住我的手,「我家就在附近,要上來坐坐嗎?」
「你家?」我嚇退了一大跳,差點沒跌下椅子。
「我一個人住。」
「就是這樣才不好!」
「如果你不想,去你家我也不會介意的。」
我看得見他惡魔般的笑容,不行,太恐怖了,我必須抵擋住他有如漩渦般吸人的眼睛。
「我先說,我跟我媽一起住!」
他摸了摸下巴,嘆道:「那就得先買個見面禮了,不知伯母喜不喜歡翡翠,我那有個給未來妻子的鐲子,給你母親也是可以的。」
「等等,這太快了吧!我是男的不可能嫁給你,我也不會讓你踏進我家一步!」
「喔……這樣啊……」
「你裝什麼可憐啊?」
「我只是在想,到荷蘭辦公證結婚要花多少錢而已。」
「不要想得這麼遠!」
我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正傑的臉上有朵盛開的桃花,只是輕輕笑一下也會散發出毒藥般的香氣,足以讓我昏死在地上,或鑽進廁所裡吐個兩三天。
可是我不能那麼快就宣告投降,我跟他才剛開始,未來還有至少兩個禮拜的時間必須要相處在一起,在這短短的十四天中,我得讓正傑認真地考慮和我在一起的可行性,兩個男人在一起是絕對沒有未來的!
不過如果他願意出錢帶我去荷蘭玩的話,我倒是不介意晚一點分手啦……
「小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我不介意,多一天、多一個禮拜都好,你一定會每一小時都更愛我一點的。」
他到底是哪來的自信?我拍著額頭感到沒轍,「你高興就好,我先說,我不要去你家,你也不准到我家!」
「這可不是先說先贏。」他又趁我激烈地發表反對宣言時,偷偷地握住我的手,把我拉回桌前。
逼不得已下,我只好急道:「我想吃冰淇淋!」
「現在是秋天呢。」
「不管,我要吃。」
「養你的伙食費真龐大,我得更加努力去工作了。」
暫停一下,現在的氣氛怎麼怪怪的?
我們隔著一張鋪著白色桌巾的木桌相望,桌上還有兩盤沒吃乾淨的瓷盤,而我們的手就放在裝飾用的玫瑰前,在昏黃的燈光下深情地相扣,說著濃情蜜意的誓言。
就好像有個穿著華麗薄紗的小天使,在我腦海裡吹著喇叭唱著我愛他、我愛他、我愛他、我愛正傑……
「不、不對!」我抽回我的手往桌上一拍,怒斥:「你是不是給我吃了什麼迷幻藥,不然我怎麼會這麼容易被你催眠?」
他沒有被我嚇到,還是那噁心到有剩的笑容。「我什麼都沒做唷。」
「你騙人!」
我真的覺得很怪,以前我明明就很討厭他的啊……也說不上討厭啦,但絕對不可能喜歡,更不可能像現在被他當成情人在呵護。
究竟是什麼在短時間內改變了我的態度,我才會缺氧到答應跟他交往?
「別這樣,我只是請了立德幫個小忙而已。」他雲淡風輕地說著,隨手又低啜了一口紅茶。
嘖,這男人連喝個飲料都可以這麼有格調……等等,不對!我怎麼可以覺得正傑帥得不像這個世界的人?就算他真的很帥,我也不可以在心底偷偷承認啊!
「你讓立德做了什麼?對喔,我記得你是化工系的,一定有很多奇怪的藥吧!」一想到我最好的朋友,有可能在我早餐的奶茶裡,偷偷放些會將腦筋燒壞的東西,就感到全身顫慄。
「我怎麼可能這麼做呢,那些藥品還沒經過人體實驗,一有意外可是會死人的。」
靠,還真的有那種藥啊!
「那你到底幹了什麼?」我瞇起眼,執意要他說清楚,省得日後要是又被動了手腳,一不小心還會被拐上床。
「我怎麼可以出賣我的好朋友呢。」他好整以暇地用紙巾擦拭嘴角。
「哼,你現在跟阿德感情倒是好。」我啐了口氣,氣憤地一口灌盡紅茶。
「好了,吃飽了我們就走吧。」
「喂,你還沒講清楚啊!」
他站起身,由高往下的鄙夷地望了我一眼,「不想被我拖進我家的話,勸你最好現在就走。」
「你──卑鄙!」
「遇到這種事我也沒辦法。」
「你騙人!」
「我怎麼會騙你呢,親愛的小佑。」
「我就不相信這麼剛好……你一定是算準了對不對!」
「我可不是氣象台。」
正傑說的沒錯,誰也不能料到原本晴朗得要命的天空,會突然下起大雨,就因為天氣驟變,他才不肯請我吃冰淇淋還急著離開餐廳。
我和他,兩人彆扭地站在騎樓下,吵著該如何離開這個濕答答的鬼地方。他想趁雨勢留人,而我則千方百計地想要逃走。
現在已經是入深秋的十一月底,夜晚的氣溫又低又涼,冷得我直打哆嗦,我只想立刻衝回溫暖的家,趁嘴裡的牛排味道還沒消失前好好洗個澡,再滿足地躺上我柔軟的床或上網打魔獸。
可是正傑這個人是上天故意派下來和我唱反調的,他死死拉住我的手,堅持要我跟他回家。
我怎麼可能跟著他一起走?在這個如此高科技的時代,任何一個聰明一點的女性都知道,答應踏入單身男子的房間代表著什麼意思。
我可不是笨蛋,也還不想失去我後面的貞操,看正傑那副惡狼撲虎的模樣,一定不可能當零號的嘛!
「我知道了,」我翻了翻錢包,確定還剩兩張紅紙後,高興地對正傑道:「我坐小黃回去,你自己走回家。」
「喔──」
「這真是個好方法,雖然有點心痛……我們就這麼決定吧!」
「是嗎──」
「對,我要走了,拜拜。」
在這種霧深深雨濛濛的夜裡,每台計程車都關起了「空車」的燈,我好不容易看見一台空車駛過,正準備要衝上去招車時,發現我的手還被正傑緊緊地握著。
「喂,放手啊。」我送了他大白眼。
「不要。」
「你再不放手,小黃就要跑了啦!」
「這樣更好。」
「……」這傢伙一定是故意的,我發誓。
不管我怎麼惡狠狠地瞪他,他仍是含笑著對我,不慍不怒的表情反而更讓人害怕。
「我警告你,我就算淋雨走回家,也絕對不會進你房間!」
「我知道。」他溫柔地搓著我的髮,手掌粗糙的觸感就跟我床上的那隻熊寶貝一樣……
等等,我什麼時候開放到可以讓他進行親密的身體接觸了?
「正傑!」我連忙退了三步,這是我的手在他的控制範圍內,還可以逃避的距離,「我先說唷,你不可以觸碰我手腕以上的部分。」
「如果我答應的話,你就可以來我家了?」
「不可能。」
「喔──」
「你喔什麼!」
「在考慮要不要答應你的要求啊。」
他笑著跟著靠近了我三步,我可以感受到他鼻尖在我頭頂上搔癢的氣息。
「你不可以不答應!」
「你以前會要你的女朋友答應這種事嗎?」
「……」
「不可能對吧。」
我知道他說的都對,是我自己不好,明知正傑的危險性,還敢如此放肆地任他靠近我半徑十公尺之內。
現在的情況已經變得騎虎難下了,我到底要馬上狠狠地拒絕他,還是乾脆順其自然地先跟他交往幾個禮拜後,再跟他分手?
不,也許不用幾個禮拜那麼久,我現在就可以開始耍任性、鬧脾氣,讓他慢慢覺得我不講道理、認為我煩,這樣可能只需要幾天我們就可以說拜拜了。
「那個,正傑……」我決定要開始實行我的計畫,「你現在在追我,所以你必須要聽我的話,我說你不可以用手碰我就是不可以,而且我現在馬上就要回家,還一定要坐車回家。」
「好啊。」
「咦?」沒想到他這麼乾脆的就答應了!
他順口接著道,手還當真從我的頭上拿下來,「我的車就停在附近。」
「那你剛剛為什麼不講?」
「因為你沒問我。」
「你一定是故意不說的,對吧!」他以為這樣我就會乖乖去他房間嗎?想得美咧!
「你到底要不要讓我載你回去呢?」
「要,當然要。」我連忙點頭,不管怎麼樣,能省個一百元車錢也是好的。
「走吧。」
「喔好……你可不可以先放開我的手?我自己會走。」
「這還在觸碰範圍內吧?」
是沒錯啦,反正被他握了那麼久我早就習慣了……只是兩個大男人當著大街手牽手,他難道不怕丟臉嗎?
「小佑,不要東張西望,你只要認真地看著我就好了。」
可惡的正傑他為什麼知道我的腦海裡在想什麼?他不會在我肚子裡放了一隻探測蟲吧?
「別嘟嘴,你在想什麼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是這樣的嗎?我又多瞪了他幾眼……不行,這樣不就表示,我承認正傑說到我的痛處了嗎?
「車就在前面,你會冷的話車上有毛毯。」
「喔……」我決定乖乖地點頭,看著正傑停在騎樓出口旁小巷裡的高級房車,只想著裡頭溫暖的抱枕,完全忘了自己得處心積慮耍任性這檔事。
「對了,你不用上班嗎?」我記得正傑在補習班打工,他不會為了整天跟蹤我,而拖延到工作吧?
「要,之前請了長假,明天復職。」
「嗯,這樣啊……」這樣我晚上就不用看到他了,真不錯。
「小佑,」正傑卻立刻打斷我美好的夢想,「你要不要賺點外快?」
「嘎?」
他邊轉動著車鑰匙邊平淡地道:「我已經幫你交履歷表了,明天就可以跟我一起去上班,我會接你去。」
「你、你怎麼可以私自幫我決定!」
「因為我不想看不到你。」他突然回過頭,衝著我笑,然後趁我發愣時,把紅紅的兩片嘴唇往我口裡塞……
幹,你犯規!
正當我嚷著想要罵人時,就發現自己無法再開口了。
到底過了多久?
那片刻的時間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我只記得他能融化我似的體溫,以及又濕又有力的舌頭──
舌頭?
