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老子的身體還來

發表日期:2014.07.29-2014.12.01

演員、重生的歌手、熊還子的演藝圈故事

  01

  

  師文飄在半空中,看著白色大床上的自己喝著全艾德遞來的湯。

  他的身體躺在獨立病房,床頭櫃上被一整排的花束塞滿,華麗包裝裡的花朵已經半枯葳了,散發出腐敗的氣味──師文皺鼻,有些好奇,原來靈體狀態下也能嗅到氣味。

  像是呼應他的動作,他的身體也適時地打了一個噴嚏。

  全艾德連忙遞上一張紙巾,用師文從來沒有聽過的溫柔語氣道:「是不是空調太強了?」

  這惺惺作態讓師文打從心底打了個寒顫,而他躺在床上的那具身體卻違背師文的意志、對全艾德展露一個甜膩柔順的笑容。

  全艾德是師文的老闆兼經紀人,雖說是經紀人但他基本上根本不管師文的事。跟其他忙碌的經紀公司總經理不同,全艾德的每日工作行程是:十點出現在辦公室,上網看看股票,中午出去到咖啡廳當小資,下午回來喝龍井,然後把各種大小通告行程安排全部都丟給師文自己跟他苦逼的助理林玲玲。

  這樣不負責任的老闆兼經紀人居然沒有死於咖啡色中毒,反而是自己成了這副鬼模樣……師文不甘心地看著穿過鹽水袋的指尖,惡狠狠地暗罵一句禍害遺千年。

  現在這個禍害,正親手從保溫碗裡舀湯、再溫柔體貼地把杓子遞到躺在床上的人的嘴邊。

  師文跟全艾德認識這麼久,就沒看過全艾德笑得這麼猥瑣,更沒看過他親手舀湯喂人喝,而且喂的那個人還是自己的身體!

  師文只覺得全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胃還特別酸,幾乎就要當場吐出來。

  但自己的『身體』卻一點噁心的反應都沒有,還衝著全艾德眨了眨眼……

  「媽啊!」師文抱著頭,看著『自己』揚起嘴角時還浮現兩個酒窩,一深一淺的,要說多可愛就有多可愛,而他的經紀人還伸出猥瑣的魔爪在他『身體』的頭上揉了一把。

  師文現在他只想再死一次,他從來沒想過一向面癱的老闆兼經紀人,溫柔起來時會是這麼地驚悚!

  但摧殘師文的事還沒結束,床上的『身體』用師文這輩子從來沒用過的語氣叫了聲:「全老闆。」

  這嬌滴滴脆生生的音調讓飄在半空中的師文又抖了一下。

  被人叫全老闆的那個禍害,微皺了皺眉:「我說過了,叫我艾德,你以前……讓你這麼叫就叫。」

  ──艾德你妹啊!老子以前是叫「挨刀的」好不好!咱們可沒這麼熟!

  只可惜,師文的咆哮,別說一個字、連噴出來的一滴口水都沒進入全艾德的耳裡。

  師文欲哭無淚,再看看,那個『身體』一聽到全艾德這麼要求,鼻子就皺起來了……

  師文要事先聲明,他活了二十五年,走的一直都是瀟灑俊逸冷豔高貴路線,從來不需要這麼裝可愛好嗎!

  『身體』可不管師文怎麼想,繼續軟軟地道:「全……艾德,那個,這幾天……你對我很好,可是我是真的都不記得了……」

  全艾德嘴角不自覺地揚了揚,但很快又恢復一張殭屍臉:「不記得了更好,不用勉強去想。」

  說完又再一次揉了『身體』的頭。

  師文要暈倒了、好吧他現在暈不倒……師文要崩潰了!那個是他的身體啊!他精心保養的黑髮居然被全艾德那隻鹹豬手給摸了啊!而且那個殭屍臉眼裡還放著光啊!難道殭屍臉暗戀他很多年了嗎!

  師文發了瘋似地想往『身體』裡鑽想搶回掌控權,但悲哀的事,他不管穿過幾次『身體』,『身體』都像與他處在不同次元般怎麼樣也無法觸及。

  師文要哭了,如果他現在流得出淚水的話。

  他『身體』仍就擺出小白兔姿態,謹慎小心地道:「我……那個我……方一談……真的……」

  全艾德的喉結咕嚕兩聲:「對,躺了半個月都沒醒,昨天斷了氣。」

  聽到這句話,『身體』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像是要哭、又像是絕決。

  然後師文聽見『身體』用極為渺小的聲音輕喃:「真的回不去了。」

  

  師文知道是誰霸住自己的身體了。

  這還得從十五天前……好吧其實他也不知道是幾天前……反正就是某一天,他師文約了方一談去了一間隱密的會員制餐廳吃飯。

  方一談是個選秀出身的小明星,才19歲還在讀書,嫩得很,而他師文則是已經發了三張專輯、擁有幾首熱播單曲、上過幾次排行榜前三、得過最佳新人跟最佳編曲、正值上升期的新一代音樂王子。

  像師文這樣已經混出名堂、第四張專輯也正在籌備的真.明星,照理來說要追方一談這麼一個剛出道的小明星應該是很易如反掌的,但現實卻永遠比理想更師苛。

  方一談外表看起來斯斯文文嬌嬌羞羞很好拿捏,卻意外地很有骨氣,堅持不想要靠跟師文炒交情搏上位,師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送花又是電話攻勢又是溫馨接送情終於讓方一談稍微放下戒心答應跟師文約一次會。

  為了這次約會,師文也是卯足了全力,弄了一個有附露台能看夜景的包間,正想要跟方一談喝喝小酒牽牽小手抬頭看星星時,他頭頂上落下了一黑色身影,然後那直線下墜的玩意居然還伸出了兩隻手,手像長眼睛似地一把拉住師文的袖子,把師文半個身子都拉出了露台外,師文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回抓方一談,方一談真的是個好孩子,但也太過單純,居然張開雙臂奔向師文,後果就是師文抱著方一談、而那從天而降的玩意死拉著師文,然後三個人一起咻地跌成了流星。

  

  結果再次清醒後,師文發現自己已經在空中飄了。

  師文本來以為自己死了,但等了老半天也不見牛頭馬面聖母瑪麗亞來接他,很快地便穩定心神開始去找自己的身體。

  他本來想自己這是靈魂出竅了,只要回到身體裡那又是一條好漢。

  怎知,等他找到自己的身體時,卻發現身體已經清醒──正確來說是身體已經活著,有個不屬於他的靈魂正在用他的身體吃飯喝水跟全艾德聊天。

  而那個人,師文現在可以確定了,就是跟他一起幽會的倒楣蛋方一談。

  

  但現在要說倒楣,師文覺得自己更倒楣一些。

  至少方一談現在有身體了,而他師文連根頭髮都摸不到!

  師文試了千奇百怪地各種方式,整天圍在方一談的病床旁,就是想要奪回屬於自己的身體,但悲催的是,他看不到自己挑戰成功,就已經先眼怔怔地看著方一談從恍惚、到默然、到接受、到覺悟的過程,擺明地是已經認定了自己變成另一個人,準備要重生當個師文第二。

  

  這叫師文怎麼甘心啊?那可是自己的身體啊!有著柔軟的頭髮、俊俏的小臉、結實的身材、迷人的嗓音、天身就是當偶像料的師文身體呀!怎麼可以隨隨便便輕易就讓給別人?

  更讓師文無法接受的是,他的老闆兼經紀人全艾德似乎很喜歡『方一談版的師文』……

  師文在病房裡蹲的這近半個多月,每天都會看到全艾德在早上十點時準時報導,他去公司時都沒有這麼準時過,要不是醫院規定不准留宿,沒準全艾德還會在病房里長住。

  全艾德知道『方一談版的師文』已經沒有先前的記憶,也不著急,還告訴那個方一談,幫師文接的通告現在都已經推掉了,只要方一談能好好養病,這中間的損失公司會負責。

  方一談看起來很感動,那表情簡直就是在說「我以前的經紀公司都沒有對我這麼好,全老闆真是大好人」,看得師文彆扭死了。

  全艾德哪裡是好人了!自己一天比一天紅,還能包辦詞曲創作前途光明,全艾德仍能用「才出道幾年不算資深」一句話就苛扣了他的收入,硬是把他的抽成調得只比新人高了那麼一丁點,他在外面風吹日曬雨淋賣笑臉跟肉體掙來的錢有一半都要入全艾德的口袋裡好不好!

  最讓師文噁心的是,有一天,剛睡醒的方一談看到正在幫他擦澡的全艾德,怯生生地問:「全老版……我可能永遠都回不到過去師文的樣子了,你為我做這麼多,我怕我還不起……」

  全艾德立刻放下手上的濕紙巾,先是摸摸方一談的頭、再捏捏他的臉頰:「你還記得你以前什麼模樣?」

  方一談也是被師文追求過十幾二十天的,但他還是乖巧的搖頭。

  「高傲、狂妄、愛炫耀、重面子、脾氣差、口無遮攔、缺乏氣度、花心、不記事、學歷差、吃東西前不洗手──」全艾德一口氣報了一堆師文的缺點,但前面的幾點就算了,後面兩個是怎麼回事?尤其是最後一點,讓師文想當場就掐死全艾德。

  「你才吃東西不洗手!你這個潔癖男!誰跟你一樣出門還帶酒精!」師文用拳頭猛敲全艾德的腦袋。

  只是讓他心碎的是,全艾德當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現在的你,忘了那些更好。」全艾德又說,當然他的對象是師文體內的方一談。

  方一談很嬌羞:「你對我這麼好……也是因為我是……師文吧……」

  「噢,原來我以前對你好?」

  ──從來沒好過!

  當然,師文的怒吼沒人聽得見。

  「那你現在為什麼……」

  方一談那欲言又止含包待放的模樣,真是楚楚可憐,勾得全艾德又露出了恐怖的微笑:「想什麼呢,現在的你是你。」

  師文很懷疑,方一談根本就知道現在自己身體裡的那個靈魂已經換人了。至少師文非常肯定,如果自己沒靈魂出竅只是失憶,全艾德那個殭屍臉也不可能會對自己有什麼好臉色的,失憶又不會改變一個人的本質,而他師文,可以向全國廣大人民宣示,他跟全艾德那就是從本質就開始的氣場不合!

  方一談聽了全艾德的話,乖乖地點頭,然後靠在枕頭裡就準備睡了。

  看著他逐漸熟睡,全艾德也沒打算離開,而是坐在很難坐的家屬倚上操作平板。

  沒過半小時,方一談開始翻身並說起了夢話。

  全艾德探進病床裡握住方一談的手,但方一談的魘語並沒有消停,他的聲音很小、語句很凌亂,師文必須靠到方一談的嘴邊才聽得清他在說:沒死、身體、不是我的、我是方一談、我是方──

  

  師文嘆了口氣。他看到全艾德表情變都沒變的仍滑著平板,他知道,全艾德一定早就知道真相,而他這個知道真相的前老闆居然一點都不關心身體元主人的去留,卻對新主人滿意極了……

  師文沒來由地覺得沮喪,他已經死了,卻沒有人知道他死了,他連個墓都沒有,粉絲更不會為他弔念,反而是佔了他身體的那個人,能夠讓原來的身體得到安息,也能夠擁有新的肉體開始新的生活。

  師文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他不願意跟在方一談身後,他不想看到自己的身體卻由別人發光發熱,也許選擇成為靈異故事裡的醫院幽靈是個好選擇,這樣還能偶爾嚇嚇路過的小屁孩打發無聊的鬼生。

  師文嘆了第二口氣,抹了抹臉後毅然返身飄出方一談所在的病房,想趁自己還能保有意識的時候在醫院找個最天時地利人合的地方定居。

  他就這麼在醫院裡漫無意識地飄著,越飄越遠、越飄越高、然後進入了安置慢性病患安寧病房──

  

  02

  

  然後,師文看到了一個熟人。

  說是熟人,不如說,全國也沒幾個人不認識他的,畢竟他前陣子主演的電影拿了一個月的票房冠軍。

  「夏宇生?」師文下意思地叫出熟人的名字,對方正在跟臉蛋發紅的護士講話,自然不可能聽見浮在半空中的幽靈的呼喚。

  「在幾號房?」師文這麼問櫃檯的護士小姐,護士小姐很激動,表明自己願意為夏宇生帶路。

  明明在室內,夏宇生依然戴著墨鏡,穿著囂張的長大衣,風度翩翩地不計較護士小姐時不時摸上來的小手。

  也不知道護士小姐是不是故意的,兩人硬是在病房區繞了一大圈才到了一個重症觀察病房區。

  「不好意思夏、夏……」

  「叫我宇生就可以了。」

  墨鏡下微揚起的唇瓣略薄,卻十分迷人,看得護士小姐眼更花頭更暈了。

  「不不不、那、那個宇、宇哥你進去要換、換隔離服!」

  「好的,但妳願意陪我進去嗎?」夏宇生望了眼病房門上那個半個人高的玻璃窗:「裡頭看起來很多機械我怕我不小心碰到了。」

  「那、那個、其實現在不是探病時間。」護士小姐說。

  夏宇生完全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點點頭:「所以我才這個時間來的。」

  病房裡還有其他看顧的護士,在知道夏宇生要來後,全都勤奮地跑出來迎接。這個重症觀察病房很安靜,幾乎全部的病人都插滿了管子在昏睡,師文跟在夏宇生的頭上,跟著夏宇生來到角落的一張病床前,床上的人看起來面黃肌瘦的,卻越看越讓師文覺得有點眼熟,偏偏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師文他擠過護士小姐的屁股,終於看到掛在病人床頭的病歷表。「石文、30歲……誰啊?」他瞪著病人的資料,除了基礎的姓名年齡剩下都是一串寫著身理狀況鬼畫符,他也看不懂。

  但好心的夏宇生開口幫他問了:「石文這是?」

  負責看護石文的護士立刻開口:「身上有多部銼傷、大腿骨折、但最主要的病因是頭部撞擊倒致的腦溢血,目前昏迷指數仍低於5分,如果再惡化下去很可能需要插管。」

  「沒辦法治療嗎?」

  護士露出憤慨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們家屬怎麼想的,明明這麼有錢,卻一直堅稱開腦太危險讓我們先用藥物治療。」

  夏宇生愣了愣:「這樣他還有機會再醒過來?」

  護士聳肩,又察覺到這樣好像不太禮貌,握住了石文的手並抬高:「看起來還是很有機會的。」

  夏宇生嘆了口氣,那不過短短的一個嘆息聲就讓幾個護士感到鼻酸。

  一個護士忍不住問:「宇哥跟石先生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鄰居。我看他……幫傭的褓姆很久沒來才知道他病了。他是中風?」

  「不不,他是從樓上摔下來,唉呀還有一個還滿紅的歌手也跟著一起摔下來了,聽說還死了一個人。」

  ──什麼!這聲慘叫是師文發出來的,因為師文想起來這個石文是誰了。

  這不就是那天從餐廳樓上跌下來、害他身體被奪走變成現在這種狀態的罪魁禍首嗎!

  師文氣得衝到石文身上,當著大家的面,當然、沒人看得見他,坐在石文身上掐住石文的脖子:「都是你!都是你這個白痴!找死不會在自己家死嗎?我根本就是被你連累的!看你現在要怎麼賠我一個身體!」

  師文實在是有點氣過頭了,他都沒發現自己居然能夠觸碰到石文的肌膚,也沒留意到石文身上一直有著一股神秘的引力牽引著他,讓他忍不住越靠越近,最後,一不小心整個人摔進了石文身體裡。

  是的,真的是摔。

  這猛然一震,讓師文想起來從餐廳樓上墜落時的感覺,意識開始渾沌不清,頭又暈又痛,明明眼前一片黑暗卻覺得自己看見了一道強光。

  接著師文就失去了意識。

  

  「動了!病人動了!」

  「快去叫醫生。」

  「宇哥不好意思要請你先離開。」

  「快去通知病人加屬讓他們過來簽同意書──」

  「…………」

  

  「嘖,沒想到我這堂弟這麼命大。」

  「沒死也好。」

  「爸你何必硬要留他那條破命。」

  「我是要他『活著』,可沒要他清醒。」

  「現在怎麼辦?把這管子拔掉你說有沒有可能──」

  「住手,你忘了攝影機?」

  「爸,可是──」

  「蠢貨,活著有活著的好處,想想要怎麼讓自己名正言順。」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師文開始感覺到痛。

  像是被汽車撞飛般的疼痛,從骨髓滲入到全身每個細胞,痛得幾乎要讓他為了自己是誰、發生過什麼。

  他只好張嘴,喉嚨卻幹得如火燒。

  「水──」

  「石先生你醒啦?你現在還不能喝水。」

  護士的聲音如壞掉的收音機在師文耳邊嗡嗡地響,半規管像受到極大的噪音而瞬間失衡。

  他想抬手摀住耳朵,卻發現手軸被什麼東西牽扯著。

  「啊!別動!石先生你還在打點滴啊!」

  師文聽不清護士的話,他的眉頭上上下下地晃動了十數次,卻怎麼樣也無法睜開眼,只能隨著本能地想要離開這個地方。

  他胡亂地扯掉插在手上的管線,掙扎地要翻身。

  結果,在他意識到自己的腿不能動彈的時候,他半個身體已經摔出了床,然後在護士奮不顧身地救住下暈了過去。

  

  等他第二次清醒的時候,護士告訴他已經是隔天的中午了。

  師文眯著眼,慢慢習慣病房裡的白色螢光燈,並試圖掙開綁在手上的繃帶。

  溫柔的護士小姐用不容拒絕的語氣告訴師文,因為他有差點摔下病床的前科,所以必須要被限制行動。

  「石先生,你能清醒已經是奇蹟了,要是再摔這麼一下,就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清醒了。」

  師文瞪著護士,好不容易才重新組織了語言:「我那個混蛋老闆呢?」

  「什麼老闆?如果是家人的話,你的堂哥剛剛來過。」

  「堂哥?」

  師文有些恍惚,他的確是有堂哥,但他跟堂哥不親啊,怎麼會來探病呢?