「啊啊啊啊啊──」
我從床上驚醒,虛弱得連擦去額頭冷汗的力氣都沒有。
那真是個恐怖的夢境,我看見正傑穿著黑色的西裝,那外套又寬又大,像是能遮住天際,然後緊緊包圍住我。
四面八方湧來的黑暗不斷吞噬著我,只有正傑可以將我守護其中,依靠著他,沒有恐懼、沒有猶疑,只剩下微風輕撫。
我知道自己就躺在正傑的懷裡,仰著頭吐著淫靡的氣息,像是在渴求著他的……他的……
「啊──別再想起來了!」
鬧鐘在我最需要的時候響起,我第一次如此感謝這項人類偉大發明的存在。
米老鼠的肚子發出刺耳的噪音,彷彿能趨趕走鑽入我腦海中的毒蟲,尖銳的、纖細的,那正是我被正傑用舌頭舔舐時的心跳聲。
我疲倦地按掉米老鼠的耳朵,讓鈴聲停止,猶豫該不該去上早上第一節的統計課。
「真不想見到他……」但這是不可能的事。
不管有多早、在什麼地方,正傑都會如願地出現在我的眼前,對我露出加工過的笑容。
而我明知道如此,卻還是掙扎地下了床換上衣服,刷牙洗臉後清爽地準備走出家門。
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什麼。
那傢伙昨天將被他吻到暈倒的我送回來,一直到被他抱進我那不怎麼整齊的臥房時,我才清醒。
「你想做什麼?」這是我發現自己的手繞死在他頸後方時,說的第一句話。
「抱你。」他給了我一個意味深長的答案。
「什麼!」
我想我是誤會他口中「抱」的意思了……對於正傑而言,我在想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對我做什麼。
他將我溫柔地放在床上,我只能僵硬地看著他。原本蒼白的房間,頓時瀰漫了一股透明的粉紅色空氣,在我的世界裡,我已經聽不到正傑沉重呼吸以外的聲音。
他咧開嘴,露出牙齒,那是潔淨而堅硬的兇器,一小顆一小顆的全咬在我泛紅的頸子上。
很痛,我卻沒有推開他。
雙手還纏在他的頸子上,兩隻因戴了隱形眼鏡,而看起來特別溼潤的眼睛,正對著正傑猛眨。
我真的沒有勾引他。
因為隨之而來襲擊我的,是另一片黑暗。
正傑大概是在我第二次暈過去時離開的。
真該死,他竟然早就知道我家在哪裡,現在還讓我媽相信,他是我非常、非常、非常要好的親親學弟……
「他沒做什麼事吧……」我不安地揉著後頸,發現了有微微的凹痕,「唔,那個死變態!」
我慌張地從衣櫃裡拉出一件高領毛衣,幸好現在不是夏天,否則這種事要是被立德發現,我就晚節不保了!
「小佑啊,都幾點了你還在睡?」老媽那驚人的聲音穿透樓梯與門板,鑽進了我的房裡。
「要來了啦!」我無奈地收拾妥包包,沮喪下樓。
「媽,我走囉。」
「小佑等等,你今天晚上會回來吧?」
「幹嘛?」我斜瞪了老媽一眼,瞧她笑得如花綻放,鐵定沒什麼好事。
「昨天晚上送你回來的那個帥哥啊,是你學弟?」
「……算是吧。」只不過不同系。
「今晚請人家來家裡吃飯吧。」
「為什麼!」正傑不會連我媽都收買了吧?
「你這孩子怎麼那麼沒有禮貌?人家特地把喝醉的你送回家,你也不好好跟他道謝,你要多跟你學弟學學,他多乖巧啊,一進來就直喊著伯母好、伯母真年輕漂亮之類的,根本就不像一個大學生的媽媽呢,呵呵呵。」
我看最後那句話才是我老媽真正的意圖吧……正傑那個油腔滑調的小子,連對著我媽那張歐巴桑臉都能睜眼說瞎話,算他行!
「媽,他晚上要打工不可能的啦。」
「對唷!」老媽突然狠狠地用鐵砂掌拍打我的肩頭,有夠夭壽痛,「你那學弟告訴我,你要跟他在同一個補習班打工,他會在下課時來接你。
「真是年輕有為的好孩子啊,你要是有他一半認真就好囉,我那麼辛苦地生下你,你卻整天只知道打混……︵以下省略五千字︶」
「媽,夠了!我要去上課了。」
我像逃離似地奔出家門,忍不住在心中努力地咒罵正傑,打工的事一旦被老媽知道,我要再拒絕就難了……這個世界還真是不公平,死黨被收買、老媽被誘拐,為什麼我身邊最親近的幾個人,都一點一點地被正傑攻陷?
他要的到底是什麼?
是我,還是我的生活?
我想起了一句至理名言: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是兩個家庭的事。
「不會吧……」突如其來的冷顫打遍了我的全身。
我看見了正傑那輛烏漆抹黑的房車,就停在我家巷前,他搖下跟烤漆一樣黑透的車窗,露出一顆慘白的頭對著我笑。
「真是他娘的有夠恐怖……」
我想起了昨天飯後那個帶著牛排香味的吻。
八
「早安,小佑。」車窗裡那顆有黑眼圈的腦袋在對我招手,看起來一點也不符合清早的空氣。
「……早。」我猶豫了許久才決定跟他道安。
有個傳說是這樣形容的,走在巷道時聽見路旁有人喚你的名字,千萬別回頭,更不可以回答他的話,否則,你就會被拖進無底的黑暗中。
「上車吧。」看吧,妖魔鬼怪現在正向我招手。
我拿出身上的鑰匙串,上頭掛了一個老媽從朝天宮請來的平安符,在他面前晃啊晃,「我騎車上學。」
「今天會下雨唷。」可惜他看起來不怎麼害怕。
「你又知道囉!」
「我知道它會。」
妖魔鬼怪法力無邊,不僅能招來惡運還能控制天氣。我忍不住打個哆嗦,口中唸著最強符咒:「你破壞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契約一旦不成立,你將魂飛魄散!」
「小佑你還沒睡醒嗎?」那個邪惡的異族顯然是聽不懂我的語言,露出要笑不笑的茫然表情。
「……要你管。」我忍不住伸出舌頭舔著乾燥的下唇。嗯,甜甜的,是口水的味道。
「小佑……」正傑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配上熊貓一般的眼袋,看起來就像從棺材裡爬出來的殭屍。
「幹嘛啦,你這個不守承諾的背叛者,沒有資格叫我的名字。」
「我沒有。」
「沒有才怪!」我在無意識狀態下,又舔了一次自己的嘴唇,絲毫沒有察覺這對正傑來說是多大的考驗。
「你只說不能用手碰你,沒說不能用別的地方啊。」
鬼都是好色的,這是千古至理,連找的歪理都這麼沒品。
「靠,這有什麼差別!」
「差別可大了,觸感就不一樣,舌頭雖然軟,感覺也較麻癢,手指能觸碰較深的地方,力道也比較夠──」
「夠了!」我頭疼地摀著耳朵,一想到他那些特別的「觸感」,將有可能會實現在我身上,我就恨不得先把他的的舌頭拔出來、手掌砍斷。
「好,我不說,反正你遲早會知道的。」
「你這什麼意思?我並不是沒有經驗好嗎!」
「這你又不懂了,男人跟女人雖然一樣都有手指跟舌頭,但構造上有一些差別,感覺也就──」
「我上你的車總行了吧?拜託你不要再說了!」
妖魔鬼怪果然沒一個好心眼,正傑聽我這麼一說,立刻得意地拉開前坐車門,「我可沒有強迫你。」
「我知道,是我自願的可以吧。」現在我可是半隻腳踏入地獄了,媽祖啊、如來佛啊等等慈悲眾相居然眼睜睜看著祂們虔誠的信徒墮入魔道,真是有夠沒良心。
「下課在教室等我。」誘拐犯正傑還在不死心地繼續糾纏我。
「……」
如果可以,我真想控告他妨害人身自由。
「別那個表情,今天我要帶你去補習班見習。」
我感受著他跟我國小老師差不多夢幻的眼神,無奈長嘆:「你真的是我學弟,還小我一歲嗎?」
「要給你看身分證嗎?」
「我爸都沒你這麼……囉嗦……」
「還好我不是,亂倫可是重罪。」說罷,他立刻踩下油門,突如其來的慣性作用刺激了我的心臟。
「喂!」這是什麼意思?我摸著胸口,擔心著他是不是下輩子就算投胎變我老爹,也會千方百計想上我?
「當你爸也不錯,至少我們還會有血源的羈絆,可以保證你一輩子都會屬於我,而不像現在如此不安。」
「你現在有啥好不安的……」我嘟著嘴,小聲地道。
「哼,」他冷笑,「你自己知道。」
「我……」我是知道,我已經在心底不知籌畫了幾遍,我要任性妄為、要驕縱自大、要在後,以「個性不合」這個蠢到極點的理由甩掉他。
可是,我不知道正傑怎麼想,以他的敏感與聰慧,可能不到一個月就能把我拐上床,先吃乾抹淨再說。
被一個如此執著的人愛上,簡直是活受罪!
「別再想了好不好?」他在我認真地望著擋風玻璃發呆時,突然轉過頭來。
「你專心開車,看前面啦!」
「放心,我技術很好。」
「不是這個問題──啊啊,紅燈啦!」
「是啊,紅燈……我倆的關係就跟這紅綠燈一樣,現在你停了,看到綠燈時你會願意往前走嗎?」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什麼都別想,跟著我走好不好?」
「我……」
「我愛你。」
「啊?」綠燈來的真是時候,我的心跳又隨著油門一起發動了。
「我愛你,要我說一千次、一萬次都可以!」
「你小聲一點,我聽得到啦。」
雖然車窗是關著的,但正傑叫的那麼大聲,被外面的人聽到會很丟臉耶。
「聽過一個故事嗎?」
「什麼的?」
「小野小町跟深草少將的故事。」
「我跟日本仔可不熟……」
「深草少將為了追求小町,跟小町約了在夜裡相會,這樣連續一百日,小町便會答應以身相許。」
「喔,還真是浪漫……」不過卻不怎麼切實際,這年頭哪有人會花一百天去追人啊!