  「你堂哥應該還沒走遠吧,我去幫你看看。」

  護士穿著布鞋,非常靈活地溜出了病房,沒多久就領了一個偶點大只、有點肚腩、有點掉髮的陌生大叔進來。

  護士小姐指著這大叔說這是你堂哥。

  師文完全傻愣地看著那大叔,下意識地反問:「你誰啊?」

  護士掩著嘴:「唉呀石先生大概剛恢復記憶有點混亂了,都認不得人了。」

  「沒事。」那個大叔笑了笑,油光滿面地拍著護士的腰:「我堂弟可多虧妳照顧。」

  等護士滿臉噁心的走遠後,師文才問大叔:「我真的是你堂弟?」

  他那免費的堂哥笑得更得加意:「弟弟呀你看來是傷得不清,好好養病,想不起來就別想,公司的事哥哥幫你看著。」

  師文的身體被固定在床上,他也沒有鏡子,但他猜想,自己跟方一談一樣也借屍還魂了。

  「我叫什麼名字、幾歲、住哪裡、幹什麼職業的?」師文決定先弄清楚自己的狀況。

  免費堂哥看起來非常高興:「這忘得可真徹底,沒事,你記得自己叫石文就成,比我小5歲正好30。」

  「什麼!」師文臉色大變,恨不得弄塊鏡子看看自己的臉。

  借屍還魂這事師文認了,但他摔下樓時才25,正是風華正貌的好時候,這一摔立馬長了5歲,而且還摔成害死自己的傢伙,這讓師文怎麼肯接受?

  而且眼前這個腦滿腸肥還禿頭的傢伙跟現在這副身體可是有血緣關係,DNA肯定不是太優秀,雖然也看過石文的睡臉,但要是石文一雙眼睛長得跟他堂哥一樣歪斜,讓他以後怎麼過活啊?

  「別激動,你現在的身體不比從前。」免費堂哥樂呵呵地拍著石文被綁住的手:「你的那飯店,要破產了。」

  「蛤?」

  「放心還沒到那個地步,哥目前還幫你勉強支撐著,但是你也不能完全不配合你說是吧。」堂哥邊笑邊從腳邊的包包撈出一疊紙擺在師文的肚皮上:「在這裡簽個名,以後你的事堂哥幫你權全處理。」

  「這是什麼?」

  「一些工作上的授權書而已。」

  師文搶過文件,粗略的翻了一下,內容寫得咬文嚼字的,還一堆英文啊數字啊,師文根本看不懂,只有文件抬頭裡提到的公司名,叫什麼時文精品酒店,師文也去過幾次,那是間連瑣飯店在附近幾個縣都有,裝潢很用心規模倒是半大不小,但也值不少錢。

  師文捧著文件愣愣地看著免費堂哥,他不懂經融他也知道這文件不能隨便簽。

  免費堂哥表情開始豐富了,先是皺眉,然後是擠出笑容,硬是把筆塞進師文的手裡:「怎麼不簽?」

  「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

  免費堂哥露出不情願的表情,但很快地又裝出和善的樣子:「飯店現在資金周轉出現問題,你手裡的股份先轉讓給堂哥,堂哥馬上能貸到資金,這樣就能渡過這次難關。」

  「為什麼用我的名字不能貸用你的就可以?」

  堂哥的笑容變得更燦爛了:「我的好堂弟,你的信用額度早就滿了,如果宣告破產的話負債可是八位數。」

  師文偷偷用手指扳著算八位數有多少錢……然後默默地瞄了頭上正掛著的點滴,暗想現在如果自殺的話有沒有機會再換個身體,他這次也不強求了,只要找個身家清白無貸款無負債的就成。

  免費堂哥見師文不說話,誤以為師文還在猶豫,又費了無數口水給師文解釋把股份釋出來的各種好處,其中提到這飯店也是石文繼承來的,石文本來就不是主要出資者,堂哥跟石文同一個族譜換個人管理也沒問題啦之類地繞了好幾全,講得師文頭都暈了,糊裡糊塗又接過免費堂哥遞給他的筆。

  「我簽了就不是老闆了?」

  免費堂哥挑了挑眉:「你前陣子的幾個錯誤決策董事早就不太高興,不過你放心,咱們都是一家人,哥替你收爛攤子。」

  師文不太清楚飯店要怎麼開,但他一直以為一間公司就是老闆最大,老闆說什麼算什麼,沒想到老闆還能說換人當就換人當,更沒想到他這身體的原主人混得這麼差,才躺在床上沒幾天就被奪權了。

  免費堂哥看師文不太相信的表情,又開始補充:「老弟,你傷得這麼重,還是好好修養重要。」

  看免費堂哥那無奈又意勁,彷彿是在說石文受重傷是特別幸運的一件事,更幸運的是還有一個這麼善解人意的堂哥。

  師文有點不爽,自己完美的身體被別人搶走就算了,好不容易復活卻從閃亮的25歲直接成為30歲的大叔,還多了個噁心的免費堂哥,這個堂哥還搶了他的工作。

  免費堂哥見師文抿著嘴不說話,猜想師文是心情不好,又換了個更虛偽的口氣:「這病就是要好好養,別怕堂哥給你出錢,出願後堂哥開個職位讓你繼續當經理,以後堂哥給你發工資!」

  「工資多少?」

  免費堂哥沒料到師文會這麼反問,愣了一下,隨口道:「2千吧。」

  這是想打發叫花子吧!

  師文道:「這麼少?」

  堂哥忍著怒意:「這不是還有調整空間嗎。」

  「那需不需要三個月試用期?」

  堂哥不講話了,師文也懶得跟他再廢話。

  兩人發呆了十幾分鐘,最後還是堂哥先妥協:「簽好名,加薪2萬。」

  

  師文妥協了。

  不然要他怎麼辦?他除了吃飯睡覺之外就只會寫譜唱歌,要他去當什麼經理管一大票人,那還不如讓他再去死一次。

  而且看免費堂哥的態度,2萬2千塊就是封口費吧,估計他那堂哥也不會希望他真的在酒店出沒。

  不干事每個月還有薪水拿,也算不錯了。

  師文決定不再煩惱本來就不屬於他的工作內容,瞪著蒼白的天花板嘆了口氣。

  他腦子裡塞滿了許多事,死之前的、死之後的。

  方一談的身體死了,而他的靈魂霸佔了自己的身體,自己的靈魂又霸佔了石文的身體,那石文的靈魂呢?不會也在醫院飄著吧?

  師文抖了抖,不敢再細想,閉上眼睛努力唸著佛號,唸著唸著突然想起了死前當下的畫面。

  他記得自己跟方一談約的是半山腰的一個隱蔽的會員制餐廳,當時他跟方一談在五樓看夜景,山上的風不小,但隱約中也能聽見樓上上有人在吵架,可是他顧著跟方一談談情說愛也沒留心,現在回想起來,在他看見石文從樓上摔下來時,樓上上的那個露台似乎還有另外一個人的身影?

  會員制餐廳的安全措施做得不錯,但為了美觀浪漫,露台上的扶手做得不是特別高,也就一個成年女子腰部的高度,這點高度硬要說石文是意外摔下來的也不是不能解釋,但師文隱約覺得石文的死沒有這麼單純。

  難道是有人刻意要害死石文?

  他又想起他那個免費堂哥,免費堂哥拿出轉讓文件時那表情簡直就是在告訴師文:計劃通り。

  師文皺著眉,暗道不好,免費堂哥怎麼看都像是害死石文的嫌疑犯之一,而且不排除未來還會出現嫌疑犯二三四五號。現在師文他藉著石文的身體借屍還魂了,可是想殺他的人肯定不會知道石文換了一個靈魂,要是又準備來偷襲石文那該怎麼辦?

  師文打量著四周的環境,這是個很普通的加護病房,一個隔間擺了四張床,有兩張是空的,一張躺了個從來沒清醒過的垂死老人,而護士則在不遠處來回走動著。這樣一個環境,簡直就是暗中殺人的聖地,只要有個美女殺手換上護士服靠近他,再替他打上一針或是在他的點滴裡灌些空氣,他就能再次升天了。

  師文越想越不安,就起了逃跑的衝動。

  他嘗試趁護士在照顧別的隔間的病患時溜下床,結果他完全忘了一件事,就是他的手仍被彈性繃帶綁著,而這被限制住的手臂在他猛然坐起身時不受控制地往旁邊一甩,正巧打到了點滴架,點滴架應聲而倒,更巧地又砸到了師文的腦袋上。

  就這樣,剛換了個身體的師文,又再次陷入黑暗。

  

  03

  

  師文這一昏又在醫院多躺了兩個月,也不知道他的靈魂是不是跟這具身體相性不好,老是會沒來由地發高燒,接著就是燒完後的全身酸痛,腦子成天糊得跟稀飯似的,完全沒法讓他好好思考今後的人生。

  再次見到睽違幾個月的陽光的那一天,師文記得很清楚,是四月一號,多麼諷刺的日子。

  離開醫院前他特地繞去方一談的病房,同樣裝潢的房間已經換了另一組人馬。

  師文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但更讓他擔優的是自己未來的去處。

  他手裡只有最簡單的行李跟一些身份證件,走出醫院,看見一片陽光燦爛,師文的心卻沉了又沉。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他的父母幾百年前就已經離婚,他算是給奶奶帶大的,奶奶在他十八歲時便歸西去了,而他那幾年不見的爹娘在他重傷住院後也沒有來探望過一眼。

  唉。師文嘆口氣,隨手打了車到自己在元市唯一的房產。

  那是公寓大廈的三十樓,是他在第二張專輯大賣50萬張後買下的,貸款才剛還完沒多久,他就發現自己再也進不了辛苦賺來的窩,理由是大廈保安表示不認識他。

  師文又不能說自己就是師文,而且他也沒有自己家裡的鑰匙,無奈之下只好把自己全身家當翻了一遍,找到屬於石文的證件,上頭有他的地址,師文又讓載自己來的司機把自己送到那個地址去。

  司機繞了老半天,越繞越遠離市區,最後繞進了別墅區,路過守衛室時保安還跟他打招呼,最後在一棟差不多三層高的洋房前停下來。

  「先生,五百塊。」

  「蛤,這麼貴?」師文拍著身上的西裝口袋,那是他除了病人服之外唯一的服裝,據說是他從餐廳樓上摔下來時穿的。

  司機露出不悅的表情,像是在說:你都住這種地盤了還差那幾百塊?

  師文表示很尷尬,他現在可是兩袖清風一個子兒都沒有,幸好他以前是混演藝圈的,什麼不會就是臉皮厚:「那啥,你等我一會行嗎?我忘了帶錢包,這進屋子裡拿。」

  司機瞪著銅鈴大的雙眼,看得師文一陣心虛。

  「我把我身份證給你壓著行吧!」

  師文翻出自己唯一的行囊掏出有點陌生的證件,這才急急忙忙衝下車。

  現在可怎麼辦?師文步伐不穩地飄到洋房的門口,門口是不鏽鋼做的大小套門,望進去是個小花園,再裡頭的屋子門窗緊閉不見燈光,也不知道裡頭現在有沒有住人,更讓師文沮喪的是,他根本沒有鑰匙啊!

  司機不耐煩地衝著師文按了兩下喇叭,師文臉皮再厚都有點心神不寧了,師文想了想只能向保安先借錢了。

  他退出洋房,正準備拐去社區大門口,就看到有個很眼熟的男人打開隔壁洋房的小門。

  

  「夏宇生!」師文不甚禮貌地高舉著手指著剛剛踏出自家屋子的男人。

  夏宇生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道:「你出院了?」

  師文見夏宇生似乎認識自己,連忙奔上去熱情地拉住夏宇生的手:「大明星幫個忙。」

  夏宇生還沒反應過來,又聽見師文說:「借我一千塊。」

  

  夏宇生最後真的掏腰包替師文付了車錢,看著司機把身份證遞給師文,師文當場鬆了口氣。

  「謝啦,要是沒有你我就糗大了。」師文邊拍胸口邊翻弄著石文的身分證,越來越覺得上面那張大頭照長得矬。

  又道:「沒想到你住在這裡,哪像我混了那裡久也只還得起車貸……大明星不知你是否能送佛送上天?」

  夏宇生不說話。眼前的石文跟他印象中的樣子有很大的不同,雖然外表都一樣,只是消瘦了些、蒼白了些,顯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更大了些,但整體的氣質就是比過往更活潑了十分。

  夏宇生是石文的鄰居,說是鄰居卻也不太熟,他只知道石文是一間飯店的老總,每天早出晚歸的還常常夜不歸宿,每次碰面話都不太多,看起來有些陰鬱,腦子裡像埋了很多心思。不像現在這個樣子,想什麼說什麼,眼睛眨也不眨的卻隱約透露著很多情緒。

  師文發現夏宇生盯著自己沒說話,沒來由地有些心虛:「幫個小忙也不成?」

  「你說。」

  師文差點被這兩個字嗆到:「我把鑰匙丟了。」

  「嗯。」

  「連錢包也沒了。」

  「噢。」

  師文咬牙,想著現在這身體也不是自己的,丟臉也沒啥關係:「要嘛你再借我錢找鎖匠、要嘛就讓我去你家喝口水──」

  這個水字師文還沒喊完,夏宇生的洋房大門碰地地一聲就被人推開,接著竄出一道黑影撲到師文身上。

  師文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被什麼狗啊貓的給偷襲了,低頭一瞧,這更是驚訝,因為他居然看見一個小男孩扯著他的褲角流淚!

  「哪來的熊孩子?」師文被嚇得不輕。

  小男孩一聽師文這麼說,五官皺得更像肉包子了,而且那要張不張的嘴更讓師文開始產生魔音穿腦的幻聽。

  「喂喂、你別哭啊!」師文拍著小男孩的腦袋,不安地望向夏宇生:「大明星這不會是你的種吧?」

  「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你也想辦法解──」

  「他是你的。」

  「決──你說什麼?」

  「他是你兒子。」

  「再說一次!」

  「他是你兒子,石曉曉。」

  

  師文覺得自己又要暈倒了。

  這種沒來由的暈眩他這兩個月已經在醫院裡多次體驗,已經成為身體習慣的自然反應。

  「爸爸?」石曉曉感受到從褲子傳來的晃動,忍不住放開了緊握的手掌。

  而這兩個大部分人都曾經喊過的字更是加劇了師文腦漿旋轉的速度。

  爸爸?這怎麼可能!

  師文下意識地想要遠離石曉曉,半退的腳步與混亂的腦子卻讓他失去重心,瞬間就向下滑落。但明智的他,在倒下之前還不忘拉住一旁最可靠的男人。

  所以這一次師文沒有又摔到失去意識,因為他摔進了夏宇生懷裡。

  夏宇生比他還要高的體溫讓長時間待在醫院那種保持在十八度室溫的師文抖了一下,忍不住脫口而出:「我還沒想過要有兒子!」

  石曉曉一聽,原本就紅的眼眶現在更是止不住淚水,但這麼大個孩子哭成這樣卻連點聲音都沒發出來,這讓師文更覺得害怕。

  「曉曉他七歲。」夏宇生淡淡的道,意思是你要是想後悔也太晚了。

  師文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他該怎麼告訴夏宇生,他不是真正的石文,所以石曉曉不可能是他兒子?乾脆這樣好了,現在立即假裝自己失憶?

  「爸爸果然不要我了。」石曉曉抹掉眼淚,改拉住夏宇生的褲管。

  夏宇生放開師文,摸了摸石曉曉的頭:「別擔心,你的戶口掛在石家,親子鑑定也沒問題,他不能不要你,否則就是惡意遺棄。」

  有這麼教孩子的嗎?師文本來還猶豫地要開口的現在更說不出話來。

  「可是爸爸不喜歡我。」石曉曉又道。

  夏宇生高深莫測地瞥向師文:「暴力分成兩種,一種是肉體暴力,你爸爸沒有打你,另一種是精神暴力,刻意無視就是一種冷暴力,可以提出訴訟。」

  師文不可思議地瞪著夏宇生。他從夏宇生剛出道時就認識他,在工作時的夏宇生可是又溫和又圓滑很受好評,他可從來沒想過夏宇生有這麼驚悚的一面!

  師文開始後悔自己向夏宇生求助,他本來就不是很喜歡夏宇生,在他剛出道時也跟還是新人的夏宇生合作過,還留下難以抹滅的心靈創傷。他非常堅定地往後退,想要離夏宇生跟石曉曉遠一點,最好遠到他們兩再也不認得自己。

  「爸爸,你要去哪?」

  「呃。」師文動作一僵,他還是不太習慣被一個這麼大的孩子叫爸爸。

  石曉曉有著兒童少見的速度,飛快地拉住師文的手,軟軟的還未發育完全的指頭觸碰到師文的掌心時,又瞬間脫離,像是懼怕跟自己的親爹有肉體接觸:「爸爸,你再不回家老師會罵我。」

  「老、老師?」

  夏宇生板起臉,像是想起了什麼道:「你是不是不記得了。」

  「啊!」師文連忙堆起笑容:「對對,我失憶了!」

  「失憶了曉曉還是你兒子。」

  「…………」可以不承認嗎?師文暗想。

  石曉曉問:「叔叔,失憶是什麼?」

  夏宇生把他抱起來,讓他能夠平視師文:「就是忘記你是誰。」

  「但爸爸記得你呀,他叫你大明星。」

  「…………」這兒子未免也太精明了。

  夏宇生道:「也許他在電視上看過我,畢竟我很紅。」

  「…………」這話聽起來怎麼這麼讓人不爽?

  石曉曉眨眨眼:「好吧,那媽媽呢?爸爸也把媽媽忘記了嗎?」

  師文很尷尬地搖頭。這下慘了,都有兒子了肯定也會有老婆,可是師文他可是百分之兩百的鈣啊!多個兒子已經夠天崩地裂了,再多個老婆那還不如直接把他送進精神病院。

  幸好石曉曉又接著道:「連爸爸都不記得媽媽去哪裡了,怎麼辦?」

  師文眼睛一亮:「你媽媽不見了?」

  石曉曉嘟著嘴扳著手指:「嗯,不見十、十一、十二、一、二、三個月了。」

  師文也跟著扳著手指:「六個月……哇塞半年耶。」

  抱著石曉曉的夏宇生暗想,這個石文大病一場後整個人變化很大,變得更像石曉曉的親爹了!

  師文鬆了口氣:「失蹤半年可以直接離婚!」

  夏宇生補充:「要失蹤立案後滿兩年。」

  師文瞪著他:「原來你這麼懂法律。」

  夏宇生呵呵兩聲:「這是大眾常識。」

  「…………」師文相信,這個夏宇生一定跟他這副身體的主人有仇!

  

  04

  

  師文的有誤會夏宇生了,夏宇生確實有點看師文身體的原主石文不順眼。

  夏宇生其實跟石文根本不熟,但他跟石文的兒子很熟。

  夏宇生是個演員,忙的時候非常忙,沒工作的時候也非常閒。在他沒工作的時候,常常可以看到隔壁鄰居連小學都還沒上的兒子一個人蹲在門口附近玩石頭。

  這也得多虧這是個高檔的別墅山莊,從山莊大門口就開始進行交通管制,路上車少陌生人更少,才能安然地讓半大的孩子在馬路上滾。

  差不多是三年前吧,夏宇生接演了一部公益廣告,要到貧困山區跟當地兒童互動,一時同情心泛濫,又想起自己跟曉曉他娘多少有些情誼,就問了正一個人在花台上刨土的石曉曉要不要到自己家玩,石曉曉也不怕生認得夏宇生住自己隔壁是媽媽的朋友,就乖乖地跟著夏宇生走了。

  這一來二去,沒多久他就跟石曉曉混得挺熟。

  這時候夏宇生才知道石曉曉的父母有多麼地不負責任。石曉曉的爹忙著工作,只給兒子請了保姆就再也不管,但當爹的好逮還知道要請褓姆,石曉曉的娘最誇張,常常搞失蹤,十天半個月不回家是小意思,像這次消失大半年也不是沒發生過。

  石曉曉能順利長大,只能歸功於:人類的潛能無窮盡。

  也因為如此,夏宇生就常常讓石曉曉到自己家。

  夏宇生出道好幾年,正值事業上升期,說實在的也很忙,他把自己家的鑰匙給了石曉曉,還幫他買了手機輸入自己的聯絡電話,最後再讓每周來三次的鐘頭工多看照這個孩子,連石曉曉小一報到當天都是他讓經紀人送去的,簡直就是把石曉曉當自己兒子養了。

  說到石曉曉上小學,夏宇生就有些不高興。

  石文摔成重傷在醫院躺了三個月,頭個月夏宇生還特地去探望了一回,回來後聽石文的褓姆說自己領不到年終、而且連續兩個月份的薪水都沒拿到,這種事夏宇生也不好出手幫忙,安撫了褓姆幾句後就到外地工作,結果等他收工回來時發現石曉曉已經在自己家裡留守了一禮拜,褓姆早就捲了家裡僅剩的現金跑了,讓一個孩子獨自待在大宅裡就只靠零食方便麵過日子。

  石曉曉一見到師文,第一句話就是:叔叔我今天開學。

  夏宇生自認不是一個多有愛心的人,但看到石曉曉這樣也忍不住心疼,更忍不住對石文產生怨懟。

  

  師文感覺得到夏宇生的目光極為不善,憑藉著他在演藝圈打滾多年的經驗先主動堆滿笑容,低聲下氣道:「這不,我不是失憶了嘛。」

  夏宇生揚了揚眉:「真巧。」

  「這、啥意思?」

  夏宇生一共去過兩趟醫院,第一趟是去探望石文的,第二趟就是去探望已經被換了靈魂的師文身體的,而那個躺在豪華單人房笑起來怯生生的師文也說自己失憶了。夏宇生跟師文差不多同期出道,兩人都還沒紅之前合作過幾次,在他認識裡的師文跟病床上的師文根本是兩個生物,病床上的師文很乖巧、嬌弱,就像隻小綿羊,但夏宇生記憶裡的師文──跟眼前這個炸炸呼呼的傢伙反倒比較像。

  夏宇生不是很奈煩地又瞪了眼師文:「你不記得自己摔下來時的事?」

  師文乾笑:「當然……不記得了。」

  夏宇生特意壓低了嗓子:「你害死了人。」

  師文頭皮一麻,逞強地笑了兩聲。這事也有警察來調查過他,但帳面上石文跟師文都失憶了,意外現場看起來也充滿了不可確定非人為因素,最後似乎也不了了之。

  一旁的石曉曉聽了,大吃一驚:「爸爸是殺人犯?」

  師文連忙道:「呸呸,那是意外!誰知道他是怎麼摔下來的,搞不好是被人害的連累到我,說起來我才是被害者。」

  石曉曉道:「爸爸你不是說你不記得了嗎?」

  「…………」師文有種被七歲小娃坑的錯覺。

  夏宇生又幽幽地道:「不管你是不是,失憶都是個好藉口。」

  「…………」師文現在簡直恨死夏宇生這對父子了!啊不對、石曉曉現在好像還是自己的兒子。

  可是現在他這個兒子很明顯跟夏宇生比較親密,摟住夏宇生的脖子軟軟地道:「叔叔,爸爸回來了,但我今天還是跟你睡吧。」

  夏宇生捏著石曉曉的臉:「不行。」

  「為什麼?」

  夏宇生的口袋響起了電子音樂,那音樂聽在師文耳裡還特別耳熟……然後夏宇生就單手把手機給掏出來了:「因為我等等有工作。」

  

  石曉曉最後還是被打包給師文。

  師文拎著鬆垮的行李牽著石曉曉孤單地站在自家的大門前,社區的綠化做得很好,春天的草木代謝又旺剩,適時地會飄下幾片落葉烘托氣氛,讓這對父子的背影看起來更加蕭瑟。

  師文望著天望著地望著隔壁人去樓空的鄰居家,最後只好望向自己兒子:「你有鑰匙嗎?」

  「有,但叔叔說不能隨便給陌生人開門。」

  「我不是陌生人。」

  「可是你忘記我了,不記得我了就是陌生人。」

  師文自認腦袋還可以,但為什麼他在這七歲小娃前老覺得自己是個笨蛋?

  石曉曉像是很習慣這種情形,一屁股就坐到洋房鐵門前的石階上,開始拿石頭畫地板。

  師文不好意思讓孩子蹲著自己站著,也坐到了柏油陸上,看著石曉曉畫了一隻像是兔子或貓的混合物。

  「這是什麼?貓咪嗎?」師文問。

  「是小狗。」

  「好吧。你想養狗狗?」

  「不想。」

  「那你想養什麼?我、呃、爸爸買給你。」

  石曉曉抬頭望著師文,眼裡閃亮亮的充滿了期待:「小鴨!」

  「鴨子會亂大便,換一個吧。」

  石曉曉小臉皺了皺:「那……熊。」

  這難度也跳得太高了……師文沒法子,只好變個話題,一不小心就把剛剛聽進耳裡在意在心裡的事給說出口:「你夏叔叔用的手機鈴聲真不錯哈。」

  「叔叔說那是他最喜歡的人的歌。」

  「不是吧,原來他喜歡我、師文!」師文有點受寵若驚,因為夏宇生用的鈴聲是自己單飛出道後第一隻單曲。在那之後他其實滿看夏宇生不順眼的,但沒想到夏宇生這麼待見他?

  「我就不喜歡他。」石曉曉嘟著嘴道:「沒有小豬寶唱得好聽。」

  小豬寶是最近流行的兒童動畫主角,師文有在醫院的育樂室看過幾集,還不錯看,但這不等於可以用那種兒歌來比擬自己嘔心瀝血製作的出道單曲啊!

  師文開始替曉曉的音樂素養感到擔憂,忍不住拉住曉曉的手道:「這樣不行,從今天起我每天放各種徹爾尼給你聽,先從基礎和弦開始習慣。」

  「徹爾尼是什麼?」

  「一個跟我差不多厲害的人。」

  「爸爸你為什麼忘記我跟媽媽卻還可以記得住這麼多人?」

  面對孩子純真的目光,師文再次望天望地望鄰居:「我們還是先進屋子你覺得如何?」

  

  石曉曉最後妥協了,從他的小肚兜裡掏出一串鑰匙,墊起腳尖俐落地打開洋房厚重的小鐵門。

  鐵門推開後是一個不大的院子,差不多只能停三輛汽車,現在正有一輛放在牆邊

  真正的洋房大門是在這個花園兼車庫尾端,再上三層階梯,便可以看見一深褐色的木製大門,推開門後是一片黑暗跟些許塵蹣味,也不知道多久沒人回來過了。

  看石曉曉面不改色地打開牆上的燈、無視從腳邊穿過的小蟲子,師文不禁佩服起這個名義上的兒子,暗想他未來肯定是個大人物。

  「好了。」石曉曉把玄關跟客廳的燈都打開後,師文才有餘力觀察這個未來將屬於自己的家:裝潢得非常簡潔──這可不是稱讚,因為這個家嚴格說起來根本不像有認真打理過的樣子。

  沙發是牛皮沙發,看起來值不少錢,卻沒有認真保養。桌子卻是風格完全不搭的實木桌,桌上有些用過的零食包裝袋,電視櫃跟酒櫃也是另一種木頭製的系統櫃,開放式廚房走的卻是歐式普普風,看起來就像是隨便買了幾件再配上建商送的就一股腦地塞進來了。

  師文原本住的公寓沒這間洋房大,但卻是他精心打理過充滿了生活感情,現在看到這完全拼湊的裝備風格,實在是非常心塞,恨不得把這些沾了灰的傢俱都扔出去重新買新的。

  「爸爸你的房間在三樓。」石曉曉倒是對這屋子非常習慣,拉著師文就要上樓。

  二樓是三房一衛,裝潢一樣慘不忍睹,就連石曉曉自己的臥房都弄得像學生宿舍似的一點童趣都沒有。而三樓卻被打通只有一房一衛,但師文終於眼睛一亮了:「居然有鋼琴!」

  「這是媽媽買的。」石曉曉道。

  「你媽媽會談鋼琴?」這房子讓師文皺眉到現在,終於找到一見自己滿意的『傢俱』了,師文也不等石曉曉回答,兀自拉開鋼琴椅,坐下,然後流暢地彈出D大調卡農。

  「媽媽不會。」石曉曉睜著孩子特有的圓眼睛看著師文在琴鍵上飛舞的手指:「可是爸爸也不會。」

  

  05

  

  噹的一聲,師文的卡農彈砸了。

  石曉曉被師文拍在琴鍵的動作嚇了一跳,急忙摀住自己的耳朵。

  師文瞪著石曉曉。

  石曉曉也瞪著他,兩人看來看去,誰都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最後是石曉曉的肚子打破了僵局,發出咕嚕一聲。

  「你餓了?」師文打破沉默問。

  「沒有!」

  雖然石曉曉這麼說,師文還是看得出來他在逞強,再怎麼樣也不能讓孩子餓了肚子,師文想了想決定帶石曉曉去覓食。但他在石家翻箱倒櫃了半小時,才從石曉曉的嘴裡問出家裡的食物都沒有了,只有去隔壁夏宇生家才有飯吃。

  但偏偏石曉曉這時候又起了倔脾氣,死也不肯幫師文打開夏宇生家的大門。

  「不可以進去。」兩人站在夏家門口鬧彆扭。

  「你不進去難道要肚子餓嗎?」

  「我不餓。」小孩子不耐餓,肚子很不給面子地又叫了兩聲,惹得石曉曉紅了臉。

  師文只好低聲下氣地求道:「但是我餓了。」

  「你是大人可以自己想辦法。」

  師文雖然現在重生了變成人家孩子的爹,但他的本性還是個25歲的流行歌手,愛玩脾氣也不小,話語裡忍不住多了幾分不爽:「你告訴我為什麼不讓我進去?」

  「爸爸從來沒有去過夏叔叔家。」

  「以前沒有可以從現在開始有。」

  「反正不能給陌生人進去。」

  師文的火氣終於忍不住上來了:「我是你爸爸!」

  可是石曉曉一點都不怕他:「你才不是我爸爸!」

  「…………」

  「…………」

  兩人繼續大眼瞪著小眼,這一次誰都不肯再輕易認輸。

  直到一個少女的幼稚歌聲響起,師文看著石曉曉從褲子口袋裡掏出手機,再熟練地滑開螢幕鎖接聽電話:「喂,夏叔叔……我肚子餓了……他在……不要,他才不是我爸爸……我沒有討厭他……我想等你回來……」

  電話很明顯是夏宇生打來的,而石曉曉很明顯地是在跟夏宇生告狀,但明明石文才是曉曉的親爹吧?為什麼現在師文只覺得自己是個不被繼子接受的後母呢?

  「電話給我聽。」師文決定要替自己爭取一些形象,但石曉曉是這麼容易妥協的嗎?他抱著電話閃過師文的手,一溜煙地鑽到路邊的大樹後頭,待師文接近他時,他又繞到下一棵樹,就這樣繞了一大圈,在師文還以為石曉曉想玩捉迷藏的時候,石曉曉衝到了夏宇生的家門口,然後俐落地開門、躲進去、鎖門,動作一氣呵成就像練習了上百次。

  師文愣住了。

  他發現自己被一個小學生給關在門外了,而且那個小學生還是自己名義上的兒子。

  師文腦頂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蹦了出來,覺得自己真的是倒楣得不能再倒楣,他又不是自願變成曉曉爸爸的,說起來這一切都是曉曉爸爸的錯,噢還有佔了他身體的方一談的錯。

  方一談可是用他的身體重生的,現在肯定被全艾德護在手心裡每天吃香喝辣,還能繼承他偉大的音樂事業以及帥氣的臉。

  而他呢?不只老了5歲、多了個難搞並拒絕承認他的兒子跟下落不明的老婆、還被堂哥強迫放棄事業,最慘的是他兒子的手機是蘋果,他卻連NOKIA3310都沒有!

  

  師文用地地踹著夏宇生家的不鏽鋼大門,把門上的烤漆踹下了一點屑屑後,堵氣地回到石家稍微梳洗後再把石曉曉房裡的兩床綿被跟枕頭都搬了出來直接在夏宇生家的門口打地鋪,他要讓夏宇生看清楚他到底是怎麼教育孩子的。

  石曉曉可以打小報告,他多少也要扳回一成是吧?