「如果我也這麼做呢?」
「什麼?」
「每天早上、晚上我都來接你,連續一百天,這樣你會愛上我嗎?」
「不要開玩笑了好不好!我可不是那什麼小町的。」我可不想每天早上、晚上都看到他,我會做惡夢的。
「也許是吧……」他面露苦笑,「要得到你的承諾,比小町還難呢……」
「承諾那種東西給了也沒什麼效用。」
「我喜歡聽。」
「是嗎,那我就答應你吧,連續一百天不能用手、用嘴巴、用身體任何的一個部分碰到我手腕以上的部分,我就答應你。」
一百天,差不多三個月。
我就不相信一個男人能忍耐超過三個月不碰他的小情人,不過還是很有良心地,留了一雙手給他偶爾摸一摸。
「你說的唷。」
「我說的。」
於是,新的契約成立了。
我看見正傑眼裡充滿莫名的希望光采,以及我一滴一滴淪喪的黑暗之心。
這是一個悲劇,從我認識了正傑開始。
「阿德,你知道小野小町跟深草少將的故事嗎?」
又是同一個階梯教室,偌大的教室前,又老又禿的眼鏡老師正在有他身體兩倍高的寬廣黑板前,寫著我看不懂的公式。
立德就坐在我旁邊,認真地抄著歪曲的外星符號;小愛則坐在我斜前方,也不知是在傳簡訊還是在玩俄羅斯方塊。
「喂,你知不知道?」我戳著立德,打斷他崇高的求學精神。
「知道啦,你問這幹嘛?」
「沒啊……好奇不可以唷。」
「媽啊,小佑你什麼時候會對這種事感到興趣了?該不會又想去騙哪個美眉吧?」前方的青春美女轉過頭來,對我拋個大媚眼。
我回瞪了她:「小愛妳安靜點啦,嗓門這麼大。」
「不行唷,我這是天生的。」
「噓,小聲點,老師在看了!」
「好啦好啦,」小愛應付似地猛點頭,「勸你別最好別想做什麼深草少將。」
「為什麼?」
「深草最後掛了,真是衰到家囉。」
「真的假的?」
「老娘騙你幹嘛,他在最後一天的時候死掉了!」
這麼說,正傑也會死掉嗎?
死掉代表著永遠離我而遠去,然後我將重新取回一個悠閒的生活……即使知道這些,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像正傑那種人,大概死了也會化成鬼魂對我糾纏不清,更甚者還有可能會早我二十年投胎下輩子好當我爹。
我可不想要有個一天到晚想上我的爹!
「對了小佑,那個化工系的學弟呢,你是怎麼跟他認識的?」小愛興頭一起,隨手拉了個敏感的話題劈頭就問。
「我可以不回答嗎?」
「你就不能安靜點嗎?」
在用功上課的立德,用他抄公式專用的粗大原子筆,敲著我的腦袋。這小子真的是一整個孬,不敢罵小愛就把氣出在我身上,有夠不是朋友。
「小佑你別管阿德啦。」
小愛用她的女王氣勢震懾了立德,然後死命拐住我的手臂,「你最好現在就跟老娘說清楚,否則你這隻手就別想要了。」
「反正是一言難盡的孽緣啦……」我真的很委屈耶,不過是幫立德追女朋友,怎麼知道還幫自己惹來一個大麻煩。
「那個學弟人倒是挺不錯,早知道他是gay,我就先給社團的學妹們介紹介紹了……你們現在進展到那裡啦?」
女人天性是八卦的,我發誓小愛的眼裡在發光,那是準備將我的皮扒乾淨的邪惡視線。
「我怎麼可能跟他怎麼樣!」
我真的無需說謊,都什麼年代了,一兩個吻就跟早餐偶爾會吃麥當勞一樣正常,更何況正傑已經答應了跟我的約定。
「他看起來對你很有怨念耶,怎麼可能到現在都還沒動手!是不是你死命抵抗不給碰?」
小愛這女人看人的眼光倒是很準,真恐怖,下次要記得,千萬別讓正傑再見到她。
「妳那麼希望我的後面脫離處男?」
沒有女人不愛bl的,這大概又是另一句經典名言……
「嘿嘿,也不是這樣啦,老娘只是好奇你怎麼會跟他交往,你不是一向最喜歡美女姐姐的嗎?」
還不都是妳害的!真想這樣罵她,如果我不怕明天被丟進太平洋裡的話,「反正就試試看……人生就這麼一次,再說也沒幾個男的,有嘗試過跟男人交往對吧。」
「喔,難得你也會說人話。」
「……」
「你那個學弟那麼認真,你還敢跟他玩,不怕找死嗎?」
是早就已經瀕臨死亡了,我嘆:「反正三個月後我就會甩掉他了。」
「為什麼還要等三個月?」
為什麼啊?是因為我想要給他最後一點點機會,試看看自己到底有沒有辦法付出像他給我的、一樣沉重的真心嗎?
「……我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
交往,就是一種冒險,你永遠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淪陷。
「笨蛋小佑。」
「不是笨蛋也被妳喊笨了啦。」
「你終於也到了知道要去喜歡一個人的年紀了呢,讓做你娘的我感到相當的欣慰。」
「我是喜歡誰了啊?親愛的﹃媽﹄。」
「就那個學弟啊,別欺負人家唷,現在很難找到這麼棒的媳婦了,又帥、又高聽說還很會賺錢,你上輩子是不是當皇帝的啊?不然怎麼命這麼好。如果他長得再年輕一點的話,老娘還打算倒貼呢。」
「我看起來像是喜歡他的樣子嗎?」我一直以為自己討厭他、討厭到可以填台灣海峽了呢。
「你看你看,每次提到那個學弟,眼睛就會閃啊閃的,嘴角還會偷偷上揚耶,這不是喜歡是什麼?」
「拜託你們安靜一點專心上課啦,都快下課了還在講。」唯一的良心,立德,無奈地發出沒啥路用的口頭勸說,當然不會有人理他。
「我有嗎?」難道我提到正傑時,擺出來的臉色沒有比豬窩還臭嗎?
「怎麼沒有,要是當初你用這種閃亮的表情,求老娘當你女朋友,老娘搞不好會答應呢。」
「還好妳沒答應……」我的話被淹沒在準確敲響的巨大鐘聲中,最後消失在喉嚨深處。
「好了,下課啦,不跟你聊了。」
小愛瀟灑地揹起她的背包,在眼鏡老師都還沒說下課前,就迅速地鑽出教室,估計是跟男朋友約好了。
「跑那麼快,以後就不要跟阿德借筆記印!」
「小心我也不借你。」立德邊收拾著書包,邊怒道。
他的心情看起來非常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小公主又跟他說了什麼?
「喂,你沒什麼事吧,小公主是不是──」
「閉嘴!」他突然打斷我的話。
立德從來沒有這麼兇過我,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瞄著臉色憔悴的他。
「阿德……」
「拍謝︵台語:對不起︶,沒事、沒事……」他知道自己嚇壞了我,卻也沒力氣多解釋什麼,只是無力地塞好書包,指著窗外道:「正傑來找你了,我先走了。」
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好友頹喪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正傑來了,他從背後為我加了件外套。
他其實是想擁抱住我的,但礙於約定,只能選擇牽起我的手。
我該告訴他,自己有一點懷念他溫厚的胸膛嗎?
「你看起來快哭了。」他揉著我的手掌,代替想搓揉我頭髮的衝動。
「嗯……」我擤擤鼻子,「大概吧。」
「要去吃飯嗎?」他知道我不想告訴他理由,只好雲淡風輕地撇開話題。
我仰著頭瞪著他:「你不會想問嗎?」
「你會告訴我嗎?」
「也許會。」
他露出勉強的笑容:「等你想說時再告訴我吧。」
「你看起來才真的是快哭了。」我發現到他眼角的皺折,有霧狀的透明感。
「……我很痛苦。」他還是撐著難看的笑容,「因為我觸碰不到你。」
這種事不應該告訴我才對吧!這不是他自己做的決定嗎?為什麼他一裝可憐,錯好像就掉到我身上了呢?
「你活該。」我有些生氣。
「我知道,今天是第一天,還有漫長的九十九天,我會習慣的。」
「你最好不要習慣。」我倔強道。
我等著分手,等著看正傑懊惱地主動離開我,等著聽他咒罵自己當初眼睛瞎掉,才會選擇上我。
可是,我會哭,在他背棄我的時候。
今天的淚腺不知道為什麼特別發達,大概是受了天氣的影響,窗外已漸漸被水滴掛滿,正如正傑今早所說的,開始下雨了。
雨聲滴答滴答地敲在我的心頭上,像是代替我在後悔。
才第一天我就後悔了,一百天實在是太長了,長到足以讓一個女人委身下嫁另一個家庭。
我根本就不適合談這麼認真的戀愛,當我發現我必須每天都見到正傑這張委屈得像小狗的臉時,我就知道,自己會慢慢習慣他的存在,然後變得捨不得放開他。
以前也是這樣,習慣可以要了我的命。
即使明知自己不愛對方,但只要習慣了,我就很難去改變這種生活。
曾經躺在身邊的大姐姐問過我:「跟我在一起高興嗎?」
我點了點頭,卻掩飾不住心裡頭的空虛。
大姐姐溫柔地笑著,摸著我的頭,「我知道你只是習慣了身邊一定要有人陪。」
她說她不介意,我就一直相信她是真的不介意。
當她哭著跟我分手的時候,我才知道,沒有女人會因為習慣一個人而這樣過一輩子的。
尋找的體溫,就算再炙熱,終究不屬於自己。
而現在緊握著我掌心的熱度,究竟只是習慣的溫暖還是戀愛的快感?
我低頭望著正傑的手,寬大而緊實,像一件精心雕琢的藝術品,想藉著觸碰,得到活著的生命力。
我不知道正傑對我而言到底是什麼;他在製造一種假象,假裝我為他的愛深深感動,而他也知道我會輕易地掉入這種陷阱。
長久以來我都是這樣,有人準備好了糧食與暖被,我就會甘願被豢養,然後在這樣的家家酒遊戲中,努力去忽視自己胸口的破洞。
我沒有戀愛過,也不懂得愛上一個人會有多麼快樂,我只知道心臟裡有一個需要大量體溫才能填補的縫隙,現在正被寂寞的風吹得呼呼作疼。
「小佑,如果是你主動抱住我,應該不算犯規吧?」正傑突然放開我,舉起手臂轉身站到我面前。
「啊?」我不解地看著他。
「抱著我吧,你可以在這裡哭。」他指著自己的胸膛,沒有笑,但也不嚴肅。
「為什麼,我沒有要哭啊。」
「抱著我。」
我真的是個笨蛋,因為我竟然傻傻地去抱住了他。
我的手環在他的腰上,頭靠在他的肩膀下,聽著他跟我一樣激烈的心跳聲,開始感到沒那麼痛。
「這樣真的不算犯規嗎?」我又問,他的手在我的屁股上有強烈的存在感。
「不算,你主動的都不算。」
總覺得被他找到了漏洞鑽了……「你這樣我哭不出來。」
「那就笑吧,我喜歡看你笑。」
你什麼都喜歡吧!可是這句我並沒說出來。
我正抱著他,他正摟著我。
兩個男人在一起其實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連培育後代都辦不到。
可是我開始變得不在乎,不想去管路人、老師同學或我老媽會怎麼看待我們。
我明明就還沒有跟著正傑一起步入地獄的覺悟,卻早已深處於萬丈深淵之中。
一旦落下了,就很難再爬起來。
「正傑,」所以我只能繼續死死地抱著他,「我餓了。」
「我也餓了。」他的下巴頂在我的頭上,說著曖昧不明的話語。
牛肉麵大概滿足不了他,卻能輕易地滿足我那太過容易空虛的胃。
「你要帶我去哪裡吃?」我還是沒有放開他,聲音擠在他的衣領上顯得含糊不清。
「補習班斜對面的刀削麵。」
「好吃嗎?」我知道這種平民料理,路邊攤絕對比大飯店做出來的更美味。
「它就是我選擇在那裡工作的最大原因。」
「真的有這麼棒嗎?」
我的心思已經從極度憂鬱中,被食物的香味拉往了,甚至根本沒料到正傑是不是打算用這個荒唐的理由,把我騙進補習班。
「你吃過就知道。」
他邪惡的笑著,也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
在吃到北方麵食之前,他知道我不會有其他的心思去考慮到這種事。
九
刀削麵真的很好吃,正傑還另外幫我切了牛肚、豬頭皮等一堆小菜,讓我開始認真考慮到,在這種地方打工也不是什麼壞事。
而且補習班的人也很善良,主任、老師們都對我很好,工作也很輕鬆,一切都沒啥好挑剔的,除了那一票比妖怪還要恐怖的小高中生妹妹外──
「佳佑老師,你跟正傑老師很熟嗎?」
像這樣的問題,我已經被問第五次了,這都該怪正傑在我第一次報到時,當著全教室的面宣稱要好好善待我……
「普普通通。」
類似這樣的回答,則快成為我的口頭禪了。
「那你知道正傑老師有女朋友了嗎?」
這樣害羞問我的女孩,目前是第七個。
「妳不覺得他太老了,不適合妳們這些青春可愛的漂亮女孩嗎?不如多考慮考慮我。」
至於這種暗示意味重的台詞,我則是今天第一次說。當然這是因為現在站在我面前的女孩,有一頭烏黑的漂亮直髮、跟一雙大而媚的眼睛。
「真的嗎,老師這麼帥還沒有女朋友啊!」那個透著粉紅色氣息的高中妹,羞赧地偷瞄著我,唉呀,真是可愛。
「像妳這麼漂亮的女孩還沒有男朋友,老師我也很訝異呢。」
在該稱自己老師的時候就要厚一點臉皮,即使我只是個沒啥路用的櫃檯小弟。
「老師你嘴巴真甜。」高中妹用她們最厲害的鴨子聲,在我面前咯咯地笑了起來,非常地不悅耳。
「這種話我也只說給妳聽。」我把以往泡妞常用的手段全搬出來,女人不管是小妹妹還是大姐姐,沒有一個不愛聽甜言蜜語的。
高中妹果真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手很自然地就開始抄寫貼有她大頭貼的粉紅色紙條要塞給我。
正當我樂得要接手時,紙條突然被半空攔截──
「唉呀!」高中妹小小的尖叫一聲,馬上轉身衝回教室去了。
我不解地回過頭,正巧對上正傑又臭又長的面孔,正怒瞪著高中妹打算給我的手機號碼。
「你不是在上課嗎?」我膽怯地問。
「已經下課了。」正傑則板著本來就不怎麼柔和的臉。
「喔,這樣啊……」我尷尬地抓著頭,有些懊惱自己幹嘛要像被抓姦在床一樣心虛。
他見我已經在害怕了,終於是放下了怒火,嘆口氣道:「都把你帶在身邊了還看不住,你要我怎麼辦?」
「我又沒有怎麼樣……」我心虛地為自己辯解,只是要通電話嘛,那種未成年少女就算我想玩也玩不起,不可能會再更進一步的。
「下堂課跟我一起進去。」正傑拉住了他唯一可以觸碰我的地方,試圖安撫我。
「我不要,你上的是化學,我可不會。」我立刻推開了他。
我是第一類組的,上大學學的是商,物理化學這種東西就跟外星文一樣難懂,聽這種課不用十分鐘馬上就會睡著。
「進去發發講義就好了。」
他哀求我,但我還是要很沒良心地拒絕。
我知道正傑這傢伙滿肚子壞水,找我進去跟他一起上課一定也不安好心,他可能會想要在所有學生的面前對我告白,或握握我的小手之類的,好宣告我的所有權屬於誰。
我可不想在這種情況下出櫃,更何況我連床都還沒上,根本不算個百分百的同性戀!
「我的工作是接電話、改作業,課你自己去上。」我要堅持鎮守自己的崗位,順便捍衛個人名譽。
「那你答應我。」
「啊?」又要玩約定打賭這種手段啦?
「在紙上抄一百遍﹃ 正傑對不起,我下次不會背著你偷吃﹄。」
「什麼啊,你當我是國小二年級啊!」我有點生氣,真是太汙辱我的人格了。
正傑只是冷淡地撇撇嘴:「連國小生都知道有情人的時候,就不能三心二意、腳踏兩條船。」
「我只是跟那個妹妹開個玩笑而已啊!又不是認真的……」
「那你跟我就是認真的囉?」
「咦?」
「我可以這樣想吧?」
「我、我……」正傑的臉突然靠得我好近,只要一個銅板的距離,就可以撞上他的鼻頭。
我紅透了臉,沒有想到自己竟會因為這種事而害羞。
「好吧,這次就算了。」他在鼻息能吐到我臉上的近距離對著我笑,我只看得見眼前一陣花,有他瞳孔裡的漆黑色彩,以及髮絲輕撫造成的麻癢。
我有了想吻他的衝動,在他瀟灑離開我的時候。
「乖乖坐著別亂搞,我去上課好賺錢養你。」正傑對我說的話還縈繞在耳邊。
心裡浮起了甜蜜的泡泡,像是自己被極度地寵愛著。
被愛的感覺好像也不錯……我第一次產生這種念頭──
「呸、呸、呸,我怎麼可以這樣就感到高興!」我低聲咒罵自己荒唐的幻覺,手中握著粗大的紅筆,改著那些高中妹亂七八糟的考卷。
「統統給妳們零分好了,一群聒噪的烏鴉。」隔著門板可以聽見教室裡那些漂亮女孩們,因為正傑的講課而笑得滿面生花。
我覺得有些不公平,為什麼正傑可這樣明目張膽地逗她們笑,而我卻不能擺出吃醋的態度?
「吃醋?!」我吃了一大驚,差點沒把考卷上對的答案打錯。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動物,當我心裡頭認定正傑現在是我愛人的時候,我就會覺得自己同時也擁有獨占他的權利。
即使我根本不愛他。
冠上了一個「男朋友」的頭銜就會差這麼多嗎?
我隨手拿起一張廢紙,在上頭寫了「正傑對不起,我下次不會背著你偷吃」幾個大字,突然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白痴。
「唉……」我生氣地揍了自己的頭幾下,迅速地揉掉紙張再丟進垃圾筒裡,決定要開始認真批閱跟山一樣高的數學考卷,不再想念正傑。
即使告訴自己別太胡思亂想,正傑口沫橫飛講解分子排列式的聲音,還是遠遠地貫穿我的耳脈。
真想睡覺……我打了個大呵欠,用袖口偷偷擦著嘴角的口水,對不到焦距的瞳孔漸漸看見一個身影朝我靠近。
補習班辦公室的老師都去上課了,主任跟家長約了在輔導室講電話,偌大的空間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揉揉眼睛試圖讓自己清醒點,順便擠點眼淚讓隱形眼鏡別這麼乾澀。
「哎呀,那個……你……」逐漸清晰的身影就站在櫃檯前,舉起纖纖小手指故作吃驚的模樣。
我聽過這個聲音,又嬌又嫩的,活像哪個富貴人家的小公主──
「是妳!妳怎麼會在這裡?」果真是她。
「你是立德的朋友對不對。」小公主有些害羞地瞄著我,嗯,不管什麼時候看都是一樣的可愛。
「是啊,妳一個人來嗎?立德沒有陪妳嗎?」
小公主一聽到立德的名字,本來天真的臉蛋一瞬間委屈了起來,「嗚,立德他、他……」
「他怎麼了!是不是對妳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我緊張地攀住小公主的肩膀,深怕她下一秒就哭出來。
「嗚嗚……我……我不好意思講……」
我一愣,腦袋像被炸彈爆過似的,立德這小子終於開了竅、懂得對女孩子下手了,可是小公主還未成年啊,看起來家世又不怎麼小,要是被她爹娘反咬一口告上法庭,那該怎麼辦!
「立德那小子,做到哪裡了?」我忍不住激動地問起這個小公主根本不可能回答的問題。
「什麼做到哪裡?」小公主被我的唐突嚇縮了身子,低喃道。
「哎呀,要怎麼說好呢……」我抓著頭,有些不知所云。
正當我和小公主僵持在櫃檯時,我空虛的後方突然飄來一聲低沉的警示句:「你們在幹什麼?」
該不會是主任回來了吧?我正打算裝無辜的回過頭道歉時,小公主就搶我一步先衝進了辦公室。
「正傑老師!」我聽到她興奮的呼喚,然後看見她熱情地撲在正傑的身上。
原來是正傑啊,他什麼時候下課的……我腦海中只剩下這個想法,卻怎麼也問不出口。
正傑與小公主,就像國王與他的小妃子,是如此地相配與親暱。
我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彆扭,想笑又笑不出來。
「妳來幹嘛?」正傑帶著小公主另外找了接待室進去坐,而我則站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離開。
「我、正傑老師……嗚!」小公主哇的一聲就大方地往正傑懷裡鑽,將滿臉的淚水全擦在正傑的褲頭上。
正傑看起來似乎很煩躁,但仍輕柔地拍著小公主的背,「不是叫妳不要來了嗎?」
唔,他都沒對我這麼溫柔過。
我有點生氣地撇開頭,又發現自己這樣做很幼稚,於是決定不再管他們兩個,打算回到櫃檯繼續改我的數學考卷。
「小佑進來。」
我假裝沒聽到正傑叫我的名字。
「小佑,進來。」
正傑很兇,對我的態度像教官在命令死小孩。我抖了抖肩膀不想理他,反正也快下課了,我要是不坐回工作崗位,誰知道那群高中妹會偷偷對她們自己的考卷動什麼手腳。
離開接待室是因為我很認真負責,不想第一天就蹺班,不是因為不想看見小公主如此溫情地摟著正傑。
我只要正傑不碰我就可以了,可管不到他想碰誰。
重重的腳步踏在磨亮的石板地上,我告訴自己不該對正傑有冷淡以外的情緒反應,隱約中卻聽到小公主的驚呼。
「啊──」接著是我的錯愕聲。
正傑拋下膝上的小公主,從接待室衝出來拉住我的手,他想將我拉進他懷裡,卻又硬生生地將力道停在半空中。
正傑的五官全扭在一起,半張的嘴想要說什麼又吐不出來。
「你幹嘛?」我想甩開他,又有些不忍心。
他嚥了口氣,輕嘆:「進來,聽我說。」
「可是……」
我發現自己拒絕不了他了,當他用這麼痛苦的眼神望著我的時候。
我只好乖乖地被他拉著,走進小公主還存在的接待室。
我沒有誤會,更別說是吃醋,只是像有口痰哽在喉嚨裡咳不出來一樣而已,小小的難過,但不會有大礙。
小公主是立德的女朋友,立德則是我的死黨,於情於理我在意的,都不該是正傑對小公主是否有超越師生以上的感情。
所以當小公主用軟軟的態度,輕拉著正傑袖口的時候,我是在為立德難過,不是在為自己心痛。
正傑真的很寵小公主,本來嘛,像她那樣水晶一般的女孩,是該放在手心上呵護,就連我曾經也想過要將小公主仔細地保護在玻璃罩內,不讓她受任何一點委屈。
「發生什麼事了?」他無奈地任小公主抱著自己。
「人家不要跟正傑老師分開。」小公主噙著淚,細碎地嚷著同一句話。
「我已經不是妳的老師了,而且這是妳爸爸的決定,他也是為妳好。」
「我不要,我才不想一個人到那個地方去!」
小公主要離開了嗎?我靜靜地坐在角落,不想也不能插進他們的話題。
「正傑老師,我跟爸爸說了,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爸爸會出錢的,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正傑的眉頭攏得好高,像是受盡了屈辱,「妳要找的人應該不是我。」
「人家想要你跟我一起去啊……」小公主嘟著嘴,眼淚一下子又全冒出來了。
「妳只是怕寂寞。」
「可是……」
「立德呢?妳最近不是一直都跟他在一起。」
「他不行……」小公主一反先前的激動幽幽地嘆著,「爸爸不會肯的。」
「妳已經長大了,應該要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那正傑老師知道了嗎?」
他閉上眼,卻能一反掌就握住我的手,「我要的我已經牢牢抓住,再也不會放開。」
他的手掌中都是汗,微微的顫抖震動了我的心。
我偷偷地咬緊了下唇,想哭,又不想哽咽出聲。
「妳該回家了。」正傑遞給了小公主他的手帕,他並沒有看著我,我卻能感受到他指尖的輕撫,像是在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什麼?