  石曉曉從二樓的窗戶看見師文準備在夏家門口長期抗戰,居然邪惡地把鐘點工準備好的食物端到院子門口、隔著不鏽鋼大門吃給師文看。

  師文剛出院什麼都沒吃,他雖然是個成年人卻不見得比石曉曉更耐餓,聞著特意為了孩子口味而做出來的咖哩香氣,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了,但現在的他是說什麼都不可能向曉曉低頭,他把厚被子鋪地上、薄被子往頭一蓋,就準備睡覺熬過這一晚。

  春天的氣候還算穩定入夜也不會太晚,石曉曉的棉被用料也很好隔絕了大半的地氣,鋪在伯油路上雖然仍有些硬但仍可以接受,而且山莊的環境是真的好,路上的車輛行人非常少,竟真的讓師文安睡了一晚。

  

  第二日,師文是被人一腳踹起來的。

  看著睡眼惺惺頭髮亂得像鳥巢的師文,夏宇生無奈地道,「我差點報警了,以為看到屍體。」他們這一片管得嚴,是不可能會有流浪漢的。

  「你怎麼在這?」師文很顯然是還沒清醒,都等到夏宇生收工回家了也沒想起自己露宿一晚的目的。

  「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師文仰頭,唷,看得到天空耶,灰濛濛的正是黎明前夕的夜空。

  夏宇生把手機拿出來,亮出上面大大的時鐘:「5點20,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喔──」師文揉著眼皮,好不容易才想起他的深仇大恨:「還不是都因為你!」

  「我?」

  「看你教的兒子!居然把我鎖在門外。」

  夏宇生昨天出外景,趕拍一個廣告忙到大半夜,但仍不放心師文地凌晨還請人送他回來,將近24小時沒睡的他情緒也不是太好,又踢了踢師文身下的被子冷道:「聽說那是你兒子。」

  師文糾結了一天誰的跟誰的兒子,早就不耐煩了,加上飢餓與起床氣,比夏宇生更口不擇言:「是我們的兒子可以了吧,反正都是你的錯。」

  「我們的?」

  師文想了想,點頭:「我生的、你教的。」

  「你別忘了你老婆。」

  「我又沒看過她,不記得了。」

  「真替她悲哀。」

  「反正你要替我討公道,你知道你兒子多過份嗎?他居然把我關在門外耶!還在我面前炫耀他有咖哩可以吃我沒有耶!」

  夏宇生真的要被師文氣笑了:「你是小學生嗎?」

  「我25了好嗎!」

  夏宇生假裝無視師文口中那個比肉體年齡少了5歲的年紀:「嗯,曉曉只有7歲卻能把你關在門外。」

  「……那是因為我沒有鑰匙、他有!」

  夏宇生用食指勾住自己的鑰匙在師文面前晃啊晃,然後露出營業用笑容:「想要嗎?」

  沒吃飯導致血糖略低的師文不自覺地點頭:「想。」

  「這是我家的鑰匙,你準備住進來?」

  「不行嗎?」曉曉都可以,師文覺得自己應該也要可以。

  「呵呵。」

  夏宇生的回答就是,當著師文的面打開門、走進去、再關上門。

  

  師文終於知道,自己又被耍了。而且耍他的人就是石曉曉名義上的養父!

  

  不過夏宇生還是沒有石曉曉這麼狠心,在早上六點時還是帶著曉曉走出家。

  看著師文腥紅的雙眼,夏宇生覺得解氣多了。

  雖然他很懷疑現在的師文不是以前的師文,但反正身體都是同一個,這樣欺負石文的身體至少能打擊報復一下石文過往對石曉曉的不負責任行為。

  「你還在啊。」石曉曉被夏宇生抱在懷裡,揹個紅色小書包還能高高在上地俯視著還窩在棉被裡的師文。

  夏宇生非常輕柔地敲了下石曉曉的腦袋:「不能這樣跟你爸說話。」

  石曉曉撇嘴,勉為其難道:「好吧。」

  師文:「…………」

  夏宇生又道:「走吧,你上學要遲到了。」

  師文:「…………」敢情是為了要送石曉曉上學,他們才捨得離開溫暖有廁所的房子是吧!

  夏宇生覺得欺負夠了,又顧慮到師文才剛出院,便問:「你要一起?」

  師文很想有骨氣的拒絕,但看著夏家再次深鎖的大門,再聽著肚子裡咕嚕咕嚕叫,師文妥協了。

  只是在妥協之前,他得先去蹲個馬桶。

  

  夏宇生有兩台車,幾乎要佔滿了他的小院子,一輛是三菱的黑色褓姆車、另一輛是VOVLE的鐵灰色房車,都是相當中規中矩的車型,一點都不襯夏宇生對外塑造的風流倜儻形象。

  夏宇生拉開黑色那輛,石曉曉也很迅速的爬進後座,裡頭有一隻大隻黃色鴨子玩偶跟一隻熊布偶,另一邊則放著兒童安全座椅。

  師文看著石曉曉抱著熊靠著鴨子躺在安全座椅的另一側擺明就是不給他這個爸半點空間,無言了。

  夏宇生道:「上來。」

  師文關上後座門,默默走到副駕駛席。

  夏宇生開車很穩,一路上也不放音樂,安靜得只剩空調聲的車內讓師文忍不住打了個大呵欠:「還沒到啊?」

  夏宇生專注地看著前方,連個眼神都沒給師文:「你知道曉曉讀哪所小學?」

  「我這不是忘了嗎……」

  「是是。」

  這語氣怎麼聽起來就是不相信呢?師文糾結了。

  夏宇生也懶得理他,大清早上的路況還可以,開了差不多大半個鐘頭才把車停在一所高大華麗像座城堡的私立小學,小學門口站了兩個妝容樸素但笑容甜美的老師,正向每一位進校門的小朋友道早。

  石曉曉很自律,車一停就解開安全帶拎著書包跑進校門。

  「左邊那個。」夏宇生指著校門口較矮的女老師:「是你兒子的班導,去跟她打個招呼。」

  師文眉角一抽:「………我要跟她說什麼?」

  「向她懺悔,你為什麼沒參加家長座談會。」

  「…………」這是我的錯嗎?師文在內心咆哮:「我這不是住院了嘛。」

  「身體管理不周讓兒子開學第一天沒去報道就是你的錯。」

  「…………」這夏宇生是會讀心術吧?師文有些膽戰心驚,只好遵照指示灰頭土臉的下車。

  他剛出院,穿的是他在石家順手換的T-SHIRT加牛仔褲,腳上踏著的還是夏家的室內托鞋,外加睡了一整晚的馬路看起來實在不怎麼清爽,狼狽得比別人家送孩子上客的司機還不如。

  曉曉的導師用疑惑的眼神打量著正往校園靠近的他,還很擔心地讓孩子早點進校門。

  師文很尷尬,抓著自己的鳥巢頭:「那啥、我是石曉曉的爸?」

  「誰?」

  「石曉曉的爸爸。」

  導師完全不掩飾自己的不信任,要知道他們小學可是私立貴族學校,有哪個家長能穿得像打零工的:「你有證據嗎?」

  師文摸出身份證,幸好他還記得帶在身上:「挪。」

  導師瞄著身份證再瞄著師文的臉,三十歲年紀其實還算年輕,鼻子高挺,雙眼皮則讓眼神變得深遂,保養得有不錯臉上沒痘疤沒皺紋就是有些油光,仔細看看也稱得算是帥哥,就是蒼白的有些憔悴。

  「拿身份證當證券有點奇怪。」導師老師地道:「如果你真的是曉曉的爸爸,剛好下周六有家長會談,我希望你能出席。」

  師文很困擾:「一定要來嗎?」

  「是的,這剛好是第一次段考結束總結,很重要。」

  「我能不能找人代替我──」

  導師迅速地打斷師文:「我們學校很多家長都十分忙碌,但孩子的教育是不能等的,如果你真的有事沒辦法出席,曉曉的媽媽來也是一樣的。」

  導師年紀應該比師文大點,不知道教了幾年書,訓起家張居然也毫不含糊,把師文念得只能落荒而逃。

  

  師文逃回車上後還拍這自己的胸口直喊:「太可怕了,曉曉不會就是跟她學的吧?能不能換個導師啊!」

  他記得他讀小學時每天都是吃飯玩泥巴,老師管得才沒這麼多。

  看著師文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夏宇生忍不住笑了。

  這個石文真的跟他以前印象中的石文相去太遠,雖然夏宇生跟以前的石文也說不上熟悉,但好歹當了多年鄰居,沒一起吃過飯也看過對方叫哪家外賣。

  師文拿出車上備用的水壺遞給師文:「去吃飯?」

  師文大口地灌水,喘著氣道:「去去!我快餓死了,你都不知道曉曉有多可怕。」

  老師可怕曉曉也可怕,就不知道我可不可怕?但夏宇生並沒有把這個問題問出口,而是把車轉了幾個彎轉進一家酒店。

  看著車子停進酒店地下停車場,師文忍不住感嘆了:「你平常都吃這麼高檔啊?」

  「怎麼可能,我中午在這裡約了跟廠商吃飯。」

  「喔──」

  夏宇生一聽師文的語氣就知道他想歪了,忍不住揉了下師文的腦袋:「別亂猜。」

  師文瞪圓眼睛,讓他立體的五官看起來多了幾分可愛:「我才沒有,沒關係我不會鄙視你的,我以前也認識好幾個這樣的。」

  「你跟人吃過飯?」夏宇生的聲音低了三度。

  「沒有,我老闆不讓我接這種工作。」師文邊說邊從電梯出來,電梯外是裝修成黑白簡約風格的大理石酒店大廳,十分時尚,在師文心裡留下不淺的印象。

  是的,師文想起來這間酒店的名字了,他以前也來過幾次,那就是他的免費堂哥硬從石文手裡搶走的時文精品酒店。

  

  06

  

  師文東張西望地看著大廳,想想這樣一個富麗堂皇的地方曾經是這個身體的,就有點小激動啊。

  這個時間點正是checkout的巔峰時間,酒店經理正站在櫃台接待,精明能幹的他很快地發現了正在亂轉的師文。

  經理在這酒店也幹了幾年了,是標準的牆頭草,自然非常了解師文現在的身份地位,立即狗腿地播了內線給昨晚留宿在此的新任董事長。

  師文沒發現櫃台處員工對他的異樣目光,在參觀完大廳後就乖乖地跟著夏宇生上了二樓去用餐,酒店的早餐是自助式的內容非常豐盛中西式都有,師文拿著托盤從第一道菜一路挾到最後一道,最後還把飲料機的所有果汁都倒了一杯,把桌子擺得滿滿滿的。

  「……你吃得完?」

  師文把一根大熱狗往嘴裡賽,含糊地應著夏宇生:「吃不完你幫我呀。」

  「我在控制飲食。」夏宇生道。

  「你又不是女人減什麼肥?而且你身材夠好了吧。」

  「我是演員。」

  師文又猛灌半杯牛奶後大喘一口氣道:「還是當歌手好,用不著瘦身。」

  「…………」夏宇生越來越覺得眼前這個石文非常『特別』,擁有獨立的記憶跟迥於從前的個性,絕對不是單純失憶這麼簡單。

  師文見夏宇生不說話,以為他在羨慕自己能吃得這麼爽,便把一盤生菜推到他面前:「吃這個沒熱量。」

  夏宇生也沒拒絕,拿起叉子優雅地把小黃瓜丟進嘴裡。

  沒一回兒,一桌菜就被掃了大半,絕大部分都進了師文肚子裡。

  夏宇生拿起餐巾指擦乾淨嘴角後,決定要再試試眼前這個還在吃個不停的大男孩。

  「石文──」話才剛說出口卻被打斷。

  「堂弟!」扮隨著這聲甜膩的稱呼的,是過於熱情的擁抱。

  一個體積是師文兩倍大的男人飛撲到師文身後一把攬住他的肩。

  看到這幕,夏宇生臉色完全黑了,而師文則是整個人都傻了。

  「堂弟我們不是說好了嗎。」那個叫師文堂地的男人順手拉開旁邊的椅子一屁股坐下:「有事直接打電話給我就成了,你剛出院不用特地跑來。」

  「呃……」師文不好意思說自己只是路過,只好道:「我沒有手機。」

  堂哥立刻掏出自己嶄新的名片,頭銜是燙金的董事長:「好好收著。」

  「不是你的電話。」師文瞪著俗氣的名片:「我沒有手機。」

  石文的手機早就不知道摔到哪裡去了,反正師文他出院的時候,連錢包都不在身上。

  再看看堂哥笑得這麼盪漾,師文決定趁機索取自己的權利:「堂哥,你給我2萬2的時候再順便給我買隻新手機吧。」

  提到錢,堂哥表情又變得更猙獰幾分,但想到自己新名片上的新抬頭,立刻擠出更溫馨的笑容:「我每個月會把錢打進你戶頭,這裡是公共場所不太適合你,畢竟你才剛出院。」

  「我就不能領現嗎?」誰知道石文的提款密碼啊!

  「這多不方便。」

  「不會不方便!就給我現金,以後我每個月都來找你領,你現在就給我這個月的。」師文連忙把手伸出來,一點也不害臊地討錢。

  見堂哥還在糾結,師文又補充道:「你要是不給我,我就──」

  「我給!」

  其實師文根本沒想好他就準備如何,但反正能拿到錢就算他贏了。

  堂哥給的鈔票都皺巴巴的,折在一起挺厚一疊,師文滿足地塞進牛仔褲口袋,那種緊實感勝過被他塞了幾盤菜的胃。

  給了錢後堂哥的氣燄又更上一層樓,擠眉弄眼地對師文道:「拿到錢了你現在是不是──」

  師文像是聽不懂堂哥的暗示,打了一個大呵欠:「昨晚沒睡好不如你幫我開個房間吧。」

  堂哥擠出笑容:「呵呵,這怎麼好呢,這裡哪有你自己家裡舒服啊。」

  師文眨眨眼:「你這是說你這酒店設施不好啊?」

  堂哥飛快地掃了下四周,幸好,沒人聽到他們的談話。然後才對師文道:「我不是這意思。」

  「那是啥意思?」

  「你──」堂哥用力地深呼吸,他的心臟似乎不大好:「拿了錢就該辦事不是嗎,親愛的堂弟。」

  師文多少明白這個免費堂哥的企圖,就是要自己滾遠些。

  但這酒店又不是他自己自願來的,他瞄著夏宇生,想了想便決定打車回家。

  師文站了起來:「好吧,我走了,下個月我再來。」

  堂哥剛要鬆口氣,夏宇生卻一把拉住準備離開的師文:「等等。」

  師文扭頭:「你要給我你家鑰匙啦?」

  夏宇生沒料到他問這個。

  師文又道:「不然我又得睡馬路,你知道的,現在大白天,被看到影響不好。」

  夏宇生:「…………」

  免費堂哥被勾起了好奇心:「睡馬路?」

  夏宇生沒理會免費堂哥,但也沒放開師文:「等我開完會。」

  什麼時候回那個家師文也無所謂,聳肩衝著堂哥眨眨眼,像是在說,看吧,不是我不想走。

  堂哥這時才有精力打量夏宇生,身為新任總經理的他平時也是很忙的,報紙電視雜誌都只看財經版,但夏宇生前陣子演的電影賣得非常好,電影大海報還掛在時文酒店斜對角的一個購物廣場的牆上呢。

  夏宇生那部電影是時裝愛情劇,扮相跟現在雖然有不小的差距但也不到讓人完全認不出來的程度,堂哥花了整整30秒終於驚訝地叫了一聲:「啊!你是!」

  以堂哥的身份,平時跟小演員小明星吃個飯還是有可能的,但遇到夏宇生這種級別的依然比較少,一時忍不住就露出了普通老百姓看到明星時的小激動。

  夏宇生立刻揚起營業用笑容:「需要我給你簽名嗎?」

  堂哥興奮地點頭。

  夏宇生立刻從桌上拿起餐廳給顧客填寫意見調查的黑色簽字筆,在免費堂哥背上的白襯衫大大地簽了自己的名字,還畫了一個YA的Q版。

  這簽名又大又華麗,被套在一個中年男人身上,看起來可笑極了。

  可是免費堂哥卻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蠢,還樂滋滋地免了夏宇生的單,並勉強同意師文待到夏宇生的餐會結束為止。

  

  堂哥走了後,師文馬上趴在桌上,偷笑著呢。

  夏宇生道:「你怎麼有這麼極品的親戚。」

  「我也想問我呢。」師文也表示無奈,並暗想自己身體的前主人基因一定很差勁,才會搞到破產又被這個傻逼堂哥奪權。但又想起石曉曉的精明勁,師文忍不住問:「曉曉不會是像媽媽吧?」

  「你問我嗎?」

  夏宇生這個語氣聽起來總覺得有點危險,師文抖了抖:「你當我自言自語。」

  「呵。不過曉曉的媽媽確實很有小聰明,她對你……」

  就在師文以為夏宇生會繼續八卦的時候,夏宇生又住口了,直接讓服務生給自己端了杯咖啡便開始閉目養神,搞得師文是想問又不敢問,彆扭的要命。

  師文只好掏出剛拿到手的兩萬二,一張一張地數。

  數到一半突然聽見夏宇生問:「你跟堂哥要錢?」

  師文聳肩:「這是我工資。」

  師文把堂哥拿走他的總經理位然後改發工資給自己的事隨便說了點。夏宇生在聽到師文已經簽字同意時忍不住罵了句傻逼。

  師文喊冤:「這不能怪我,他說我破產了,不這麼做連房子都會被查封。」

  「你申請破產了?」

  「呃……不記得了。」

  夏宇生一口氣喝乾咖啡,再看著捏著鈔票不放的師文,心想就他現在這個德性,不把酒店讓給別人,破產也是遲早的事。

  他馬上又想到曉曉,曉曉讀的是私立小學,吃喝這些就算了,每年學費可不是只拿兩萬二的師文付得起的,如果不給曉曉轉學,就直能想辦法幫石文多掙點錢。

  夏宇生揉著太陽穴,有種自己才是曉曉親爹的錯覺。

  

  好不容易挨到夏宇生跟廠商碰面的時間,夏宇生帶著師文到了酒店三樓的包箱裡。

  裡頭做了一個看起來位高權重的中年人,一個的年輕貌美的小姑娘,一個黑西裝壯漢,一個抱著筆記本不放的大叔,還有一個差不多三十多歲的眼鏡男子。

  夏宇生在推開門前就已經收起睡眠不足的面容,換上優雅溫和的氣質,一進門先彎腰:「抱歉我來遲了。」

  「沒遲沒遲。」廠商代表中的那個中年人樂呵呵地迎上夏宇生,然後看也不看師文一眼,直接把人迎上了主位,也就是眼鏡男的右手邊。

  師文沒得選,只好坐在眼鏡男的左手邊。

  眼鏡男趁廠商還在跟夏宇生寒暄時,悄聲問:「你誰?」

  師文剛要說話,夏宇生卻先搶了白:「這是我助理,新人,比較不懂事也要請你們多關照。」

  廠商很給面子道:「你們一個助理都長這麼帥啊。」

  師文一聽,內心裡的藝人魂熊熊燃了起來:「我歌唱得更好聽。」

  坐在中年人旁邊的小姑娘一聽,笑問:「你是歌手嗎?最喜歡誰的歌呀?」

  師文道:「當然是我自──SWIN的。」

  小姑娘樂了:「真的?我也喜歡他!最喜歡IntoTheOcean那首了。」

  遇到歌迷師文忍不住得意忘形:「那要不要簽名照呀?」

  小姑娘道:「好啊好啊你有嗎?」

  師文這才清醒過來,自己現在已經不是SWIN了,要搞到簽名倒也不是難事,麻煩的是那張照片。

  師文只好硬著頭皮道:「這簡單,我等等打電話跟他要。」

  小姑娘更高興了:「你有SWIN的電話呀?」又轉向夏宇生:「一定是宇哥介紹你們認識的吧?」

  夏宇生從頭到尾都擺著同一個笑容:「我們合作過。」

  小姑娘用力地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是SWIN還沒單飛時那個樂團的MV!我好喜歡的,看了幾百遍了。」又拉拉中年人的衣角:「爹地,找SWIN一起來嘛,就讓SWIN唱主題曲。」

  看來這個小姑娘就是廠商代表的女兒,貨真價實的千金小姐。

  師文偷瞄著夏宇生,一邊羨慕嫉妒恨著夏宇生光靠『裙帶關係』就能拉到代言,一邊又暗恨自己怎麼這麼倒楣有大好機會在前卻換了具肉體。

  

  07

  

  這個飯局談的是一個飲料廣告,走的還是時尚高檔路線的,不是那種找幾個媽媽帶孩子唱兒歌就打發掉的劣俗廣告。

  不過飯局也只是單純吃個飯談談合作意願,最主要的主題還是大老闆想要滿足一下女兒追星的心願,至於正式的運作方向與最重要的合約都還沒開始談。

  雖然如此,這頓飯吃得還算輕鬆愉快賓主盡歡,臨走前廠商千金甚至順利要到夏宇生的電話。

  當然那隻電話一向都是由他的經紀人在管理。

  

  等送走廠商後,不大的包箱就剩下三個男人:夏宇生、師文,與那個眼鏡男。

  不得不說時文酒店的裝潢確實是夠水準,一個吃中餐的小包間也被裝修得像斯德哥爾摩地鐵,光瞪著牆上的裝飾磁磚就能讓人靈魂出竅。

  三個人沉默了許久,直到眼鏡男的口袋裡發出了嗶嗶聲。

  眼鏡男掏出手機隨手滑了兩下,他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夏宇生的經紀人,大名唐杰風,是梅比斯娛樂的三大經紀人之一,專長在電視圈,師文生前也聽過他的名號,理由是全艾德曾經是他手裡的實習生。

  這個厲害的經紀人操作完手機後,又透過鏡片上下打量著師文,面無表情:「你不是一直不肯找固定助理,怎麼現在改變主意了?」

  夏宇生笑了笑:「意外。」

  唐杰風又道:「我沒在公司看過他。」

  夏宇生想了想:「我私人請的。」

  唐杰風皺眉,看著師文的眼神又銳利了幾分:「就算是私請的助理也要掛在公司名下,這是規定。」

  夏宇生兩手一攤:「你可以問他願不願意。」

  還不等唐杰風開口,師文立即道:「你們要簽我嗎?」

  「你?」唐杰風眼裡有著鄙視:「你多大了?」

  「呃……」師文想了想石文的個人資料:「大概……30?」

  「你聽過這麼大年紀的新人?」

  雖然知道現實很殘酷,但唐節風的態度勾起了師文的好勝心:「也是有啊,像英國那個唱聲樂的大嬸,還有英國那個唱歌劇的銷售員,還有──」

  唐杰風打斷他:「你會唱聲樂或是歌劇?」

  師文沉默:「…………」

  夏宇生開口了:「他會彈琴。」

  師文驚道:「你知道了?」想必是曉曉告的狀。

  唐杰風搖頭:「彈琴這特長已經爛大街,誰都會。」

  師文在心底偷偷吐槽:曉曉他爹跟娘就不會。

  夏宇生也沒反駁:「反正只是個助理。」

  唐杰風這才認同:「助理確實年紀大些好。」

  師文這時才發現話題轉向了,連忙道:「你們不是要簽我當歌手?」

  「沒這個打算。」唐杰風冷淡的拒絕他。

  「我還會彈貝斯!喔對了還會作曲。」

  唐杰風道:「我只管演員不管歌手。」

  師文搔著腦袋:「演戲啊……不太擅長呢但應該可以試試吧。」

  

  最後唐杰風當然是拒絕了師文的請求,不過暫時妥協地承認師文助理的身份。

  因為夏宇生告訴他,師文就是曉曉的親爸,這讓送過幾次曉曉上學的唐杰風對師文的好感度頓時又下修了50個百分點,並認同如果師文不當助理的話很有可能就會失業、失業的師文更有可能會讓曉曉從此吃不飽穿不暖的說詞。

  師文沮喪地坐進夏宇生的車讓夏宇生載自己回家,耳畔還響著唐杰風的叨唸:哪有助理讓明星開車的?

  沒想到唐杰風比全艾德還囉嗦一百倍,師文有些慶幸,還好全艾德雖然一無是處但至少不說廢話。

  說實話,他有點想念全艾德了。

  夏宇生的車開得很穩,他把臉靠在貼著深色隔熱紙的車窗上,無神地看著一盞又一盞飛逝而過的霓虹燈。

  出院沒幾天,他還沒想好自己未來該怎麼辦,腦子裡飄過的依然是自己組樂團出道、然後單飛、然後搭上小經紀公司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歷程。

  他本來以為自己會成為一個影響一個世代的大明星,然後在數百萬人的淚水與花瓣中送進棺木。

  但現實就這麼無情地打破了他的未來,神戲劇性地給他一個全新的人生。

  他卻不能夠像那電視電影裡的主角打從心底地感受到興奮。

  他其實是無助的。一個全然不熟悉的環境讓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繼承前進。

  「真的要我當助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面對這樣的未來。助理……他連自己都搞不動了,他能照顧好別人?

  「你想演戲?」

  夏宇生的一句話,讓師文產生了些許的希望。

  「可以嗎?」

  夏宇生握著方向盤,目不斜視:「你會嗎?」

  「別小看我。」混了這麼多年演藝圈、拍了這麼多隻MV,沒看過豬唱歌好歹也看過豬跑步。

  「我以為你會更想唱歌。」

  師文點頭:「能當歌手更好。」

  夏宇生順手關掉車內的廣播:「你現在唱看看。」

  「這是考核嗎?」說罷,師文開始輕哼起那首intotheocean。

  石文的嗓音較低沉粗糙,跟師文原本的嗓音相去慎遠。但intotheocean是首輕快、憂鬱、帶點呢喃性質的民謠搖滾,是師文為自己清亮的嗓音量身打造的。

  車箱內響起有點沙啞的歌聲,更加的陰鬱、更加的濕冷,跟原版是截然不同的味道,但又是同一種演唱技巧。

  

  夏宇生的車開得更慢了,像是不願意這首歌結束似的。

  但3分鐘後,他仍然聽見了最後一個音符。

  「好久沒唱了。」師文捏了捏喉嚨道。

  夏宇生想了想道:「唱法跟原版的一樣。」

  「嘿嘿那是當然的,好聽吧。」

  「唔……一樣都沒什麼技術性。」

  師文一征:「切!不懂欣賞。」

  其實師文自己知道,自己實在沒太多演唱的技巧,也就是俗話說的唱工不好。

  但他有天賜的好嗓音,又有能打造符合自己嗓音的作曲才華,所以雖然不少樂評說他的專輯音樂性夠但演唱水準不足,也足以矇敝絕大部分的聽眾。反正聽歌嘛,最主要的還是『歌』本身,唱工這種事完全可以靠強大的後製工程來處理。

  可是師文現在的新身體,嗓音說好聽點是沉穩,說難聽點就是路人音,除了稍微嘶啞點幾乎沒什麼特色。

  如果有足夠成熟的靈魂與堅實的技巧,一樣可以將這種音色發揮出亮點。可偏偏師文的心智年齡遠低於實際年齡,加上唱工這種東西對他而言只有音準一項,不走音就是有技巧了。

  「你想參加選秀?」夏宇生又問。

  師文苦笑:「去了也是白去。」

  選秀的內幕,在師文追求方一談時,聽方一談說了很多。

  選秀出身要紅,那還真的得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簽約背後的宣傳團隊更是必須要頂尖水準,否則最多紅兩年就會泯滅眾生去。

  方一談從國中開始就讀音樂專葉,大學時就被同學慫恿去了選秀,他外形乾淨清新,歌唱工底也很強,雖然沒什麼明星特質,但在一票路人裡還是脫穎而出,簽了個半大不小的唱片公司,每天在學校跟巡演熱場來回。

  兩年過去,除了一開始參加節目時累積的粉,也沒見有更多的新粉。

  方一談曾經說過,在認識師文時,自己幾乎要放棄這條路了。

  師文可不想要走方一談的老路,要知道,他在出事前,第四章專輯都開籌備了。

  「我倒是不知道你還能唱歌。」夏宇生道。

  師文道:「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嗯,還會談貝斯跟作曲。」

  師文倒是沒想到,自己隨口說的兩句,夏宇生都記得。

  夏宇生又道:「這樣吧,明天跟我去棚拍?」

  「啊?」

  夏宇生終於把視線從路況轉移到師文身上:「你忘了你現在是我助理?」

  師文皺起臉:「真要當你助理啊?」

  「你還能做什麼?」

  師文搔著腦袋,把住院近半年都長長的頭髮揉得一團亂:「我可以去駐唱。」而且每個月還能從免費堂哥那裡敲詐2萬2。

  「不行。」

  「為什麼?」

  「不能放曉曉一個人在家。」

  「反正他一直都是這樣過的嘛──痛!你打我!」

  夏宇生的手又飛快地回到方向盤的位置上,指尖滑過師文髮絲的觸感瞬間就被溫熱的皮套取代。

  師文覺得委屈,他以前也有助理,很清楚助理是幹什麼的,自己都已經夠倒楣了,居然還要當這個討厭鬼的傭人:「我可什麼都不會做。」

  「我也不期待。」

  「……那你趕夜戲時怎麼辦?」助理這時候都要跟班的吧。

  「你不用留在片場,從今天起曉曉上下學就是你最主要的工作。」

  「他……你……我──為什麼!」

  「聽話。」

  他還能不聽話嗎!師文生氣地踹了下腳踏墊,憂鬱地又開始扯著嗓子唱起歌,最好唱到夏宇生忍無可忍把自己列為拒絕往來戶。

  難怪自己跟夏宇生明明沒有太多交集卻一直看他很不順眼,人的直覺果然是非常植得信賴的!

  

  08

  

  夏宇生繞了一圈後去把曉曉接回家,然後一家三口、呃、應該是一家兩口加隔壁鄰居到附近小館吃了頓飯後終於回到不怎麼溫暖的家。

  師文仍抱著枕頭,站在夏宇生家門口。

  「我發現一件事。」

  「說。」

  「沒電了。」

  人倒楣的時候誰都擋不住,師文才剛拿到錢,但戶頭卻剛好被扣個乾淨,於是水電費就這樣華麗麗的停繳了。

  師文大概是這個山莊裡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沒錢繳電費的住戶,但幸好他還有個鄰居,而他的鄰居目前比他有錢,應該也不會介意收留他幾晚,直到他找到石文的存折跟印件。

  於是師文終於成功地住進夏家。

  

  夏家什麼都好,最好的地方是冰箱裡有食物。

  看著冰箱裡滿滿的冷凍料理,安全感上升了30個百分比。

  但夏家也不是什麼都好,比如說,夏家只有兩間臥室。

  一間是客房,現在基本上是石曉曉專屬,另一間主臥,自然屬於夏宇生的。

  在要睡覺的時間點上,石曉曉坐在客房的地板上,抱著熊布偶堅持道:「我不要跟他睡!」

  師文聽了脾氣也上來:「我也不稀罕跟你睡。」

  「哼!這裡是我的房間!」

  「這裡才不是,這裡是客房,你只是客人。」

  「你才是客人!你是陌生人!你出去!」

  跟一個七歲小孩吵架,是要完全捨棄臉皮的。師文在這點上做得非常地出色,他毫不在意自己大了曉曉多少歲,還一邊搶著曉曉的熊、一邊硬要闖進曉曉的房間。

  師文畢竟是大人,力氣大曉曉很多,成功地穿越了曉曉的防線。

  曉曉發現自己的地盤不保,立刻發揮兒同最厲害的武器,用力地放聲大哭。

  那鬼哭神號的功力瞬間擊破了師文的防禦壁,逼得師文不得不暫時投降,試著抱住曉曉哄兒子。

  但曉曉豈是這麼容易被哄的孩子,就在師文的胸膛剛靠近自己時,他就毫不猶豫地在師文的手臂上發狠地咬下一大口。

  師文當場尖叫,還沒反應過來呢曉曉就奪門而出,跑去找自己最大的靠山。

  「叔叔!」

  夏宇生把曉曉抱起來,拍著他的背:「怎麼,吵完了?」

  曉曉指著客房的方向:「他是壞人!把他趕出去!」

  師文還坐在地上捂著自己發紅的手:「你才是壞人!」

  「我不是人我是小孩!」

  夏宇生道:「曉曉,小孩是人的子集,所以你不能說自己不是人。」

  「子集是什麼?」

  夏宇生道:「你可以問你爸爸。」

  師文賭氣道:「我才不要告訴他。」事實上是他也搞不清楚子集是啥玩意。

  夏宇生不在意師文的態度,又對曉曉道:「你今晚跟我睡。」

  曉曉立刻搖頭:「不要,我才不認輸。」

  師文:「…………」

  

  結果可想而知,在二打一的情勢下,師文徹底敗北了,不得不接受失敗者的屈辱:跟夏宇生睡同一張床。

  「我認為這吃虧的是我。」夏宇生表示。

  「我這輩子還沒跟一個男人同床共枕過,你要感到榮幸!」師文昧著良心道。

  夏宇生聳肩,推開自己打通兩間房的主臥木門。

  門裡先映入眼裡的是很大一片衣櫃,一張躺倚,一張放在躺椅旁的矮茶几,一張貼著衣櫃旁的牆擺著筆電的工作桌,然後才是一張偌大的雙人床。

  但這些用深褐色為基調的俐落裝潢風格都不是重點,師文像見鬼似地看著夏宇生的床,正確來說是沿著牆裝修的內凹式置物台。

  「不是吧!」

  太不可思議了,夏宇生居然有這種愛好。

  瞪著塞滿置物台上的各大小玩偶,而且絕大部分都是黃色鴨子玩偶。這種充滿少女風味、不對、應該是幼兒風味的喜好,大大地刺激了師文。

  夏宇生才不管師文怎麼看,他走進入口設計在衣櫃旁的隱藏門的浴室,花了十分鐘梳洗一番後,發現師文居然開始研究起自己收藏的每隻玩偶。

  「別用髒手碰他們。」夏宇生搶下師文懷裡穿著海軍服的限量版鴨子。

  師文還保持在震驚狀態中:「你對曉曉難道是──」

  夏宇生給了師文的腦袋一掌:「去洗澡。」

  師文摀著額頭含著淚道:「那我穿什麼?」

  夏宇生本來想讓師文回自己家拿,但師文打死也不願意,開玩笑,他為什麼要穿石文穿過的內褲啊?更別說那個家現在根本沒有電了,他還沒這麼大的勇氣摸黑探進陌生的房子。

  夏宇生沒法子,拆了自己的新內褲,把師文丟進浴室裡。

  