「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小公主輕皺著眉,用正傑的手帕,仔細地擦過眼角的淚痕。
「每個人都是這樣走過來的。」他拍拍小公主的頭,像哥哥對妹妹一樣對她笑,「好了,要我打電話叫人來接妳嗎?」
小公主用力地搖頭,聲音卻小的只有螞蟻聽得到:「不用,我會打給立德……」
「好,妳會知道要怎麼做的。」正傑輕柔地環住她的背,「如果要走的話,記得告訴我。」
我看著他們兩個,有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充塞了胸口。心裡頭那道原本怎麼補都補不起來的破洞,一瞬間被某種東西給填滿了。
小公主用哭糊的臉笑著,就像是春花開,一下子掃盡滿室的陰霾。
那個時候,我才發現自己一直缺少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人的生命中,總有一兩件事,是在你不經意的時候,才會發現它早已存在。
看著小公主挺著背踏出補習班大門,我才知道,愛情這玩意其實已經住進我的心裡頭。
「你在看什麼,看得這麼認真?」被正傑輕輕地握住手,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我主動靠往他的肩,眼神卻緊追著小公主搖曳在空中的漂亮捲髮。
「她很美吧?」我說,話裡帶著笑。
「嗯,大概吧。」
「你這同性戀一點都不懂得欣賞女人。」
「無所謂。」
「她真美,美到我忍不住喜歡上她。」
握住我的手的力道似乎變大了,我仰起頭,可以看見正傑微露緊繃的臉。
「還是無所謂嗎?」我又問。
「我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堅強。」
他很脆弱嗎?我摸著胸口,並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受單戀的痛楚。
我又想起了他愛我已愛了五年,那麼,現在是否該換我來愛他了?
「小佑,不要逼我。」正傑的聲音啞得嚇人,也許他是快哭了。
「今天是第幾天?」我問著與他約定的日子。
他頓了頓,即道:「第二天。」
「喔……」我露出牙齒輕笑,「那就兩個吻,連同昨天的一起補。」
然後轉過身面對著他幾近崩潰的神情,獻上自己的唇。
一下、二下,很容易的。
只要假裝自己的對象,是一個跟林志玲同等級的美女,那麼就連一隻癩痢狗都吻得下去──應該是這樣才對,為何我攀在他手臂上的掌心還會流著汗?
心全被快樂與緊張給撐得鼓鼓,唇上的溫熱觸感是過去從沒嘗試過的甜蜜。
明明只是個普通、甚至毫無味道的「輕撫」,為什麼能震得我全身乏力?
我不敢多看一眼正傑的表情,趁著補習班的下課鐘聲響起,迅速衝回櫃檯,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年輕有活力的少年少女們,一窩蜂地衝出教室,他們跟陽光與海濤一樣的燦爛,彷彿沒有半分煩惱。
但愛情不管是對誰,都是公平的。
「佳佑老師再見。」今天塞給我紙條的高中妹,拉著幾個姐妹淘朝我揮手。
我聽見了,也揮手跟她道別了,脹滿整張臉的桃紅卻不是因為她那天真可愛的笑靨。
我有可能會喜歡上她,但她對我也只是想圖個新鮮。
我們沒有半絲交集,就像當初的我跟正傑。
那種無力的酸麻感,我一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喜歡上一個人的心情,是如此地耗盡心神。
只想看著他。
也只能看著他。
「正傑老師拜拜!」就那兩個字,便足以讓我休克兩次。
然後滿腦子裡就只剩下他曾經給過我的擁抱。
過去我排斥的不是正傑這個人,而是正傑是個男人。
「你要的是什麼?」現在我已經知道了。
「小佑。」在學生散盡後,正傑才有力氣走到我身邊。
「可以下班了嗎?」我摸著桌上的考卷,假裝自己的動作很自然。
「嗯,以後只要我有課,你就一起過來。」
我點了點頭,心思早就不知飄向何方。
正傑就在我面前,低著頭凝視著我,這讓我該如何確實地收好東西,坐上他的車跟他一起回家?
「那個……」我好不容易有吐出話的勇氣,「今天我自己回去好了。」
「小佑──」
「我想認識一下附近的環境,自己一個人比較方便。」我的理由一定很癟腳,無所謂了,只要能離開他。
「小佑……」
其實我很怕他,在我知道自己一點也不討厭他之後。
才第二天呢……我們的約定進行了五十分之一個日子而已,我就已經愛上他了嗎?
小野小町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等待深草少將的每日夜訪呢?
她是否已經深深地愛上這個男人,卻不肯說出口呢?
這是個悲劇唷。小愛說過的結局從我腦海中跳了出來。
「正傑!」於是我情不自禁地嚷了他的名字。
「小佑,願意跟我一起回家了嗎?」他的態度跟以往一樣的正常,會為那兩個不算吻的吻膽戰心驚的,只有我一人而已。
我該感到僥倖還是失望?
「不要急,慢慢來。」他安撫著我,幫我順利整理好考卷,再交給班主任核對。
這一點都不像我,平時意氣風發的佳佑死到哪裡去了?愛情就像個排遣寂寞的遊戲,不值得我用全身的力氣去渴求才對。
但我現在只想沉溺在他的溫柔裡,被他細心的呵護,什麼都不用想,便能擁有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正傑,我覺得有點恐怖。」我呆滯地照著他的指令一步一步地做,靈魂可能已經脫離軀殼,不知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有我在,沒事的。」他沒有碰我,安全感卻已包圍著我。
「明天我還想吃刀削麵。」
「好。」他的聲音在笑,連同我的份一起笑。
我知道,我已深陷他的愛情裡。
「你家有門禁嗎?」他等我收拾好包包後,跟著我一起下了樓。
「別超過十二點就好。」我走進他的車,動作已習慣得不像是生手。
車子溫暖得過分,在十一月底的夜空下。
我依偎在柔軟的椅座中,身上裹著正傑特地為我準備的毛毯。
他輕盈的聲音伴著收音機裡傳來的情歌,陣陣傳進我的耳裡。
「你也會哼歌唷?」窗外飄著一絲冬雨,台灣的四季就跟我一樣,彆扭地令人厭惡。
「你不會嗎?」
「你跟我又不一樣。」我回答地認真,誰能想像,像正傑這樣做事乾淨俐落的成熟男子,也會有如此雅興。
「哪裡不一樣了?我跟你都同樣是男人啊。」
我將頭悶在毛毯裡,「我知道……」
他是男的,而我也是男的,我們是讀同一間大學的懶散學生,生命中除了吃喝玩樂打打工外,就是那讓人疲憊的愛情競賽。
「小佑,我愛你。」每當車子發動時,他總要來這麼一句。
「我知道了啦……」同樣的告白多聽幾次也是會膩的,我摀住耳朵假裝不在意。
「那你呢?」
「我?」
「你也開始愛我了嗎?」
「……」
沉默,是最好的屏障。
「沒關係。」他側過頭往我的手背上輕輕一吻。
「這是你剛剛的吻的回禮。」他踩下油門笑著道。
我想我的臉又紅了,他果然不會忘記我在補習班主動吻他的事,更糟糕的是他可能將此事誤以為我已對他心動。
「你誤會了啦!」我想要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
那是因為,我也開始會為他心跳加速,會在發呆的時候被他的身影填滿──我不得不承認正傑對我而言,不再只是個暗戀我的學弟。
「喔?我誤會了什麼。」
我咬著下唇,腦袋裡飛繞了千百個理由卻沒一個能說出口。
不想告知他我愛他。
就深怕他會因此而嘲笑我。
這是一份倔強,與賭氣。
我要正傑的目光緊緊跟著我,片刻不得放鬆,我要他處心積慮地討好我,只為搏得我一絲滿足。
我想要證明自己對他而言是如此的重要,再也不能被任何事物取代。
「小佑,你要是不肯說也沒關係。」他再一次地握住我的手,我想他已練會單手開車的絕技。
「我真的沒有什麼好說的啊。」
「那我可以奢望每天你都會給我一個吻嗎?」
「……嗯。」允諾的聲音含在嘴裡,我將頭埋得更深了,就怕被正傑發現我連耳根都已經燒紅。
真沒面子,在情場上打混了這麼久,我居然會被一個比我小的傢伙簡單的一句話逗得羞臊。
我不後悔吻了他,甚至有些恨自己為什麼要那麼晚才明白戀愛的心情。
每天輕輕的一個吻,便是代替我說不出口的那句「我愛你」,只求正傑能夠原諒我的自私,我還沒有足夠的勇氣承認自己已踏進了同志的圈子。
「小佑要吃宵夜嗎?」正傑是如此無私,還能這樣全心愛著膽小的我。
「你先把我的手放開啦。」我瞧著他用左手開車彎進小巷。
「沒關係,要是能跟你死在一起也不錯。」
「搞不好只有我一個人會掛呢。」因為我是如此軟弱,抵擋不住牛頭馬面的召喚。
「我會緊緊拉住你的手,不管你去那裡都會有我。」他仍沒放開我,一雙眸子在昏暗的車箱裡亮得驚人。
「不好,我看要死還是你自己去死。」
我是說真的,我才不要連當鬼還得見著他;要是我死了,他會哭、會墮落、會憔悴一輩子。
他不像我,隨時可以忘記上一段愛情。
「我都還沒推倒你,怎麼捨得死?」他終於肯專心開車,失去憑藉的我的手,冰冷得不像人類該有的體溫。
「滿腦子就想著這個……」
「我忍耐了五年,還得再忍耐九十八天,怎麼能不想?」
「你慢慢想吧──」這麼厚顏無恥的笑容才像是正傑,我為此而稍稍安了心。「喂,為什麼要右彎?我家在左邊!」
「吃宵夜去。」
「跟你認識後每天都在吃,我會胖死。」
「你不是最愛吃?」
「你當我是豬啊。」我撇嘴,心裡卻泛著一絲甜蜜。
「這樣啊,那我可得想想別得法子來吸引你的注意力了。」
「只要你每天來陪我就夠了……」
甜言蜜語的台詞我說多了,卻不曾像這次讓我膽怯。