  等水聲響起,夏宇生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自己就這麼輕易地把有點陌生的隔壁鄰居帶進自己的屋子,而且看架勢,隔壁那個孩子的爹應該也會跟他得孩子一樣不輕易離開。

  夏宇生嘆息,抱著剛剛被師文抓下來的水手服鴉子。他倒不是個矯情的人,有什麼不能輕易把床借給外人住的少爺習性。

  先不提他常年外出拍戲,跟同個劇組吃喝拉撒睡都混在一起是再習慣不過的事,他還是苦出來的,生長在一個窮山惡水的小鎮吃百家飯長大,他會這麼喜歡鴨子,就是因為那是他母親唯一買給他的玩具,用來陪伴一人孤身在家的夜晚。

  十八歲養大自己的母親就過勞去世,當時他已經考上大學,還是個好學校,為了母親的喪事一度決定放棄學業。

  後來是鄉下地方人善良,東湊西湊先幫他湊了第一學期的學費,這才正式開始他的新生活。

  他會進演藝圈,最大的理由也是因為這一行來賺錢塊。當初他是接受同學的介紹去當模特兒,他身材高大又常年勞動,有別於時下流行的花美男的英挺。

  小模特兒賺得不多但勝在時間彈性,能讓他在閒暇時間到處打零工。

  當時他做的工作就是在一家LIVEHOUSE當吧台賣飲料的小弟。

  那家LIVEHOUSE在市裡還挺有名氣,每週都有不少樂團輪著上台,還時有一些已經發片的團體來開小型演唱會,師文所屬的樂團SFL就是其中之一。

  師文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有一個在LIVEHOUSE賣可樂跟啤酒的歌迷,事實上,師文在搞樂團的時期擔任的根本不是主唱而是鍵盤手,他的聲音比較乾淨清新,跟樂團需要的爆發力有點距離,最重要的是他唱歌老走音,所以根本不可能意識到會有人專門來看自己的表演。但師文在業內仍然是個紅人,因為他擅長編曲創作,混音能力也特別強,一首爛大街的口水歌讓他一改編,都能唱出什麼搖滾精神,所以很多團都喜歡找他合作。

  師文的樂團後來也簽約出片了,拍的第一隻MV找的主演還是夏宇生主動掙取來的。那是夏宇生第一次跟師文共事,師文是個很活潑的人,在拍攝現場老是抓著大夥聊天,還對當時是超級小新人的夏宇生相當和善,給夏宇生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夏宇生的皮包裡至今都放著師文當天給自己的簽名合照。

  但好景不常,像SFL這種英搖風格的樂團,根本不受市場歡迎,沒多久就解散了。在解散當天,夏宇生卻接下了一個有些台詞的電影小配角,從此展開了他的戲劇之路。

  當了幾年小配角,夏宇生後來拍了熱門的偶像劇,紅了。那部偶像劇還拍了電影版,更紅了。紅到他能把當初親朋好友借給自己的學費加倍償還,還買得起現在住的這棟房子。

  說起這棟房子,夏宇生又忍不住頭痛。

  房子是石曉曉的母親介紹的,還給了一個非常優惠的價格。石曉曉的母親林秋跟夏宇生同鄉,但大了夏宇生幾歲,在夏宇生還在讀高中時就先離家在外討生活,夏宇生再見林秋時林秋已經嫁給了石文,在外見同鄉本來就是感人的事,夏宇生也跟林秋多聊了幾句,但他萬萬沒想到後來林秋會主動找自己談起房子的事。

  以夏宇生的收入其實是用不著買這麼高級的別墅的,他只有自己一個人住,用得著這種整個家庭式的格局嗎?但林秋的態度卻非常地強硬,而且給的折扣相當可觀,夏宇生這才勉為其難同意了。

  事後想想,林秋該不會就是料到了未來的事,希望自己能照顧她的丈夫跟兒子吧?

  

  而林秋那個丈夫,現在正包著一條毛巾裸著上半身走出浴室,邊走還邊哼歌,一點都不在意角下的水弄溼了貼木地板。

  真是個不可靠的男人,難怪林秋現在跑得不見人影,夏宇生想。

  但夏宇生的眼神卻沒有辦法從這個不可靠的男人的臉上移開,尤其在他聽清師文嘴裡哼的曲子的時候。

  「你那洗面乳還不錯用耶。」師文隨手把圍在腰上的浴巾抓起來往臉上抹,胡亂道。

  夏宇生問:「你剛剛唱的是Lullaby?」

  「咦,你知道?」

  「…………」Lullaby是首搖籃曲,是師文還在地下樂團時期的一首偶爾會演唱的單曲,因為不是很受歡迎後來SFL發片根本沒收錄,除非是從SFL地下樂團時期就一直追著他們跑的粉絲,幾乎不可能會認識這首歌。

  但師文顯來沒有留意到夏宇生的表情,還裸露著兩條大白腿在夏宇生的房間裡亂晃:「欸欸,我穿什麼?」

  「你是從哪聽來的?那首歌。」

  「蛤?什麼東西?嚕哩敗嗎?」

  「…………」夏宇生沉默了。Lullaby的直正確發音是拉樂敗,但只有一個人會是用拼音的方式念這首歌名。

  失憶、死亡、一起從同一個地方摔下來、人格變異……各行各樣科幻的詞彙在夏宇生的腦海裡轉,另夏宇生忍不住捏緊了鴨子。

  「師………文。」

  「右?」

  「唱AlmostLiketheBlues吧。」

  這是SFL地下樂團時期的樂門曲,SFL的曲名幾乎都是英文,這也是他們後來發片不紅的主因之一,誰會記得這連唸都不知道怎麼唸的歌名啊?

  師文沒有多慮,輕快地哼起了歌謠。SFL的歌絕大多數都是他寫的,唱自己寫的歌對師文而言是與生具來的本能。

  這熟悉的旋律讓夏宇生眉頭越皺越深,但他卻沒有點破。

  等師文唱完了,夏宇生才拿出睡衣讓師文換上,然後帶著自己的小鴨去了石曉曉的房間。

  

  09.

  

  夏宇生向曉曉確認了一些事後,就沒有再逼問師文什麼。

  之後的一周,他們過得非常地平淡。

  師文被迫接下接送曉曉的工作,每天早上六點就得被夏宇生踹下床去準備早餐。是的,倒楣的師文最終仍沒有霸佔夏宇生的床,不得不每日跟一個比自己高壯的男人共享一張棉被。

  餵飽曉曉後接著就是送孩子上學、再送夏宇生進片場。

  夏宇生新開機的戲是個時裝劇,就在市郊的影視城裡拍,每天早早上工晚晚下工,還不算特別勞累。

  為了方便作業,師文終於重新獲得了新手機,這大概是這近半年來師文最感動的一刻,身為一個現代人,沒有手機傍身怎麼會有安全感呢是吧。

  時間飛快流逝,終於到了家長座談會的日子。

  夏宇生大方地放了師文一天假,讓師文獨自帶曉曉去學校。

  見著笑容可掬的老師,師文下意識地打了個冷顫。

  「曉曉爸爸。」

  「右!」

  「你不必這麼緊張。」

  老師把師文帶進曉曉的坐位旁,早熟的曉曉早就拿出課本端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老師摸摸曉曉的頭道:「照理來說這種坐談會孩子是不必出席的,但我們也會替不方便把孩子留在家裡的家長考量,你可以把孩子先安置在這個教室裡,會由另一個老師代為看顧。曉曉爸爸你就跟我到隔壁的教室。」

  師文離開學校都不知道幾年了,雖然他是個大學生,但他讀的可是出了名的野雞大學,每天都忙著搞樂團課都沒上過兩天,為於老師,即便是個國小老師,都能帶給他極大的心理壓力。

  隔壁教室已經坐了不少家長,有夫妻同來也有母親單獨來的,大體上是女多於男,而且各個衣冠楚楚全像是業界菁英。這更是顯得穿著夏宇生過大的T雪、踢著破爛的球鞋的師文有多麼地格格不入。

  師文有些心虛,身為能開萬人演唱會的他倒是不怕那些打量的視線,卻非害怕站在講台上的老師,只好隨意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等家長差不多到齊後,老師開始發下講義,裡頭有學生的課程簡介與評量。上面寫的是中文,只是小一課程講解內容也不艱深,但師文卻覺得這比最複雜的樂譜更讓人難以理解。

  師文瞪著講義聽著老師在台上侃侃而談,不自覺地打起瞌睡。

  他的頭越點越低,低到快敲到桌面時,背後有人輕拍他的肩。

  「喂喂,別睡啊。」

  師文猛然驚醒,迷糊地扭頭看是誰這麼好心。

  結果這一看,師文像看見了親娘,也不顧場合當一把抓住身後家長的手,感動落淚:「玲玲!我想死妳了!」

  

  林玲玲,師文的助理,是個青春認真有活力的小姑娘。

  年芳二十六,人生目標是成為像全艾德那樣的經濟人,入行後就被派去當師文的助理,也接下師文大部分的工作協商,是個前途無限的準經紀人。

  但這樣一個外表雖稱不上花容月色但也乾淨俐落的小姑娘,現在卻被一個陌生的大男人緊緊握住雙手,那個男人眼裡含淚臉色泛紅,簡直就像被當眾求婚的女友當場甩了一巴掌的倒楣蛋。

  

  「變態你是誰啊!」林玲玲不顧形象地大罵。

  師文用力地搖著林玲玲的雙手:「是我啊!師文!」

  「師你媽個──咦!」林玲玲像是想起了什麼,臉色大變:「難道老闆說的都是真的?」

  這時師文也冷靜下來了,終於察覺到自己這副新皮相離原本風華絕代魅離無雙的自己相去甚遠,林玲玲不認識是正常的,這才放開林玲玲的手,哀怨地坐回位置上:「我可不是變態,我這是──」

  「石先生。」師文的哭訴被嚴厲地中斷。

  師文慌亂地抬起臉,像偷看漫畫被抓到的小學生:「右!」

  老師臉色鐵青地道:「你知道現在是幹什麼的嗎?」

  「上、上課?」師文不確定地道,然後看老師的表情越來越猙獰,他連忙抱起講義:「那、那啥,我去罰站!對、去罰站!」

  然後拉著林玲玲一同奔出教室外。

  

  兩人貼著用碼賽克磚貼出花紋的教室牆,喘氣。

  林玲玲偷瞄著在竊笑的教室內眾家長,不太甘心地抗議:「為什麼也拉著我?」

  師文賞了她一白眼:「你想待在裡面啊?」

  「也不是這麼想……」林玲玲不安地偷看老師一本正經地繼續講解課程與教學內容,心想自己今天就不該答應阿姨接下這吃力不討好的活。

  師文順了順頭髮,道:「妳怎麼在這?」

  「替我阿姨來的。」她阿姨的女兒跟石曉曉同班呢,她阿姨是個代理服飾品牌的女強人,週末都是最忙的,沒空出席家長會,就找了最近很閒的林玲玲當代打。

  說起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閒,林玲玲咬了咬唇,不確定地問:「你真是文哥?SWIN?」

  師文大喜:「妳知道我?」

  林玲玲撇嘴:「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師文用力地點頭:「對!我是妳文哥!SWIN!」

  這幾天他也想了不少,想著要用石文的身份活下去。但心裡多少還是會有點不甘覺得自己又沒做錯什麼為什麼要像賊一樣躲起來生活,加上他性子本來就直接,抱著這麼大一個秘密實在是忍不太下去,看到以前跟他最親的林玲玲一時也顧不上自己的事是不是很神乎其神,就當眾跟林玲玲坦白了。

  而林玲玲,則想起了最近給她放大假的全艾德說的話。

  林玲玲不是很確定地道:「老闆有問我還做不做文哥的助理,我當然要做啊,但他說文哥不是以前的文哥了,真正的文哥有可能……」

  「那個挨刀的!」師文咬牙切齒地道。

  「你真是文哥啊?」只有師文會這麼叫全艾德。

  「唉,這說來話長。」

  師文好不容易找到聽眾,就一股腦地把這半年的遭遇全倒給林玲玲,包括他如何倒楣多了個兒子還被鄰居摧殘。

  林玲玲從剛畢業就做了師文的貼身助理,幾乎二十四小時跟師文朝夕相處,大概比師文的爹娘還要了解師文,看師文說話的與氣與神態,大概已經認定了眼前人的身份了。

  林玲玲能跟師文處這麼久,其一是個性跟師文合,其二是她比師文心細。

  「老闆也說過你身體裡現在的人是方一談……你沒讓夏宇天知道你身份吧?」

  師文不太自信地道:「大概吧?」

  「…………」

  「欸玲玲,妳說如果我現在去找方一談,變不變得回來?」

  「我看懸。」林玲玲跟著師文跑通告沒事幹時就愛看些小說打發時間,知道這重生啊,大概很難重回來。而且就算能換,他們已經少了方一談的身體不是?

  「怎麼這樣!我的歌迷、我的錢、這麼帥的長相就這麼給人了?」

  「你的重點是最後一句吧?」林玲玲上下打量著師文:「你新身體也不算太差啦。」

  師文搖搖頭:「他太老了,連上選秀都選不上。」

  「你今後就繼續做大老闆不是挺好的?還想當歌手?」

  師文挺胸立正道:「我不唱歌能幹麼?」

  沒管師文一臉認真,林玲玲直接道:「寫歌啊。」

  又道:「我跟了你這麼久,你以前工作也都是我談的,我也認識不少門路,要幫你遞歌也不算太難。」

  師文嘆了口氣:「只能這樣了。」

  林玲想了想:「有個選秀節目是選創作者的,你要不去試試?但我先給你分析啊,你這長相打扮扮還算有賣點,30歲年紀也不是特別大,加上我手上的資源幫你炒作下,在節目上唱紅1~2首歌的機率高達90%,你歌聲還行吧?那種節目也不要求你唱多好過得去就成了,但唱片市場多不景氣你也知道,秀星要長久不容易,你這條件最多紅半年就會有人找你直接進幕後。不過上次節目也不是沒好處,賣歌時能談下來的條件也比較多,不如就這樣吧,我先替你報名下一季?」

  「別別!」師文可不甘願從秀星起步,他當初可是直接被人從樂團裡單獨挖出來出道,給了全公司最好的資源,安排好的廣告曲跟電影主題曲,第一張專輯就找了強大的製作人操刀,拿下了華語音樂圈最重要的燦星獎的新人獎,第三年又拿下編曲獎,第四年就入圍最佳專輯。要是頂著一個秀星身份出道,最多也就唱唱電影主題曲吵吵新聞延續一下熱度,逼格肯定上不去。

  林玲玲也不勉強,在她看來師文現在的條件走選秀路線也不容易爆紅,畢竟師文唱工如何她是最清楚的人:「給我你電話,等你想清楚了再來找我。」

  師文眉角一抽:「妳怎麼這麼像硬要遞名片給路人的星探?」

  林玲玲一聽悲從中來:「我這不是被逼的嗎?老闆最近把我工作都搶了,我要是不再找個新人當靠上我以後喝西北風啊?你不知道老闆現在對文哥、噢現在應該要叫他方一談了有多好,親自帶他去談工作啊,還住進他家裡天天給他弄飯,我進公司這麼久就沒見老闆這麼對誰,你也知道咱們公司不大,除了你以外的其他人都是諾言哥帶的,他的人我也不好意思搶,只能自己想辦法挖新人啦。」

  林玲玲這人說話的特色就是快,還話多,跟機關槍似的,一溜地抱怨下來聽得師文也跟著悲從中來了。

  「埃刀的明明知道那傢伙不是我!」

  林玲玲拍拍師文的背:「我看老闆好像挺滿意方一談的……你節哀。」

  「不行,我要去找他們!」

  

  10

  

  林玲玲拗不過師文的要求,而且她心裡也挺險看師文見到現在的方一談會是什麼情況,沒有多猶豫就答應了師文的要求。

  但現在還得先得家長座談會結束了,他兩可沒種落跑。

  師文瞅著這教室外中庭草木扶疏玲瓏有致搞得像英國小花園似的風景越瞅越無聊,跟林玲玲一起大罵這貴族學校到底有多浪費家長的血汗錢,接著一同研究起教室裡用的音響設備是哪個牌子。

  好不容易等到老師下課,師文本來想趁著人群跟林玲玲一起偷偷開溜的,卻在接曉曉時被逮個正著。

  「石先生,沒見過你這樣當人爸爸的。」

  師文垂著腦袋不敢說話。

  曉曉則邊拉著自己親爹的手邊跟老師告狀:「報告老師他每次都欺負我!」

  老師雙手抱胸:「喔,怎麼欺負?」

  曉曉想了想:「跟我打架還打贏了!叔叔說大人要讓小孩他都不讓我!」

  林玲玲又肘子戳了師文兩下:「你跟一個孩子打架?」

  師文多無辜啊,他覺得自己才是老是被曉曉陷害的那個人,比如說現在:「這是誤會!」

  老師皺著眉,她學校的家長身份都比較特殊也不好管太多,但師文那樣子又讓她不好不管:「石先生,要是曉曉還這麼向我報告,我可能要做個家訪了。」

  

  接著又被老師教訓了十分鐘,師文才牽著曉曉帶著林玲玲灰頭土臉地離開校園。

  他把車停在這學校的停車場,車場裡空蕩蕩的沒剩幾台車,師文把曉曉綁進後坐的安全座椅,自己上了夏宇天提供的CRV的駕駛座。

  林玲玲沒開車來,也不客氣直接上了副駕駛座,她姪女兒則是讓她阿姨派來的司機接走了。

  等倆人拉好安全帶,曉曉又開口了:「那個女的是新媽媽嗎?」

  師文手一抖,不小心按響了喇叭,這喇叭聲也讓林玲玲差點奪門而出。

  林玲玲只好解釋:「我跟你爸只是朋友。」

  「喔,朋友。」曉曉抿嘴,又道:「我每次看電視上說叔叔跟別的女人在一塊,叔叔也都說那些女人只是他的朋友。」

  師文:「…………」

  林玲玲身為女人的八卦心燃起了:「你叔叔是夏宇生吧?他有沒有帶過別的女人回家?」

  「沒有,他只帶過我爸爸回家。」

  師文:「…………」

  曉曉像是擔心火力不足似的,還補充:「而且他們都睡在一起。」

  林玲玲尖叫:「什麼!」

  她知道師文是GAY,要不她也不會答應做師文的貼身助理,但她不知道夏宇生也是。

  師文連忙發動車子:「妳誤會了!我跟夏宇生那混蛋沒什麼!」

  「噢──」

  師文太了解林玲玲了,也懶得辯解,反正不管自己說什麼林玲玲都不會信,握緊方向盤直接開車駛上往自己以前那套公寓的路上。

  

  車子駛了近一個小時,師文終於看見熟悉的風景,心裡忍不住有些小雀躍。

  林玲玲有師文家的鑰匙,比師文更熟門熟路地跟大樓管理員打招呼把一大一小帶上樓,直到站在自家房門時師文又忍不住有些小緊張。

  「進去囉?」林玲玲把鑰匙插入鑰匙孔。

  師文用力牽著曉曉的手,伸吸一口氣:「好。」

  噹──噹──跟鬧鐘一樣的尖銳響聲差點嚇破師文的膽。

  林玲玲才慌張地掏出包撈出手機,手機上的藍色LED響個不停,直到她按下通話鍵:「老闆!」

  聽到打電話來的是全艾德,師文抖了抖,把曉曉抱起來。

  曉曉已經七歲了,挺沉,師文抱沒三秒鐘手就有點軟了,但他仍不敢把曉曉放下來,而是認真聽著林玲玲的對話。

  「老闆,我已經在文、喔不、是你家門口了,等會再去幫你買成嗎。」

  林玲玲邊說邊把大門推開,正好看見門口站著的師文──現在應該稱他為方一談。

  「玲玲姐妳來啦,真巧呢我們正要找妳。」方一談甜甜一笑。

  那笑容,讓站在林玲玲身後的師文差點沒被閃瞎。

  方一談後知後覺地看見林玲玲帶來的父子,覺得十分眼熟,有些疑惑:「他們是?」

  林玲玲用力地扣住方一談的肩:「你聽我說!冷靜聽我說!最好先深呼吸!」

  方一談歪著腦袋,露出非常可愛的表情:「欸?」

  「玲玲妳幹什麼?」

  師文一聽這聲音,連忙抱著曉曉退到走廊外。

  還不忘把臉埋在自己兒子的肩膀:「曉曉我告訴你啊,那個又高又黑又壯的大猩猩,是壞人。」

  曉曉瞄了眼屋裡的情況,一個是可能會成為自己未來繼母的女人、一個是在叔叔房裡看過照片的男人、還有一個是跟叔叔差不多高大但比叔叔黑了一點可是也不醜的另一個叔叔:「你騙我,他長的不像大猩猩。」

  那個被師文批評成像大猩猩的叔叔氣勢磅礡地走到師文跟曉曉面前:「兩位不先自我介紹?」

  曉曉掙扎出自個爹的懷抱,舉手:「我叫石曉曉,今年七歲。那你叫什麼名字?」

  「全艾德。」

  曉曉眨眼,對師文道:「看吧,他不叫大猩猩。」

  師文:「…………」

  「你又是?」全艾德要笑不笑的看起來特別恐怖,常年活在他淫威下的師文很快地就屈服了。

  「你不可以這樣跟我說話!」

  全艾德輕哼:「給我理由。」

  師文死死抱這曉曉彷彿這能給自己增加安全感:「因為現在是你們霸佔我的家!」

  全艾德冷冷地笑了:「果然是你,師文。」

  師文:「…………」

  全艾德退回屋內,朝師文勾了勾手指:「進來。」

  

  師文乖乖地跟著全艾德踏進自己久違半年的家。

  他一直低著頭,直到方一談替他把玄關門關上後,他才有勇氣打量四周。

  結果這一看,師文火了:「我的等身海報呢!」

  全艾德已經翹著二郎腿坐在師文特地從瑞典運回來的木製沙發上涼涼道:「有礙觀瞻,扔了。」

  師文飛快地衝到自己專門擺放收藏品的書櫃:「我特別珍藏的火影DVD跟模型呢!」

  全艾德還是一句話:「扔了。」

  師文把曉曉放到地上,衝向全艾德:「老子跟你拼了!」

  「啊啊文哥你冷靜點。」攔住師文的是一直笑容可掬的方一談,師文看向那張自己以前能在鏡子裡看見的臉,雙眼更紅了,緊抓著方一談的領子大叫:「你把老子的身體還來!」

  方一談不敢掙扎,淚眼婆娑地道:「文哥、對不起、文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這樣的。」

  「我不管,反正你給老子還來!」

  方一談知道自己理虧只能任由師文來回搖著,但這事又不能全怪他,他也是受害者,他比師文梗倒楣,身體都已經火化了,看到父母這樣哭著給自己送葬他卻連哭都不敢哭,更別說要是真的把身體還給師文,那他不就得魂飛魄散了?

  「文哥,我們談談好嗎。」方一談試著跟師文溝通,這些日子來他也看開了,慢慢接受這個新身體,甚至忍不住開始展望起全新的未來。

  師文瞪著方一談,倒也勉強壓下了火氣。

  「文哥,我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換回來──」

  「怎麼換?」

  方一談苦笑:「我想說的是,要是不能換回來,我們都得這麼繼續生活。」

  「嗯。」

  方一談把視線拋下全艾德,對方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笑容。方一談深吸一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我會不會讓SWIN這名字蒙羞的!」

  師文張大了眼睛:「你什麼意思?」

  「蠢貨。」卻是全艾德接了方一談的話:「SWIN合約還沒到期,該做的工作還是得做。」

  師文愣了十秒才想明白,直接跳上沙發:「好啊你全艾德!你這是過河拆橋還是物盡其用啊?」

  全艾德看也不看他一眼:「我可沒說不用你,你就替SWIN寫歌吧。」

  「全艾德你去死吧!」

  師文這是氣炸了,撲上去想掐死全艾德,這也是他一直以來都想幹的事。

  最後是林玲玲硬生生地把師文從全艾德的身上上拉下來,還特地給他倒杯西瓜汁退火氣。

  

  「……哪來的西瓜味道這麼怪。」看著杯底殘餘的紅色液體,師文道。

  林玲玲乾笑:「嘿嘿樓下超市買的粉泡的,厲害吧。」

  「…………」

  曉曉也探出頭,爬到自己老爸的腿上:「我也要喝。」

  「不能。」

  「為什麼?」

  「那有毒的。」化工合成物的毒。

  「那你喝了怎麼沒有死掉?」

  師文心想,自己早死過一遍了,要不也不會淪落至此……

  

  林玲玲很貼心地又給曉曉倒了杯牛奶,一屋四個人加一個兒童這才能好好座下來溝通。

  師文這才知道,全艾德的用心險惡到什麼地步!

  全艾德表示,SWIN、也就是師文的藝名合約還沒到期,而且事業正處於上升期,如果現在就此冷藏完全對不起昔日公司對他的付出。

  至於師文抗議自己以往的收入都被公司抽走了大半,全艾德全當沒聽見。

  而且全艾德也表明了,換個靈魂的SWIN比原本的真身更具有市場性,最主要的理由是:方一談的唱工比師文好太多了。

  方一談的個性又是軟萌中帶著骨氣的類型,正好是市場主流,長期小透明的他配合度也比較高,能夠方便全艾德替他進行網路炒作。

  而師文再次抗議自己以前也想弄點炒作什麼的都是全艾德自己懶所以沒做這事,也一樣被無視了。

  說了一大串方一談in師文的好處後,全艾德終於提起了正在策劃中的新專輯。

  SWIN的專輯是由公司自己製作再委託唱片公司代理發行的,收歌與找製作組都得由全艾德的公司負責。

  以前的SWIN是個創作人,以前還是混樂團的,專輯收歌跟找樂手都不是問題,但現在SWIN身體裡可是個只會談談鋼琴拉拉小提琴吊吊嗓子的方一談。

  全艾德把準備到一半的計畫書攤在桌上:「歌只收了一半,主打歌還沒決定。」

  又拿出另一個文件夾:「這是個飲料廣告,想讓SWIN來唱主題曲,這還只是企劃,對方雖然指名要找SWIN唱但說還是想先聽聽DEMO。」

  最後他雙手壓住這些資料,起身,把臉湊到師文面前:「這些,你得想辦法。」

  師文表示我能有什麼辦法?

  全艾德只是抬了抬眉毛,只給了兩個字:「寫歌。」

  

  11.

  

  用簡單的語言來說明全艾德的計畫:讓唱工跟氣質更好的方一談負責SWIN所有的對外宣傳與演出,而師文則負責SWIN所有的創作內容。

  用更簡單的一句來說明:師文要做SWIN背後的槍手。

  

  「為什麼!」師文完全不能接受,憑什麼他寫歌讓方一談唱。

  「SWIN不是你的藝名?」

  「……是。」

  「還是你覺得讓SWIN去買歌會更好?」

  「……不是。」

  SWIN的賣點可是全創作歌手,要是唱別人寫的歌,那他還混什麼。

  「你還有什麼疑問?」

  「…………」師文腦子不好,也知道這時候答應就是把自己賣了。

  師文只好捏捏隔壁吃飽喝足的兒子肉肉的手臂,結果換來兒子一句吐槽:「爸爸你有錢嗎?」

  師文挺胸:「你怎麼知道我沒有?」

  「但你說你繳不出電費所以都不回家。」

  全艾德立刻接口:「版稅分你一半。」

  師文不樂意了:「本來就應該全是我的!」

  方一談安撫:「演出費以外的我都不要。」

  師文還是很不爽,瞪著全艾德:「挨刀的,你以前對我怎麼沒這麼上心?」

  全艾德道:「你該反省自己。」

  曉曉拉扯師文的袖子:「爸爸你不可以不工作,我聽唐叔叔說你沒有錢我就不能讀書了。」

  林玲玲馬上給曉曉又倒了杯牛奶:「這孩子真可憐居然連小學都讀不起。」

  三道憐憫的目光射向師文,把他的自尊心一下子全激了出來:「我幹就是了!」

  但等他發完話才想起一個重點:讀不起貴族小學的也能讓他轉學啊!

  全艾德飛快地拿出一份合約,文件內容是石文+師文才組合成SWIN,石文負責幕後,師文負責幕前,並有保密條約云云。合約上用的是兩人現在身體的名字,看來全艾德還是很認真看待的,師文想了想最後還是簽下自己的名字。

  不管在前台唱歌的是不是自己,SWIN至少是他努力幾年的形象,他也不希望SWIN就此淹沒在娛樂圈的深潭中。

  而且合約裡以利益的方向而言對自己也是不差的,除了商演的收益,其他像是代言、站台、演唱會等等,自己都能分成,也是不無小補。畢竟只靠名義上的堂兄給的月薪,並不是長久之計。

  唯一缺憾的是,自己再也不能公開唱自己的歌了,這對一直活在舞台上的師文來說有點寂寞。

  

  「文哥,對不起。」

  方一談趁師文到自己起前的工作室收拾設備時,跟在師文身後主動開口。

  師文把一個音箱拆了,放到桌上後才道:「算了,這也不是你的錯。」

  方一談搖頭:「我不是指身體。」

  師文明白,方一談是覺得他奪取了自己唱歌的權力:「……你知道我出道時不是主唱嗎?」

  「樂團時期?」

  「對。他們覺得我聲音還不錯,有找過我當主唱,但我連自己的歌都能唱走音。」師文想起年輕時混樂團的歲月,笑了:「其實我也沒有這麼喜歡在人面前唱歌,不能唱就不唱吧。」

  師文說得輕巧,但方一談知道他心裡的落寞。他想了想,知道自己已經佔了太多的好處,不能再這麼畏縮下去,便衝到師文面前:「文哥,你還可以唱的!」

  師文嚇了一跳,誰看到自己的臉衝上來都會心跳失常的。

  方一談卻以為師文不相信自己,連忙打開還沒被打包的桌機:「文哥,你還能唱,在網上。」

  「網上?」

  方一談連上網打開一音樂網站:「我在出道前一直都在當網絡歌手的,這是我的主頁。」

  師文順著鼠標的指向看,點擊率還挺可以的,留言也有好幾十頁。

  方一談把自己的歌放出來,是首大熱的口水歌,被出方一談唱得蕩氣迴腸,幾乎讓人想不起原唱。

  歌放了一半,方一談就直接關掉,開口道:「我主要是翻唱,但文哥你能創作,自己做曲的話比翻唱吃香多了。」

  「還有人自己寫歌?」

  方一談立刻打開幾個熱門排行榜的曲子頁面:「你看,這是最當紅的。」

  曲子用了不少合成樂器,風格飄遠,詞意華麗,是典型的古風歌曲。

  師文皺起了眉:「這音樂會不會太單薄了?」

  「以商業角度上來說是,但這種脫離主流的二次元風格才是受到追捧的關鍵。」

  方一談又放了幾首大熱曲,有不少他自己也翻唱過,所以能講出其中的特色。

  師文全聽了一遍後道:「我不擅長這種曲風。」

  方一談很快地又找出另幾首以電子為主的曲子:「這個不是人唱的。」

  師文還沒理解什麼叫『不是人唱的』,輕快的前奏已經結束,一個尖銳得不像人類發出來的少女音飄了出來。

  師文從沒聽過這樣的歌聲,又奇怪、卻又洗腦,讓人一邊皺眉一邊忍不住聽下去。

  曲子放到一半後方一談才介紹:「這個歌聲是軟體合成的,很多創作者自己不會唱歌,就讓軟體幫他們唱,也有不少聽眾喜歡軟體的聲音勝過真人歌手。」

  師文好歹是網絡世代的年輕人,立刻想到了J國很有名的虛擬歌姬。

  方一談又換首歌:「剛剛那首調教得不太好,這首聽起來順耳些。」

  新的曲子是更強烈的電音曲,節奏更快、斷句更明顯,確實更適合軟體發揮,很明顯比上一首洗腦。

  師文邊打著拍著邊道:「我寫歌讓這個女孩唱?」

  方一談知道師文產生興趣了:「這軟體其實不好調教,調教不好聽起來就刺耳。而且國內也比較流行自己唱,唱得差些沒關係,只要曲子寫得夠好就成。」

  師文道:「我錄好傳到網路上?」

  方一談點頭:「這是一個辦法,還有另一個辦法是這網站還有類似聊天室的地方,能現場唱歌,聽眾會透過網絡聽你的LIVE。」

  這種全新形態的互動方式讓師文開了眼界,師文是透過比較傳統方式進入樂壇的歌手,他混樂團、混音樂圈、認識好多音樂工作者跟製作人,但網絡一直是他用來跟其他創作者溝通交流的工具,他從不知道原來在虛擬的平台上也有一群很有才華的創作者透過數據與世界各地的同好分享自己的音樂。