正傑也不知有聽見我的話嗎,掛在臉上的微笑只比剛才再深了一點點。
告訴一個人我愛他,其實比被愛還要來得幸福。我有著滿滿的感動,可以將身體捧上天,只因他會為了我的告白而快樂。
「可以嗎?」他有些低喃,「可以讓我一直陪著你,永遠永遠嗎?」
我可能點了頭,也可能沒有。
只知道空虛的掌心再一次攀上他溫熱的指尖。
他愛了我五年,這次該換我來愛他了。
即使說不出口,我也已在心底悄悄地發了誓。
十
我也許可以再更主動一點。
跟一般情侶沒有兩樣,替他拉上外套領口,分享同一串糖葫蘆,抑或是餵他喝一口湯、搶下他碗裡最後一顆黃金圓。
我貧乏的腦子裡可以想見的甜蜜生活,沒有一樣是我敢大方去做的。
他看我的視線是如此的熱情,像要將我融化、再慢慢吸吮舔舐,導致我只敢站在他的斜後方,偷偷拉住他的衣角,讓自己盡量隱藏在人群中。
夜市很大,也很熱鬧,正傑喜悅的聲音有一陣沒一陣的傳進我的耳裡,我只能瑟縮的躲在他龐大的身影之後,心虛的躲避路人的目光。
「小佑,怎麼了,看起來很沒精神。」他放慢腳步,耐心的同我說話。
「肚子痛……」
「喔,那我先送你回家。」
「不要……」我沮喪的搖頭;我痛的根本不是肚子,而是一顆彆扭的心。
「乖。」他猶豫著要不要摸摸我的頭,一百日之約還沒有解除,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出言安慰我。
「正傑,那個……」我很少叫他的名字,即使是現下仍覺得有些不習慣。
「嗯?」
「我看見小公主了。」
「咦?」我可以理解他有些訝異,因為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越過正傑的肩膀,我捕捉到小公主那比任何人都要明亮動人的秀髮,包裹住嬌小的身軀的,是我今天才看她穿過的簡單洋裝。
「都這麼晚了……」
「不只她一人。」我解釋了他的疑問,並忍不住叫了好友的名字:「立德!」
小公主首先回過頭,她左手攬著的果然是立德的臂彎。
立德似乎不太想見到我們,一張臉皺得跟剛出生的嬰兒沒兩樣。
「正傑老師你怎麼來了!」小公主興奮的拉著立德跑向我們,根本沒注意到她的伴侶是不是願意。
「妳怎麼還沒回家?」
正傑好像也不怎麼高興,口氣變得嚴峻。
「喔……因為……」小公主嬌羞的揉著手指,「我今天要住立德家唷,這是我第一次自己來逛夜市耶。」
「妳父親不會同意的。」
「我才不管他同不同意呢!正傑老師不是教過我要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嗎?」
「我沒有教過妳夜歸不回。」
正傑的態度變得越來越嚴厲,好似當下就要打電話叫小公主的爹來抓人。
「這是我和她的事!」立德垮著臭臉,擋在小公主與正傑中間道。
「你應該知道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正傑可能欠過立德一份人情,也不好說什麼。
「……我知道,」立德恨恨的撇過頭,「不然你要我怎麼辦?她就要走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立德這個模樣;他就快要哭出來了,忘了自己還站在夜市的人潮中間,只能痛苦的抹著臉發出怒吼。
我突然覺得他好帥氣,那個一向躲在我背後有色無膽,也沒什麼女人緣的小伙子,在一瞬間變得如此巨大。
因為他身旁站著一個他用了所有去愛的人。
小公主抱住了他,纖細的身子只能攀住立德彎下的背。
「正傑老師別再逼他了,是我自己決定要這麼做的。」小公主苦笑,那眼神已不再天真,「不這樣我會後悔的。」
「妳知道這代表了什麼意思嗎?」正傑再一次板著臉問道。
小公主堅定的點著頭,「知道,我不再是爸爸的女兒了對吧?我也要是個女人了。」
「妳永遠都是妳父親的乖女兒。」他嘆了口氣終於放柔了態度,摸著小公主柔軟的黑髮,像大哥寵愛妹妹一樣憐惜著她。
我有些羨慕她與他這樣的關係,正傑肯無私的守護著小公主,那麼他對我,是否還另圖所求?
「小佑……」立德空洞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沮喪,「這幾天我都不會去上課,你可別蹺課,要記得幫我做筆記。」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擔心這個。」我主動抱住我最好的朋友,他的背在隱隱顫抖,我卻沒有資格去同情他。
正傑沒有阻止我跟立德的親近,他只是用更加占有的方式說著:「我會每天送他去上課,別讓你的小公主這麼快被帶回去。」
「謝謝。」立德微微頷首,拉著小公主再一次的背向我們,「那我們先走了。」
「保重。」正傑輕道。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無論如何,立德還是會回到我的身邊,只是到了那個時候,他的身體裡已經會有一半東西被挖空了。
他的愛是如此濃烈,到了我不敢正視的地步。
我看著他牽著小公主離開的背影,有了想為他流淚的衝動。
「小公主要去哪裡?」我壓著扁扁的嗓子低喃。
「法國。」
「不會回來了嗎?」
「她父親打算明年全家就移民過去。」
「什麼時候走?」
「本來是要等她這學期結束的,但她父親似乎已經發現她交了男朋友,打算再一個禮拜就送走她。」
「嗯。」
我忍不住要這麼想,如果我是立德,我敢不顧一切帶小公主走嗎?
所以我只好小聲的問:「如果換做我是小公主,你該怎麼辦?」
「等你。」
「咦,不是跟我一起去嗎?」或是死拉著我不放之類的,我以為正傑會採用更激烈的手段。
「我可以相信你終究是會回來嗎?回到我身邊。」他不知何時已輕靠在我身後,雖然沒有擁抱,我卻仍能感受到渾身的熱度。
即使我沒給過他任何承諾,他還是對自己這麼的有自信……真不愧是臉皮厚的賴皮大魔王,我忍不住笑了:「就讓你等一輩子吧。」
一輩子原本長得讓我不敢想像,現在卻近得好似隨手可及。
「你最近心情好像很好?」小愛賊頭賊腦的巴在我身旁。
「認真上課啦。」我白了她一眼,繼續埋頭於筆記中。
答應過立德的事我一定要做好,雖然我有點氣他沒把小公主的事告訴我……無所謂,我不是心胸狹窄會計較這種小事的人。
「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認真啦?」小愛撐著兩頰,一副無聊的模樣。
「妳管我。」
「哪,立德有一個禮拜沒來上課了吧?」
「大概吧……」我隨口應著,他既然不想講,那我也沒必要說出來。
「自從你開始交男朋友後,連朋友也不要了,沒想到你是這麼的重色輕友。」
「胡說,什麼男朋友!」不過我重色輕友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
「那個學弟不是你男朋友嗎?每天都來接你上下課,又是早餐又是午餐的,我男朋友都沒這麼體貼。」
「喔,是嗎……」我把頭埋得更低,藉著抄寫筆記掩飾自己的紅臉,「小愛,我問妳唷……」
「給你問。」她仍撐著下巴,看起來相當悠閒。
「妳跟你男朋友到什麼進度了?」
「噗──」小愛的手從臉頰上滑到頭頂,顯然是受了相當大的刺激,「媽的,你怎麼可以問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這種問題!」
「妳算什麼少女啊。」她還真是敢說,讓我不以為然。
「男生跟女生不都那個樣,我比較好奇你跟你男朋友又到了什麼進度?」
「不要再說他是我男朋友了啦……」我對這個詞還真敏感,有說不出的不協調。
「那就愛人同志好了,快告訴我到底進展到哪了?」
「就、就……」我該承認嗎?除了每天回家時點在他唇上的,那一個輕輕的晚安吻,我們只是對會手牽手一起吃宵夜的「同志」。
「就什麼啊?是男人就不要那麼孬!」
我只好伸出不用拿筆的那隻手,「就到這裡啦。」
「這意思是到五壘連後面都做了這樣?」
我忍不住拍桌駁斥,「才不是,是只有牽過手!」
於是也很理所當然的被禿頭老師點了名:「佳佑同學──」
「啊、啊啊,我在這……」我委屈的舉起那隻軟弱無力的左手,畏畏縮縮的準備躲回長桌後。
誰知老師仍不放過我:「佳佑同學,外找。」
「咦,外找?」我嚇了一跳,才看見正傑穿著西裝打著領帶站在前門口。
那套衣服跟我早上看到的不同,一點都不像個學生,禿子老師大概以為他是其他系的助教之類的吧,還特地為他打斷沉悶到有剩的課。
「情況不好了。」正傑看到我慢吞吞的從階梯教室後方走下來,也不顧這裡是不是公開場合,當著一幫表情訝異的同學面前,拉住我的手就衝出了出去。
我似乎聽到了小愛缺乏節奏感的口哨聲。
「發生什麼事了?」我被他拖著跑,氣喘如牛的,回想起第一次對他心動的那個時候,也是在這樣缺氧的狀態下。
「上車。」他把我推進轎車的前座,再迅速發動車子,連一句解釋都沒有給。
「出了意外?」正傑額上冒著薄汗,我好害怕會聽到不好的消息。
「她要走了。」他頭一次開車這麼認真,用最高的速度往車陣之中狂鑽。
「……喔。」也差不多到了小公主出國的時間,而我卻找不到第二個可以回應正傑的句子。
就連現在,我還是不懂小公主對正傑而言是怎麼樣的一個存在。
「我們現在要去機場?」正傑上了交流道,還加快了車速。
「她就像我的妹妹。」我不懂他為什麼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在她還只是個小學生的時候我就認識她了。」
正傑開始慢慢告訴我他的故事,在這段不算長的路程中。