  方一談說了很多,也示範了不少,眼裡閃爍著師文從未見過的熱情熱情點開註冊頁面,道:「要不我先幫你註冊一個帳號?我原本的帳號人氣還可以,可以幫你推薦。」

  師文看著方一談:「我以前不知道你這麼多話。」

  方一談臉微紅。

  師文道:「我追你時還以為你看不起咱娛樂圈呢,總擺著一張臉,八卦給你聽你也沒興趣,原來是次元不同。」

  方一談:「呃……」

  師文拍拍他的背:「沒事,我明白,網癮少年嘛。」

  方一談:「…………」

  

  又討論了一陣,方一談幫師文把能夠攜帶的設備都打包上車,最後抄了一張紙條給師文:「文哥,這是網址,你回去多聽聽看看。」

  師文收下紙張,當著全艾德的面摸了一把方一談的臉:「哥果然沒白疼你。」

  耍完流師文立刻飛快地關上車門,趁全艾德還沒殺過來時迅速地衝出車庫,離開自己住了幾年的家。

  後坐塞滿了東西,只好被塞到副駕駛坐的曉曉好奇地轉著廣播開關:「爸爸你怎麼跟那個哥哥去這麼久?」

  「大人的事少問。」

  「那叔叔問我的時候我告訴他你跟那個哥哥關在房間裡好久都不出來,回家的時候還說你疼他。」

  師文用力的踩下煞車,還好他後頭沒有車,卻讓反應不急的曉曉額頭在前台上撞出一個包。

  「哇啊好痛!」

  「知道痛了吧。」

  「我要告訴叔叔你欺負我!」曉曉邊哭還不忘邊把鼻涕全抹在師文的袖子上。

  師文把車開到路邊,捏著曉曉的臉:「曉曉你聽我說,今天的事不可以告訴你叔叔。」

  「為什麼?」

  「因為這是我跟你的秘密。」

  「秘密?」

  「對,是男孩子就要保護秘密。」

  「那你給我什麼好處?」

  師文汗:「…………」

  曉曉古靈精怪的很,收回眼淚道:「我要十隻熊寶寶。」

  「太多隻了,給你兩隻。」

  「就十隻!」

  師文想,反正沒指定大小,十隻巴掌大的熊也是熊:「好吧。」

  父子兩人談妥條件後這才又重新踏上返家之路。

  

  回到夏宇生的別墅時,整幢屋子都是暗的,人還沒回來。這讓師文鬆了口氣,飛快地把自己車上那堆東西搬上樓,就安裝在夏宇生的臥室。

  弄好一切後時針都過了十二,曉曉已經洗好澡睡了,真是個主動的孩子,完全不需要不負責任的爸爸操心。

  師文連上網,登入方一談介紹的網站,網站名很有趣,就叫溜音。

  師文回憶著方一談教導的內容註冊了一個帳號,名字他想了很久,決定用自個兒子的大名曉石。

  方一談說,溜音這個網站除了可以提供會員上傳歌曲,還能夠開啟直播間進行LIVE。直播間有公播的也有私人的,公播直播間要VIP會員才能申請,溜音通過審核後可以支援萬人同時在線,溜音還會在網站上秀出這些公播直播間的位址方便游客加入。私人的直播間只要是會員就能開通,人數上線只有五百,公能也比較少,不過能夠設定密碼供小團體使用。

  方一談也介紹幾個熱門的公播直播間,像是經典情歌、古色古香、深夜搖擺等等,這些直播間平時都有歌手排麥唱歌,底下有聊天室供聽眾即時互動,唱得好的話能夠吸到不少粉。

  所謂的排麥,就是通過直播間的考核成為直播間的歌手,歌手能夠在直播間唱歌給聽眾聽,每個歌手約有5~10分鐘的演唱時間,看直播間的設置,時候到後就要把唱歌的權利讓給下一個歌手。

  當紅的歌手能夠預約時段進行演唱會,有時候一唱就是六七個小時非常熱鬧。

  方一談告訴他可以去考個歌手,每天上麥唱唱個1~2個月就能增加一些人氣,師文註冊好帳號後立刻點選最熱門的直播間經典情歌去進行考察,裡頭的確很熱鬧,都已經過午夜了還有五千多人在線,師文打開喇叭,立刻聽到一個女孩正在聊天,說天氣轉熱自己要改穿短袖之類的,底下的聊天室刷得很快,幾乎都是男人,叫那個女孩少穿之類的。師文等了兩分鐘才聽到那女孩開口唱歌,唱的是首熱門電視劇的主題曲,歌喉實在不怎麼樣,就是KTV水準,比自己還不如。

  一曲罷後又換另一個女孩上線,聲音又嗲又甜,也是先聊天再唱歌,這樣輪了4~5個人後終於等到一個男人。

  那男人一開口就是親愛的等我很久了吧?聲音完全不輸女人的嬌媚,聽得師文差點一口茶沒噴出來。

  正想要退出直播間時,臥室門就被人砰地打開。

  師文慌亂地關掉螢幕,衝著開門的夏宇生笑。

  夏宇生逆著光,臉色相當陰暗,只有一雙眼睛如鷹一般銳利。

  「嗨、嗨?」師文舉起爪子揮了兩下。

  「這麼晚還沒睡?」

  「喔、這個啊──」師文剛想找理由塘塞,喇叭裡又傳出男人嬌滴滴的笑聲道:親愛的人家唱甜蜜蜜好不好。

  師文這才想到自己記得關螢幕卻忘了關喇叭了。

  夏宇生臉色似乎又沉了幾分:「你喜歡這種?」

  「誤會、都是誤會!」師文連忙把音量轉到0,然後飛快地奔向雙人床:「睡覺。」

  「起來。」

  夏宇生完全不給師文好臉色,一把就把師文拉下床。

  師文連忙舉起雙手:「我以後會戴耳機的!」

  夏宇生卻說起另一檔事:「我接到一個電話,說你當著曉曉老師的面跟一個女人跑了。」

  師文只要一想起曉曉導師的臉就全身發寒:「誤會、誤會……呵呵。」

  「哪來這麼多誤會。」

  「這不就你對我誤會太深嗎。」

  「成,你解釋吧。」

  「就是……那是……」師文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林玲玲可是師文認識的人啊,要是說明白的話不就會讓夏宇生知道自己佔了人家的身體嗎?

  夏宇生看師文吱唔了老半天也沒擠出個屁,嘆了口氣鑽進浴室裡。

  師文趁他走後飛快地把棉被往頭上一蓋,裝睡。

  等夏宇生終於換了一身出來後,師文這裝睡,卻也真的睡死了。

  夏宇生看著師文大剌剌的睡姿,再回想今天曉曉導師打電話來告狀說跟師文一道走的女人的名字:林玲玲,夏宇生知道她,她是SWIN的貼身助理。

  

  12

  

  第二天天剛亮時,師文就被夏宇生從被窩裡挖出來。

  師文捏著自己新買的手機,上頭四個數字,標示著04:40。

  「你有病啊!」師文罵完後又再次把棉被往自己的頭上蓋。

  但夏宇生哪管師文內心的咆哮,毫不猶豫地把人踹下床,再把沾了水的毛巾丟到師文臉上。

  師文一陣慘叫,直到叫得快缺養才乖乖地起床梳洗。

  打理完一切後他發現夏宇生正在用他昨天沒關的電腦,連喇叭都打開了。

  這天都快亮了直播間裡居然還有人,不過就兩個人正在閒聊著。

  「你昨晚就在聽這個?」

  師文非常確定夏宇生正在鄙視自己,他不認輸地反嗆:「礙到你了嗎?」

  夏宇生用指接敲著一旁的混音器:「這是我的臥房。」

  師文瞄了眼還沒整理好被擺得亂七八糟的器材,心虛仍然嘴硬:「反正你這裡這麼寬。」

  「拿上樓去,否則我就把這些東西扔下樓。」

  樓上有一半是夏宇生成健身房另一半是資料室,寬敞是挺寬敞的,就是冰冷了點,師文不喜歡。

  但礙於夏宇生的淫威,師文不得不乖乖拿起其中一隻麥克風,那可是他的寶貝。

  「先等等。」夏宇生把一套衣服扔給師文:「走吧。」

  師文頭頂著衣服懷裡抱著麥:「走去哪?」

  夏宇生賞了他一個白眼:「開車啊,小助理。」

  

  夏宇生今天有戲要拍,一大清早的戲。他昨晚拍戲拍得晚,本來是要住在片場的,要不是因為接到曉曉導師的電話,擔心曉曉他爹又把兒子丟了離家出走,他也不會趕回來。

  坐上副駕駛坐後,夏宇生閉上眼,卻怎麼都沒辦法好好養神。

  旁邊開車的師文存在感實在太強了。

  「你能不能安靜點?」夏宇生道。

  師文右手握著方向盤,左手則放在嘴上:「打哈欠是能控制的嗎?不然車你來開我保證不發出半點聲音。」

  「…………」夏宇生知道自己睡是睡不著了,決定做點能提高精神的事:「你昨天帶曉曉去哪?」

  「逛逛。」

  「跟女人?」

  「那啥,我也有自己的朋友嘛。」

  「聽說你失憶了。」

  「失憶後認識的嘛。」

  夏宇生揉著太陽穴,綜合最近幾天的觀察跟各種證據,他感覺得到隔壁這個男人正在撒謊,這讓他心裡很不舒服,但他又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裡不舒服。他幾乎可以判斷石文已不再是過去的石文,而新的石文,跟他所認識的、卻又不太熟悉的SWIN有著牽絲萬縷的關係。

  「師文。」夏宇生不自覺地唸出SWIN的名字。

  開車的男人回應了他:「啥?」

  夏宇生道:「你現在是我的助理。」

  「我這不就是在幹助理的工作嘛。」沒工資拿就是了。

  「那就不要騙我。」

  「冤枉啊,我騙了你什麼。」

  夏宇生用手指敲著節拍,不說話,這讓師文警惕了起來。但還不等師文想好藉口,拍攝基地已經到了,師文才剛把車停好場記就已經衝了上來直接把夏宇生抓走。

  「宇哥你怎麼來得這麼慢?快去換衣服!」場記邊跑邊喊,像是恨不得能把時間倒流。

  師文把手機滑開,還不到六點呢,這也算晚嗎?拍戲真辛苦。

  他趁夏宇生被拖進化妝間時在片場到處晃,見到跟夏宇生演對手戲的當紅女星吳亦已經穿戴完畢正坐在矮凳上滑手機。

  「你來你來。」吳亦向師文招手。

  這片場師文也來了一禮拜了,大家都知道他是夏宇生新請的助理,招呼起來也特別順手。

  「什麼事?」

  「幫我拍張照吧,我要發微博。」

  幫吳亦拍好照後,吳亦從外套裡拿出一顆糖:「要吃嗎?」

  師文正餓著呢,也不客氣,當場就拆了包裝丟嘴裡,邊發出啪答啪答的聲音邊問:「今天怎麼這麼早?」

  吳亦沒好氣地瞪了師文一眼:「這幾天都這麼早,我就沒看你這麼好命的助理,每次都比宇生晚來又比他早走。」

  「我這是要去接兒子嘛。」

  吳亦點頭:「昨天宇生一收工就往回趕,聽說是又接到你那兒子老師的電話了?看你這折騰的勁我都懷疑那是夏宇生自己的兒子。」

  師文心想,其實他也是這麼懷疑的。

  兩人又聊了幾句,直到夏宇生就換好裝出來了、導演立刻表示開工為止。

  

  師文坐在吳亦剛剛坐過的倚子上,雙手撐著腦袋看戲。

  初生的陽光灑在夏宇生身上,把他的臉照得閃閃發光。

  但他還帥不到十秒鐘,他對面的吳亦就利落地抬起手臂賞了他一巴掌。

  「卡!」導演大喊:「吳亦再大力點!」

  這還小力嗎?圍觀的師文覺得自己臉頰都腫了,可是當事者夏宇生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化妝師立刻衝上去幫夏宇生補妝,把被拍紅的臉重新畫白,然後接著第二輪的挨巴掌。

  這挨巴掌來來回回拍了三條才過,夏宇生的苦命還沒結束,下一幕是他跟吳亦大吵一架,表示自己做的這些行為都是有理有因,而且必須在股市開市前談妥。吳亦似乎是鐵了心要阻止夏宇生,兩人拉拉扯扯的到了路邊,結果一個不小心,夏宇生摔到了馬路上,被對面來的汽車迎頭撞上。

  「卡!」導演又在關鍵時刻執行了他的權利:「這幕重來,多抓幾個角度。」

  數台被架高的攝影機定位在夏宇生頭上,夏宇生又再次展開自己被車撞的命運。

  

  師文邊看夏宇生倒楣邊打呵欠,有些慶幸自己不是演員,要不然光憑挨巴掌這事就足以讓他當眾甩手不幹。

  好不容易等夏宇生拍完了車禍,接著又是吳亦哭得梨花帶雨地抱著夏宇生談情說愛,然後其他演員上場,又是新一輪的針鋒相對。

  折騰了一上午,直到太陽開始變得熱辣後,導演才甘願放劇組休息。

  吳亦的兩個助理飛快地把唐亦接回陰涼處,又是送水又是送食物的相當殷勤。

  而夏宇生則是獨自去跟工作人員領兩個飯盒跟水,再親自送到師文面前:「起來。」

  師文揉著眼睛抬起頭,他剛剛不小心睡著了,現在還有些迷糊:「拍完了?」

  夏宇生皺著眉:「先擦口水。」

  師文拉過夏宇生的西裝外套直接往臉上一抹,然後接過販盒:「今天吃什麼?」

  夏宇生拉來新的凳子坐到師文旁邊:「到底你是助理還是我是助理?」

  「互相幫忙嘛。」

  夏宇生嘆了口氣:「打電話給曉曉沒?」

  「打給他幹麼?」

  「…………」夏宇生實在懶得解釋,自己接過師文的手機,打了家裡的電話交待曉曉午餐放在哪。

  掛了電話後他見著吳亦捧著一盒水果走過來:「來來吃蘋果。」

  夏宇生立刻換了一張笑臉,接過吳亦的蘋果:「謝謝吳姐。」

  「讓你別這麼叫我的,都被你叫老了。」

  「我這是對前輩的尊重。」

  吳亦抿著嘴,又道:「你剛剛又打給你助理那兒子了?」

  「是啊,放小孩一人在家不放心。」

  吳亦眨了眨眼:「你以後一定會是好爸爸。」

  夏宇生像是沒看出吳亦的暗示,非常自然地接口道:「吳姐這麼溫柔,一定也會是好媽媽。」

  吳亦很刻意地貼上夏宇生的手臂,笑得花枝亂顫的。

  一旁的師文越看越覺得這兩個傢伙一個裝、一個假,就憑這演技也不知道怎麼紅的。他從凳子上跳起來,拎著販盒決定去車上來個眼不見為淨。

  但他才剛跨出兩步,手就被夏宇生握住:「等等,你不知道藥放在哪,我跟你一起去。」

  一聽到藥,吳亦立刻關心地道:「宇生這是怎麼了?生病了?」

  夏宇生閃過吳亦貼過來的手,道:「沒事,只是頭痛藥。」

  吳亦也沒好意思再糾纏,又是慰問了幾句這才放夏宇生離開。

  

  等走出片場後,夏宇生才長噓一口氣。

  師文看在眼裡,似笑非笑地道:「夏大明星,真是豔福不淺。」

  夏宇生瞪了他一眼:「托你的福。」

  「關我什麼事啊!」說完,才發現自己的手還被夏宇生捏著,他甩了甩發現甩不開,人就被夏宇生拉到前後無人的停車場。

  「喂,你先放開我。」

  夏宇生不聽,直接把人壓到車門上:「你還記得你是我助理,以後這種事你得想辦法解決。」

  師文覺得冤枉啊:「我要怎麼解決?人家看上的是你!」

  「那女人年紀比我還大。」

  「我怎麼知道?也許你就喜歡年紀大點的。」

  夏宇生瞪著他,良久,才吐出下一句:「我拍戲很累,不想下戲還裝著一張臉。」

  師文想了想,確實,夏宇生在片場裡見誰都很溫和體貼、笑臉迎人,只有對上自己時才總是苦大仇深的模樣。

  「那你怎麼對我就這麼兇?」

  夏宇生想起自己對師文的懷疑,明知道眼前的男人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鄰居,他對他卻提不起半分敷衍作假的態度,只要站在這個助理面前,自己控制得很好的脾氣就會忍不住湧上來。

  夏宇生用力揉著師文的腦袋:「對付你這樣就夠了。」

  師文大聲抗議:「喂!你別動手動腳的唷!」

  「我就對你動手動腳怎麼了。」

  「你怎麼就只欺負我一個?」

  「…………」

  「…………」

  這句話一喊出來,夏宇生沉默了,師文也跟著沉默了。

  夏宇生放開了師文,拿走自己的飯盒坐上副駕駛坐,一口一口地往嘴裡塞。

  師文沒得選擇,坐上了後坐跟著吃遲來的早餐。

  飯菜都冷掉了,嘗起來有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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