其實沒什麼特別的,就跟我家一樣,正傑也擁有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庭,他的父母親皆為小公主的爸爸做事,然後很不幸的出了點意外一起過世,那時正傑才十歲大,於是小公主他們家就開始援助正傑家的生活。
正傑從小表現就很出色,小公主她爸爸就把他叫去當自己女兒的家教。
「一開始我不太願意,但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正傑面無表情道:「那時候我已經知道我的性向,只是我很愚蠢,總以為像自己這樣的人並不是生來做奴隸的,所以背著大家我做過很多荒唐的事……很可笑對吧?」
他揚起了笑容,我卻笑不出來。
「後來,我遇見你。」他沉默了片刻,「不知怎麼的,突然察覺到自己做的事有多蠢,那時候我只有一個念頭……」
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下賤,然後第一次愛上了一個人,就在他遇見了我的那日起。
「我想更靠近你。」他說:「但你有個健全的家庭、有很正常的生活,一定不會想接納我這個被人撿來當下人的人。」
我搖搖頭,頭次意識到過去的正傑這般自虐。
也許他會愛上我,還愛得如此之久,便是一種自虐的表現。
「於是我就發憤圖強,想要做個能配得上你的人。」他又笑了:「我拼命賺錢還玩了一點股票,然後拿著這些錢去買車、買房子,進補教業也是想試試看這一行多好賺,畢竟掛個老師的頭銜,總是比什麼投資客好聽。等我都準備妥當後,我才有自信再來見你。」
他斷斷續續說了很多東西,「這之中,我和依依吵了幾次架。」
「欸?」
「依依是你們小公主的名字,她其實不太喜歡這名字的,但我很喜歡,就像小鳥兒般讓人不捨,不是個很惹人憐的名字嗎?」
我只能靜靜聽著他的告白,甚至沒有注意眼淚已滑過了嘴角。
我的心好疼好痛,原來自己也能進入另一個人的生命裡,感受他的笑與恨,因為他的存在而幸福。
「可是你很捨不得她吧……」
「是啊。」他淺淺地揚起唇,沒有否認。
「你也會一直等她嗎?」
「要等她的人不是我,我只會守護著能讓她回來的地方。」
「她要是不回來了呢?」
「只要她快樂就沒有關係了。」
小公主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而我也是。
隨著機場的距離越來越近,正傑的話也越來越少,但我已不會再感覺到不安。
他愛我,因為他的愛,我也學會了如何愛他。
即使我是何其的愚蠢、無知,我那顆曾經灰白的心,也早已被他的色彩悄悄染紅。
機場會客大廳,人來人往的是聚散離別的行列。
要找到小公主並不難,她的身邊被一群顯眼的黑衣傢伙圍繞,而站立人群中心的就是緊緊握住小公主的手的立德。
是時候了。
小公主的父親強制立德放開他的女兒,拉拉扯扯的一行人引起了很大的騷動。
「爸,求求你不要這樣!」小公主是很有家教的女孩,當眾揮開她爸爸的手已經是非常不禮貌的事。
「我養妳養這麼大,妳竟然跟那個兔崽子──」
她的父親跟全天下的父親都一樣,把搶走自己女兒的男人全當成大混蛋。
「我會跟你走的!」小公主噙著淚,仍死握著立德不放,「再給我十分鐘就好了……」
「哼,就十分鐘。」
他的鼻孔重重地哼出難聽的氣息,手一揮,召集了孔武有力的黑衣人守在小公主身旁,就怕她會逃跑。
我突然覺得可笑,都什麼年代了還會看到這樣的戲碼,自由戀愛難道不是身為公民的一項權利嗎?
「你不過去?」我望向正傑,他明明已到了現場,卻跟著我一起躲在柱子後偷看。
「不了。」正傑搖搖頭。
「為什麼?」
「她父親會更生氣。」
「喔──」我了然嘆道,「他這麼激動很容易腦溢血耶。」
「話別亂講。」
「抱歉抱歉,」我不帶一絲歉意的笑著,「不知立德跟小公主在講什麼肉麻的悄悄話。」
「你喜歡,我也可以每天說給你聽。」
「免了,謝謝你的好意。」我忍不住皺了眉,從正傑口裡吐出來的「好話」全都像惡魔的低語,異常的恐怖。
十分鐘過得很快,兩個離情依依的小情侶仍不肯放開彼此的手。
小公主的爹又中氣十足地對著女兒的心上人大罵,罵的連遠在數公尺之外的我們,都聽得一清二楚。
然後我看見小公主狠狠的給了立德一個響亮巴掌,就打在他蒼白的右臉頰上。
那一定很痛!
立德卻笑了。
笑開的嘴被小公主粉嫩的唇溫柔地堵住,她當著父親的面,給了立德一個又深又長的法式擁吻。
就像要融進他的身體裡似的。
我可以感受到圍觀的視線越來越多,立德與小公主的表演,吸引了不少準備出國度假的遊客。
所幸小公主的爹還有一絲理智,趁女兒被吻得暈頭轉向時,叫了兩個黑衣人把小公主架開,硬生生地拖向登機處。
立德沒錢買機票,但小公主她背後那幫勢力有;登機門對他們而言,只不過是個小小的金屬框,卻隔開了小公主的眼淚與希望。
她就這麼走了。
而我那悽慘無比的好朋友,只能頹喪地跪坐在大廳,像隻被主人拋棄的喪家犬。
「阿德……」我躲在牆柱後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現身去安慰他。
「他會沒事的。」正傑神秘地對我眨眨眼,再從西裝的口袋裡拉出一張折得工整的信封。
「這是什麼?」
「她在法國的地址與機票,送給他的禮物。」
正傑說完就飄啊飄地走向立德,輕輕地拍打著仍瞪著地板發呆的好友。
「我們回去吧。」
立德側過頭,知道是熟悉的身影後,就立刻像小猴抱媽媽似地摟住正傑的脖子,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喂、喂,我才是你的朋友耶。」我跟在正傑身後撇了嘴,哀怨的抗議了幾句,但還是很善良的,從包包裡掏出快皺爛的面紙塞給立德。
「小、小佑……」立德抽抽噎噎地喊著我的名字,我真希望他能先擤擤鼻涕再說話,否則就要弄髒正傑的肩膀了。
我展現出難得的溫柔,半彎著腰摸著立德的頭,「別哭了,被小公主知道的話她會笑你的唷。」
「她已經不在了……我寧可她現在就來笑我。」
「阿德……」立德的情深,讓我也泛紅了眼眶。
「笨蛋,你哭什麼啊!」
「我才沒有呢!」我慌張地抹著臉,可一見到立德那張被眼淚弄糊的臉,忍不住又笑了。
「笨蛋小佑,又哭又笑,猴子撒尿。」
「你還不是一樣。」我大力地戳著立德的頭,搞得他尖叫連連。
他的心一定很痛。
但小公主不是我愛的人,我不能了解他的痛。
就像我不能了解正傑是用什麼樣的心情,送走小公主一樣。
我很笨,也很自私,只知道立德與正傑,我誰也不想失去。
未來還很長很遠,但我已經有了可以一起哭一起笑的朋友,以及願意用一生等候我的愛人。
我看著用肩膀挺住立德的正傑,他的眼睛又深又沉,黑漆漆地在訴說著他的愁緒。
於是我決定告訴他一件我從沒說過的事:「正傑,如果是你要離開我,我不會等你的。」
正傑還被立德狼狽的摟著,我仍看得出他的背脊在顫抖。
我貼近他的耳邊輕輕一嘆:「我會跟著你一起去,你不會趕我走吧?」
然後他慢慢地閉上雙眼,讓淚滑過鼻尖。
「……怎麼會呢。」他說,在尾音消失之前,我第一次不顧一切地吻了他。
fin.
第一百零一天
二月十三號,一個普通到有剩的日子。
寒假還沒放完,離過年的氣氛也還不遠,身為莘莘學子的我,唯一的活動就是起床打電動,然後吃飽飯睡覺。
趁放著大假,立德已經豁出去辦了張信用卡,預借了一大堆現金飛出國,要是小公主沒嫁給他,真不知道他將來要怎麼還得起?
不過我現在可沒工夫管立德將來得打幾份工,好維持他昂貴的機票與國際電話費,每逢二月十三號,我就會有更重要的活動等著辦。
「喂,小愛嗎?情人節快樂。」我一通一通地撥打著電話簿裡的名單,親自跟那些寂寞的大姐姐道聲祝福,這是身為男人應盡的義務。
雖然我很不想承認,自己的確曾經是在吃軟飯啦……
「那晚安唷,祝妳有個好夢,可別太想我啊。」對電話簿裡五十多位女性友人,一一說過話或傳好簡訊後,我已用去了一整個晚上。
看看時鐘,也差不多快要過零點了,我輕嘆了口氣,把手機合上,再次回到電腦前,發呆。
「唉……」我煩躁地敲著鍵盤,在BBS晃過一個又一個板,就是定不下心。
二月十三號,喔,現在已經是二月十四號了,但仍然還是個普通的日子,有半開的月亮,有不甚清楚的星星,也有喝酒鬧事的飆車族。
但對我而言,今天,不一樣。
我望著被丟棄在床上的手機,看著窗口上朦朧的燈影,忍不住又再次嘆了口氣。
這是自找的,我知道。
距離跟正傑約定的第一百個日子,就是今天。只等天一亮,我已經可以想見正傑會用異常燦爛的笑臉,跟送報的一起站在我家門口跟我說早安。
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期待還是害怕,心臟在胸膛跳個不停,綺麗的遐想不時地從腦中竄過,正傑的手掌,好似已經在我身上到處擺弄,弄得我全身發熱。
時間仍一分一秒地過去,太陽依舊會義無反顧地從東方昇起,而我只能想辦法逼自己把正傑從腦袋裡踹出去,然後放下最近頻被暴力對待的鍵盤,心神不寧地走向窗口,打開,想藉著吹吹冷風振振精神。
沒想到,這窗戶一開,就註定了我今夜的命運,再也不可能好過。
「小佑。」
是的,正傑本尊正爽朗地站在我家樓下,手裡拎著一袋東西向我招手。
剎那間我的反應是立刻將窗簾拉上,嚇得想躲進棉被裡。
但理智正告訴我,如果我現在不把窗外的那個人帶上來,隔天他一定會想盡辦法,在送報的跟我娘面前狠狠地吻我。
被家人知道自己是gay就算了,我還不想走在路上都被街坊鄰居指指點點。
所以,倒大楣的我,只好拖著哀怨而沉重的步伐,走下去迎接我那正在交往中的「男朋友」。
「你來幹嘛?還沒天亮啊。」一見到正傑,我就不想給他擺好臉色。
他卻什麼也不說,將手裡那袋東西往我面前一塞,然後便興致高昂地走上我的房間。
袋子裡裝的是一打啤酒,我開始懷疑他是否想藉酒裝瘋,然後灌醉我好推倒我?
「喂,正傑。」我跟在他身後,比他晚了一步進到自個的房裡,為了保險起見,我還順便上了門鎖。
「小佑,好久不見。」正傑非常自動地坐上我的床,衝著我笑。
接著我注意到他把我的手機用力地關機了……「你幹什麼啊!不是早上才見過?」我有些不高興。
正傑用著異常高昂的口氣對我說:「你這一整個晚上很勤勞嘛,口不會渴?」
「什麼啊……?」我開始覺得心虛,知道無孔不入的正傑,已經發現我偷偷打電話給那些「異性朋友」了。
「知道錯了?」他拎著手機吊飾轉啊轉的,真怕他下一秒就會把我的手機丟上牆砸爛。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以前明明就是他怕我,為什麼現在變得我怕他?
「知道了啦……」我只好哀怨地低頭認錯,幾個月來的相處讓我知道,正傑的報復行動是永遠不嫌晚的。
「不是要你說這些。」正傑笑著再次打開手機,開始把視線轉移到那一堆好友名單上。
「不然要說什麼?」
「你自己知道。」
接著我又聽到答答答的簡訊開啟聲,只得硬著頭皮抗議:「你不可以偷看那些,那是我的隱私!」
「我並不想看。」正傑很乾脆地放下手機,正眼瞧著我道:「你還沒跟我說。」
「說什麼?」我是真的不明白他到底要我幹嘛。
我愛你嗎?這太肉麻了,他知道我是絕對說不出口的……那還有什麼?
「今天是什麼日子?」他悠哉地走向我,將我抱在懷中的啤酒拿走,兩三口就喝下一罐。
「你要是醉了可不準吐。」我擔心地看著地板上的毛毯,深怕有個萬一。
「小佑,你真可愛。」
縱使這話我已聽過千百遍,還是會忍不住紅透了雙頰,「你、你不會已經醉了吧?」我慌亂地揮著手,想減輕一點害臊。
「也許吧……」他瞇起眼,又開了一罐啤酒,「要喝嗎?」
我猶豫了一會,剛剛講了這麼久的電話,口的確也渴了,最後只好順從地接過他遞給我的鋁罐。
嘖,我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那麼聽他的話了?我邊氣我自己,邊將酒精往肚子裡送。
正傑他根本不管我的心情究竟有多忐忑不安,兩三口又解決了一罐台啤。
他看著我的眼神越來越迷濛,就像他在我眼裡的身影一樣的模糊。
我配合著他的動作,也一口一口地喝著淡黃色的飲料,本來略微緊繃的空氣,在下一刻,也慢慢變得熱情而開放。
「正傑。」我知道他其實沒那麼容易醉,即使我們倆已經解決了半打啤酒。
「今天,呵,今天……」他躺在我的床上,露出滿足的表情。
他口中的今天,可是他日夜盼了五年才等到的日子,而我,卻把今天當成一個夢魘。
我跟著躺在他的旁邊,主動用熱燥的身體靠住他的肩。
他或許是沒有醉,但我卻已經有些茫了。
正傑翻坐起身,輕輕地撥開我凌亂的瀏海。
他的笑容,在我的眼裡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燦爛,像是道看不盡的銀河,將我緊緊地包圍。
然後,鐘聲響了,正好敲了十二下。
我感受到嘴唇上的濕潤,那種黏膩柔韌的感覺跟以往蜻蜓點水似的吻不同。
我知道正傑正在吻著我,而我卻忘了阻止他的舉動。
「正……正傑……」我含糊地叫著他的名字,而他的舌頭也趁機鑽入我的口腔中。
我覺得越來越暈、越來越難以控制,每一個齒貝都被他仔細地舔過,他的舌尖就像沾了胡椒,把我搞得嘴唇發麻。
而他的手,則一步一步地掀開我的T恤,寬厚的手掌從我的肚子,慢慢爬上我的胸口,在我的乳首周圍輕輕繞上數圈,最後再用力地朝著紅點擠捏。
「啊──」我無自覺地呻吟,雖然我一點也不想承認那是呻吟。
正傑終於放開我的唇,改將溫熱的舌頭攻占我的耳垂。
我並不是第一次嘗試這種被溫柔愛撫的前戲,畢竟過去與我同床而眠的姐姐們,也有數名技術良好又體貼的。
等等……前戲?!
我愣住了,這才驚覺自己的身體正被正傑摸個精光。
我猛然推開他,濕潤的雙眼望著他,害怕地叫道:「你不是說過不會碰我手腕以上的部分嗎!」
正傑瞇起眼,「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我連忙搖頭,然後又急忙點頭,「情人節?」
「還有呢。」
我發誓他在笑,而且是陰險惡毒地笑著!
「沒有了嗎?」他繼續問著我,身體也跟著靠近了我。
「這個……這個……是……」
我當然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是訂下約定的一百天之後,也就是第一百零一天。
可是我一點都不想在正傑面前承認這件事,要是說出來了,就好像我已經同意他上我似的。
「小佑,你逃不掉的。」他又扯動了兩下嘴角,更加地逼近我。
「你別過來啊……」我知道我自己底氣不足,但該反抗的還是要反抗啊!
「小佑,這是約定唷。」
「可是…可是……你太快了啦,我們先從牽牽手、接接吻開始好嗎?」
「我是男人,你也是男人對吧?」
「這不是廢話嗎……」就是這樣我才會怕的嘛,要是正傑是個黃花大閨女,我還怕被他吃了嗎?
「既然你明白,那麼你有道理在自己心愛的人身邊,忍上三個半月卻連隻手指都摸不到嗎?」
「你不是常常偷摸我的手嘛!」
「別找藉口,今天我不會讓你有機會躲開的。」
「那、那……」我又後退,只差沒摔下床,「等等,還有啤酒嘛,我們先喝酒,呵呵,先喝酒。」
「你想藉酒壯壯膽?」
「對、對對……喝完就可以……」
「哼哼,這還不容易。」他隨手一撈,拿起一罐台啤扯開拉環,就往我身上倒。
「啊──你幹什麼啊!」我的上衣被弄得全濕,冰冰涼涼的觸感緊貼在皮膚上,感覺真噁心。
他抬起下巴道:「這樣你總有理由脫掉它了吧?」
「你卑鄙!」
我真的有點生氣了,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到底是誰卑鄙?我已經忍不下去了。」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會怕啊,畢竟、畢竟……這是我的第一次嘛……」
正傑沉默了,只是怔怔地望著我。
「小佑,我愛你,愛得全身都疼了。」
「你告訴我這幹嘛!」我知道我的耳根子都紅了,乾脆死要面子的不去看他。
「你愛我嗎?」
我把頭彎得更低,「不要問我啦!」
「今天是情人節對吧,你總得說這句話給我聽聽。」
「說了你就不會上我了嗎?」我反問。
「小佑你真是可愛。」
「到底會不會嘛!」
「你愛我嗎?」
「……」拗不過他,我只好用蚊子才聽得到的聲音說:「不愛也不行啦。」
「喔,有多愛?」
「你不是都聽到了!」我有些生氣,不過是難為情的氣憤。
「有我愛你這麼愛我嗎?」
「我怎麼知道你有多愛我?」
我本來只是想堵住他的問題而已,但後來我才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而且是錯得離譜。
因為正傑突然露出他狼牙,笑吟吟地撲向我,「我現在就讓你知道我有多愛你。」
「啊──你走開啦!」我慌忙地揮動著手腳,卻怎麼也比不上他的動作迅速。
他只是輕輕地拉住我的衣角,再用力往兩邊拉扯,我用來當睡衣的寶貝T恤,就這樣破成兩半了!
接著他迅速地含住我胸膛上那點紅色突起,又舔又咬的,弄得我全身無力。
「這是我喝過最好喝的啤酒。」他揚起頭,邪惡地笑道。
喔,天啊,我卻連踢開的力氣都沒有,只因為我的下半身,正被他恐怖的右手緊緊地箝制著。
「害怕嗎?」
他在問我廢話,我卻無力回答。
「那……讓我來吧。」他突然埋進我的股間,用嘴做了男人都不會想做的事。
我怔怔地看著他的腦袋,快感伴隨著心疼竄過我的背脊,分身也不受控制地脹大。
他卻又仰起頭,衝著我笑了笑,然後只看他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白色乳膏,用手指送進他的後庭。
我閉上眼,晶瑩的水珠從眼角滑過,那是不小心噴濺到的酒精還是淚,我已經懶得去分辨了。
正傑沒有花多少時間讓自己習慣手指的出入,他爬上我的身體,在我耳邊輕道:「小佑,我真的好愛你。」
然後,我感覺到分身被擠進一個狹窄的甬道。
那是正傑的體內。
有些熱,有些滑,也有些粗糙。
我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煩躁,忍不住扣住正傑的腰,一高一低將他地抬起再放下。
「正傑──」
忘情地喚著他的名字,終於只能順應自己的本能,在他的溫柔中獲得解放。
第二天的太陽醒得特別早,我被刺眼的陽光早早弄醒,正準備下床撒泡尿時,赫然發現自己身邊躺了個全裸的大男人。
昨晚的瘋狂一瞬間進入我的腦中,我對著這男人做了這樣又那樣的事情,把他搞得不成人形,害他全身疲憊地躺在我的身邊沉沉睡著。
我用手背輕輕撫過他的臉頰,無意識地笑了。
他是真的好愛我,愛的這麼深刻,我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了嗎?
我頭靠在他的眼皮上,憐愛地摸著他的髮,只想發自內心地告知他:「情人節快樂,還有,我發現,我比你所想像的還要愛你。」
我不知道他會睡到多久,我只知道,等他起床後,我會主動給他送上早安吻,再告知他,下一次的時候……我願意。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